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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暮

第五章 祭骨叩心

第五章祭骨叩心自那夜之后的七天里,奚华安没有再见到火蝶九娘。飞出去的“白大人”也没飞回来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去会见公子文风,还是落到某个火堆旁偷吃烤肉去了,又或许成为了他人的盘中肉而彻底阻断自己的信息来源。

这个一生潇洒自由的江湖浪子,第一次尝到了一种叫“囚禁”的滋味。或许说,这不是第一次,从三年前踏上盟主宝座到失去阿雪,他一直都被“囚禁”之感笼罩着。时间的流逝容不得他再按兵不动,设定的计划早已被破坏,只有从头再计。

奚华安听见门口欢快地脚步声,猜想一定是艾晚。不知道她这一次来访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奚华安把写好的信往纸堆下面一藏,嘴角尽力抿出完美的弧度,准备着迎接艾晚姑娘那个灿烂的微笑。

“大侠!看我这次给你带来什么了?”艾晚双手背在身后,眼神闪烁,一副好像真的藏了惊天秘密的模样。她的服色总是和那浑身透露出来的阳光气息不衬,奚华安觉得称那为“秋色”比较合适。艾晚说,她出生的时候,院子里的最后一片树叶刚好从树上飘落,秋色浓郁。

奚华安没有直接去猜测艾晚带来了什么,而是再一次强调道:“艾晚,说过了不要再叫我大侠,叫我觅雪。”

“那——觅雪大侠,你猜我这次给你带了什么?”艾晚一脸认真,眼角泄下的暖光衬得那一身秋色竟泛出熠熠生机。

奚华安撑着下巴,细细地想,道:“不会又是什么鬼画符的秘籍吧?”

艾晚摇摇头,道:“不是!”

“你第一百零八次尝试做的点心?”

“不是!”

“难道??????你帮我找回了‘白大人’?”

“怎么可能!”

艾晚的表情好像特别嫌弃眼前这个笨大侠。看着一脸苦恼的奚华安,只好把藏在身后的宝贝拿出来。那宝贝装在一只制作精美的银盒子里,盒子上雕刻着篆体的“鬼”。奚华安接过盒子,缓缓打开,讶然道:“这——一截白骨!”

艾晚得意地笑了笑,“当”一声把盒子盖上,解释道:“鬼宫的护法都会有一个册封仪式,这个仪式叫‘骨祭’。”

“骨祭?”

“没错,被册封的护法要手捧白骨放到祭祀台中央的火坑之中。全体宫人,当然除了宫主,都要对着燃烧的白骨行祭礼直到其燃烧为灰烬;随后宫主会赐新任护法红莲酒,再之后……”艾晚眼珠子滴溜一转,突然不说了,抿嘴一笑。

“然后怎样?”奚华安显然起了兴趣,奈何艾晚却不说了,只好作罢道:“既然艾晚大小姐不想说,那么我只好拭目以待了!”

奚华安将那截白骨又放回盒子中,眉宇间尚有疑惑,遂问道:“不知,为何要烧着白骨?”

艾晚思索一番,答道:“这是鬼宫自成立以来的传统,其间因缘我也不知。”

“那可知这白骨系何人?”

艾晚“噗嗤”一笑,道:“这不是人骨,乃野猪之骨是也!”

“野猪!”奚华安心知艾晚在耍他,但还是装模作样地嫌弃道:“怪不得有一股野猪的骚臭味……”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那是中原的金秋,而在这大漠荒原,不过孤月黄沙。

“孤月也罢,有美人相伴,已是无憾,即使那美人此时离自己有二十里之遥。”奚华安手捧白骨,着华服,一边走一边看着自己离那抹红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大道两旁站着鬼宫众人,东为玄色,西为赤色,玄色为男,赤色为女——那抹红影靠近赤色,站在祭祀台上,手捧玉盘。“原来鬼宫中竟然有这么多人,那怪我们之前努力了那么多年,依旧没能将其剿灭!不过,幸好没有,”他始终注视着那抹红影,暗想“不然,他便再也见不到阿雪……”

步完大道,上石阶;石阶寒凉,不知她的心是否会一直如这石阶般寒凉下去。

“请护法大人祭上白骨。”艾晚站在一旁高声念道:“众人行祭祀礼——”

奚华安捧着白骨弯下腰,将白骨掷入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与那抹红影一齐跪下。他们听到了身后众人一起跪下的磕地声,在空旷的祭祀场回响了好久好久。趁白骨燃烧的间隙,奚华安偷偷地瞟向那抹红影,问道:“阿雪,这白骨系何人?”

那红影的肩微微颤了颤,道:“请唤我九娘。”

奚华安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犹豫了一下,又问道:“九娘,那白骨系何人?”

“我宫前任守护兽的骸骨。”

“守护兽?”不知为何,奚华安的脑海中总是闪过野猪嗷嗷大叫的模样,不禁失笑。

“你笑什么?”火蝶九娘有些疑惑,歪着脑袋看向奚华安,正好撞上了奚华安的眼神。奚华安觉得,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美得不可方物——发后映着半轮皎月,淡淡幽光衬得肤色极为白净,恰有火光辉映,不觉看得呆了。

也分不清是因为火光的缘故还是哪般,火蝶九娘觉得脸上一阵火热,回正了头,又问道:“奚华安,你笑什么?”奚华安这才发觉自己失礼,忙道歉道:“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我笑什么……我笑……噢,那天艾晚和我说,这截白骨是野猪的……”

奚华安的话被火蝶九娘的银铃一笑打断了,她道:“这哪里是野猪,是我们的守护兽鱼妇。”

“鱼妇?竟当真有这种东西!”奚华安感叹道,“昔日大禹作经曰:‘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荒之山,日月所入。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莫非,大荒之山,就在鬼宫?”

“不错,不过……”火蝶九娘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艾晚已喊道“祭祀礼毕,我主荣安!”

“我主荣安!”声音在祭祀场回响,铮铮入耳,似乎在昭示着每个人不要忘记“主”给自己带来的一切。奚华安看着噼啪燃烧的烈火,产生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们的“主”已经不要他们了,他们新的“主”又在哪里呢?

“宫主赐红莲酒。”艾晚继续着章程。

火蝶九娘从玉盘上提起飞天壶,倒了两杯酒,递给奚华安,道:“此酒敬护法,愿我宫长存,万世兴荣!”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仿佛又是那年秋夜,她着红妆,举杯邀月……

奚华安笑着一饮而尽,心中暗笑:“不知为何,竟有一点拜堂成亲的感觉!艾晚说还有后续,难不成是……”

“册封礼毕!”听着艾晚这般念到,奚华安有些遗憾。原来这样就结束了,虽然不是像自己所幻想的那样,但能一生与她月下对酌,纵是拼尽血泪,又有何妨!

次日醒来,奚华安觉得头晕目眩,大概是昨夜贪杯的缘故,不禁自嘲道:“奚华安啊奚华安,原来你也有这一天!舍江山而寻美人,奈何美人都已忘记了你……”

他推开窗户,阳光明媚,远远地看到一个滑翔的白点,飞近了发现竟是信鸽“白大人”!取下“白大人”爪子上的信笺,上书道:“庄中一切安好,文风身体无恙,勿念。”

奚华安紧紧地捏着这千里之外传来的信笺,对着漫漫天际,问道:“文风,你真的无恙么?”

萱娘端着早饭,敲了敲苏小墨的门,道:“苏姑娘,我给您送早饭来了!”屋里没有响应,萱娘有些疑惑,又问了一遍:“苏姑娘,我给您送早饭来了,你能来开个门么?”

半响,屋里才悠悠地传来一句懒洋洋的回答:“那个……早饭啊……您放在门外就好……”

萱娘虽然有些许疑惑,但也不便多问,只好先把饭放在门口,道:“那苏姑娘,您要记得啊!早饭放在门口了!”

屋内,床榻上。

从被窝里伸出一只胳膊来,手腕软软地绕了个圈又缩回去,探出了一个灰扑扑的脑袋。

苏小墨将手里的图纸摔到地上,骂道:“这都是谁画的破图,根本就不是通向山庄总坛的密道!”骂完了,才想起早饭还在外面呢!她揉了揉咕咕直叫的肚子,胡乱擦了擦脸理了理头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打开一小个缝,看了看外面。确定毫无异样,才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开门去端饭。

草草解决了早饭,正式地梳洗完毕,将那图纸往里衣里一塞,大摇大摆地朝兽圈走去,准备看看自己的白毛虎。转过回廊,见萱娘正和几个侍女在那闲聊,便忍不住凑过去听了几句。

一侍女说道:“昨夜二更时分,庄里来了贼!”

萱娘惊恐道:“贼!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的?”

“昨夜我睡得好好地,突然听见了有人撬门的声音,但是等我去开门,却没有人。待我再回到房内时,却又听到状似撬门声的声音,我害怕极了,就穿好衣服出去,敲了敲隔壁苏姑娘的门,可是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么奇怪?既然有贼,为何你听到了,苏姑娘却没有听到?要么是你自己吓自己,要么就是苏姑娘睡得太死了。”

“不过,要说起这位苏姑娘,倒也奇怪。听说文风公子对她没有好感,却把她留了下来。她呀——刚刚我给她送早饭去的时候都还没起床呢!”

苏小墨把手抱在胸前,装作没听见似地大摇大摆朝萱娘她们走去,嘴里哼着曲儿,临近了轻轻“咳”了一声。这一“咳”不要紧,倒把萱娘吓了一跳,恐是方才嚼她舌根,心中有些害怕,忙赔笑道:“苏,苏姑娘啊……您用过早饭了?”

“用过了,这不,您刚才走了我就不知道把那些收拾到哪里,特来找你的吗?”苏小墨笑得很温柔,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让人很温暖。萱娘应和着随苏小墨去收拾碗筷,想起方才与侍女谈论的事情,遂道:“不知苏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昨晚,睡得好着呢!怎么了?”

“就住您隔壁的阿碧,她昨晚遇见贼了!”

“遇见贼,怎么说?”

“虽然阿碧说是撬门声,但我觉得——只怕是挪地砖的声音?”

萱娘觉得这苏姑娘虽然人懒了一点,但长得又姣好,脾气也好,若是遭了奸人玷污也十分可惜,遂与她解释道:“苏姑娘有所不知,这凤夕山庄的每一件房屋都是有地道的,地道交错纵横,只有一个方向是正确的,通向一个很神秘的地方。除了奚庄主和贴身近侍,没有人到过那个神秘的地方。”

苏小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食指轻轻敲打着下颌,道:“除了庄主,那……公子文风也没去过吗?”

萱娘摇摇头,道:“文风公子没有到过,听说那是个落满了雪的山谷,常年冰寒,文风公子的身体怎么受得了?”萱娘收拾好了碗筷,准备离开,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想明白……”

“哦?什么事?”苏小墨问道。

萱娘道:“七年前,奚庄主还是少主的时候,从那个神秘的地方带回来了一位姑娘,那位姑娘差一点就做了庄主夫人了。只可惜……”

“可惜什么?”

萱娘突然不说话了,苏小墨待要再问,偏偏阿碧来了。阿碧是来传话的,她道:“苏姑娘,文风公子邀您到兰园幽香亭一聚。”

“你告诉他,我马上就到。”苏小墨道。

苏小墨还想再向萱娘询问点什么,但萱娘已经收拾妥当,准备离开,推诿道:“苏姑娘,今天我说的太多了,已是破例。但想到最近几天女苑这边可能不太太平,才多嘴提醒了您几句。”

“可是萱娘……”苏小墨着急地唤道。

“苏姑娘,萱娘就不打扰了,文风公子还等着您呢!”萱娘微笑着转身离开。苏小墨无趣地回到房里,将床垫下的凤夕山庄密道图纸揣进怀里,到底是女孩子,还是坐在铜镜前打整了一下才出门。

幽谷出幽兰,秋来花畹畹。

没想到,凤夕山庄还有这样清雅之地。苏小墨踏入园门,一阵兰花清香扑鼻而来,这样的味道很是熟悉,竟有点自家屋前种的那种雪幽兰。明明已是深秋,然而这里却花开不败,毫不起眼的凤夕山庄果然是深藏不露的宝地。

秋风拂过,送来一段琴音,若流水,若暖香,若青烟,若浮光。

强弱有律,轻重有序,听那勾拨弦声猜来,此人定是拂琴高手。

“这便是文风公子当年闻名于世的《猗兰引》?”苏小墨自言自语道:“看来,果真是不虚此行!”

兰园中央嵌着一汪池,形似泪状,名叫泪池。泪池的中央浮着一座小亭,那便是幽香亭。亭内,抚琴的男子悠然吟道:“迷离萧艾露风寒,千古英雄泪不干。

搁笔沉吟谈往事,横琴未必调猗兰。”

吟罢,抬头间恰见苏小墨盈盈一笑,晕着兰花清香,竟让他心神一漾。苏小墨踏阶而上,对吟道:“楚畹清风涌笔端,廿年作客与盘桓。

自怜不唱猗兰曲,万叶千花供世看。”

吟罢,拍手道:“文风公子好才情!能够亲见公子弹一曲绝世佳曲《猗兰引》,小墨真是三生有幸。”苏小墨觉得,这个病弱的公子分明脸色苍白,却掩住那俊美的容颜;分明身子瘦弱,却挡不住那铮铮的骨气,一定有一种不为人知的力量在支撑着他。

房文风哈哈笑道:“在下不才,不过聊慰闲情罢了!苏姑娘原来也是读过诗书的,若不是你这两句,在下当真以为你是那野蛮的盗墓贼了!”

“什么?竟然说我是野蛮的盗墓贼!虽然,我确实做过几年那样的营生。”苏小墨眉眼间有一丝愤怒,但强压了下去,道:“你们这种身居高位的人,如何能够理解,我们这种无家可归之人?”

房文风无奈地笑道:“是么?”无家可归……

苏小墨在石凳上坐下,道:“自从那狗皇帝下了灭门令,我就过上了逃亡与复仇的生活。盗墓,不过是我的一种生存手段,有何不可?”

“并没有什么不可……”

“那你为何说我野蛮?”

“我……”房文风试图去解释,却感到一阵无力,任风吹拂着前额的碎发,摩挲着肌肤。他转头看向身旁的苏小墨,她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望着池边一簇簇左右摇摆的兰花,若有所思。

“你真的……”房文风说到一半又止了话。

“真的什么?”苏小墨扭头问道。

“各地名医都治不好我的病,你一个调香女,真的能治好我的病?”房文风似乎十分害怕问出这个问题,又或者,其实是害怕知道答案,他不敢看苏小墨的眼睛,听她说道:“只要你真的找得到那两种香,我就能治好你的病!”

见房文风并不看她,便以为房文风不相信,遂二指并拢对天发誓道:“你要信不过我的调香术,我就对天发誓——我苏小墨若是在房文风有生之年治不好他的病,就在他麾下听凭指挥!”

房文风哈哈一笑,道:“我哪里能驱使得了你?我不过是一个与你萍水相逢的病人,你何须发此誓言?”

苏小墨不满地拍拍胸脯道:“我苏小墨最讲义气,我欣赏你这个人,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这丫头居然这么认真,这一次,房文风很郑重地看着她,说道:“既然是朋友,你又说你无家可归,何不就在这山庄中住下?”

苏小墨闻言,开心道:“诶!这是个好主意!”

“苏姑娘,你说我不能理解你无家可归的伤痛,”房文风叩了叩自己的心口,哀伤道:“又可知,有家不能归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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