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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暮

第七章 大荒鱼妇

“护法,这么晚了,还有兴致游湖?”

奚华安回头一看,不觉惊呆,道:“竟然是你!”

艾晚收回抵着奚华安后背的剑柄,一改以往纯真无邪的神态,冷冰冰地说:“九娘早就料到你定是另有图谋,果不其然!”

奚华安像一个潜逃未遂的囚犯,不可置信地看着艾晚,道:“这是什么意思?”

艾晚道:“护法暂且别问我为何这么做,只需回答我的问题就好。护法到底是哪里人?”

奚华安忽然觉得很可笑,道:“既然你还叫我一声护法,那我自然是鬼宫中人,是我们鬼宫忠心的护法。艾晚,你不觉得你这样质问我很不妥当吗?”

“艾晚从来不管什么妥当不妥当,只管对错。若护法是朝廷派来的人,那便是艾晚心中认定的‘错’,我就要了结了你!”

“那艾晚,你觉得我说的对还是错的?”

“我……”艾晚语塞,答不出话来。

“艾晚,你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吗?”奚华安在湖边坐下,道:“从认识你到现在,也快半月有余了,我一直觉得你是区别于这江湖中人的,在人人传说残酷邪恶的鬼宫之中你有着那一份难得的天真无邪,即便,”奚华安转头看向艾晚的脸,“即便你今天是来审判我的,语气森冷,可我依然那么觉得!”

“为……为什么?”

“你若想了结我,何须如此麻烦,”奚华安抓住艾晚手中的剑柄,道:“又何须下不了手,不是用锋利的剑尖指着我,而是用这剑柄?”

艾晚有些紧张地微微低下头,奚华安却镇定地看着她,道:“艾晚,今夜不是九娘派你来的吧?”

“我……”

“艾晚,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真实目的。”

奚华安眼中的惊异早已消失殆尽,满是真诚,艾晚听到了心跳加速的“扑通”声,她脸一红,头更低了,并不看奚华安的眼。奚华安也没有逼她,道:“不管怎样,既然你不愿意说,也并非真的想置我于死地,那么我也就不问了。我,其实十分不明白你今夜的所作所为,但我相信,也希望你要干的事情,不会伤害到鬼宫众人。”

奚华安言罢,继续研究起怎么过河的问题。艾晚站在他的身后,绯红已经延生到了耳根子处,见奚华安背对着她,这才缓缓抬起头来。他的黑发被夜风扬起,飘飞在月色之中,几分飒踏。

“这个人,居然真的是这样的,不论什么时候,待人都这么真诚!”艾晚暗暗想到,看着他的背影,不觉看得呆了,以至于奚华安叫她的时候都没有反应。

“艾晚,艾晚?”

“啊……你说什么?”

“你知道怎么到对面的大荒之山吗?”奚华安指着日月湖对岸的那座山。

艾晚心中还是有警觉的,她不明白九娘为何会任命这个人当护法,还让自己以另一种姿态与他接触。她想起了那天晚上,九娘对她说的话。

红衣女子拔下花钗,会意地点了点头,思索片刻,打开了身后的沉木箱子,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交到了一旁艾晚的手中,道:“明天你把这个交到他手里,顺便把册封祭典的事情告诉他。”

艾晚不解地问道:“九娘,这东西不是应该在祭典当天由宫主亲自交到护法手中么?”

“艾晚,你觉得,若是他直接就捧着白骨上了祭祀台,在宫中众人的心中会是怎样的地位?”

艾晚恍然大悟,赞道:“还是九娘高明!”

九娘笑道:“我与他谈过一次心,听过他与他朋友的故事,觉得此人有一颗赤子之心。”

“赤子之心?”

“我也说不明白,但是内心总是有一种想要把他留下来的冲动,让他直接捧着白骨,而不是我授予的,你觉得意味着什么?”

艾晚不假思索地答道:“九娘现在根基尚不稳,立护法一职不过是为了给众人一种您并非专权的印象!更何况,这样的礼节本就不合常规,定是要让众人明白职权还是在您手中的!”

九娘仔细看了看艾晚,笑道:“艾晚,你想得太多了,我这样做,要告诉众人的,正是‘君权神授’四个字,正是要让他在这个地方好好的呆下去。”

艾晚越听越糊涂,急道:“可是九娘,他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怎么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你继续跟在他身边,不要让他起疑心,或许……他能解开我们鬼宫三年以来无人可破的秘密。”

无人可破的秘密?无人可破的秘密……

“艾晚,艾晚?”奚华安又叫道:“你在想什么?”

“噢……没,没什么!”

“你知道怎么过去吗?”

艾晚想,不如且帮他一帮,说不定真的能解开这个“无人可破的秘密”,遂道:“过这日月湖需要鬼宫的专用船只。方才你直接跳下去,触碰到了机关。”

“难怪。”

艾晚走到湖边,将手伸到湖里,不知在捣鼓什么,只听得“咔擦”一声,水流翻腾作响,似有什么东西从湖内浮出水面。待奚华安仔细看,竟是一条木船,看起来分明与一般的船无异。

“护法,请上船!”艾晚对奚华安说道。奚华安踏上了木船,奇怪的是那木船并没有摇晃,异常平稳。艾晚看出了奚华安的疑惑,几次欲言又止,终还是将其中的奥秘告诉他:“这船是船又不是船。”

“何为是船又不是船?”

“你看起来它与寻常的船一样,但其实你并没有用寻常的划船方式,它就已经在前进了。”

奚华安连忙回头看了看岸边,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快要行到湖中央了!

艾晚继续说道:“这船其实也是一个机关。江湖中人都以为机关术之最当属百年前消失的墨派,却不知我们鬼宫的机关术更胜一筹。”她指着船底下道:“其实,这船底下有一根银管与船相连,银管的另一端插入湖底的轨道之中。开启机关之后,船便会自动行进。不过,每条船的路线都是既定的,速度也是既定的。”

奚华安道:“有什么可以不需乘船就可以到达湖对面的方法吗?”

艾晚忽地一笑,道:“除非护法又曈须大人那样的轻功!”

“就是上次给我治疗的那位神医?”

“正是他。我那次去找他,他正在日月湖的的湖心亭闲坐观月,我乘船过去,越是被他抱着飞回来的!”

“飞回来?”奚华安十分疑惑,大约目测了一下湖心亭到出发地的距离。这湖十分宽广,常理来推断,轻功再好顶多也就一个人从湖心亭飞跃到湖岸,在抱上一个人,这实在有些不太可能。曈须,此人一定要会会。

艾晚道:“我对曈须大人并不太了解,那次也是第一次见到曈须大人。其实,我在来到这鬼宫的时间不久,但认识九娘的时间却不短。”

听她提到九娘,奚华安就十分敏感,问道:“你和九娘认识多久了?”

“三年前,就是在这大荒之山的悬崖上,她救了我。”

三年前!三年前正是他失去阿雪的那一年!九娘一定就是阿雪,奚华安笃定,又听艾晚继续说道:“看到了吗?就是那个悬崖!当时我娘病重,听说整个大漠只有那个崖上有救命的还魂花,我便来采,不料没有站稳从崖上直直栓下来,恰好挂在了树杈上,九娘见到,便将我救下了。”

“那你是从那时起就呆在鬼宫了吗?”奚华安问道。

“不,八年前我爹也走了,我才来投奔九娘的。九娘是个很好的人,在家的那两年半她来总会抽出时间来看我,渐渐地我们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不过……”艾晚皱了皱眉,道:“有一件事情很奇怪,三个月前我来找她的时候她还记得我,可是那天你来的时候她见了我却像不记得我似的,神情冷漠,把我吓坏了!”

奚华安问道:“那么后来呢?”

“后来,我也没太注意,似乎九娘又想起了我还是怎么的,对我又像以前一般了。不过,我一直很怀疑九娘遭遇过什么。我之前,怀疑是你……”艾晚声音低了下来,然后便不再说话了。

夜风温柔,两人似乎都陷入了深思。大概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船只忽然颤了颤,把两人从深思之中拉回来,大荒之山近在眼前。两人下了船,艾晚触碰了船身的某个部位,船渐渐沉到水里,湖面像两篇书页一样合了起来。

山墙上有一扇铁门,门上雕着一只异兽,人身鱼尾。上半身酷似中原少妇,下半身是布满鳞片的鱼尾,一半水面之上,一半湖水之中。艾晚拿出了一块令牌,放在了铁门上的一个凹槽中,铁门接地处突然松动,整个铁门都缩到了山墙之中。

艾晚先走了进去,见奚华安并没有跟上来,便示意他跟上。奚华安刚踏进去,铁门又关上了。他拉住了前行的艾晚,问道:“为什么,又愿意帮我了?”

艾晚不语,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奚华安猜测道:“或许,这个才是你今天来这里的真实目的吧?”

“觅雪护法要这样说,我也无话。”艾晚尴尬地叫了他“觅雪”。奚华安暗想:“她依然以为我的真名就是“觅雪”,至少可以确定她不是朝廷中人。但是她又不解释今晚的一切到底是为哪般?”艾晚挣脱了奚华安的手,道:“我也不便多说,护法还是随我来吧!或许,九娘说得对,你也许能够解开那个‘无人可破’之谜。”

走完这一段漆黑的山间遂道,到达的竟是另一番天地。他觉得这个地方看起来比较眼熟,有一点像,有一点像山庄的雪园!两处地方均是在山中另有一片通天地,一池湖。大荒之山整座山的中心竟是空的!空地上又嵌了一汪湖水。奇怪,这鬼宫之中竟有好几个湖,在大漠实属罕见,然湖水平静,并不见有何异兽,倒是湖的两岸立有几座雕塑。

艾晚指着那些雕像道:“这些雕塑,完整地再现了鱼妇由生到死的历程……”

昔日大禹作《山海经》曰:“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荒之山,日月所入。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

章明走后,凤夕山庄人虽少了,却也不见得清净。

苏小墨这天傍晚吃过饭,来看望自己的白毛幼虎时,见它正“吧嗒吧嗒”地嚼着马槽里的肉块,没错,是马槽!苏小墨对于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但苦于凤夕山庄实在是挪不出个圈来圈养这只老虎,没错,他们想的是要圈养!只能想办法把马圈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就专门给这白毛幼虎了。然而苏小墨的老虎一直都是处于放养状态的,荤素不忌……见自己的白毛幼虎已日渐消瘦,实在是心疼不已。这不,她向庄里的膳食师傅预订了一个月的烤全鱼。房文风至少也会留她住一个月的,这一点,她十分确定,出手自然也就大方了。

她从篮子里拎出了三条鱼和几只生的胡萝卜,扔给了白毛幼虎。白毛幼虎一见那烤全鱼和胡萝卜,双眼发光,朝苏小墨温柔地挥了挥手爪子,当然这“温柔”只有苏小墨看得出来,站在苏小墨背后的小厮见那老虎伸出爪子早就吓得溜到一边的假山后躲着了。

苏小墨亲昵地蹭了蹭白毛幼虎的脑袋,转身走了。那小厮见她这就离开了,深怕那老虎盯上自己,忙叫道:“苏姑娘……苏姑娘……你等等,等等我诶!”

是夜,苏小墨早早就熄了灯,却没有睡觉,不过假寐。待得周围众人都入睡了,又翻身起来,接着淡淡的月光,展开了那张图纸。图纸上有四条路线已做过标记,这四条路线苏小墨都做过记录,均不能通道那个神秘的地方。她的骨子里天生就有那种浓烈的好奇心,但她自己并不承认。在干过盗墓行当之后,便把这种好奇心归为盗墓留下的后遗症,并且这后遗症随时会发作。

她离开家的时候,无意中得了曾祖父写的一本手札。手札中记了江湖比较有名的门派建筑,说是建筑,其实不过是那些门派设下的暗道密室。来凤夕山庄确实是因为那日城中百姓的议论,机缘巧合。不过那一日,竟无意中翻到手札中夹着凤夕山庄密道的图纸,苏小墨一时心血来潮,便想一探究竟。

图纸上标注的密道一共有七条,苏小墨已走过四条。她本不愿意一条道一条道的试,然而房文风许她住下,那也就没有了这些顾虑。这夜,她别好双刀,塞了火折子,准备尝试第五条密道。

第五条密道的入口在西苑东厢的一口井里。苏小墨悄悄地扒到井边,朝井里望了望,并看不见有水,正准备下去。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她把耳朵靠近井口,然而并不是井里传出来的声音。

苏小墨正疑惑,却听到了什么东西打翻的声响,东厢房的灯亮了起来。一个人影直起身来,似乎要来开门。她暗叫“不好”,待要往井里跳,偏又听到井里传来了脚步声。再往厢房看去,那人已在开门。

她急忙后仰翻一跳,双脚倒挂在假山旁的树杈上。

井里人刚露出头来,蒙着面,虽然他的侧面正好对着苏小墨,却也辨不出男女。井里人正好和屋里人撞上,屋里人忙走到井边来。井里人朝他做了一个手势,那屋里人便随着井里人,翻身跳入井中。

苏小墨黯然一笑,心想:“原来‘寻宝’之人,不独吾小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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