第五十二章 异路同心
很长时间都未曾见到张良本人，盖聂和卫庄在墨家待了一阵，偶尔也会外出观察天下大事。“小庄，儒家有危险了。”盖聂很突兀地对卫庄说了这个消息，卫庄眼神中浮现了疑惑。
“师哥，怎么回事？”卫庄与张良同出韩国，算是故友。他察觉到盖聂的语气有些沉重，不由得心中一沉。盖聂同他坐了下来，将他在街市上听到的消息娓娓道来。
“如今嬴政热衷于求仙问药，对于朝政管理甚少。不仅如此，方士儒生在此时也有了躁动，明目张胆地表达对嬴政的不满。如今，再加上嬴政得知自己被方士所骗，更加忌惮和厌恶儒家。扶苏先临小圣贤庄查看，而儒生又在朝堂之外指责嬴政不行复古之政，不行分封，且政法严苛，政权早晚倾覆。被嬴政听去，嬴政下令要严惩儒家。”盖聂交代了一遍。
卫庄静默了良久：“小庄，我们还是去儒家探查一下吧！”盖聂建议了一番。
“师哥，我们走。”两人一同站了起来，使用轻功移步，快速到达了小圣贤庄。两人隐遁在门外，两个人在瞬间就感受到了杀气，他们在各处探查了一番，并未惊动藏匿在各处的杀手。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们进入了小圣贤庄，找到了张良的住处。“张良先生，别来无恙。”
先开口的是盖聂，卫庄在旁边站定。“张良先生，几日不见，未曾想到儒家已然陷入危难之中，盖某考虑不周，未曾及时察觉。”张良看着来人，惊叹于他的消息灵通。
“盖先生言重了，此事也是最近才发生，先生的消息也很灵通。”张良眼中似有笑意。
思考了一阵，盖聂避开了张良的夸赞，他向张良询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可有什么地方让盖某和小庄帮忙？”盖聂考虑到儒家将要面临的巨大危机，升起了挽救之心。
“如今儒家还算安全，盖先生，多谢你的好意，虽然儒家内外如今被罗网监视，但是尚且有回旋余地，子房会想办法出去同两家商议，请盖先生放心。”张良思虑了一阵，作出回答。盖聂察觉到张良心意已定，便没有再强求。“卫庄兄，多谢你的仗义相助。”
张良将视线转向了一直未曾开口的卫庄身上：“是师哥古道热肠，我跟着他来的。”张良笑笑，未曾言语。静默了一阵后，盖聂考虑到自己不宜久留，便与张良辞别。
两个人走在路上，盖聂先发话：“小庄，为何不曾言语？”卫庄在此时停了下来。
“师哥，你把该说的都说了，况且，既然如今的形势没有到了出手的地步，那么，就伺机而动吧！”卫庄说得句句在理，盖聂却还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忍不住轻笑。
“等会去了再收拾你！”卫庄恶狠狠地看了盖聂一眼，快不向前走去，盖聂提步跟上。
“师哥，我这次外出打探，还注意到了一件事情，罗网不仅打算对儒家出手，还有农家，他们也是蠢蠢欲动。”盖聂点了点头，罗网是帝国对付各方势力的利器。早在嬴政未曾一统天下之时，罗网就遍布六国，逐步瓦解六国的势力，六国很多的名将，李牧将军，司马尚等人皆是死于罗网之人的用间之计。如今，嬴政一统天下，但六国违逆势力依旧在蠢蠢欲动。
“况且，诸子百家依旧存在，不同的思想依旧在威胁着帝国的统治。接下来，罗网的任务便是将诸子百家逐个击破。先是墨家，儒家，紧接着是农家，这是一场大危机。一场诸子百家的大危机。”盖聂的思路很清晰，他娓娓道来，卫庄也在仔细倾听。
“我们也算违逆势力了。”盖聂未曾想到卫庄会来这么一句，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小庄说得不错，我们是违逆势力，也是反秦势力。”盖聂还忍不住纠正了卫庄一番。
卫庄此时的眼神很让人捉摸不透，有些暗，盖聂第一感觉就是卫庄有话要说。“师哥，嬴政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从入秦到叛秦，固然知道是因你与他梦想背离，你毅然离去，但是，既然曾经认同，那么，他一定有你认同的地方，能否对小庄说一说？”
盖聂虽然不知道卫庄突然问起这个的原因，但是他不能隐瞒。“他是一个自古不曾出现的人，而且未来也不会出现的人。他很会赏识并且任用人才，当初他赏识韩非之才，要求韩国交出韩非，却因韩非极力存韩，将他打入大牢，使他死于非命，那是他最为失意的一件事。各国人才他都会欣赏重用，不论身份。但是，他的缺陷是狂妄自负，更多时候独断专行。”
“师哥你对他的评价很高嘛！”卫庄听到了他师哥的结论后，不由得出言讥讽。
“这不是我的评价，这当是后世史官们的评价。”盖聂忍不住纠正了卫庄的措辞。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卫庄显然不服气，继续用他的思路和言语同盖聂对峙。
“小庄，你错了，嬴政和他的帝国会失败，他的帝国终究会消散于历史大潮之中。不知道会隔多长时间，但是随着时间的推进，他所创造的帝国终究会毁于一旦。”
“为什么？”卫庄无话可说了，他的心中反而充满了疑惑，忍不住问了出来。
“因为他只是一个人，却做了超越了常人的事情。”盖聂作出了他的回答，简单明了。
“那他就不能继续超越？”卫庄在不知不觉中就顺着盖聂的思路开始了思考。
“他只是一个人，这个庞大的帝国因为他一个人而存在，但也只有他才能做到。”经过盖聂的解释，卫庄将所有的事情联系了起来，也明白了他师哥向自己夸赞嬴政的本意。
“如果他死去的话，怪不得他会到处寻求长生不老之药，怪不得他会急于派出帝国势力围剿诸子百家，原来他是在惧怕焦躁，恐惧于自己的死亡，真的是很有趣。”
卫庄冷笑了一阵，盖聂也感受到了他周身的冷意。“他会死去，因为他只是一个人，没有人可以不死。他寻求的长生不老之药，这世上根本不曾存在。而是方士为了欺骗他用的权宜之计，如今事情暴露，波及的却是儒家，这真的是突如其来的祸患，儒家由此受难。”
盖聂肯定了卫庄的回答，同样也解释了儒家受难的缘由。“这就是你离开他的原因？”
卫庄听了盖聂如此清晰明理的见解，便想到了他师哥离开秦国的缘由。他的师哥眼光远大独到。能够看出这些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看到了这些离开了嬴政，无可厚非。作为纵横家，对于世事的判断犀利明了，而立刻作出决断也是他们的本领，斡旋于各国，周璇于各派势力之间，不仅游刃有余，做到轻松应对，还要及时作出决断，明哲保身。
他的师哥，在这一方面不会输给任何人。卫庄想到了很多，却看到盖聂摇了摇头。
“我离开只是因为我的使命，对一个朋友的承诺。”卫庄看着他，无话可说了。他判断出来所有，也正确分析了形势，却不曾因为这个有所动摇。他离开的理由，奇怪，简单，却又充满了情义。为了一个承诺，为了朋友，不惜与天下为敌。他做事的方式，真的很决绝。
不仅如此，他所做出的决定，顺心顺意，一旦作出，从来就不曾回头。离开鬼谷，离开秦国，皆是如此。奇怪而又决绝，但却顺从心意，未曾回头，未曾后悔，就这样走到了现在。
思绪回转，卫庄想到，他师哥的大半生都是在自己的心意中度过，一旦不顺从自己的梦想或者心意，他就会毅然离去。不顾后果，不惧艰险，不会回头。安定也好，流离也罢，对于他来说，只要符合自己的心意和梦想，他都会去做。很多人不知道，他的决定理由很简单。
“师哥，你真傻。”卫庄静默了良久，最终作出了这样的回应。“你明明看透了帝国的本质，看透了嬴政本人，也看透了天下的局势，看到了帝国的命运。却因为一个承诺，在这个帝国如日中天的时候离开。当初你为弱小的嬴政出生入死，历经艰险，如今，他一统天下，你却离开了帝国，抛却了过往。他到处追杀你，你处于追杀和流离之中。师哥，值得吗？”
盖聂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告诉了卫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对于我来说。”
“师哥，我就说你傻。”接下来的话卫庄没有再说，他将盖聂拥入怀中。“师哥，没有人会比你更傻，明明你是最讲情义最善良的人，却被世人指责为最冷漠的人，恶人。师哥，这一切，源于你的行为他们不曾理解，也不曾去了解。你无端背负污名，却还是不曾放弃，不曾放弃自己的初心和追求，你说说，你不傻谁傻？”卫庄说了很多，盖聂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此时，他除了感到温暖，也感到了无尽的欣慰和助力，果然最了解自己的还是小庄啊。
“如今，小庄可是陪着我一起傻。”盖聂不由得轻笑，“我未曾放弃过自己的理想，如今，更是有了小庄的帮助。”卫庄静默了不久，却有了自己的一番说辞，他看了看盖聂。
“师哥，这条路如果一生都看不到尽头，该当如何？”卫庄的意思很明显了。
“那就让后人去看，如果我们看不到尽头。”盖聂的意思也很明显：“即使看不到尽头，也要用一生去追寻。”卫庄知道自己的师哥一向执拗，也就没有反驳什么。
“师哥，小庄会陪你走到最后。但我也有我的坚持，你的梦想我会尊重，但我的坚持我也会坚持下去。我也要让你好好看清这个世道，只有永远的利害冲突，生死抉择，这就是纵横。师哥，你记住，很多关系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如今，墨家和流沙之间的联合，就是最好的例子，有共同的敌人，需要共存生存，便联合到了一起，这种关系很脆弱。”
“你我之间呢？”盖聂在听到了卫庄的说辞之后，不由得反问了一句。
卫庄在此时笑了，“师哥，合纵连横。纵横之间，也会有交汇，即使是两个对立的人，也会合作，按照常理来说。不过，你我之间，不同于以往的纵横家，你我之间，情义大于利益，这种情况，少之又少，师哥很清楚，不是吗？”卫庄解释完毕，反问了盖聂一句。
盖聂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我并没有放弃！”这是盖聂最后的回答，坚定而有力。卫庄很突兀地想到了风浪拍打礁石的场景。即便在他心里，他师哥所追寻的理想国度已经破灭。但是，他的师哥从来不惧风浪，他的话语坚定而有力，虽然声音不大，却强过了巨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响亮而又有力。他的一生，都在追寻他的理想国度，至死都不会放弃。
卫庄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没有惊讶，也没有不屑一顾，在他看来，他的师哥，有足够的毅力和胆识，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他一生认定的，佩服的对手，还是唯一的。
出谷之后，他再也没有碰到过像这个人一样，让他认同，让他敬佩，让他无可奈何的对手。也许，真的是宿命纠缠，他这一生，只能有这么一个对手和知己。不能称作朋友，却是最了解自己，最优秀的对手。一纵一横，宿命纠葛，是对立，亦是彼此的助力。
“师哥，我知道你未曾放弃。不仅你不会放弃，我也不会放弃我的坚持。当然了，我不会放弃的还有你的坚持，我想让你活着，活得好好的。不论你是否能够看到自己的梦想实现，我也想让你存活于世，无关乎梦想，只是因为你是我师哥。”
“谢谢你，小庄。”盖聂回抱了回去，将卫庄抱得更紧了，卫庄心中有些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