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节
天被病魔啃噬掉如歌的生命,却不知所措的无力感。
据说,仁慈的上天为了公平起见,会把不幸的种子平均地播撒在了每一个幸福的家庭之中,所以才会有了所谓的“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根据上天的意思,大部分的家庭,只要同心协力、不离不弃、一起把这本“难念的经”给念完了,就都能收获子孙满堂、阖家美满的幸福花朵;可是,也有这么一小撮的家庭,不幸地被健忘的上天忘记已经撒过不幸的种子了,又再撒了一把,以致无论这个家再怎么团结、再怎么拼命地想遏制这种子发芽,都逃不掉注定的结局。
或妻离子散,或各奔东西,或各安天涯,或天人永隔。
而赵宇这一家,无疑是归属在那疑似遭了诅咒的一小撮家庭。
仁慈的上天,甚至,都不懂得去考察这一家人是有多么的善良。
###二十八、待你再回首(6)
“夏姐姐,你在想什么啊?”见立夏久久不语,赵宇好奇地发问了。
立夏这才发觉自己走神了。她收起思绪,故作神秘地笑了笑,道,“我呀,在想一个关于你的好消息。你要不要先猜猜看?”
赵宇配合地露出了一个惊喜的表情,说,“我的好消息?真的?”他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点着头自信地回答,“我猜到了,一定是我挂在你店里的那幅画被人买走了!”
“聪明!”立夏冲着赵宇竖起了大拇指。她从手袋里拿出那用信封装好的五百元,交到了赵宇的手上,道,“你知道这画是以怎样的价格卖出去的吗?五张粉艳艳的人民币!买画的人还要我转告你,你的作品,值得他出的这个价钱。我就说吧,你的画那么棒,迟早会遇到赏识它的人的。不能骄傲,一定要更给力哦!我相信,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上你的作品的。”
“那是,我也一直是这么相信的。我对我自己,可是很有信心的。”赵宇自信地看了看立夏。他用指尖摩挲着信封,话腔里满载着感动,“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桶金,是画画这条路上,铺上的第一块金砖。只要我能活下去,我就一定会赚到更多的金砖,铺成属于我自己的金地毯,通往我的画展。”他抬起头,眼里带着真诚和感谢,“夏姐姐,请帮我谢谢景桓哥哥。”
立夏在听完最后一句后,变了脸色。
不对,她好像并没有提及过关于卖家的任何信息吧?
赵宇看着立夏一脸惊讶,不用立夏说出口,就能准确猜到立夏在想什么了。他把信封小心翼翼地装进书包里,问道,“画是景桓哥哥买的,对吧?”未等立夏回答,他又接着说,“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百分之百命中红心。夏姐姐,我不跟你撒谎,也不隐瞒你,昨晚,我去找过景桓哥哥了,跟他聊了还挺久的。你一定很怕我在他面前乱说话吧,可是我说的,都是实话,一点都不假,你明明就很爱他,就像他很爱你一样,为什么就是不承认呢?你和景桓哥哥,都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人,你们应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好好生活的。夏姐姐,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拥有珍惜眼前人的机会的,不要等到失去了这个机会了,才来追悔莫及。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你伤害了景桓哥哥,更伤害了你自己。”
立夏心中为之一震。她低下头,良久都没有回应。
其实赵宇说的,她都懂。只是这世间,总是有太多这样或那样的因素不得不去考虑,从而只能退后一万步,装作不懂。没有一种自由,可以由着自己随心所为,不是吗?
就是翱翔蓝天的飞鸟,也不能自由地任意飞翔,因为它不知道穿梭云端的飞机,卷着一股强大的气流,什么时候会把它卷进去,以生命为代价。
不想在这种场合、这个时间点和赵宇讨论自己的私人感情,立夏从果篮里拿出了一个苹果,边削皮边用三言两语含糊道,“我的事,我自己会妥善处理的了。你呀就被瞎操别人的心了,乖乖地把病快快养好来,我还等着你回花店当我的小助手呢。”
赵宇见状,也不再坚持继续这个话题。他知道自己所能做的,也只有说上这么几句不知道能不能入立夏的耳的话了。吃着苹果,他侧头观赏着窗外的落日余韵,那双无生气的眼眸里,掩不住惋惜和留恋。
对生命的惋惜,对生命的留恋。
立夏陪着赵宇凝望着天边那抹只剩半边脸的残阳,耳边回想着赵宇方才所说的那句话: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拥有珍惜眼前人的机会的。
怎么,你不信?
你看那对异国夫妻,丈夫为了能陪妻子过妇女节,特地要提前从马来西亚回国;得知消息的妻子为了能给丈夫一个惊喜,早早到机场去等着接机。他们,都是在不通知对方自己行程的情况下行动的。
可是,惊喜未能如期而至,惊吓,却从未缺席。
妻子苦苦地等呀等,都未等到那抹自己所爱恋的身影。
她怎么想得到呢,丈夫所登上的这班马航MH370,竟会神秘地消失在了天际。
你看,多少还未来得及或正醒悟要珍惜眼前人的人儿啊,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被永久地剥夺了这个机会。
而MH370上的二百三十九位旅客,带着一团谜,失联、劫机、坠机,在稀薄的上空大气中弄丢了自己,弄丢了全世界。
真相,呵,天知道。
是得,俯看着人间万物生灵的天,什么都知道。
###二十九、如何能相守(1)
秋季的小镇,一直都有着清爽怡人、明朗的好天气。缕缕秋风迎面拂来。温柔地把人包围,似若愿意为你携着一切的烦扰飘向那不知名的远方,只留下快乐。
但这天,立夏打开门时,却不见了往日明媚的朝阳,只见灰蒙蒙的天穹,正在向凡间飘洒着零星的滴滴小雨。
下雨了。
这样的天,轻易地就能勾起人的愁绪,让心情变得压抑。比如自己,一大清早就觉多愁善感得足以和林黛玉一较高下了。
真矫情。
立夏叹了叹气,暗自嘲笑着自己看似过了度的忧郁。明明雨还是会停的,太阳也还是会出来的,而日子,也还是要一天一天往下过的。
她拿着剪刀蹲在花桶边,挑了九朵木兰花精心修剪好后,然后又故意将之放回到花桶中,等齐景桓来买花时,再装作随意地把这九朵经过自己细心修理的木兰花,给准确地挑选出来。
看吧,自欺欺人,伪装生疏,在独处时,却原形毕露。
骗得了全天下人又如何呢。终是骗不了最想骗的自己啊。
把准备工作做好了,立夏回到柜台前无聊地玩着手机刷着微博,等候着齐景桓的出现。
还有半个小时,他就会如期走进自己的视野里,带着一脸“生人勿近”的冷酷相,还有一双看着自己时,不掩爱意的墨黑眸子。每每对上了他的眼睛,总免不了会失神,会心动,会想就这样,沦陷在他的眼眸里,至死方休。
于是一天一天的,变得不仅不再赶他离开了,反而,还希望能够再多见上几面。
明知再这样下去会万劫不复,亦每天都在提醒着自己一定要狠下心,不能再让景桓进来,可是一次次下定了的决心,都会在视线里捕捉到景桓的身影那刻,自动全线溃败,消失得比烟火还疾速。
该怎么办是好?难道,要再次逃离吗?这似乎是现下唯一的,最切实可行的方法了。只是这份勇气,需要积攒多少的力量,才能再度鼓起?
立夏清楚地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根本做不到。从齐景桓意外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秒起,她就无比痛苦地发现,要想再度割舍掉这份入骨的爱,其艰难程度,好比是逼着一个对生命充满热忱的人,拿着小刀割腕。
景桓,你为什么还要留下来呢?
我一无是处,怎么配得起你这份爱。
就这么想着,三十分钟的时间也很快就打发过去了。立夏闭上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整理好凌乱的思绪后,调整出了清冷的表情,以免让五分钟后就会现身在门口的齐景桓,在自己脸上发现什么会出卖自己心思的情绪。
但,向来有自己独特想法的上天,仅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只需大手一挥的功夫,就可以列下一整张生死清单。
所以,在立夏等来齐景桓之前,她先等来了一个来自赵宇妈妈的,来自医院的电话。
接通的电话,久久没有一个音符传输过来。只有细碎的,让听者渐生恐惧感的哭声,在持续作响。
无需多说,一个阴暗的念头已在立夏的脑海里萌芽成长。她不禁抓紧了手机,默默祈祷着一定不能是最坏的那个结果。
不该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的,不是吗。
她听着赵宇妈妈的哭声,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只能低唤了声:“阿姨…”然后,陷入了沉默。
“小夏,你,你来一趟医院吧。”赵宇妈妈因哭泣过度的声音里,带着令人心颤的颤音,“小宇,小宇他,就快不行了…”
立夏只觉这一秒耳朵里所接收到的,是一道震得连鼓膜都在隐隐作痛的雷鸣。
该怎么去接受,这以为短时间内不会来临的最坏结果,居然真的就这样张牙舞爪地杀了过来;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盛气凌人的,好似一位专制残暴的君主,只准你接受,不得你申诉,更不得反抗。
电话那头越亦放大至撕心裂肺的哭声,恍然让立夏醒悟过来,这并不是一个耸人听闻的假消息。她急急地说了句“我马上就到”,收了线后抓起手袋,掏出钥匙锁好花店的门,一转身刚跑出几步,不料却正好在拐角处,撞进了一个厚实的胸膛里。
“怎么了?”
一把熟悉、夹着关切意味的嗓音,在立夏的头顶上方响起。
是他。
顾不得多想,立夏一急之下,抓着齐景桓的衣袖,急切说道:“是小宇。阿姨来电话说,小宇现在的情况很危险,我真的很怕他会……我要立刻过去看一看。”说着,她就要往前冲。
齐景桓拦住了立夏,抓住立夏的手,神色镇定地说:“别急。跟我走,我们开车过去。”
在这种特殊时刻,立夏已经无暇去思考该与不该。她点点头,由着齐景桓拉着自己的手,奔跑在这条空寂的小巷上。
###二十九、如何能相守(2)
上了齐景桓的车后,立夏一直在低头按手机。她好几次从通话记录里翻出了赵宇妈妈的号码,却没有一次敢真正拨下。无数种坏想法在她大脑里走马观花地循环播放着,而结局,却都只指向一个,最惊骇人心的那一个。
“很快就能到医院了,先不要乱想。”齐景桓边专心开车,边分神安慰着焦灼不安的立夏;甚至,在能力允许范围的前提下,他还把右手从方向盘上移下,轻轻地覆在了立夏那因持续冒冷汗而微微发凉的左手上。
这样温暖。这样让自己心安。
立夏明显感觉到情绪在渐渐地平静下来。她顺从着心底的渴望,没有抽离出自己的手,而是稍稍用力,反握住了齐景桓暖和的大手。
就让我自私地放纵自己一次吧。就这么一次,让他陪着我,一起面对着即将到来的生离死别的无情时刻。仅此而已。
立夏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到了医院,齐景桓自始自终都紧紧地牵着立夏的手。两人小跑着匆忙地赶到急救室门前,却见闪烁的红灯已灭,急救室内,也已不见了医护人员的踪影,只有走廊上的休息椅上,瘫坐着一位身材瘦小、用一头凌乱且发丝泛白的发映衬着身后惨白的墙体、一双枯瘦发黄的手掌掩着面,却掩不住行行浑浊的泪从指缝间调皮溜出的妇人。
结果,昭然纸上。
纵然再怎么不忍揭晓,它依旧自我地存在着,嚣张的,不容你忽视和逃避。
这就是现实。
立夏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尖叫。看着急救室里的那张素白一片的床,她顿觉腿部一软、浑身乏力。
齐景桓顺势搂住了立夏。他低垂着眼帘,刚毅的脸上微微抽动,哀伤、遗憾,一一出来打照面。
三天前,这个一脸阳光的少年,明明还在出租房里乐观地说着“我相信以我这么乐观的心态,还能再活多个几十年的都说不定呢”的话;怎么现在,却突然冰冷了躯体,终止了心跳,一动不动地躺睡在那块纯洁得刺痛人双眼的白布之下,没有了知觉,没有了生命迹象。
走得,如此匆匆。
匆匆的,来不及等到自己把已联系好国外的医院、要资助他出国治疗的好消息告知;匆匆的,来不及实现开个人画展的心愿;匆匆的,来不及再多看一眼这个在冰冷无温度的铁椅上哭得哑声的母亲。
匆匆的,来不及留下一声,再也不见的再见。
时间都去哪儿了,无声无息的,就把如花生命给偷走了。
齐景桓搂紧了立夏纤瘦的肩膀,压低声音劝慰道,“坚强点。赵妈妈,还需要你的安慰。”他牵着立夏上前了两步,幽深的目光锁在了沉浸中悲痛中无法自拔的赵宇妈妈身上,话语里透着遗憾和哀伤,“赵妈妈,请节哀。”
赵宇妈妈没有抬头,仅是象征性地点了一下头。那住不住抖动的双肩,间接宣告着此刻的她,有多悲伤。
立夏拭去眼睛里溢出的泪,和齐景桓对视了几秒后,松开了齐景桓的手。她走到赵宇妈妈身边坐下,因实在想不出什么新颖又有力量的安慰字眼,只好递上纸巾,说着千篇一律的话:“阿姨,不要太难过了。我,小宇,小宇他一定不希望,你为了他伤了自己的身体的。”
赵宇妈妈没做回应,只是继续沦陷在自己痛失爱子的痛苦之中。
“我去给你们买点水。”齐景桓被这沉重到连呼吸都觉缺氧的气氛,闹得心中发闷。加之他觉得自己一言不发地杵在这里,也不见得能发挥什么用处,便想到给她们买水,让她们可以补充补充因为眼泪流失过度的水分,也不至于让自己在这种特殊的关头里,显得一无是处。
立夏点点头,目送着齐景桓走远、进入了电梯间里。而后,她看着埋头一直未停止哭泣的赵宇妈妈,越感六神无主。在这个时候,什么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丝毫不可能减轻家属的痛。什么感同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