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节
留在八百年前，而不是现在——或许那只是一场梦。然后呢？小玉就出现了，竟然也是为了狩猎玄武。我见到她的时候，一眼就看出那副模样，还是她临死时的模样，大概那样的冰天雪地，她的面部表情已经冻僵，她的模样，就永远那么楚楚可怜地停在时间之外了吧……”
“然后紧接着，是噩梦般的你。我不敢见你，要你回华山。其实我早就算出，那里有你命中一劫，假若你逃得过这一劫，那以后自然苦尽甘来。于是我想，你还是逃不过这一劫吧。但此时我也做好了准备，跟你坦白一切，连你那个秋水妹子，都看出小玉身法飘忽形如鬼魅，可你却不承认。我跟你说，假如你能活着从华山回来，我就告诉你所有的事情，然后要你去做一件事。其实所有的事情说来说去你根本不在乎，你在乎的只是小玉的安生，可是她死了，从一开始就死了，就是被我害死的，我，寻了几个男人，把她掳到后山上……我……亲眼看着……”
“……”
“我在看你走下玉女峰，突然间明白了自己苟活这八百多年是为了什么，我的心境已经改变了好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然后我就下定了决心，你不能死，我随你身后，在华山救你，就是为了让你杀了我，为小玉报仇。为小玉报仇！”
……
陈远讲到这里，跪身向东，一边叩首，一边落泪。承志问：“你这是干什么？是在拜小玉？”陈远道：“是，你动手吧。”她把眼睛闭上，扬起了头。
承志颤抖着，伸出手来在她脸颊一划，却担在了她肩膀：“你别骗我了，小玉没死，前些日子，我还见她活蹦乱跳哩。陈……陈远妹子，我……”
陈远睁开眼，见他眼中隐有泪痕，却傻笑着说：“你别骗我了……不是说要救许凉的吗？”
时令约在初夏，叶子还是翠绿色，正午时分也不炎热，偶尔清风一送，还让人感觉神清气爽。承志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树荫只遮住了陈远的那一边，身后合着许凉的冰棺静悄悄跟着。两个人低着头，连一句话都没有，整条路也变得安安静静。
###-长路故人
就是这样一副奇怪的样子，两个人走着走着，不经意间，竟在路上遇上了另外两个人：一男一女，一左一右，那男子身穿白绒袍，留着一头红色的短发，女子身穿黑袍，发色却是蓝的。但这两个人最奇怪的地方，是在那女子的身后，竟然也跟随者一具冰棺。
四个人就这么慢慢地走到了一起。承志惊问：“阿易、沐姑娘，你们怎么在这里？”
那男子道：“咱们要回程关庄……”
承志却把目光凝注在了沐姑娘的冰棺之上，“这是什么？”
阿易道：“承志，咱们把小玉，给你带来了。本想去程关庄寻你，没想到在这里就碰见你了。”
承志走到冰棺之前，缓缓将棺盖揭开，只见棺中平躺着一女孩，十四五岁的样子，扎着马尾辫，一双眼睛还睁着，眼中含着冻成冰的泪花，双眉颦颦，小嘴微张。承志伸出手去，又不由得缩回来，然后向后倒退，退到看不见冰棺中的人儿的时候，就再往前走两步，然后看一眼，又往后退。这样来来回回地，突然间蹲到地上嚎啕起来。
四个人两副棺材，一齐往程关庄去。程关庄本来就在山坳中，但从去年起就已经没人了。四望一片废墟，也是那时候留下的。四个人从这废墟中走过，或许还看得出来，陈远那时候站的那条街，街上早已无人，街上全是雪。陈远踏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不一会儿就在雪中踏出一个心形。她就站在里面，等着承志。那天晚上没有月光，因为雪还在下，云还没走。然后承志就给等来了，急匆匆地问：“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回家去？”陈远不说话，不是无话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她那下定了的决心，在见到这个人的这一刻，就又开始摇摆不定起来。于是她道：“我不想回家。”
“怎么了？跟爹爹妈妈吵架了？”
“回家也是我一个人，站在这里还看得见你。爹爹妈妈，我都好久没见到过那两个人了。今年也许是见不到了，明年他们就来接我走。”
承志道：“原来你也是一个人，小玉也是，这个新年，她也是只剩下自己在家里。你叫我来有什么事？我还得去寻她，她不知道去哪里了，我找了好久……可别出什么事情。”
陈远见他关切地神情，便道：“你且去吧……”承志就这么跑了，陈远接着道，“我也没什么事情。”但承志已经听不见了。
后山上，这山的奇怪就来自它的形状，自山脚起便陡峭起来，到了山顶却是平台一般，而山腰树木丛生，山顶却寸草不长。承志就是在山顶寻到的小玉，那时候已经冻僵了，承志抱着她给她取暖，一面哭一面喊着：“小玉你快醒醒，小玉你快醒醒。”就这么给喊醒了。但是一双眼睛却毫无生机，面上的表情也永远停留在那时候，再也没有改变过。
其实这正是陈远的杰作。小玉就死在了那里。
承志走到后山，转头向陈远瞧。陈远便跪下，把头埋在地上。承志问：“你救得了她吗？”
陈远道：“我救不了她。”
承志道：“你救得了许凉，救不了小玉？”
陈远道：“许凉是修真之人，小玉只是个凡人……凡人一死，魂魄只有地府一个归处。若不是早已投胎，那么用不了几天，魂魄也得给消磨干净了。而她又是那样一个温顺的性格，……”
“温顺的性格！温顺的性格！”承志一下子恼了，右手一握，照着陈远打将下来。阿易与沐沐连忙抢上，阿易拉住承志，沐沐拉开了陈远。只听“轰”然一声炸响，地上打出来一个深坑。
承志见一招没能打到陈远，接着又是一拳打出。阿易在他身后拉不住，给他甩了出去。沐沐连忙向陈远道：“咱们先躲躲。”哪知陈远已下了必死的决心，这一拳正好遂了自己的意，哪里肯躲？沐沐眼中瞧着，突然挺身站在了承志跟陈远两人中间，挥手就是一巴掌，掴在了承志脸上，斥道：“好承志，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承志给她这么一下，怔住了。沐沐大声道：“陈姑娘都这样了，你还想怎样？小玉儿的死，你也脱不了干系！”
承志听她这样说，放下了拳头，咬着牙哭了出来。
沐沐向陈远道：“陈姑娘，说来咱们几个，你是长辈里的，难道还不明白？你做下的事情，想这么容易就不负这责任了吗？”
今年是第三年上。三年前的一天夜里，承志睡不着觉，透过窗户，突见一道身影从雪地里掠过，轻飘飘就上了山。他认出那身影像极了小玉，于是便出门跟上。一直跟到山顶，却见她双手合在胸前，闭着双眼默默祈祷，突然间见到承志，惊问：“你怎么来了？”
承志不及回答，大地突然剧烈抖动，一道雷光从云中闪出，轰然击在了两人身旁。承志不由得一怔，心道：“大冬天的，怎么会打雷？”却见赵小玉一个转身，已没入林中。承志刚要去追，身后却是一松，给人提起，一个弹跃，跳到远处一块石头上。回转过身来，赵小玉正在他面前。承志不去顾提他之人，反而先问小玉：“你要去哪？”
小玉没有回答，转身向后行去。不料刚走出没几步，给人迎面一掌，逼得跳了回来。只见来人身穿黑袍，一头水蓝色的长发遮住了脸面，分不清是男是女。而承志身旁那人，却生了一头红发。
承志惊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为难小玉？”
那红发男子自腰下解下一把短刀，一个箭步冲上，往小玉头顶直砍下去。赵小玉略一侧身，脚尖轻点，掠开数仗。承志见她身手灵活，不由得大吃一惊。而红发男子招招都死命取她要害，更令承志不解。待要上前阻止，那蓝发的女子却拦住了他，“命不想要了吗？”
这时又一道雷光闪动，正劈在了山顶，随之而来的巨大震颤，使承志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他见小玉轻身功夫好生厉害，红发男子哪里伤得到她？整座山体突然间一声炸响，远处山顶之上，一道道亮光射向天空。承志呆住了。
小玉却咯咯笑了起来：“瞧吧瞧吧，它出来了。”
那灵光所发之处，突然间一声野兽震山般的嘶吼，接着“轰隆”一声，光芒大盛。然后等到光芒慢慢衰弱下去，又是“轰隆”一声响起，仿佛是那怪兽在冲撞什么东西，好使自己能够逃出生天。
那蓝发女子道：“你以为没人能治得了你了吗？”
小玉道：“治得了我，治得了这条雷龙吗？你可知道这条龙源自何方？三千年前，此龙出世，自命天子为害一方。周公姬旦拜洛河，请河神降服，不得，又请于天。天帝使二十八宿中奎木狼、心月狐二将，下界降妖，不意却被吞入腹中。天帝震惊，又命天佑、天蓬两位元帅，领天河水兵十万与这雷龙相斗，虽说救回了二将，但也奈何不了它。再又另派托塔天王、南极仙翁下界，却寻不着它了。不要以为它是怕了这两位上仙的手段，一千年以后，这神龙又一次出世，玉帝仍旧派两位上仙下界降服，却也遭到大败。玉帝正无计可施时，观世音菩萨奉了西天法旨前来，说原来这雷龙与初凤同生，镇守须弥山金刚界。大日如来传法旨立金刚如来佛祖，却因初凤乃是佛家祖上，于是留作金刚界镇守，雷龙更因脾性暴戾而被驱逐。金刚界初建时，此龙屡次挑衅，难为佛祖，佛祖隐忍三遭，于是合众人之力，将此龙九成法力抽出，只留下一段性命下界重修。未料此龙并未重修，如今又来闹事。佛祖已传四大悉地印法，可将此龙封印。于是玉帝命南极仙翁陪同观世音菩萨下界降魔，而雷龙却又不见了。一千年前，这雷龙又一次出现，玉帝再次请于如来佛祖，佛祖言道：‘下界中正有我教降龙罗汉转世。’于是观世音菩萨亲自下界，将这四大悉地印法传授给转世的降龙罗汉，也就是灵隐寺的济公活佛。济公活佛用这四大印法，将雷龙封印于此，成就最后功德。”
“但你切莫以为雷龙真的被治住了，只是它又要休息一千年，等今日再次复出，闹它个天翻地覆。且看我助它一臂之力。”
赵小玉一个瞬身，跳到云端，双手合作倒十字形，将云中雷光，聚合起来。使个雷遁剑诀，照下一指，一道雷光豁然劈出。
就在此时，却听远处一声“阿弥陀佛”，声音虽然不高，但却清晰异常，小玉给他这么一唤，竟在云端站立不住。这一着竟使不出，哑在了自己手里。只见一名邋遢和尚，左手里捏着一段竹杖，右手中托了一只破碗，弓着身子低着头，一副谦恭无比的表情。
###黄衫女子
赵小玉喝问道：“和尚，你来做什么？”
那和尚道：“小僧二臧，女施主还是收手吧。”
赵小玉道：“你敢让我收手？你有本事阻止我？”
二臧道：“小僧就算拼了命，也绝不能让这雷龙祸害天下。”
小玉道：“好，大话先说下了，我倒要看看你几番手段！我有一招钻天术，还请赐教。”说罢双手一对，全身灵力激增，喝道：“看招！”一步上前，正取二臧天门。
二臧大师见她拳头上的灵压层层叠叠，旋转起来，知道自己难以抵挡，便抽身后跳。小玉收手，道：“不过如此么。”向下一指，一道光刀立刻垂直扎进了山顶。顿时，一声长啸冲天而起，灵光之中，一条青龙腾跃而出。这青龙双目如电，口中雷球，照着小玉就吐了出去。
赵小玉连忙躲闪开去，见这雷球擦身而过，轰然击在了身后村落之中。承志惊呼：“不要啊！”却已来不及了，大地剧烈的隆动，土石被抛到空中，整个村子一刹那间化成了废墟。这时候，人们大概都在睡觉吧。
“不能说，没有小玉的一点过错。”他这么想。他本来是想责备她一番，然后听她认错，然后原谅她的。但是现在看来，她那时候已经死了，“那不可能是她干的，她是那么温柔、和善、谦卑恭谨，连说话都不会大声，也可以说是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吧。”现在他这么想。
四个人商量好，把小玉埋葬了。
承志似乎已经不在乎许凉的事情了。陈远问道：“两位有什么打算？”阿易道：“我们想回青龙院。”
“那里还有人吗？”
阿易道：“谁知道呢，我们自三年前出来，就没回去过。我们走的时候，青龙院已经没有先生教课了。但除此，没得去。我跟沐沐都是被父母送到青龙院的，那时候不过三五岁的样子，连爹爹妈妈叫什么都不是很清楚，青龙院中应该有我们的卷子，能查到的。”
“是啊，”陈远露出自己的右眼，“咱们可以同路。”
阿易问道：“陈仙姑去青龙院却是为何？”
陈远道：“我要复活许凉，而许凉出身青龙院。或许能在那里，寻到他的魂魄。许凉自来寄宿在自己躯壳中的魂魄就不完整，像是有一些东西，在人不经意的时候就停留在了某个地方，只有到那里去，才能找回他完整的自己。”
阿易道：“我听人说过，所谓的复活，其实也只是活人安慰，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复活之术，凡是被复活的灵魂，都已不再是灵魂了。灵魂分为生灵、死灵，生灵就是咱们这些所谓未死之人，和死后灵魂归到黄泉的人，死灵就是那些复活的灵魂。这些灵魂，认识它原貌的都瞧不出它的变化，而不认识它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它与旁人的不同。至于不同在什么地方，却又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了。”
陈远：“我懂你的意思，但是活人都不愿意承认，死人其实真的无法复活，复活回来的其实也都是些没有意识的死灵，活在熟悉他的人们的习惯里，而再也无法为自己的心来活了。我也弄不明白这其中缘由，但这事实却屡次被人证实，而被复活出来的人最终都会在自己的内心与行动中开始分裂，过不多久就会走向自杀。”
沐沐插口道：“既然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