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浪子天涯
“有家不可回?”苏小墨不解地问。
房文风点了点头,讲起了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树林里,稚嫩的小男孩擎着宝刀,劈、砍、刺、挑、剖!小男孩一刀下去,百年大树瞬间一分为二,从中折断,带着满树的枯枝,重重摔倒在地。一旁的老者拍着手,道:“好小子!”
那小男孩将刀插到草地上,拄着跪下,道:“您的要求我已经做到了,现在我就是您的徒弟!”言罢,小男孩重重地磕了个响头,道:“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老者将小男孩扶起,笑道:“文风,你这好小子,果然不同你那迂腐的爹爹,老夫且教你一教!”老者言罢,从腰间抽出自己的宝刀——金刹。金刹看起来重似千斤,在老者手中却灵动翻飞,旋转间似有刀光源源不断喷泻而出,刀光带风而过,振起了地上满堆的落叶,落叶飞跃而起与刚从树上的飘飞直下的枯叶一齐随着刀风旋转。老者微微回收刀尖,旋转的落叶纷纷扬起而后全然落下,老者对旁观的小男孩说道:“第一招,无边落木萧萧下。”
遂将刀扔向文风,文风蜷曲着瘦小的身体迅速向后倒去,打滚间金刹已夹在双脚之间,双脚用力向上一蹬,金刹直直飞出,散出耀眼的金光,仿佛天空之中出现了两个太阳。不过眨眼间,刀又稳稳拿在了文风的手里。文风笑着看向老者,道:“第二招,直挂云帆济沧海。”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唤过瘦小的文风,问道:“文风,你怎会知道我的‘金刹三式’?”
文风眼珠子滴溜一转,忽然从身后抽出一本手札,交给了老者,道:“师父,徒儿斗胆,那天偷看了您在树林练功。回去之后颇有感慨,便随意记下了。”
老者翻开手札,心中大惊,暗想:“这孩子竟有这等能耐,与我又颇有默契,若能好好教导,必成武学奇才无疑。”合上手札,递给文风,问道:“文风,你可愿意离开京城,随我回南华山?”
离开京城!文风觉得心中似有一股热流淌过,他想那一定是心动的感觉,可是为什么开不了口,为什么开不了口!他觉得自己在犹豫,可是又不明白犹豫的到底是什么……老者看出了文风眼中的一丝顾虑,遂道:“孩子,若是舍不得,就回去和你爹娘说说,我三天之后来府上接你。”文风点了点,拔起自己的刀,拱手辞别师父。
三天,明明十分短暂,但对于年幼的房文风而言,确实那样的漫长。他成天蹲坐在府门口张望。然而三天已过,并不见老者前来接他,他很着急,便向管家询问道:“张爷爷,这几天有一位白须老爷爷来过吗?”
张管家细细想了一想,道:“并没有见到什么老者前来,噢,倒是昨天夜里有一个蒙面访客在会客厅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房文风双眼放光,激动道:“昨天夜里?什么时刻?怎么不告诉我?”
张管家有些无奈,对房文风解释道:“二公子,那深更半夜的怎么可能去打扰您呢?再说了,老奴又怎么晓得您想见那个人呢?诶!诶……二公子,老爷在会客,您就不要去了!”
年幼的房文风气冲冲地跑到了会客厅,见父亲正和朝中几位大臣商谈要事,也不顾礼节,进门便嚷道:“爹,你对我师父说了些什么?”
房黎有些生气地看着自己年幼的儿子,训道:“文风,你怎么这么不懂礼数,没见爹正在会客吗?”
“爹,我不管,你得把我师父叫回来!”当时的房文风毕竟年幼,即便是发怒,但奶声奶气地听起来不过如同撒娇,倒是把房黎和诸位客人逗笑了,一位客人笑问道:“文风啊,你的师父是谁?”
“哼!不告诉你!”房文风扭过头,嘟着嘴。
房黎道:“文风啊,爹和你说过了,江湖上的那种不适合你,爹不许你去闯江湖,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能这么任性,还在各位叔叔面前丢丑呢?”
“我没有丢丑,我只是在向你要回属于我的东西!”
“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房黎有些不耐烦了,又觉得唯一的儿子这样做实在是丢了自己的脸面,终是拉下了脸。他知道文风虽然年纪小,但是力气大,遂对门外的家丁道:“来人!多来几个人!把公子带回房内,严加看管!”
“爹,你不能这样对我!”
“你先把让你读的经书抄上十遍,再来求我!”
年幼的房文风被六七个家丁拖着出了书房,走了好远,房黎还能听到他的嚷嚷声。
“那你后来,是偷溜出来,然后遇上奚庄主的?”苏小墨还在不明白,问道:“可是,照你所说,你小时候是个武学奇才啊!这些怎么解释你为什么会患病,又为什么有家不能回呢?
“当时我爹把我囚禁在房内,生怕我溜走,连吃饭都不让出去,每天都让人从小格子窗递饭进来给我。一开始我绝食,但是渐渐地我就撑不下去了,多少也吃了一点。再后来,我发现要是想重获自由,只有一个办法——”
“把你爹让你抄的经书认认真真地抄完。”苏小墨会意一笑,接话道。
“没错!所以当我爹看到十分诚恳的认错态度之后,解了我的禁,我就是那时候逃离那个家的……”房文风静静地看着池面,忽然不说了。苏小墨也没有继续追问他是怎样把身体搞成这样的,但似乎又压不住好奇,遂换了一个问题,道:“那时你毕竟还小,现在,后悔吗?”
房文风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远远地看到文喜朝这边走来,便对苏小墨说道:“今天约你来,本不想讲这么多的,不过恰觉得心情好,便与你说了这许多,你可千万不要到处去乱说!”
苏小墨斜斜地瞅了房文风一眼,半带鄙夷地“哼”了一声就走开了。房文风也没有介意,反而不自觉地展眉一笑。
见苏小墨走远,文喜方加快步调走上来,对房文风说道:“公子,章大人找。”
房文风闻言,顿时心中一惊,赶忙朝姐夫章明的厢房走去。
章明背着手,站在屋内,焦急地十根手指不停地交叉又松开,松开又交叉。来这里已经有几天了,若是不能说服文风回家,那就只能用另一种方式。不管怎样,岳父大人要的是最终结果,如果文风不回家这件事情也能办成的话,自己也算弥补了没能说服文风回家的遗憾。
“姐夫!”房文风步履轻快却隐隐有几分紧张。
章明赶忙将房文风迎了进来,笑道:“文风,听说庄里来了客人,你在作陪,把你叫来真不好意思。”
房文风道:“哪里哪里,那个人哪算什么客人,不过一个调香女,自称能把我的病治好,就随意把她留下了,看她无家可归怪可怜的。”
“调香女,能治你的病?”章明觉得房文风似乎在遮掩着什么,若有所思。房文风见姐夫起了疑惑,忙道:“区区小人,不足挂齿的!话说姐夫,你找我来有何事?”
章明道:“是这样的,既然你不愿意随我回去,那我也不强求你。只是,毕竟这么多年了,岳父大人真的十分挂念你,若是什么时候想通了,还是回去一趟,看看他老人家吧!”
房文风没有接话,气氛忽地尴尬起来。章明笑笑,又道:“不知文风,你听说过‘美人目’没有?”
‘美人目’!房文风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不免身子一颤。这是武林禁语,姐夫竟向他提到,定是朝廷又捕捉到了鬼宫的新动向。房文风暗想:“难不成是华安与自己的飞鸽传信被监视了?不然,姐夫怎会知道自己与鬼宫中人取得联系,要向我提出‘美人目’。虽然‘白大人’是信鸽之王,绝不会容许泄密一事的发生,但大明皇帝手下的那些锦衣卫,有的是这方面的人才,被监视也不奇怪。”这样想来,心中渐趋明了,遂与章明道:“姐夫莫不会是要小弟去盗得那‘美人目’来献给朝廷吧?可惜啊,这世间之人都不知那‘美人目’是何物,长得何样,小弟又怎会知晓呢?”
章明忽地脸一红,讪笑道:“这个嘛……倒不是盗不盗取的问题,姐夫也不过是想拜托你去给打探打探,毕竟……”
“毕竟,我爹已接下了这个活,若是办不好,我们房家都得完蛋!”房文风嘲讽道,“哗”一声打开折扇,摇了起来。
章明道:“虽是如此,但若是办成,你们房家自然也就光耀门楣了嘛!文风啊,这奚华安把偌大的山庄交给了你,自己退隐归去,你也不能让这庄中之人白白度日,他们的追求,并非止于衣足饭饱!”
房文风道:“华安为何将山庄交给我,姐夫就不必在此猜测,其意或与姐夫同,或与姐夫不同,这些都无甚重要。姐夫,这件事,我尽力去办就好,你明日回京,还望想我爹老人家带句话。”
“什么话?”
“我房文风就爱过这江湖浪子的生活,不愿回家,他老人家就不用苦苦等我了!”房文风说着合了扇子起身就走。
“文风,你……你怎能说这样的话呢?”章明有些生气。
“文喜,好生服侍我姐夫。明日我就不送了!”
第二日,章明一行人收拾妥当,在庄门口等了房文风许久,奈何房文风就是没来相送。章明无奈地上了马车,令众人无需再等,速速回京。马鞭在车夫的手中高高扬起,重重地拍在马臀上,似乎打起了一层尘埃。庄前的一棵树下,苏小墨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闲闲地躺着,目送着那两辙车印远去。空中划过一只信鸽,吱呀一叫又扇着翅膀远去。
又一夜明月高悬,奚华安背上宝剑,自房内而出,拐入回廊。焦急的他没有注意到远远的有一双眼睛正尾随着自己的脚步,悄悄移动。奚华安自僻静的小道,一路按着艾晚给的图纸,来到了日月湖。
“既然朝廷已经知道了鬼宫的秘密,那我一定要在他们之前找到‘美人目’。”奚华安暗暗想到,“然而这大荒之山就在眼前,却被这日月湖挡住,又无船只,该怎么过去呢?”日月湖日月各分,月环日,“日”“月”相接处有一条石子路,若是从这石子路上过去,只怕要触到什么机关,最后坠湖而亡!这件事之所以不与宫主说,一是怕她起疑心,从而破坏自己与她重新建立起来的感情,二是或许鬼宫之人因此对朝廷有了疑心而引发不必要的惶恐。
奚华安千思万虑,终究还是决定冒险一试。这日月湖的机关必定是在这“日”“月”交替的石子路上,石子不易改变形态,机关可长年保存。然而这湖水,水本就是流动之物,没有人会傻到用流动的水来做机关。更何况,这日月湖如此清澈,定是外流湖,湖水也必是自这大荒之山上而来。
这样想来,他便不再犹豫,一跃而起,跳入湖中。
湖水冰凉,穿透力似乎特别强,迅速地渗入了他的肌肤,他听到了自己的牙齿在打颤。刚忍不住微微张开了嘴,一股强大的水流直直朝嘴里灌过来,又有一股水流像蛇一样缠上了他的颈,紧得他直要透不过起气来。奚华安心下大惊,吃力的拔出了后背的剑,试图斩断蛇形水流。然而这有形之物碰到无形之物却是毫无办法。无奈之下,只得往湖面游去,一番挣扎总算摆脱了那蛇形水流,回到岸上。
“没想到,这世上,竟当真有人在水里做机关!”他自言自语,正喘着粗气,忽然有什么东西顶上了自己的后背,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
“护法,这么晚了,还有兴致游湖?”
奚华安回头一看,不觉惊呆,道:“竟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