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世花嫁
艾晚见奚华安对此饶有兴趣,便在椅子上坐下,娓娓道来:“传说,二十年前……”
夕珈扬起长鞭,重重地打到马臀上,胯下宝马长“嘶”一声,在大漠上驰骋而去,扬起漫天烟沙。她必须加快速度,必须在那人发现自己溜走之前赶回师父身边。五天五夜,她单刀匹马穿越丛林,一刻都没有耽搁,即便是停下来,也不过是给马儿充饥解渴。她用以维持生计的,也没有其他,不过是和马儿吃一样的草,运气好了,还能捡采到一些野菜。因为她不能去任何地方讨要吃的,一个不小心就会给那人留下蜘丝马迹,被他追到。
更何况,腹中尚有一子,她万万不能冒险。
这一天,她运气非常好,很快就找到了水源,那湖是嵌在山体之中的。当时发现这座大漠中的绿林,只是觉得惊奇。又走了一段路,发现了一座山崖。也不过是想靠在山墙下休息一会儿,却没想到竟触动了机关,山体洞开,现出一块空地,空地上嵌着一个湖。夕珈见湖面上萦绕着烟雾,有些奇异,便大着胆子走了进去,伸手试了试湖水。
果然,这是一池温水湖。湖中还有鱼虾嬉戏、水草摇曳。
久居宫中娇生惯养的夕珈这次出奇地忍受了自己浑身熏臭,然这池水竟然如此舒适,她心下欢喜,五天的奔波已经让自己汗流浃背、疲惫不堪,何不如在此沐浴?这样想来,便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渴望,踏入湖中。
夕珈没有注意到这湖边其实有座木屋,自然也就没有想过这里会不会有人居住。恰在这时,屋主人姬烜外出归来。未至家门,却见家门已开,疑惑间快步走了进去。
他们都不曾想到,初见竟是如此地尴尬却又浪漫。
湖边散乱地堆着几件女子纱衣,烟雾笼罩之间隐约可见一女子在湖中央,正掬水沐浴,大概是中原少妇的模样。姬烜不禁看得呆了,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湖边,那女子恰侧过头来,微带纤笑,美若天女。
姬烜心神汤漾,一个不小心栽倒了湖中。他听到了水泡的“咕噜”声,还有那绝对可以刺穿鼓膜的尖叫。
夕珈看着他从水里伸出脑袋来,连忙沉下身体,尽可能地让水漫过肩膀,她有些紧张,身体瑟瑟发抖。但随即就开始厉害地哆嗦,不是水忽然变冷了,而是看到了姬烜逐渐惨白的表情。她刚想问“怎么了”,偏偏被箭步飞来的姬烜拦腰抱起,一阵丝滑扫过,原是他的披风披了上来。
她脸一红,感觉的腰间被他的手揽住的地方滚烫滚烫的,心中似乎真的有小鹿在乱撞,这种感觉,自她嫁人以来再没有体会过。
转头,恰看到他的侧脸,笼在烟雾里,英俊的轮廓透着一股坚劲,突然,她想说点什么……不想,脚已落地。
姬烜看也没再看她一眼,转过脸去,道:“刚才,水蛇快咬到你了……所以,不得已冒犯了…”
夕珈像是没听到什么似的,讷讷地呆站在原地。姬烜觉得这个漂亮女人有点笨,索性弯下腰捡起她的衣服,背对着她递过去,道:“穿好衣服,到木屋来,你的身体需要休息。”夕珈木然地接过衣服,目送着他走进木屋,才反应过来似的穿上衣服。觉得有点冷,又将他的披风也披上。
那是一座看起来很老的木屋,然而室内的陈设却是崭新的,或者说,是屋主人善于保养。姬烜递了一杯热水给她,道:“以后,不要一见到池子就随随便便地跳进去。”
从来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阻止她,除了师父。然而眼前这个男人,这个陌生男人,居然敢这样和自己说话!她刚要发作一贯的脾气,忽又想到这人根本不知道她是谁,不满道:“你说谁随随便便?”
“我说的自然是你。”
“我不是随随便便的人!”
“有哪家姑娘会见到池子就跳进去?”
“你见过我几次你就这样认定我见到池子就一定会跳进去,”她犹豫了一下,微微低了头,“更何况,我也不是哪家姑娘……”
姬烜这才想起来,刚才将她抱出来的时候,分明感应到她腹中有物,他一把拉过她的手,号了脉,脸霎时红了,缩回了手,带着羞涩道:“对不起,夫……夫人,在下……”
夕珈勉强了笑了一笑,道:“没什么,你不用道歉,若不是你,我此时都成了那毒蛇的盘中餐了。”
姬烜闻言脸色一变。
“怎么了?”夕珈问道。
姬烜摇了摇头,指着屋子道:“呃……如你所见,我这里只有这么大。嗯……今晚你,就睡这里面吧!你的身体,不能再着凉。”言罢,从一只巨型金叶子的架子上取下铺盖,准备出去露宿。
夕珈叫住了他:“你……”
“什么?”姬烜回过头,看着她。
“都不问问我是谁吗?”
“呵呵,”姬烜笑道:“你今日来了,明日就是要走的。我只需将这一切当做凉夜一梦,又何需知道你是谁呢?”
“那么……如果我想住下来呢?”夕珈都想不到自会问出这句话。
姬烜惊讶地看着她,又看看手中的棉被,道:“你不会……是想我此后都睡在屋外吧?”
“哈哈……”
他们正式地认识,是在夕珈爽朗的笑声之中。夕珈出门找了点结实的树杆来,又弄来一堆树叶,让姬烜给帮忙搭了个棚子。“喏,这下子你就不用睡在外面了!”夕珈道。
姬烜讶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女人,似乎觉得她柔弱的样子不可能干得了这件事一般,道:“夫人,你……”
夕珈打断了他,道:“不要‘夫人’‘夫人’地叫,叫我夕珈就好。”
“夕……”
“夕阳的夕,王加的珈。”
见姬烜还是有点不太明白,她拿起树枝在地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姬烜待她写完,也拿树枝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巧妙,巧妙到你都发现不了自己正置身于幸福之中。夕珈捧着日渐大起来的肚子,阳光照进谷里来,洒在忙着修屋顶的姬烜身上。她觉得,要是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就好了,温暖安逸。
“阿煊,你小心啊!”夕珈喊道。
姬烜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明朗一笑,道:“你放心吧!这日头辣,你身子重了,快回去!”
夕珈不满地撅起嘴,调侃道:“还好我平常身体好,基本不生病,遇到你又比较晚。否则,我肯定要烦死……”
“为什么?”姬烜问道。
“因为你这大夫好啰嗦……”她突然羞涩起来,“要是,要是我早一点遇到你的话,早一点遇到你的话……”
“就怎样?”姬烜问道。
夕珈却不说了,捧着肚子往屋里走,道:“没什么,我先进去看看怎么样了……”一会儿她探出了脑袋,道:“可以了,你下来吧!”姬烜从房顶上跳下来,也进了屋。
这是他们度过的第十五个下午,夕珈在这里已经留宿了半个月,姬烜每次问及她的来历,她都闭口不宣,今天却忽然自己提起。
“阿煊,如果你爱的人抛弃了你,你会怎样做?”
姬烜想了想,道:“我没有爱过,怎么会知道?我天天与山林为伴,又会有什么样的女子为我所爱呢?”
“那些寨子里有的是姑娘啊!”
“呵呵,我也不过是去治病而已。”姬烜只是笑笑,看向夕珈的时候,夕珈并没有看着他,或者说他们聊天的时候夕珈一直都没有看着他。
大概沉默了一会儿,夕珈忽然盯着他的眼睛,神情中带着一丝害怕,她拉住姬烜的手,道:“阿煊,我在逃亡。”
安逸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夕珈来时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如今又过了三月,看着她的迹象,该是要临近生产了。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有靠姬烜来做。
姬烜扶着她从她搭的树叶棚子里出来,睡到稍高一些的床上。夕珈满脸红晕,别过头去,默默地推开姬烜拉着自己的手。姬烜笑道:“既然你决定留下来,那只有我能帮你。”
“你那时不是说不过凉夜一梦么?”
姬烜觉得这个漂亮女人又犯蠢了,笑道:“你都留下来了,怎么会是凉夜一梦呢?你傻啊!”
“呵呵……”夕珈的肚子一阵痛,她吃力地笑了笑,又道:“可是,可是你是个男的,你不能……”
“我不能?寨子里大半的孩子都是我给接生的,你必须要相信我……”姬烜才不管夕珈拒绝这样拒绝那样呢!反正他是大夫,他不能让眼前这个人有事,反正他遇到了她,遇到了她……
姬烜突然不说话了,又听到了那种心跳加速的声音……
“阿煊,其实……啊——”
屋外湖里的鱼儿齐齐打了个滚,湖中心的水“咕噜咕噜”的冒着泡,隐隐地有一个脑袋浮出水面,烟雾缭绕间看不清模样。待听得屋内孩子呱呱坠地,那脑袋又沉入水中。
姬烜抱起孩子,凑到夕珈眼前,笑道:“夕珈,看,你闺女多可爱啊!”
他扶着夕珈微微直起了身,夕珈到底是练武之人,身体还算健康,只不过这一番折腾确实也把她累坏了,她一开始很温柔地亲了亲女孩儿的脸蛋,随后却又突然阴沉起了脸来。
“夕珈,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姬烜紧张地拉过她的手,覆上她的脉门。她急急地挣脱出来,转了个身,似乎不太想看到那个孩子。
姬烜不理解,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说道:“夕珈,你不能这样子,你已经把她带到了这世界上……”
夕珈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是啊,我干嘛要把她带到这个世上呢?”
嘤嘤的啜泣声响起,像细雨敲击着油纸伞,声声碎,碎进了两人的心窝。夕珈又回过身来,看着那孩子,那孩子不哭了,笑了起来,笑得花儿似的,净美得她都不忍心去触碰。
她道:“我把她带到这世界上,我不能不爱她,可是她一出生就没有爹爹!”
姬烜心中似有一盏琉璃灯轰然破碎,他猛地抓住了夕珈的手,鼓起勇气,问出了那憋在心里两个月的问题:“夕珈,你到底是何人?”
空气突然凝固了,气氛有些沉重,四目相对,寂静无声。
就这样对望了一会儿,夕珈喃喃说道:“阿煊,如果我说了,又能怎样?何不让我就只做原原本本的夕珈?”
姬烜还是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似乎在思索什么,眉头一簇一松。半响,凑近她的双眸,笑道:“也好,让我遇到的你只是夕珈,最原本的夕珈。”
他有些克制不住,呼出的气晕开了一层朦胧,夕珈感到额头一阵湿润,那种感觉十分温暖……
她忽然慌张起来,却不想拒绝。
或许,遇到他,是最好的结局。
“夕珈,不要担心,以后我就是她的爹爹!”
十指相扣,最简单不过的仪式,将浮萍之人紧紧拴在了一起。
一世漂泊,嫁入君怀;巫山花漫,三生缘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