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八岁,火灾
我终于明白所有在仇恨中的人,都拥有过对爱的幻想,在阴暗的角落里,我曾以为那么明亮宽敞的家,那么温热的一双手,就可以让人间变成天堂。
可是,我错了。
人与人之间的维系就犹如一根华美优雅的缎带,它那么漂亮,漂亮的经不起任何炙热的火苗,在渐渐升温的炙热之中,一旦断了,就真的什么也不剩。
此刻的我,坐在中心公园的长椅上,初秋的夜,原来如此薄凉。我任凭风吹干泪痕,发丝凌乱的堆在我的侧脸,我只是呆呆地望着路灯,望着路灯周围努力挥舞着翅膀的飞蛾,静默无言。
同样是火,有些物种能浴火重生比如凤凰,有些物种则注定灭亡,比如我眼前的飞蛾。
就好像一次火灾下来,蓝琪儿还可以满载幸福的活着,她犹如得到了神的祝福一样,完整地在火灾里涅槃重生;而我,得到的,只有人们或惊悚,或同情的目光,而后如同看戏般的将视线移开。就连善良的神父曾看到我的时候,都在满是怜悯的说,“哦,不幸的孩子,你一定是收到了撒旦的诅咒。”
我没有丝毫埋怨的眼睛里,透出的就只有一丝泛着仇恨的光。
该怎么提起那场猝不及防的向我袭来的火灾呢?!
那是一场把我变成‘撒旦’的火。
彼时的我,还可以无忧无虑的和蓝琪儿(——那时我还亲切的称她为姐姐),在屋子里玩捉迷藏,我可以在蓝琪儿闭着眼睛从1数到100的时候用泰迪熊砸她的背,在她周围疯狂地奔跑,狼嚎,然后不停地开门关门,出去,进来,出去,再进来,超级无聊的循环着这两个动作,目的是为了迷惑蓝琪儿,让她无法辨别我是否藏在屋子里,直到她数到了70多,我才决定还是藏在屋子里比较好。我躲在卧室的白色的大衣橱里,只留了小拇指那么粗的一个小小的缝隙。蓝琪儿起初还一边咯咯地笑,然后一边呼唤着我的名字,脚步急促的跑着,在整个房间里找我。
我以为窝藏得很隐秘,直到衣橱的门被开启,苏青蔓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也就是当时被我称之为妈咪的那个人),正打算放衣服的她着实被我这个淘气的小鬼头吓了一跳,满脸慈爱的看着我,拍着我的头对我说:“菲菲大宝贝,你可把你姐姐害惨了,她现在正顶着暴烈的日头,在院子里的灌木丛里胡乱的翻着,找寻你的身影呢!”
我在大衣橱里咯咯地笑着,苏青蔓也跟着我一起笑,我对着苏青蔓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妈咪,你可不能告诉她我在这里啊,不然,我就输了。”
苏青蔓的眼睛弯成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好,妈咪不说,那你也要答应妈咪,不许吵妈咪睡觉觉,妈咪刚刚从公司回来,好辛苦啊~~~”
苏青蔓用头顶着我的头,她大波浪卷的头发蹭得我的脖子直发痒,我睁大眼睛说:“好的,妈咪。”
“那,我们来拉钩钩。”
“嗯,嗯,拉钩钩。”
我将苏青蔓弯着眼睛笑的摸样深深的埋在心底,她跟我拉着钩钩小手牵大手的摸样也在记忆里渐渐泛黄。那些逝去的时光,好像,再也回不去了呢。
经历过浩劫的人们,总能捂着疼痛不已的心脏感叹世事的变幻无常。就像常在船上航海的老水手经历沧桑,终将渐渐的看清暴风雨前的宁静。
后一秒地狱,前一秒却胜似天堂。
因为蓝琪儿一直都没有找到我,所以我渐渐地在大衣橱里无聊了起来,刚开始的时候,我还可以把苏青蔓的腰带系在头上装头花,玩着玩着,我就无忧无虑的睡着了。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自然而然的走出了衣橱,因为进入我鼻腔的是一种异常难闻的焦灼的气息。然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场无妄之灾,我被我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小小的我在看到大火后就开始无助的哭了起来,我跪坐在原地,大声的哭喊着“妈咪”和“姐姐”,不知道叫了多久,苏青蔓才有了一丝柔弱的回应,我从地上爬起来,艰难地向声音的源头爬去。透过满是烟尘的雾状气体,我能看见苏青蔓的右半身已经被墙上的壁画压在底下,我除了哭嚎什么都做不了,苏青蔓慢慢鼓励我,她说:“宝贝,宝贝,不要怕,宝贝,听我说,你去抅在你身边的那个高尔夫球杆。”我艰辛的照做,球杆旁边的落地窗帘毫无征兆的点燃了我的公主裙,也点燃了我噩梦的开端。我尖叫着哭喊着,等到我身上的火被我胡乱扑灭的时候,我的右腿外侧,有一块腥红的肉,已经失去了皮肤的颜色,慢慢的渗出我体内的油。。
我用我最后的力气按照苏青蔓说的,把压在苏青蔓身上的壁画撬开一个小小的缝隙,然后就软塌塌的被苏青蔓用左手环抱着,异常艰难地向门口移动。我尽可能的不流眼泪为自己保存最后一丝体力,我说:“妈咪,我们还能不能出去?”苏青蔓摇了摇我的身体,她说:“宝贝,你不可以睡,我们一定能出去的,相信妈咪,妈咪没有骗过你,对不对?!”
我吸着鼻子点了点头。
是的,她以前从没骗过我,所以,我深信着。因为那次,是她第一次骗我,所以,以后她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从没信过。
我被苏青蔓环抱着冲出卧室到了客厅,半昏半醒之间我只觉得有缓慢的下落的感觉,我问苏青蔓,我说:“妈咪,我们已经出来了是么?”
可是,我看了看周围还是一片火海,苏青蔓摇了摇头,我甚至看见眼泪从她的眼眶渗出来,从脸颊滴落,然后,“啪嗒”的一声落到地板上。烟尘中,我听不见她的声音,只隐约看见了她的口型——“对不起”。
她留下的眼泪那么大颗,在火海中却蒸发的那么快。
她留给我的除了这个干固的泪痕,就只剩她用左臂环抱着蓝琪儿的背影。
而我,只能在舞动着火舌的火海中,无力的喘息。
当一块带着火种的不明物体从天花板上落下来的时候,我只知道我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很大声的尖叫了一声,却分不清我叫的是什么,是“啊”?还是,——“妈”?
我只是很清楚的承受了疼痛的洗礼,不论是心理,还是,生理。
原来,保护我的,就只有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