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秒速五厘米」
“于是我得到了消息,妹妹为了寻找我,已经不知所踪,而母亲和我从未见过面的祖父,也相继去世。”立华铁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自己的额头,又小心翼翼的把手帕叠好,放回原处。
“想必您也已经猜到了,祖父留给妹妹的遗产当中,就有空地的一坪。日后若是都市开发计划顺利进展,一定会成为堂岛组致命性的阻碍。”
“所以你才找上风间新太郎?”
立华铁点了点头,赞同道:“没错。风间先生是为了削弱堂岛宗兵等人,在宗家获得更大的话语权与影响力,我则是为了与妹妹重逢,如此一拍即合,才有了立华不动产这家公司。”
原来如此,确实,掌握了亲情的套索,怪不得风间新太郎有恃无恐。只要立华铁这个亲生哥哥开口要求,想必牧村真琴不会怀疑,更何况这是为了保全她的性命,没有理由会拒绝。如同阿基米德的杠杆,简简单单的撬动了一切。
“进展呢?还有其他人知道牧村真琴的事情吗?”
“我想,除了您与风间先生之外,再没有人知道这么详细的情报了。至于筱乔的下落,我们也还在摸索,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她现在在苍天堀,具体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在于,没人知道牧村真琴的具体下落,堂岛组众人是完全没有目标,撒网式的地毯搜索,效率很低。他们虽然有了具体目标,也需要足够的时间才能打听到消息。
说实话,就算堂岛宗兵等人找到了牧村真琴,也不会真的以正常交易的手段去购得空地一坪。对他们来说,就算都市更新计划的中心没有变化,仍然设在空地一坪之上,只要事后土地的拥有者不会跳出来妨碍他们,那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至于毁尸灭迹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也已经是固定业务,见怪不怪了。
“社长,我……”
尾田在一旁扭扭捏捏,坐立不安。
“不要自责,是我的错。”
二人进行着非常电波系的对话,不知道前因后果的谢祎坤,完全没有听懂他们在讲些什么。
今天来到这里,不单单是为了让立华与桐生他们接头,还有另一件事需要筹备。他将带来的手提箱放在茶几之上,打开了复杂的密码锁。
“这些就是?”立华铁像是早有预料,并不吃惊。
倒是一旁的尾田瞪大了眼睛,惊得两腿一软,险些摔倒。
手提箱里装的是钱,日元,面值一万,五百捆,总计五万张。
五亿日元,换算成人民币是堪堪三千万出头。
这些就是全部了,他在天下一番赢到的每一分钱都在这里。它们的作用很简单,它们是桐生的买命钱,同时也是向东城会示好的一个信号,不需要他们帮助风间组赢得这场堂岛组内部的斗争,只需要他们不来插手就可以了。
宗家也不希望看到一个做大做强的堂岛组骑在自己头上,毕竟如果堂岛宗兵真的拿下了空地一坪,可以说三代目会长的位置就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东城会作为各组分立的权力联合,其他组的组长可不会轻易就让出下任会长的宝座。
除了在面对近江联合等敌对势力的时候,东城会大多数时候是不团结的,倒不如说这种极道组织竟然能够团结起来一致对外,而不是想着出卖组织平步青云,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事情了。
虽然愿意出卖义理换取权钱的家伙大有人在,但他们多数都是在最底层挣扎的喽啰混混,即使出卖组织符合他们的利益,但却连出卖东城会的资格都没有,而真正懂得无间之道的存在,往往隐藏极深,从不露出破绽。
“不够。”
谢祎坤知道,想要喂饱那些利欲熏天的老家伙,这些还远远不够。
立华铁思绪一转,权衡利弊,很快就做出了选择:“我知道了,我们立华不动产也会出一份力的。”
如果进展顺利,这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但这世上的哪来的那么多如果和假如呢?立华铁拥有着优秀企业家应该拥有的所有品质,这些毫无人性的特质能让他在这个时代舒服且惬意的生活下去。而优秀的赌徒,总能嗅得到黄金之河的流向,他们都是自信的。
所以他愿意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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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杀了这个叫牧村真琴的人,他就能重新回到极道当中。
真岛吾朗已经受够了苍天堀这条破街,喝的烂醉的酒鬼孜孜不倦的吹嘘着某些方面的光荣事迹,自以为了不起的白领上班族却只能拿着勉强养活自己的微薄薪水,以及靠着勒索普通学生过活的社会渣滓。和这些人相比,自己的工作已经算了不起了,他是风俗店的经理,负责店的运营与处理突发事件。
虽然他的工作就是向这些他根本看不起的人赔笑。
至于什么是风俗店,只能说种类其实还挺多种多样的,不过陪酒小姐,高额消费,以及肢体接触这些东西,大家都是相似相通的。毫不忌讳的说,他办事能力很强,这不是自吹自擂,“GRAND”能在这条街成为排名第一的吸金怪物,与他的经营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然而,他的身份是黑道,他也只认为自己的身份是黑道。酒店经理还是什么的这种称谓,对真岛吾朗来说,无疑是跳梁小丑一般的讽刺与嘲笑。身为原东城会嶋野组的“狂犬”,砍断别人的手脚,被砍断手脚,割下别人的耳朵,被割下耳朵,挖出别人的眼睛,被挖出眼睛,以及一根一根的将手指甲掰开撕下,只有这些事情才能让他体会到活着的实感。如真岛吾朗的称号一样,这个男人是一条疯狗。而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带着眼罩的原因,因为眼罩后面是一个空落落的眼洞。
然而这是他第一次杀普通人。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一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人,只是因为完成了任务之后,他就能回归极道中人的身份。
真岛握刀的手心不停地冒汗,看着手中沾染过鲜血的短刀,犹豫着无法拔刀出鞘,真奇怪啊,明明以前砍人的时候从来都不会这样的。无辜的人就不行吗?但如果不这么做,自己就只能一辈子做一个风俗店经理,做一个普通老百姓,回归极道的机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接近,不用去满足他们无理的要求,不用花五亿给自己赎身,只要杀一个人就可以了。
短刀出鞘,寒光一闪,真岛面色一拧,攥紧手中的匕首,直接跑上了楼,踉踉跄跄地爬到门前,二话不说就是一脚。
只听哐当一声,按摩馆的门被他一脚踹开,真岛紧绷着脸,视线转的飞快,杀意四溢的扫视着每一个可以躲藏的角落。
“牧村!给我滚出来!”
桌底没有,床下没有,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
恶狠狠的冲进摆放床位的房间,却连半个人影都没见到。好不容易做好了一口气砍死他的准备,却白白扑了个空。
怎么回事?!没人在吗?
现在该怎么办?改天再来?还是说在这里等这个叫牧村的回来?
墙上挂着按摩馆主人的照片,是一名五大三粗的男人,留着极短的板寸发型,颇为凶悍的卖弄着自己的相貌,下面写着非常夸张的疗效广告,什么一次清空疲劳,焕发人生第二春,一看就知道是胡说八道。
看来这个男人就是牧村了。
“哼,什么神之手嘛,自吹自擂。”
“请问是哪位呢?”
什么?怎么回事?有人回来了?!真岛赶忙将短刀藏在身后,背着手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站在真岛眼前的,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女性,她扶着墙站在门口,手里握着一根手杖,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女性转过身来,朝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询问道:
“请问,是客人吗?”
被看见了,怎么办?
真岛马上有了决定,既然被发现了,那就只有杀人灭口。他提着刀,笔直的朝着女性走来,刚要手起刀落,却听见她又说道:
“抱歉,请问是客人来了吗?”
奇怪,怎么回事?明明自己已经站在她面前了,明明刀就差几公分就可以割开她的喉咙,却仿佛看不到自己一般,一遍又一遍的询问着是否有人。
等等,这家伙的眼睛,盲人?
原来如此,真岛这时才明了了手杖的作用。
“真是的,店长是不是把门开着就出去了啊。”
不,不是的,是我踹开的。
“说了好几次了,一定要随手关门才行,万一有坏人进来怎么办啊。”
不,所以说就是我这个坏人踹开的,请你不要冤枉无辜的店长桑了,店长会哭的。
就在真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内心却疯狂吐槽的同时,牧村真琴已经换好了鞋子,径直朝着按摩馆的内部走去,而真岛,就傻乎乎的站在两个房间的必经之路上。
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五公分。
25,「小偷」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眼看着眼前的盲人少女就要走过来撞上自己,真岛吾朗连步后撤,但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情急之下,真岛像是认命一般,赶忙一个侧身贴到了墙上,与此同时,牧村真琴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停下了步子。
糟了,难道被发现了?
欸,奇怪,风是哪里来的?
此时此刻,真岛的脸像是一条被绷直了的拉皮,维持着一动不动的状态,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因为哪怕他轻轻呼吸,气流也会打在眼前少女的侧脸之上,吹起颈间的发丝。若是这样,自己不单会被发现,说不定还会当成变态色情狂。
他真岛吾朗一个堂堂七尺好男儿,怎么能做这么丢脸的事情?
牧村真琴虽心中有疑,但也未做多想,她因为双眼失明,所以耳朵会比常人灵敏一些,故此经常会对一些风吹草动变得过于敏感,一听到什么动静,就总是觉得应该是有人在那里。
然而这次是真的有人。
看着眼前的盲眼少女一点一点与自己拉开距离,真岛吾朗总算是松了口气。今天还是回去吧,等会要是有别的客人过来,自己就不好动手了。那个叫牧村的也不在,总之三十六策走为上计。
就这样,互相背对的两人,以神之手的海报为分割线,踏出了互相远离的第一步。
于是前台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来了。”听见电话铃声,牧村真琴不做多想,直接回过头来,朝着前台走去,与还未反应过来的真岛吾朗撞了个满怀。
欸?有东西?撞到什么了?
真岛的大脑无法处理这一瞬间发生的诸多变化,电话响起,分神,被撞到,一气呵成,他甚至还来不及解释什么,耳边就已经传来了足以震碎耳膜的尖锐呼救。
“呀啊!!!!!”
“不,不是啊!不是你想的那样!”真岛连忙转过身来,手忙脚乱的思索着自己的身份,但是不论他怎么绞尽脑汁的思考,都没办法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解释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种情况。
“小偷!快来人啊!!!”
“不是啦!我是客人!是客人啊!!”
“放开我!”
真岛见势不妙,本想先安抚一下她的情绪,没想到在自己碰到她之后,却把她吓得更厉害了,少女不单叫喊起来,还拼命地想从自己的手里挣扎出来,就连呼救声也带上了哭腔。
“小姐你听我说啊!喂!求求你听我说啊!”
牧村真琴此时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蜷缩着身体不敢动弹,她看不见眼前的男人,正如她看不到会磕破脑袋的电线杆子。黑暗的环境无疑更加深了她的恐惧。
“如果我真是小偷,老早就该开溜了呀小姐!冷静点,好吗?”
真岛缓缓放开摇晃着少女肩膀的双手,小心翼翼的呼吸着,生怕自己的行动再对她造成什么刺激。
“你……你刚刚人在哪里?”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忍不住哽咽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耸动,更像受惊的小动物了。
“我,我,我才刚进店里没多久啊!但是小姐你突然气势汹汹的朝我冲过来,我根本来不及躲开,被吓到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嘛……”
“可,可是,今天应该已经没有预约的客人了才对。”
“啊……不,其,其实今天我身体特别不舒服,浑身上下都变得乱七八糟,难过的不得了,所以我才从朋友那里听说了关于店长的事嘛。”
“听说他好像被叫做——”真岛吾朗赶紧回头扫了一眼海报,接上句道:“对对!神之手还是什么的。所以我才赶急赶忙的过来了啊。”
现在怎么办?蒙混过去了吗?
“喂、喂?没事吗?”
“对,对不起,我实在是太害怕了……”说罢,少女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再也控制不住哭声地抽泣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没,没关系啦。那,店长呢?不在吗?”
“……他今天外出,不会回来了,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糟糕了啊,她怎么就哭起来了,是因为我的错吗?是我吓到她了?
“不,不要哭了啊。”本来已经打算开溜的真岛吾朗,无奈又停下步子,折了回来,安慰起哭泣的少女:“为什么要道歉啊,我都说没关系啦。总,总而言之,我改天再来吧,呐?好吗?”
“请问您,身体有那里不舒服吗——”
“啊?”
“您刚刚说,身体快要散架了……如果需要治疗的话,我可以帮您,呜,帮您预约的。”
看着哭的梨花带雨却还在不断关心自己的少女,就算真岛吾朗是铁打的汉子,心中也早已经羞愧不已了。
“没问题!不要紧的!真的不要紧了!总而言之下次再见了小姐!”真岛使出吃奶的劲猛敲着自己的胸脯,也不管眼前的少女究竟能不能看到听到,做出了一点可信度都没有的保证。
你真是太差劲了啊,真岛,居然欺骗纯真无邪的美少女!就算是我自己也绝不饶恕啊!
“果然……”眼前的少女忽然停止了抽泣。
“果,果然?”
“是小偷啊!!!!!!!!!!”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
“所以说,事情就是这个样子。”面对着眼前威严十足的老者,谢祎坤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情绪的变化。
二井原隆,东城会二代代理会长,整个东日本黑色社会的最高权力者。
议事厅又宽又长,而二井原隆坐在最中间的正位上,这里是独属于会长的位置,也是代表着权力与地位的位置。左右两旁分别是一字排开的偏位,分属于各直系组的组长,要是没有危及东城会存亡的大事,大多数时候,本家总是空荡荡的。“方才我也跟您提到过,我所希望的是立华不动产与贵方东城会能够在神室町共存共荣。”立华铁神色如常,正如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冷静的商讨着生意双方的得失权衡。
只是与东城会相比,立华不动产就如同野兽面前的一块肥肉,想要和这样的庞然大物讨价还价,一步踏错就会万劫不复。正因如此,才更要小心谨慎,动用全部的智慧去仔细揣摩眼前这位古稀老人的每一丝想法,捕捉他每一个微小动作的背后含义。
没有这种才能,是无法在这个龙争虎斗的神室町活下来的。
“无论什么样的生意人来到神室町,只要愿意守规矩,我们都是欢迎的,想要维持东城会这么大的组织,故步自封是最忌讳的事情。于是我们允许了这些寄生虫的存在,神室町也被注入了新鲜活力。”
二井原将拐杖重重一杵,施压道:“但是,不懂得敬畏东城会家徽的家伙则另当别论。你们公司做的生意已经超出了我们的忍耐范围,触犯东城会利益的存在,不论是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这是自然,我们十分清楚公司与东城会究竟有着多么大的差距,想要螳臂当车无疑是不明智的抉择,之所以今天登门拜访,就是希望以更为具体的方式让您看到我们的诚意。”
立华铁清楚的知道,东城会与立华不动产主要矛盾就集中在神室町的配属之上,说不不好听的话,对于宗家而言,谁上缴的贡金更多,谁就是更合格的狗。只要自己能够给他们带来比堂岛组存在时更丰厚的利益,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抛弃整个堂岛组,也不必指望这些心黑手冷的家伙会顾忌什么兄弟情谊,资本从来没有下限。
贩卖,而贩卖的本质则是交易,只要是有人愿意出价且你拥有的东西,亲情,友情,爱情,标上价码后就成了待价而沽的商品。对待二井原隆这样的老狐狸,就更是要这么思考。
“我听说尊会的堂岛组,是最能干也最会赚钱的一个组。”立华铁刚一示弱,紧接着就是话锋一转,直逼要害,“据说即使是宗家里,也没有能与之抗衡的势力,似乎这句话的对象也包括了您,是这样对吧?”
“……堂岛组每年都会缴纳大量的贡金给宗家,是非常能干的部下。”二井原隆只是含糊其辞,不对这句话做正面回答,皮球踢得来回响,万金油的轱辘话来回说,就是没有一句真真正正的表态。
单从这一点来看,他们的劝诱是选对了方向的。
“没错,但他们同时也是最接近东城会三代目会长宝座的人。在不久的将来,堂岛宗兵将很有可能成为整个东城会的下一任继承者。”
听到这里,二井原隆朽眉一眺,已经了然个中利害,但还是明知故问般说道:“那又如何。”
“想必您也不愿意看到一个能够只手遮天的堂岛组,搅的宗家不得安宁,而我们则不同,作为生意人,诚信永远是第一位的美德,只要您愿意开一开金口,不单每天神室町的纯利我们愿意上缴三成,您也能获得一个像原来一样忠心的堂岛组,何乐而不为呢?”
26,「龙类」
眼前的老者摆弄着自己手上的翡翠扳指,或婆娑,或擦拭,盯着它在阳光下泛出绿色的闪光,与血红色一样,是赏心悦目的颜色。
二井原隆听到了立华铁的劝诱,他不但听到了,他还记住了,他不单记住了,他还理解了。而在理解立华铁的意思之后,他该做出选择了。
“堂岛组永远是宗家最忠实的部下,也会继续向宗家缴纳贡金,就只是这样而已……什么都不会改变。”这句话没有任何问题,堂岛组曾经的确是东城会最忠实也最能干的部下,至于是不是会一直如此,持续下去,不同人有不同的说法,他只是选择了其中一种而已。
单凭一张嘴,任你如何巧舌如簧,都是说服不了这个老家伙的。二井原隆当然知道堂岛组的野心,当然也知道宗家现在的处境究竟如何,但只要他不松口,没人能强迫他改变什么,哪怕他真的选择一条路走到黑,最后被堂岛组迫害致死,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是一个信号,他想要的不是这些空口凭说,他要看到实实在在的,沉甸甸的东西。
钱,数量足够的钱。
立华早就等候多时,他冲着谢祎坤摆手示意:“谢先生,拜托您了。”
谢祎坤将又厚又长的密码箱摆上茶几,两指轻轻一扣,咔嚓一响,箱子内部的东西就完完全全的展现在了二井原隆面前。没有泛着亮色的金光,没有五颜六色的珠宝,只有一张张整整齐齐排列着的纸币,一张叠着一张,一叠罗着一叠,像是一个个整装待发的士兵,安安静静的立在这个足有半米高的箱子里。
没有黄金的色泽,但却比黄金更加动人,没有宝石的璀璨,但却比宝石更为耀眼。这就是现在整个日本都为之沸腾的东西,人们为了它打得头破血流,争的家破人亡,说穿了,如果失去了现代经济的支持,只不过是成百上千的废纸而已,但在废纸还保有价值且不断膨胀的这个瞬间,它们被称为“钱”。
二井原隆自会谈开始就没笑过的脸上,突然展露了令人寒栗的扭曲笑容。一层又一层的皱纹堆在眼角与嘴窝的每一寸肌肤之上,仿佛能听到一次又一次兴奋的喘息之声。
无论是谢祎坤还是立华铁,在看到这个笑容的瞬间,就已经知道了一件事。他们的目的算是达成了,以这样一种形式。
只是无论二人中的谁,都没有想到二井原隆会以这种方式来回应自己的要求。
“这里是五亿日元,用来买下桐生一马的性命与您不再干预的承诺,事成之后,身为社长的我一定会亲自上门,将剩下的一半,同样也是五亿日元,亲手奉上,这无疑是非常合理的生意,您觉得呢?”
二井原隆笑盈盈的眯缝着眼,从一层层厚重的眼睑里偷窥着二人的身影:“那个风间收养的小子,不过是被组织赶出门的男人,竟然有这种价值,让你们舍得花十亿去买他吗?”
“我社为了‘空地一坪’确实需要桐生先生的力量,但比起生意上的伙伴,朋友才是难能可贵的存在,花十亿换来一位真正的朋友,在我看来亦是合算的买卖。”这位朋友可以指桐生一马,也可以是二井原隆,至于听这个话的人怎么解读,那就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情了。
“至于钱,只要去再赚就可以了。”想要得到空地一坪,需要风间组的支持,而要想得到风间组的支持,就必须保下桐生一马的性命。只要能抢在堂岛组之前了结一切,他们就是最终的赢家。
“噢?老朽可真是听到了一番令人落泪的感人发言啊。”二井原收起了笑容,老花的拙眼闪烁着精明的光,他虽然老了,但也没有到老糊涂的程度,若是随便来个人一席话就能将他说服,那东城会也不过如此。
然而他知道,眼前这两个年轻人说的都是事实。堂岛组有不臣之心是事实,堂岛宗兵有鲸吞宗家的野望也是事实,自己若是任由他们发展下去,晚节不保更是事实。
“您若是只能着眼于眼前的微薄之利,恐怕也难以继续担当组织首脑的位置了——‘代理’会长。”
徒然受激,二井原神色未变,他知道这是激将之法,如果自己真的表露怒意,那才是中了这两个狡猾小鬼的圈套:“……你小子难道不知道说话的礼仪吗?”
谢祎坤更是毫无畏惧,二井原隆这样的老家伙,他见的多了:“您当然也可以现在就拿我们的首级去向堂岛组交差,只不过就算如此,他们也不会分给您多少甜头。”
“但是,如果二井原先生这一次愿意协助我们,想必堂岛先生今后也愿意乖乖当个对宗家忠心耿耿的干部。就我个人的看法来说,这样的做法也比较符合堂岛先生的格局。”
二井原隆面色如常,但心头已经窃窃自喜。贪心不足蛇吞象,身为东城会代理会长,他唯一要做的分内之事,就是让宗家永远维持高高在上的地位,一切妄图从下面爬上来的家伙,都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根基是否扎实。
像堂岛宗兵这样,不能驾驭自己的欲望,妄图以一己之力统合整个东城会的蠢货,最终只会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而已。
没有高,就没有低,东城会不是宗家的东城会,也不是某一人的东城会,整整两万五千人联合在一起,以最为炙热与强烈的肮脏欲望作为源动力,如同模仿野兽一般四肢插入泥土,向着顶点冲刺狂奔,撕碎敢于阻挡在他们面前的一切,这才是东城会,这才是东日本极道第一。
“喂,去告诉堂岛,桐生一马,从现在开始归由宗家统管。”
“让他不,准,插,手。”侯在门口纹丝不动的小弟闻言,深深躬下身子,向着二井原隆行礼,脚步轻挪,悄悄打开会室的大门,不敢发出一丝一毫声音。
立华知道事情已经谈成,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感谢您愿意屈尊听这一番冗长的话,二代目会长。”
然而二井原隆连正眼看都不看立华铁一眼,他抱着装满钱的箱子自我陶醉,仿佛怀里的不是一堆钱,而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出去出去,快出去!”
于此同时,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的柏木修,终于看到了从龙潭虎穴走出来的二人的身影,不禁长舒了一口气,连忙问道:“谢先生,没事了吗?”为了桐生的事情,他已经好几天没睡过觉了,总算是能够卸下防备,好好休息一下。
“没事了。这次多亏了立华社长的劝说,事情才能如此顺利。”
虽然谢祎坤这样说,但立华铁自己知道,这只不过是谦辞而已,真正对二井原隆有说服力的,仍然是钱,很多的钱,一箱子都装不下的那么多钱。没有这些实打实的东西,就是再说上一年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而此时的二井原隆,正紧紧搂抱着堆叠起来像是一座小山的日元,回忆着‘风间新太郎’这个名字所代表着的意义。浑浊不堪的大脑里,记忆清晰的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那个小子年轻的时候,毫不夸张的说,就是一骑当千。
当时的同龄人当中,没有一个有资格与名为“风间新太郎”的年轻人相提并论,无论是行事还是魄力,给他的印象是如此强烈,以致于他每每听到这个名字,回忆起来的仍然是那个眼里燃烧着烈焰的年轻人。
轻容抚摸着万元面值上印着的福泽谕吉,像是拂过恋人的脸颊,二井原隆深深为眼前的景色而着迷,这并非他迷恋钱财,单单每个月会送到东城会来的财富就不止这些,他为之着迷的,是金钱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更大的权力,更大的名望,更多的地产,更多的畏惧。在这个什么都能够用钱买到的浮夸时代,钱就是一切,钱就是正义。
这亦是极好的伪装与面具,一个爱钱爱到不能自已的糟老头子,所谓收钱办事,只有自己收了钱,才有理由办事。毕竟大家都知道,他爱钱,比爱自己的儿子还要爱,而为了钱出卖一些东西,那是合情合理的判断。
可惜,年迈的狮子竟然要靠在钱堆里打滚这种恶心的方式来苟延残喘。
但尊严和性命相比,果然还是性命更重要一点啊。说着说着,二井原隆又笑了,把整张脸埋在用钱堆成的海洋当中,不断地深呼吸,让金钱的芳香充盈进肺腑的每一个角落。然而,在无人可见的漆黑当中,他的神色出奇的冷静,如同一张神经坏死的脸,做不出任何表情。
黄金的竖瞳突然暴起,像是爬行类的眼睛。
假如有机会让他回到二十年前,能以十亿的价格买下风间新太郎,他会毫不犹豫的那么做,因为这个名为风间新太郎的男人,就是有值得他这样做的价值。
那是他的救命稻草。
27,「巧合」
是他亲手将社长的妹妹卖到人贩子手里去的。
虽然那个时候,尾田纯还并不知道,那个说着一口蹩脚日语的中国少女,原来是社长的亲妹妹。
既然自己那时就已经非常熟悉“收货”和“卸货”的流程,自然不可能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轻车熟路的调查好对象的身份和家属,花大量的时间去摸清楚对象的行动规律,几点起床,几点睡觉,平时经常出现的场所,喜欢和那些人打交道。
天生性格孤僻的妙龄少女,永远是位于第一序列的选择。他们做这行,拐走人货的方法也很简单,无非就是骗到没人的地方一棍打晕,或者直接下药绑走,多数时候没人关心她们的命运,也没人在意她们的下场。
富豪巨贾的掌上明珠是稀罕货,这些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们比普通女孩子更值钱,但也更危险。至于究竟是谁要的货,那是上面老板们的事情,和他们没关系。可能是仇家,也可能是亲戚,尾田会去特意回避这些,知道的太多,容易下不了手。
在运货的方法上,特殊目标要特殊对待。这些个不谙世事的小姐们,一旦动了真情,简直比母猪还蠢。随便找两个公关店的牛郎打点一下,就能把她们迷的死去活来,时间久了,有的是机会不动声色的带走。
管你是贫是富,到了麻袋里那就众生平等,一视同仁。只是可惜,有些临到死了还叫着自己小情郎的名字,啧啧,你怕不是真傻啊。
当然,有上钩的鱼,就有咬断绳的过江龙。所以他那时候差点死了,社长为了帮他,丢了一条胳膊。这是自己眼瞎,惹了不该惹的人,还连累了社长。
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尾田纯就死心塌地的跟着立华铁了。
他清楚地记得,雨后初晴,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时间一如既往地难熬,之所以如此难熬,是因为他们没有饭吃,而之所以没饭吃,是因为没钱。
两个人挤在不够十平米的破公寓里,谁也不说话。他是饿的不愿意说话,社长为什么不说话,他不知道。
不是他们不想工作,而是没有人愿意给他们工作,也没有人愿意雇佣两个中国人。是的,他也是中国人,哪怕改了日本名字,国籍挪了地方,说着一口流利的日语,他也记得自己是中国人。倒不是说没有好心人愿意收留中国人,尾田心想,肯定是有的,这世上好人这么多,只不过他们运气不太好,没碰上而已。
他答应过社长,以后不做黑活了,大家一起去赚干干净净的钱。他倒是也想,谁不想啊,可是你想好好做人,老天爷就是不给你这个机会,那有什么办法?那是真的没有办法。
饿死和犯法,他选犯法。
尾田没告诉立华铁这件事,他是自己一个人偷着溜出去的。结果到了地方一看,原来是个中国姑娘。日本人自己卖来卖去,那不关他的事,你要让他对自己的同胞做这个事,他还真有点下不去狠心。
必须得加钱才行。
他下次见到那个小姑娘,已经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情了,电视上的一档寻亲节目,访日的中国人,为了找寻失散在日本的家属,以电视媒体的形式播放寻亲启事。
立华铁颤抖地指着电视屏幕上的女孩,异常兴奋地告诉自己,那是他的亲妹妹,旁边的那个,是他的母亲。事情就是这么巧,巧得像是有人拿假的糊弄你一样。
太假了,真的太假了。
然而是真的。
草你妈的老天爷。
——————
“这是筱乔的唯一一张照片了,是当时我们专门找电视台要到的。”
谢祎坤接过照片,仔细打量着照片上的少女。精致的脸上毫无笑意,愁云惨淡。大概是失明的原因,一双本应光彩十足的眼睛却像是一潭死水。为了防止唯一的影像资料不慎丢失,他将照片贴身放置。
“拜托您了,一定找到筱乔……所有的过错都由我一人承担,请您告诉她,如果她想要怨恨的话,就怨恨我这个不称职的哥哥吧。”
谢祎坤点了点头,回应道:“我会如实转达的。”
“……社长,让我也去吧。”不知为何,尾田纯的脸色很是难看,“我……是因为我——”
“别说了。”立华铁强硬的打断了尾田纯的发言,“我说了,所有的过错由我一人承担。桐生先生那边还需要我们的帮助,不要再提起这个话题了。”
听到这话,尾田也没办法再说些什么,只能低着个头,眉宇之间显得很是失落。
柏木修先是四处看了看,确定左右无人后说道:“苍天堀那边是日侠连的地盘,但近江联合的那帮人也盘踞在那里,都不是易于之辈,谢先生一定要小心行事。”
在场的这些人当中,柏木修自己是风间组若头,立华铁与尾田纯则是很快就会暴露在堂岛组面前,只有谢祎坤身为道外人,除了与堂岛宗兵有一面之缘外,苍天堀没有任何人认识他,也没有留下任何影像或档案上的资料,查无可查,无疑是最适合单独行动的人选。
众人敲定接下来的行动方针,正要付诸行动,却发现他们刚一走出会社大厅,就给一群衣着统一的极道下属给围了起来。
立华铁很是不满,他眉头一皱,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意味:“柏木先生,难道东城会宗家的人都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吗?”
柏木修见去路被堵,也是心头一紧,但紧接着转念一想,又道:“不,这不是宗家的人。”说罢,他转头看向人群,大喊道:“嶋野老哥,有什么话不如明说,男子汉大丈夫,何必躲躲藏藏。”“哈哈哈哈哈。”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声,谢祎坤定睛看去,是一名穿着整齐西装的光头大汉。这种不伦不类的搭配,配合上那张看起来杀气四溢的脸,倒是一副奇特的景象。
柏木修一看,心中顿时凉了半截。嶋野太虽然人长得看起来很是愚钝,但却是东城会中城府极深的一家。一般人见到他的样子,多半会以为他是什么有勇无谋之辈,但只有亲身接触过后,才知道这个男人是多么深不可测,所谓外貌,不过是藏拙的面具而已。
这些人为什么拦住他们?巧合?不,柏木修立即在心里否认了这个可能。嶋野太会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们的动向已经被人掌握了,如果面对的是其他人,他或许还能存有一点侥幸之心,但面对嶋野太,绝无可能。
“我听说有人专门来宗家拜访老头子,还以为是谁,没想到原来是柏木老弟。”嶋野太装作一副偶遇的样子,然而他身边的小弟却死死拦住了谢祎坤一行人的去路,这哪里是出来散步的,很明显是有备而来。
柏木修心中焦急,但面上仍然神色如常:“噢?既然已经看到究竟是谁,不知道可否放我们过去呢?”
“柏木老弟说笑了,我们怎么会拦着你们呢?只要老弟愿意,随时都可以走嘛。”话音刚落,嶋野太右手一抬,身后的小弟立即举刀拿棍,只要他一声令下,就会扑杀上来。
嶋野太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的计划出现了意料之外的问题。真岛吾郎已经被他派去接触牧村真琴,本来他只需要隐藏在暗处,等真岛自投罗网就好,可谁曾想却半路冲出个无名小子,要不是老头子身边的人被他做了手脚,他就是被人截胡了都不知道。
虽然不知道风间组是怎么知道空地一坪的归属的,但只要自己能够扣住这几人,有的是办法撬开他们的嘴。
“老师,那边那个不是我们前两天买菜遇到的小哥吗?”
“啊,真的欸。”
两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就这样随性地打破了两帮人之间的诡异沉默。
谢祎坤记得这两个声音。
缘,妙不可言。
杰诺斯不明白这些人忽然停下了是要干什么,他对着嶋野太说道:“喂,你不是说好了要带我们去找东城会会长的吗?”
令人惊讶的是,嶋野太好像很怕这师徒二人的样子,一遭询问,竟然变得唯唯诺诺,连话都说不利索。
嶋野太冷汗直冒,吓得自己本来要做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该死,这两个怪物是怎么跟过来的?!
28,「重逢」
嶋野太觉得自己最近简直倒霉透了。
他派真岛吾郎去接触牧村真琴的目的,就是看准了真岛吾郎没有敢于杀人的觉悟。
他是比真岛吾郎自己还要了解真岛吾郎的存在。
这是一条狂犬,不论面对的是狮子还是老虎,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无非是互相撕咬的对象而已,活下来的人就是赢家,像是个不懂得畏惧的疯子。但嶋野太清楚地知道,他不是眼里只有鲜血与脏器的疯子,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内心比任何人都害怕受伤,才用锋利的獠牙包裹着自己,对谁都展露出狰狞的面貌,不允许任何人触碰到其中的软弱。
这样的男人,你指望他去杀人,还不如让他去死。他计划的很好,也计划的没错,这样的一男一女,在生死的考验之下,会产生如同吊桥效应一般割不断羁绊,将紧张的心跳错认成心动的感觉,最终变成互相依存的共同体。
这和钓凯子的手法没什么区别,倒不如说大家都在用,只不过他用的更自然一些,完全不着痕迹。堂岛组的人是绝不会放过牧村真琴的,而真岛吾郎就是他的一道保险锁,死死抵挡住外来的一切侵犯,同时又结下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在一切水到渠成之后,只有自己这把钥匙才能将其打开。
退一万步讲,就算出了什么差错,他也可以命令真岛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劝诱牧村真琴交出土地。堂岛组的想法则是正好相反了,就算他们得不到土地的归属,只要保证土地的所有者不会在更新开始后跳出来就好了。
换言之 就是杀人灭口。
本来一切都有条不紊的按照着计划发展,他只需要坐在组里安心等着时间流逝就可以了,但就在昨天,他突然遇到了两个怪人。
一个明明是夏天却穿着齐身长的披衣,本来这就足够可疑了,但更可疑的是,他居然连一滴汗都没有留。另一个则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光头,说实话,嶋野太本人看到与自己相同发型的家伙,还是很有好感的,但穿风衣的家伙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就以威胁的形式让自己带他们去东城会总部。
他身经百战,见的多了,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肯定是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松口,既然嘴上说不通,自然就只能动手了。
然而动起手来他就后悔了。
在亲眼见证了自己半栋价值上亿元的独立公寓被一炮烧成灰烬之后,他成功知道了两件事情。第一,这两个家伙,很明显不是正常人。这难道不是一句废话?何止不是正常人,连人都不是了。第二,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是大家量级真的不同,既然惹不起,那就得乖乖听话。
至于他们讨论的什么“混血种”“龙类”“任务”“奖励点数”之类的词汇,他觉得自己还是当做什么都没听到比较好。有想法的同学可能要问了,既然房子被烧了,为什么不报警呢?
问得好,嶋野太也是这么想的,然后在蓄能与释放的悦耳响声中,整栋房子就都没有了。
既然明着来不行,那暗中搞点小动作总可以了吧?于是他以杂务缠身为由,先将两人安置妥当,自己一个人偷偷溜出了事务所,带着外围的小弟跑了,本以为已经摆脱了二人的纠缠,却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杰诺斯倒是没想过要专门恐吓他,他只是汇报情况,然后听从老师的指示行动而已。
在嶋野太等人偷跑出去的第一时间,杰诺斯的动态捕捉仪就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动作:
“老师,那些人好像偷偷溜出去了。”
“没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
“老师,他们在商量怎么对付我们呢。”
“没事,反正还得靠他帮我们找到任务目标。”
…………
“老师,他们给我们上的点心有毒。”
“没事,又吃不坏肚子。”话是这样说,但琦玉嘴里却还是不停地嘟囔着诸如“怪不得这么难吃”“小气鬼才给这么点”之类的台词。
“但是老师,他们这里好像不管饭啊。”
“走!追上去!”
如果让嶋野太知道自己的唯一的错误就在于没有请师徒二人吃饭,或者说没有请师徒二人中的光头师傅吃饭——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
柏木修不明所以,看场上的这个样子,嶋野老哥好像……好像很害怕新冒出来的这两个人?更令柏木修感到惊讶的是,对方似乎还认识谢祎坤的样子,“谢先生,这是您的朋友?”
谢祎坤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难不成说大家是一起买过菜的交情?
“有过一面之缘。”他现在身上还保留着二人送给他的礼物,虽然不明白有什么作用就是了。
琦玉倒是很自来熟的样子,直接上前来找谢祎坤搭话:“噢!小哥,又见面了。那个家伙是你们的朋友吗?还是说仇人吗?”还不等谢祎坤回答,琦玉却又转过身来,用特有的死鱼眼盯着嶋野太说道:“你们家的点心真难吃。”
嶋野太听到这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甚至开始幻想自己烧成焦炭的样子该是多么恶心,恶心到自己现在就想吐出来了。
琦玉随手拿了根牙签清理着牙缝间的糕点:“喂,喂,我又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你干嘛要这么害怕啊。”在琦玉自己的眼中,他只是在实话实说而已,嶋野太给他们提供的点心就是很难吃,但是好歹也填饱肚子了啊,就算有毒,但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琦玉就是这样的人,别人怎么对待他,只要不去伤害普通人,他是不太在意的。哪怕那是普通人吃了就会死的神经毒素,但反正是自己吃了,只要别人没事,他就不会去责怪他人。可在嶋野太眼里,这俨然是非常不满的反应,再一想自己的下场,连站都站不稳了,要不是身后的小弟眼疾手快,撑了他一把,今天怕是要出洋相了。只能说做人还是要简单一点,想的太多往往得不偿失。
谢祎坤没有在意这个出场才拉风了不到五分钟就被吓得精神恍惚的男人是如何狼狈,他还有别的问题要问:“为什么要送给我?”
琦玉很是随便,完全是不经心的回答着问题:“嗯,感觉吧。”
很明显这个回答并不能让谢祎坤满意:“感觉?什么样的感觉?”
这次琦玉倒是稍稍思考了一下:“唔————啊,对,就像绝对不能错过的打折商品一样的感觉。”说完,他又觉得不对,摇了摇头修正到:“或者说像迎着风小便一定会湿了裤子的那种感觉吧。”
……这是什么奇妙的比喻?
虽然得到的答案完全不是自己需要的,但谢祎坤并没有感到不满。望着在空中对自己微笑的芙蕾雅,他忽然觉得,以后的日子一定很长很长,十年,百年,千年,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嶋野太稳了稳有些发软的双脚,强迫着自己大口吸气,再大口吐出,重复一次,重复两次,不断拉扯着远在天边的冷静,希望它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他低下那个几乎亮的泛光的头颅,对着另一个脑袋已经亮的泛光的家伙说道:“还请您饶恕在下的招待不周。”虽然无人看到他低下了头之后的面容,但他自己知道,那一定是恐惧慌乱的表情。
“老师,我觉得他不能信任。”杰诺斯顺势插话。
这句话像是一种什么咒语,从嶋野太的左耳朵钻了进来,又从他的又耳朵钻了出去,将他的整个脑子搅和成一团浆糊,如果能把他的大脑取出来仔细观摩,恐怕上面的褶子都挤成了一个大写“死”字。
他害怕了,自打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畏惧死亡,畏惧到几乎就要吓死了自己。
“没事啦,又没什么关系。”琦玉的回答一如既往地个人风格,
上一秒还身处在无间地狱遭受着酷刑与煎熬的嶋野太,这一个瞬间又仿佛重新回到了母亲温暖的怀抱,无比的安心感包裹着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浮起来了,只要轻轻垫脚,就能离开地面,飞向天堂。
“请您千万放心!我们嶋野组全员上下,都绝不会再对您抱有半点不臣之心!如有违背,就请我亲自为您切腹谢罪!”
“噫……”琦玉略带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干嘛要做那种事情,多危险啊。”
“只要按时准备三餐就好了。”
“是!我们就是肝脑涂地也会为您准备好三餐!”
“好了好了好了,快别说了,我都没有胃口了。”
琦玉重新看向谢祎坤,问了一个令所有人出乎意料的问题:“小哥,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哪怕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意思,但有一个人是例外的。杰诺斯明白老师所说的“一起走”究竟是什么含义,正因为明白,所以感到了震惊。
29,「琦玉」
名字是琦玉。
成长经历和大多数走在街上来来回回的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没有漂亮体贴的青梅竹马每天叫自己起床,更没有从天而降的美少女砸中自己引发一系列日常喜剧,至于睡个觉醒来的第二天床上会躺着什么不认识的女人,就更不可能了。
名字是琦玉,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路人而已,和大家一样。生活在一个并不怎么样的世界当中,之所以自己会这样说,是因为普通人的性命在这里完全没有保障,奇形怪状的残忍怪人总能找到虐杀人类的方法,但相对的,这里也有意气风发的耀眼英雄。
这些名为怪人的物种,拥有着各种超乎人类想象的能力,这也并不是一句空话,因为就算是最弱小的怪人,也拥有着远超普通人类的力量和速度,能够轻易的撕开靠肌肉与骨头连接着的四肢,夹烂包裹着颅骨的脑袋。
对待这种怪物,大家感到恐惧,同情,以及害怕,如果是你生活在这个路边总能见到新鲜的尸体,时常听到其他人的尖叫呼救,以及下一秒就会莫名其妙死去的世界当中,你也会害怕的。
然而就算心中总有着不满,也只能在背地里偷偷的议论咒骂。
这个时候只要忍耐就好,忍耐到英雄赶到就好,被称为“英雄”的人们总会将代表着“恶”的存在彻头彻尾的击败,到那个时候,需要的就是他们这些路人的欢呼和感激了,他们会作为衬托红花的绿叶存在。
哦,对了,所谓的怪人,就是指舍弃人的资格,完全脱离人类世界的存在。非要举例子的话,大概就和特摄片里的怪兽和宇宙人是一样的角色,只是和影视作品不同,怪人是真真正正生活在他们那个世界的。
是会呼吸,会讲话,有欲望,会杀人的,怪人。
虽然打着领带穿着西装,但他却并不是上班族或者类似的人,事实上,自己连工作都没有,参加面试也被无情的一口气刷掉,顶着一双死鱼眼和阴沉的脸走在大街上,如果让小孩子看到,说不定会吓哭他们。
就是这样毫无希望的人。
然而,明明嘴上还说着毫无生气的话,为什么那个时候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呢。琦玉自己也不太清楚,只是看到烦人的熊孩子即将命丧在怪人的攻击之下,意识就如同飘离的风筝一般被切断连线,等到再清醒过来,已经一同成为了被怪人攻击的对象。
即使事后没有收获任何感谢和祝福,但沉寂已久的心灵,仍然泛起了一阵涟漪,于是他重新发现,原来帮助别人,击败邪恶,是一件这么棒的事情。
名字是琦玉,从今天起成为了一名兴趣使然的英雄。
每天100下俯卧撑、100下仰卧起坐、100次深蹲、10公里跑的魔鬼流汗式训练,以及无论严寒还是酷暑在家均不开空调的可怕锻炼,最终在与蚊子的一次次殊死搏斗中,他终于变得——变得越来越秃了。
一开始只是梳头的时候头发掉的有点多而已,等到这样的高压锻炼生活持续了足有一年半后,头顶就开始变得像是被过度开发的森林,再也不复之前的茂密,还显现出了地中海的特性,最终变成了现在这样能反射出亮瞎人眼光芒的形态,实在是有些寂寞的回忆。
但与此同时,他也变强了。
强到了有些过分的程度,无论是单凭掌风就能摧毁一个城市的通天巨人,还是从宇宙中乘飞船远道而来的星系霸主,无论是足以灭绝全人类的可怕病毒,还是深海数亿年孕育出的绝对王者,都被这个神秘的秃头披风侠给一拳击倒——话说他们是这么称呼自己的吗?真是一点都不帅气的称号。
嘛,无所谓了,反正都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一拳。
是的,一拳就解决了,管他是什么百米巨人还是宇宙飞船。
但是邪恶永远在不知名的地方发酵着余韵,不论他击倒多少怪人,这一点仍旧没有改变,也就是说,自己成为英雄之后,似乎没能给社会带来一点变化,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值得悲伤的事情。
之所以说不值得悲伤,是因为自从获得了压倒性的力量之后,他身为人类的情感也在渐渐消退,喜悦,悲伤,愤怒,哀伤,越来越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就连抱住小猫小狗都已经感受不到原来的欣喜,然而就算如此,也没有感到失落,唯一值得困扰的问题,就是东西总是不够吃的问题而已,这样的人生,未免太无聊了。
其实就连东西不够吃都只是个伪命题而已,什么时候这个家伙能意识到自己不吃东西也能长久的存活下去,估计这个问题也就解决了。但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不那么做的呢。
不过在被强迫着签了某种不经个人许可的员工协议,并到达主神空间后,这些问题都有了一定程度上的缓解。既然这里这么大,总能找到一个能和自己痛痛快快打上一场的对手的。
毕竟这里也有需要声张的正义存在啊。
不过如果找不到,那还是和杰诺斯一起回家去好了。
大光球表示很欣慰,像这种混吃混喝还拿他毫无办法的毒瘤员工,还是哪来的回哪去吧。
但杰诺斯对此有不同看法,毕竟他除了因为经常被调戏导致感情模块时常出错外,其他地方的思考回路还是很正常的。
“老师,我们没有多余的腕表吧?”没有腕表是没办法主动拉人入队的,这点老师应该很清楚才对。
“啊,对啊,那算了吧。”
“……老师!请不要说这么任性的话啊!说到底为什么一定非要让人家加入我们啊,那不是很危险吗?”琦玉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他只是觉得应该那么做,于是就那么做了,就像他想去拯救别人一样,不是为了得到名声和赞扬,如果真的是为了那些东西,也不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连一个认识自己的人都没有了。
换句话说,眼前的这个人,已经如此强烈的触动了他的直觉神经,以致于对其产生了与“兴趣使然”一样等级的天然兴趣,甚至发出了下意识的邀请。
但谢祎坤自己仍然是一幅不明所以的样子,他甚至不明白这个“一起走”究竟是要去哪里,但从动物的避害本能出发,他觉得自己的内心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不要接受,现在还是拒绝比较好。
为什么是现在拒绝?以后就可以了吗?
这种如同第六感般精准的反直觉判断,让他对自己脑海里孕育的想法产生了戒心,明明是自己的想法,却像是被活生生塞进来的一样。
谢祎坤保持着沉默,琦玉见状,并没有死缠烂打,那么做也不符合他的性格:“喂,那边那个……不好意思,你叫什么来着。”
“嶋野太,小人名叫嶋野太。”身高八尺的一个光头大汉竟然能强迫自己在脸上挤出如此谄媚的恶心笑容,不得不说真的是无耻到了一定的境界,谢祎坤反而有点佩服他了。
“这里就是那个什么东城会的总部对吧?”
嶋野太拼命地点着头:“没错没错,这里就是这里就是。”实话说,嶋野太的这个表情,简直就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真不愧是能屈能伸的传奇男子。
“……我说啊,你这家伙好歹也有点主见好吧,总是一味应和我的话,让人很不舒服的。”琦玉还是想尽量平等的对待每一个认识的人,如果不是需要打倒的对象,大家做朋友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而嶋野太很明显就不这么想了,自从见识了杰诺斯那非人的破坏力之后,他的计划重心就从空地一坪转向了师徒二人,弟子都这么厉害,那师傅岂不是要上天了?只要能让这两人给他当枪使,别说空地一坪,就是统合整个日本的极道世界都不在话下。
要不是谄媚的扭曲笑容盖住了本来的笑意,恐怕他现在已经乐的笑出声了。
某种程度上讲,他的想法确实不错,弟子已经这么厉害了,师傅确实比弟子厉害不止一筹,不过,且不说一个机器人和一个无欲无求的家伙你究竟该怎么诱惑他们,就算二人真的愿意帮他做些什么,恐怕地球君也承受不住。
毕竟老师可是一脚震裂大地,一拳划破天空的存在。
琦玉还有正事要做,也不多聊:“那么小哥,回见啦。”
杰诺斯在一旁,也稍稍点了点头,算是示意要离开了。
“万万不可啊!”然而嶋野太哪怕心中万分不甘,也不敢明着顶撞琦玉,只得在心中咬牙切齿一番,最终还是放走了谢祎坤一行人。看着渐行渐远的一行人,在风中模糊了离开的身影,痛失良机的他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这个……您是怎么认识他们的呢?”
“哦,你问这个啊,我们是买菜认识的。”
“???????”
今天的嶋野太,也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30,「杀意涌现」
真岛吾朗正在享受按摩。
偶遇的盲人少女正卖力的帮他舒筋活血,手法熟络,毫不含糊。
究竟是为什么才变成了这样?他难道不是来杀人的吗?明明刀还放在衣服兜里。
“客人,身体真的很僵硬啊,工作相当辛苦吗?”
“啊……嗯。”
杀人越货的工作,真的是相当辛苦。
“不行啊,这么过度的操劳,对身体是有很大损伤的。”
“是,是吗?”受到关心,真岛吾朗反而有些害羞了,毕竟他真的很少和正儿八经的女孩子有过接触,店里又都是些出来卖的,根本没有可比性。但这并不是说他不心疼她们,只是职责所在,就算心疼也没有办法。
“嗯,是哟。冒昧的问下,请问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工作?怎么办?真岛吾朗心想,要撒谎吗,但是也没有这个必要吧,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大概也和自己的目标没什么关系吧。毕竟听委托人的描述,这个“牧村”应该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渣才对。
“我是夜店跑腿的小哥啦。”
这样倒也不算撒谎,只不过,若是在堂堂「GRAND」当大堂经理的人也只是跑腿的小哥,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存在才算是名声在外了。
“是吗?以前也有很多相同职业的客人到店里来呢,果然在夜店的话,一天到晚都要站着候客,真的很辛苦呢。”
原来那些家伙都是忍着不说吗?每次他去问他们有没有什么问题,总是强撑着回答没事,明明累了的话只要请假就好了,自己又不会不准假。
“之前有一位从很有名的店里来的客人,说他们家的经理总是胡来,每天都过得心力交瘁呢。”牧村真琴想到这里,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
……听起来真是有些熟悉啊。
“啊!对对对,好像是家叫做「GRAND」的店呢!”
这不是就是我们店里的人吗?!究竟是谁在背后说老子的坏话?!太一吗?还是说健次郎?!可恶的臭小鬼,回去之后绝对不能放过他们!!
“喔?这家店可是很出名呢。”
真岛吾朗这个时候又不害羞了,反而自吹自擂起来。
“是吗?我也是只听客人说过而已……不过,虽然这份工作的薪水很少,不过能和各种各样的人聊天,认识拥有不同生活的客人,真的很开心,一点都不辛苦呢!”
傻丫头,你这不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吗?那个叫“牧村”的,不就是靠拐卖女人为生吗——虽然他从委托人那里听到的是这样的描述,但是从“牧村”手下的女孩子那里听来的又完全不同:
“牧村先生真的是很好的人,不单给我们提供住所和工作,还会在遇到麻烦事的时候保护我们,大家都很感激他呢。”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描述,让真岛吾朗的内心成功有了纠结,但不论哪种才是真正的真相,对他这个杀手来说都没什么意义。就算“牧村”真的是个大好人,他要做的也只是终结他的性命而已,不会因为他是好人就手下留情,也不会因为他是坏人就多出分力。
“你喜欢和客人聊天吗?”
“嗯!工作上的事情也好,这条街上的事情也好,无论说什么我都会听的。平时也是,然后就会边按边想客人平常是做什么工作的呀,为什么身体劳损变得无法放松了呀之类的。”
“欸,那小姐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当然啦,毕竟和客人聊天是我的兴趣嘛,而且店长也对我很好,倒不如说就是因为有店长在,我才能把这份工作坚持下来,要是换了别人,可能我就因为害怕半途而废了吧。”
“害怕别人?难道店长不可怕吗?”
“店长他……听别的客人说,看起来不像是很和善的样子。”
当然了,我第一眼看到照片也以为是遇到同行了呢。
“很暴力的那种?”
“不是不是!虽,虽然店长生起气来是有点吓人啦,不过其实人很好的!就算是生气也不会迁怒别人,而且好像力气也很大的样子。”
看着盲眼少女手忙脚乱的解释起来,不知为何,真岛的心中忽的一软。
“力气大?这是怎么判断出来的啊?”
“因为其他的客人接受店长的指压,都会疼得惨叫呢。”
……惨叫吗?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事情啊。
“不过明明按的那么用力,回了家却完全不会酸痛,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我也只是听其他的客人说的而已,不过店长一直都视客人的健康为最重要的事情,大家也都是冲着店长‘神之手’的名头来的,是值得尊敬的人呢!”
切,什么“神之手”嘛。
“小姐,既然这么喜欢聊天,要不要考虑一下去当女公关啊?”
“欸欸欸欸!!”牧村真琴的脸一下子就蹿红了,连话都变得磕磕绊绊起来,“我,我吗?这个就稍微有点……”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就完全听不见了。
“啊,不、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来那种店里的男人,都一心只想着倾诉自己的事情,什么老婆出轨了,什么儿子女儿不顺心,要不就是欠债不还,所以女公关这种职业,最重要的就是擅长倾听,倾听可是很不错的优点啊,小姐。”
“……是这样吗?”
“对呀对呀,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呼,圆过去了吗?这是算职业病还是什么?见到可爱的女孩子就想把人家给挖角过来,脑子都没过就说出口了,真岛啊真岛,你真是害人不浅。但是,看样子这个叫“牧村”的家伙,并不是个坏人啊,佐川老爹,到底为什么要骗子说他是个十恶不赦的人贩子呢?是因为有仇吗?总不会是因为来按摩被按疼了结果很不满,想要杀人灭口这种无厘头的理由吧?
…………
“客人?客人?”
啊咧?是谁在叫自己?
“客人,醒了吗,已经结束了哦?”
真岛吾朗睁开疲惫的双眼,努力回想着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对了,自己是来找那个叫“牧村”的家伙要他狗命的,刀也带了,人也来了,结果按着摩就睡着了。
“身体好多地方都很僵硬,淋巴的排毒也不顺畅,您是不是睡眠不足呢?”
“呃……大概吧。”真岛吾朗努力地眨着双眼,刺激泪腺湿润一下干涩的眼球,他还没能完全清醒过来,看来自己是真的有些累了,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不知不觉的睡着了,还好那个店长没在自己睡醒之前回来,否则的话事情就糟糕了。
一旦被看到自己身上的纹身和衣服里的刀具,恐怕自己就要先没命了。
“客人,那么这次请您仰躺一下,接下来要按正面了,我先去准备枕头啦。”说罢,盲眼的少女就摸索着离开了,看样子是去拿枕头了。
“喔……”
真是的,怎么还答应下来了,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啊,难道还要等全套按摩做完再掏出刀子来说,对不起,其实我是来杀人的吗?
“啊咧,店长?”
“欸?”店长?店长不就是……
“哎呀,上了年纪真是容易粗心大意啊,出去吃饭竟然忘带钱包了哈哈哈哈!”声音中气十足,和海报照片上的大汉十分契合。
“又忘东西了吗店长。”
“抱歉抱歉。哦?在做指压啊。”
脚步声越来越近,帘幕之间,伸进一直粗犷的手,一点也看不出来这是做按摩的人应有的手掌。
“欢迎光临!”
李文海拉开帘子,望着坐在床上的真岛吾朗,立马没了祝贺的兴致。
“呵,噢?我是不是打扰了?”李文海眉头一紧,已不再把真岛当成普普通通的客人,无论是左眼的眼罩,还是身上的纹身,都显示着这位“客人”的身份并不简单。
“这位客人可是指名要找店长呢!”一旁的牧村真琴等到店长回来,很是开心,向李文海说明着真岛的情况,“工作似乎特别辛苦,身体都硬邦邦的,是我强拉着人家要做指压的,对吧客人?”
“没错,是这样的。”真岛面无表情,偷偷瞟了一眼放在篮子里的短刀,不敢率先发作。
“原来是这样啊。”李文海一边说话,一边向着摆放器材的台子走去,“我对您那份让身体感到疼痛的工作,颇有兴趣呢。”真岛看不清楚,但他确实拿起了台上的什么东西,紧紧握在了手里。
“啊咧?”牧村真琴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寻声问道:“店长,是针吗?”
“让弟子去接待新客人实在是失礼了,干脆追加项目,做个针灸好了。”李文海双手握着放血用的粗针,和和气地说着令人汗毛倒立的话。如果让那种东西在身上扎两个洞,别说做针灸了,命都要没了。
“真的吗?太好了客人!店长平常除了常客以外都不会给别人做针灸的,如果是店长的针灸,一定能有效缓解客人的过劳的!”她是在真心实意的为自己感到高兴。可惜,哪怕真岛吾朗是个只有一支眼的独眼龙,也能清楚的看见“店长”脸上的杀意。
31,「交叉线」
李文海动作一停,装出一副大事不好的样子说道:“唔啊,不好!我忘了件事啊。小琴,麻烦你去帮我买包烟吧。”他平常都是用烟的热度来给针加热,这也是为什么针灸项目只会给常客做的原因,其他的客人见到如此豪放的温灸方式,没吓跑已是万幸,怎还敢亲身尝试。
真岛趁着这一句话的间隙,赶忙从床上翻身起来,伸手一抓,就把刀搂进了怀里。
“哎?让我去吗?”牧村真琴还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是我去买的话,会花很长时间的啊,店长。”
“没问题。”李文海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真岛吾朗,他敢肯定,只要自己稍一走神,对面这个家伙就会抽刀动手,小琴还在这里,他决不能把她牵连进来,“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确认一下——这位客人的穴道的。”
“那我先去啦,店长。”
“嗯,小心点啊。”李文海一边盯着真岛,一边用眼的余光扫着少女,等到她离开按摩馆,走远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就是沉默,持续相持,谁也不敢动弹。
“我劝你还是把刀拔出来吧,独眼的小哥。”李文海小心地调整着自己的身位,确保能够在双方动手的第一时间留下闪躲的空间。
“……看样子你好像很习惯这种情况啊,‘牧村’。”
寒光一闪,真岛倒抽出刀,从床上翻身下地,赤足踩在冰冷的瓷砖上,寒意顺着脚底板的神经传了上来。
听到“牧村”二字,李文海心中一紧:“这个名字,你是从哪里听到的?”
“什么在哪里听到的,你在电话俱乐部藏了那么多女人,只要随便查查,谁都能找到你!”
“噢……?看来你调查了不少东西啊,”
怎么回事?这家伙,好像游刃有余的样子啊?
“我不知道你是近江派来的炮灰还是什么东西,像你这种业余的杀手,我劝你还是乖乖回去吧,如果你愿意乖乖听话,就这样放过你也未尝不可。”
“哈????”近江?佐川老哥也是近江联合的人,难道他以前也派人来刺杀过这家伙吗?
“单凭简单的两句话就想劝我回去吗?!你是在瞧不起我吗?!”这是他回到黑道的唯一机会了,佐川是绝对不会放手的。只要杀了这个家伙,嶋野老爹就会重新接纳自己!
“哼,顽固的家伙。”劝诫无果,李文海也不再多说,既然双方都没有收手的意思,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让我好好瞧瞧你究竟有什么本事吧!”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关头,敲门声却忽然响起。
李文海暗道不对,最近的便利店离这里也有差不多五百米远,就算自己亲自去也不会这么快赶回来,何况小琴是盲人,走路只会更不方便。
“不好意思,请问有人吗?”是个男声。
真岛与李文海面面相觑,仿佛是达成了什么奇妙的共识,最终谁也没有出声。
“不好意思,请问有人吗?”还是同一个声音,又问了一遍。
仍然无人应答。
谢祎坤望着身旁的“她”,很是不信任的问道:“真的是这里吗?不会又出什么问题吧。”
“那是失误,千载难逢的失误。”说好的短则几小时,长则一两天,这都过去了一个周才堪堪苏醒过来,如果能数据化谢祎坤的信任值,恐怕现在的数字已经见底了。其实这也怪不得她,只是数据和时空间属性的复位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复杂,能一周解决已经是拼了老命的结果。
虽然表现出来仍然是一幅爱答不理的样子。
不过只要醒过来就好,这样的话自己就不担心了。
“牧村真琴就在这没错对吧?”为了以防万一,谢祎坤还是又确认了一遍。
“请你这个碳基猴子相信高级生命体的判断谢谢,牧村真琴就在这附近没错。”
“……附近?”
“……附近。”
谢祎坤不禁叹了口气,对这个地方不报期望了。
“你这是什么反应?瞧不起我实时更新的泛人类数据库吗?”
“……不是,我只是对人与空间的深邃关系又多了一层敬畏。”
“瞧不起请直说,谢谢。”
不知为何,谢祎坤总觉得“她”这次醒来似乎显得有些暴躁。这其实是使用能力之后,感情模块被重构所导致的情绪乱流,一般来说,只要通过正常形式发泄出来就没问题了。
“好像没人,怎么办?”
“简单,踹门。”
“踹门?太狂躁了吧。”
“等等!”听到门口这人居然想踹自己的宝贝铁门,李文海马上出声制止。一旁的真岛不明所以,只是悄悄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门没锁!”现在这种情况,自己是肯定不能给他开门的,只能让客人——话说上来就踹门的真的是正儿八经的客人吗?——自己开门了。
谢祎坤刚一进来,就发现两名赤膊上阵的大汉正针锋相对,其中一人扎着个马尾,戴着眼罩,手拿短匕,身纹般若白蛇,一看就不好相予。另一人则虎背熊腰,平头板寸,手拿着钢钉粗细的长针。
李文海看不出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于是对着真岛激将道:“呵,看来你这个业余杀手倒也不傻,连马仔都叫来了,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吧。”
真岛听到这话,顿时涨红了脸,果然怒道:“放屁!老子根本不认识他!”他刀身一转,指着谢祎坤就是一通破口大骂:“小哥,我不管你是谁,想要保住性命就赶快给我滚出去!”李文海从真岛口中套出眼前这人的身份,既然不是近江派来的同伙,万万不可将普通人也牵连进来:“别听他说的,小哥!这家伙是近江联合派来的杀手,你赶快去楼下的那个便利店找一个盲眼的女孩子,带她离开这里!”
真岛一听,更是恼火:“你这家伙刚刚明明不是这么说的好么!”
“谁管你?有能耐的就砍死我啊!”李文海也不退让,口中嘲讽不断。
真是不友善的场面啊。
虽然如此,但谢祎坤还是听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
近江联合,杀手,以及盲眼的少女。
“帮我查一下这两人的资料,可以吗?”
“她”的语气异常坚定,十分利落的给出了回答:“不帮!”
看来现在是不行了,等她消消气再说吧。
至于谢祎坤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来话长了。
嶋野组一行人被琦玉成功劝退,于是在东城会宗家归来之后,身负重托的他就即刻动身,准备前往苍天堀寻找牧村真琴的下落,也多亏了立华的珍贵照片,他才不至于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然而就在前来大阪的路上,“她”醒了。
这本来算是件好事,因为无论是回家的问题,还是目前的窘境,“她”都能有所作为,但因为一些原因不明的扰动,“她”就是不愿意透露更多,只说除了“牧村真琴”的下落和回归的问题,其他的一概不会插手。
事实上,在“她”沉睡期间,已经有过一次差点就被攻破防线,强制对接入排异系统的经历了,要不是“她”及时醒来,修缮了千疮百孔的“身份信息”,谢祎坤现在想必已经接到了主神空间的邀请。
这次“入侵”或者说“同化”,其实是经由琦玉之手发动的,但他本人只是出于好心和直觉,选择了将空间物品转赠给谢祎坤,想必他也没料到「虚空基因组」竟然会成为引发感染的钥匙。而之所以空间会发动这次有惊无险的同化作业,其实是因为“她”的构成,能够极大程度的完善主神空间的基本框架。
而这也是疑点所在,其中最令“她”感到疑惑的是,为什么那个外来空间的一切数据运行都绕开了那孩子的核心——像是一条游动在无限之河的自由鱼,如刀似箭的致命数据流,轻轻滑过她的鳞片,一触即分,毫无影响。
又是因为什么,只有“她”自己成为了被攻击的对象?“她”不觉得那种毫无人性的系统有着什么分辨是非的能力,既然如此,就一定有数据上的原因存在,肯定是有什么地方的不同,区分了“她”与她的本质,让那个大光球做出了这样区别对待的选择。
不愿意帮助谢祎坤也是出于以上问题的考量,这个世界已经被监视到了,甚至还有现存的代行者——也就是琦玉师徒,在同一时间线上进行活动,这种情况下再主动暴露自己的存在,实在是很危险的行为。
而这种事情是没办法去向他解释的,只能由得他误会自己是因为生气这种浅薄的感情才拒绝了继续提供帮助。虽然“她”确实是挺生气的,看到这两个家伙整天腻在一起,就算“她”自诩高等生命体,也有点吃不消狗粮了。
还是赶快分离出去回归真理大海的回抱吧,剩下的事情他们自己去解决好了。
32,「震慑」
就在三人互成掎角之势,谁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时,又有新人挤进这个小小的按摩馆了。
身为东城会直系下属“日侠联”的总裁,世良胜肯定是不会有什么闲情雅致来这种破地方按摩的,他之所以会等在这里,是因为柏木修的联系,让他帮忙接待一名从东京赶来的年轻人,也就是眼前的谢祎坤。
作为隐藏极深的风间组支持者,他平时会在暗线进行活动,专门帮东城会处理一些不干净的手尾,主要是应付政府和警察的责难,以及小心侦查在背后放冷箭的内鬼。直到今天,仍然没有外人知道他与风间新太郎的合作关系,这已经足以说明很多事情。
“谢先生,听说您是风间先生的贵客,我才特意带了人和您一起行动,若是一无所获,未免让鄙人与兄弟们心寒。”他对这个年轻小子并没有什么了解,称呼其为先生也只是看在风间新太郎的面子上,再加上柏木修嘱托他要以礼相待,这才改了口。
其实这亦是人之常情,世良胜对于东京发生的事情尚且一无所知,每天除了应付脏活,还要隐藏身份,可以说既有功劳也有苦劳,让他去对一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恭恭敬敬,无疑是痴人说梦,所以态度不好,也可以理解。
他倒也想考验考验谢祎坤,看看这小子究竟有什么魅力,能叫风间老大和柏木那个家伙都刮目相看。
“如果您愿意相信我浅薄的判断,那么想必不会让您失望的,所以还请稍安勿躁,世良先生。”无论是刚刚李文海所说的盲眼少女,还是近江联合派来的杀手,都是很有意思的信息,再加上“她”的测算,他现在可以肯定,“牧村真琴”十有八九就藏在这里。
听到这话,世良胜倒是微微一笑,他喜欢有傲气的年轻人,尤其是这种丝毫不惧自己身份,敢于呛他话的家伙,这两年可是越来越稀罕了。但若只是空有傲气而无本领,那就少不得让他吃点苦头了。
正在这时,真岛才注意到来人的模样,心中陡然一惊,直接出声问道:“世良?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倒是意外收获了,没想到世良胜居然认识这名“近江”杀手,谢祎坤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笑道:“世良先生,怎么,是熟人吗?”
世良胜抬头细看,这才认出真岛,于是点了点头:“不错,这家伙是原来嶋野组的真岛,前几年被逐出道去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嶋野组的狂犬,当年名声何其大,这才几年,竟然落的这幅模样,真是令人唏嘘。
身为本地帮派的总裁,他是知道真岛在「GRAND」任职经理一事的,近江联合的佐川与嶋野太一直私交不错,两帮人马更是经常往来,也不知道是达成了什么协议,把已经被逐出嶋野组的真岛吾朗囚禁在佐川管辖的「GRAND」。
甚至还有传言说嶋野太打算将“空地一坪”送与近江联合,出卖整个东城会换取荣华富贵,他向来是不相信这些无稽之谈的,但今天竟然正好遇上了真岛,打的还是近江联合的名号,这就由不得他好好琢磨琢磨了。
李文海仔细听完了几人的对话,见真岛与世良竟然认识,不禁警惕起来,按世良胜的话讲,下面应该还有他们日侠联的人在,若是他们和真岛互相不对付还好,若是他们伙同对付自己,那再想逃出去,恐怕就难上加难了。
还有小琴,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不是冲着小琴来的。
必须先下手为强!
“店长!我回来了!”然而就在李文海打算动手之时,一个令人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我听到下面来了好多人啊,店长,是什么社区互动吗?”
李文海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忙说道:“小琴!快走!”
“欸?”牧村真琴不解其意,傻傻的呆在原地。
谢祎坤打量着这位初来乍到的少女,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世良先生,正主来了。”果然,“她”的测算没有误差,确实就是这里没错,不禁为自己之前的不信任悄悄道了个歉。
世良胜看着眼前与照片上毫无二致的“牧村真琴”,心中骇然。
按理说,身为本地帮会的一把手,苍天堀上所有的情报都会先经由他手,呈给他过目之后,才会归档存录,但就是在这种掘地三尺的搜查烈度下,仍然没能找到有关“牧村真琴”的具体消息,而“他”从告知自己具体位置,到赶到相应地点,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
然后自己就见到了,真正的“牧村真琴”。
在自己的地盘上,居然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反而还得靠着别人找到目标,这对世良胜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但他也稍稍体会到了为什么风间大哥会器重谢祎坤了。
起码在情报的收集上,自己弗如远矣。
“啊咧,又有新客人来了吗?”牧村真琴听到其他不熟悉的声音,还以为是新来的客人。
“小琴,这些家伙是冲着你来的,快走啊!”李文海心中焦急,手上也多了几分凌厉,直冲冲地向谢祎坤等人袭来。
真岛见到形式逆转,却还是一头雾水。
怎么回事?这家伙不是牧村MAKOTO(真琴)?
因为佐川的原因,他错把李文海认成了牧村真琴,却没想到正主竟然是那个给他按摩的小姑娘,若是如此,方才他才与人家有说有笑,这时却要动手夺人性命,那就更下不得这个手了。
至于佐川的描述:牧村真琴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渣,拐卖年轻女子去陪酒叫卖——老子竟然信了他的鬼话,你跟我说这样的盲人小姑娘会去拐卖人口?呸,她不被人拐就不错了,放你娘的屁吧。李文海来势汹汹,手起针落,直奔颈见大动脉而来,正是要一招封喉。世良胜反应不及无法掏枪,眼看这个自己心中颇有好感的年轻人就要命丧于此,惊的目眦尽裂,忙道:“小心!!快躲!!!”
这种攻击,与出膛的子弹相比,根本毫无威胁。
谢祎坤只一招金丝缠腕,举重若轻,化掌为扣,随意化解了惊险无比的攻击。李文海觉得自己的手臂像是被拖进了深不见底的泥潭,力气随着静动的旋涡渐渐流逝,最终石沉大海。
扣手一握,向下一拿,轻而易举地崩开了握着钢针的手掌,若是用力再稍急稍沉,直接就是虎口迸裂的下场。李文海徒然吃痛,又手筋酥麻,直接撒手扔下钢针,疼的叫出声来。
“啊!!”
“店长!怎么了店长?!”牧村真琴看不到详细情况,急得满头是汗,但不知如何是好,按理说她应该听话逃走才对,但她却根本没有逃跑的心思,店长待她有恩,万万不可丢下他不管。
世良胜尚未看清动作,就见李文海已经被一手反扣,蹲在地上。他立即趁机掏枪上弹,动作熟练,一气呵成,顶着李文海的眉心就要开枪:“不好意思,既然你们先动了手,那就别怪我了。”
要不是谢祎坤身手矫健,恐怕现在已经见血了,真要弄成这样的情况,他不单跟柏木修和风间大哥没法交代,自己也不会饶恕自己的粗心大意。
“世良先生,不必如此,既然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吧。”这种一言不合动辄杀人的行为习惯,实在是和他的美学不符,更何况,他们也只是为了牧村真琴而来,没必要再多生事端,徒增烦恼。
世良胜闻言,冷哼一声,把枪放下,但并未收起。
真岛在李文海被擒的这段时间里,仔细的思考了一遍前因后果,最终得出一个明显的结论——怎么看他都像是被人当枪使了,不然佐川老爹没必要隐藏牧村真琴的身份,也不必以“做完这件事就让你回到黑道”当饵。
谢祎坤脚踝一扭,巧力一挑,将钢针踩起,像是一条溅跃的鱼,在空中翻腾轮转,看准时机,一脚踢出,恰逢针成一线,针尾得劲,激射而出,直接钉在了玻璃窗上,久久未能平息震颤。
这一手着实惊艳,不单一旁的世良胜看呆了眼,就连真岛也彻底熄了反抗之心,思考起脱身的方法。毕竟那根针,以微毫之差蹭着他的太阳穴划了过去,稍稍仔细感受下,额边的一线像是烧着了一样,火辣辣的疼。
这种身手,想要力取,无异于以卵击石。
李文海右手被拧,只要稍一动弹拉扯,就会牵连筋膜,哪怕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住一时半刻,要不是谢祎坤下手不重,留有分寸,再加上他救人心切,硬是咬牙坚持,恐怕就不是疼出一身冷汗这么简单了:“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不要伤害小琴,有什么冲我来!”
“店长!”声音中已然带上了哭腔。
世良胜回头侧望,问道:“怎么办,要直接带走吗?”
谢祎坤摇了摇头:“把话说清楚再走。”
33,「东拼西凑的团队」
他擒拿手一松,李文海顿时解脱,急退数步,神情飘忽不定,似是不明白为何谢祎坤要放他离开。
“别紧张,我们不是来杀人的。”话是如此,但之前的遭遇很明显让李文海起了戒心,虽然是他先动的手。
谢祎坤将视线转向盲眼的少女:“牧村真琴小姐,对吧?”
“欸?是。”牧村真琴尚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受您哥哥的嘱托,特来将您带回去与亲人团聚。”
“……哥哥?”
这个词汇对牧村真琴来说,太遥远了。
无论是充满乡土气息的家乡回忆,还是已经完全模糊的哥哥的模样,这些东西都好像已经泛黄了的老照片,除了能捕捉到一些似曾相识的细节,别无作用。真正能够唤起她共鸣的,仍然是那些共同度过的日子里翻滚着的情愫,那些年,哥哥总是那么爱笑,而自己总是那样爱哭。
她最开始来日本的目的,就是为了和母亲一起寻找失散多年的哥哥的下落,为此寄宿在了爷爷家里。哪怕语言不通,爷爷也非常非常疼爱自己,她能感受到,就算听着陌生的语言,却确确实实感受到了真正关心的情感。
在这里,不会有人再因为她中日混血的血统欺负她了。
也正是那个时候,爷爷生了一场大病,承担不起高额债务与昂贵费用的母亲,最终选择了放弃。母亲是农村走出来的女人,只能做一些类似洗盘子的杂活,却还是不能维系日常的支出,忍受不了生活的重压,哥哥的消息又希望渺茫,母亲于是去找爷爷了,那一年她十五岁了。
只留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而哥哥是自己唯一还存世的亲人了。
她的日语还算不错,但没钱供自己上学。在这个浮夸狂躁的时代,像这样的女孩子,想要自己谋生,又缺乏社会经验和阅历,最终的结果可见一斑。
她先是兴奋,连忙追问道:“真的吗?”
明明选择了不再悲伤。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变得紧张不安起来:“哥哥,哥哥还活着吗?”
明明告诉自己不要紧的。
“当然,筱乔小姐,你可以回家了。”谢祎坤这句话用了中文。
“对不起……我、我。”她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出来,无光的双眼,在泪水的映衬下,变得有神起来,“欸?真奇怪啊……为什么……”明明是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大脑里却一片空白。
“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眼前的少女,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道着歉,原本只是一滴一滴的掉着眼泪,在意识到之前,眼泪自己就流了出来,却越哭越厉害,像是将所有的不满与难过都发泄在了哭声当中,渐渐演变成了听起来撕心裂肺的哭嚎。
她无助的靠在墙边,手中的导盲棒早被扔在了地上。若是没有墙面的支撑,不知道是不是下一刻就会昏厥过去。蜷缩在独自一人的角落,幸福而悲怆。
这哭声穿透了耳膜,流经了大脑,悄悄触碰了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不知为何,他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谢祎坤并没有去递纸巾或者帮她擦眼泪,有的时候,人们需要的只是单纯的发泄而已。
李文海眉头一紧,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你……你也是中国人?”
这倒是令谢祎坤感到意外了,没想到这个上来就要动手要自己命的家伙,竟然也是国人:“没错,我是。”
说实话,他这两天在日本见到的国人,真的不比本地人少,他们有的是来讨生活的,有的是逃难过来的,也有的因为血统原因远遁他乡,或是干脆就定居于此,入籍通婚。这其实也不足为奇,因为起码在这个时代,日本还算是个好去处,虽然由于各式各样的原因,后世的人们对这个岛国仍然没什么好感。
“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小琴……小琴还有个哥哥?”
“不会错的,店长。除了妈妈爷爷,就只有哥哥知道我的名字了。”牧村真琴的眼睛还有些泛红,声音也还在哽咽,但已经停止了哭泣,谢祎坤觉得,这孩子的气质和刚刚有了些许不同,仿佛重新拥有了主心骨一般,如获新生。
真岛现在很是尴尬,一方面,他是来杀人的,因为只有完成任务,他才能重回极道,另一方面,在知晓了牧村真琴的真实身份后,他又不愿意去做这种违心的事情了,但毕竟此前已经有了冲突,再想解释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难不成自己要说:“啊对不起之前不是我自己真正的想法,如果我说其实是刀先动的手你们会原谅我吗?”说实话,他不觉得眼前这几人看起来像是弱智,既然他们不是弱智,那自己如果这么干,自己就是真正的弱智了。
狗日的,怎么办,要不跳窗吧?这里虽然是四楼,但跳下去也不一定会受伤嘛——这个想法比前一个更加弱智,真岛吾朗如是想到。
“BOSS,下面有人围过来了。”从楼下悄悄摸上来的日侠联成员,恭恭敬敬的低着头,向世良胜小心翼翼地报告着他们刚刚发现的消息。
“人数呢?看清楚是哪边的人了吗?”
“是……是堂岛组的人,大概有十来人。”
世良胜看向眼前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语调平静的询问着他的意见:“谢先生,现在怎么办?”这种行为,无疑让世良胜身边的小弟跌破了眼镜,但对于世良胜本人来说,这只是很正常的交流而已,向更有能力的人咨询意见,完全不是丢人的事情。“马上走,先把组内能动的车都准备一下,再让红灯区附近的人找几个小姐带过来。”谢祎坤侧过头来,打量了一下牧村真琴,“身高160cm左右,体重45kg左右,黑色短发。”
“我们先回日侠联。”他不知道堂岛组是怎么得到消息的,但很明显,在这条日侠联与近江联合划地自治的街上,并非苍天堀本地势力的堂岛组,肯定也不会特意成群结队的找来一家按摩馆按摩。
来者不善啊。
世良胜虽不知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但仍然立即拿起电话照做了。裹挟着紧迫气息的命令层层扩散,呈金字塔式的信息系统全力开动,每一名尚未出勤的日侠联的成员,都将在十分钟内得到精准的指示。
谢祎坤脱下外套,直接披在了牧村真琴的身上:“你也得准备一下才行,筱乔小姐。”
“欸?”
“等等!”李文海突然出声:“我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你们,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
世良胜不做应答,而是看向谢祎坤。
“没问题,有您保护牧村小姐的安全,我们也可以多放一层心。”从李文海拼命也要保护牧村真琴的行为来看,这个人应该可以信任,至于理由和动机,无论是想要保护同胞,还是另有什么想法,只要他能够对撤离计划有所帮助,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真岛先生。”
“啊?叫我吗?”
被叫到名字的真岛,脸色很是难看,他本以为这群人已经遗忘了自己的存在,等他们一走,自己就可以逃之夭夭——虽然这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如果我说有办法帮助您重回嶋野组,还不必背负杀人的罪名,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呢?”真岛吾朗既然愿意为了回到黑道而选择杀人,那么如果有更轻松的办法帮他实现这一目标,想必他不会拒绝。
真岛吾朗神情犹豫,似是不相信谢祎坤所说的话:“你,你真的有办法说服嶋野老爹?”不怪他如此优柔寡断,确实是嶋野太为人固执,不听人言,但偏偏他自己又富于心计,善于分化,这才导致嶋野组成了他的一言堂,一手遮天。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请您放心,我说到做到。”到时候,恐怕又要拜托一下那对奇异的师徒了。
真岛面露难色,心中摇摆不定。
怎么办?要信吗?
但就算去选择完成佐川老哥的任务,对于这样的“牧村真琴”,自己真的下得了手吗?真岛啊真岛,你可要想清楚了啊,杀了人之后,你还是原来的“真岛吾朗”吗?这真的是你想做的事情吗?
或者真的再退一万步讲,就算自己下得了狠心,敢动杀手,眼前这些人难道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动手却视而不见吗?谢祎坤的身手他可是亲眼所见,说实话,自己与其相比,弗如远矣。
兴许能凭着狠劲一时占得上风,但对方可不是只有一个人,连世良胜这样的家伙都和他站在一起,要是自己没头没脑的扑上去,恐怕明天的东京湾又会多一具满身弹孔的无脸男尸了。
他看向尚且两眼泛红的牧村真琴,明明是纤细到被风一吹就会摔倒的娇小体型,眉宇之间却透着一股特有的韧性与坚强,像是随风摇曳的小草,总能骄傲地挺起身板。
啊……真可爱。
“他娘的就信你们这一次,干了干了!走!”
34,「一分高下」
“为什么我要和这个家伙坐一辆车?!”李文海怒气冲冲,敲得车门哐哐作响,“这家伙可是杀手!刚刚还拿着刀说要杀掉小琴!我绝对不能允许这种家伙和小琴坐一辆车!!”
“啊?!你这秃子不服吗?老子可是放弃了忍耐了三年才得来的回到黑道的宝贵机会来帮你们,你就是这种态度?!”真岛被话一激,显然也起了真火:“你这种只有一身腱子肉看起来好像很厉害的家伙,我用一只手就能打死十个!”
“啊?!你这独眼娘娘腔刚刚说什么?!”
“我呸!你这秃头怎么配懂我单马尾的魅力?!”
二人针锋相对,谁也不愿退让一步,要不是车内空间狭小,后座又只能坐下三人,牧村真琴又正好夹在他们中间,恐怕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谢祎坤很是无奈,这才刚刚摆脱了堂岛组的追兵,内部就出现了分歧。
他本意是打算直接打出去的,出了包围再假托日侠联成员的掩护趁乱撤退,但没想到李文海却在店内安置了逃生密道——你一个好好的按摩馆老板挖这种东西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以前也是混黑道的吗?
原来这家伙以前在国内也是混黑的,只不过犯了事才逃到日本。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砍的那个是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他则是仗义行侠的豪客,也亏他真能偷渡出来逃到日本,而没被国内严打的武警给击毙了。
对于这条暗道,他的回答是有备无患。
“那个……店长,还有杀手先生,我其实没关系的。”牧村真琴被夹在两人中间,进退维谷,“我觉得杀手先生也并不坏呢,您其实是因为被骗了对吧?只要大家相处的时间再长一些,随着大家相互理解的加深,我相信这些误会一定都可以自然而然的解决的!”
啊~这一定是天使啊,天使就坐在我旁边!——满脸幸福的真岛吾朗此时此刻作如是想。
小琴还是懂事的,不愧是中国人家的孩子,比那些个日本子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李文海很是满意。
作为一个旁观者,谢祎坤觉得还是无视后面这两人比较好。
这一路上倒是见到了不少在街上活动的堂岛组组员,这种大规模的异地人员调动,无疑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堂岛组若头辅佐那三人,说不定也参与进来了,无论如何,现在的首要目标还是将牧村真琴送回立华铁身边,也只有这样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所有问题。
而作为日侠联的总裁兼风间新太郎的盟友,世良胜对于街上的这种情况,抱以相当不乐观的期待。东城会总共有两万五千会众,而堂岛组作为一个大组,撑死也不过三千人而已,想要在苍天堀布下这种天罗地网,几乎每隔十几步就有一名堂岛组的组员在负责调查,无疑是抽调了占比极大的闲置成员。
有能力做到这种事情的,除了堂岛宗兵以外,别无他人了。这绝非什么随随便便的小打小闹,而是真真正正的全力出动。一想到这些,世良胜觉得自己像是被捆进麻袋的肉票,动弹不得,又好似被石板压住了胸口,根本喘不过气。
且不论若是两败俱伤,对于东城会的损失会有多大,到那个时候,失势的可就不止堂岛组一家了,连他日侠联也会被拖下水,更不用提早就在一旁虎视眈眈的近江联合,如此天赐良机,他们怎么会不来踩上一脚?
一路上见到堂岛组就提心吊胆,还特意走了远路兜了圈子,这才不紧不慢的回到了日侠联,世良胜暗暗下定决心,这种如同猫赶耗子般的屈辱,一定要对堂岛组十倍奉还。
“BOSS。”看门的保安,看到是世良胜归来,恭恭敬敬的行礼。
“我要的东西和人呢,带来了吗?”
“带来了,车停在庭院了,女人在内室。”
“……谁让你们带到内室的?”
回话的小弟一脸懵逼:“呃,不是您说的……”
世良胜闻言大怒:“混账东西!让那些出来卖的给我滚出来!!”说罢,他深吸了一口气,向着谢祎坤说道:“不好意思,让谢先生见笑了。”
“无妨,正事要紧,我们进去详谈。”
众人在世良胜的带领下,互相簇拥着走进日侠联内部。
一进门就见五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穿着暴露的衣服搔首弄姿,这些站街女排成一字,刚刚被人押送过来。
谢祎坤眉头一皱,问道:“只有这五人吗?”
领着他们的黑道小哥回应道:“是的,时间紧迫,只能找到这五人了。”
“我说小哥,你要这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做什么?”真岛见状,心中好奇,总不会是要送给堂岛组的礼物吧?这些家伙,真要送过去,绝对会被视作天大的侮辱,不过一想到堂岛宗兵那个家伙气的鼻歪嘴斜,倒也有趣的很。
李文海倒是不管不问,他眼中只有牧村真琴的安全是第一位的,还时刻提防着一旁的真岛,保证他不会做出什么可疑的行为。
“带她们所有人去换衣服,换男装。”谢祎坤指挥着世良胜手下的小弟行动起来,又对着牧村真琴说道:“筱乔小姐,你也去。”
“欸?我也要去吗?”
世良胜听到这里,稍作思虑,已经大概明白了谢祎坤的想法,堂岛组已经堵到家门口了,他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当机立断,亲自督促起手下那些懒东西,提高效率。
在世良胜积威已久的督促与堂岛组威胁的双重作用下,他手底下这帮家伙也总算有了那么点样子,为了保命,必须得办点正事了:“BOSS,都换好了。”
方才的站街女这会从侧房鱼贯而出,跟在后面的,还有牧村真琴。“咻~咻~”真岛口哨连连,笑意不减,显然对男装的丽人很是满意。而一旁的李文海就有些不乐意了,他不是不喜欢牧村真琴穿男装的样子,而是看不惯轻浮的真岛,总有种自己养的女儿让猪供了的错觉。
谢祎坤看了看效果,还算中意:“把面罩都戴上看看。”
于是这时,乔装打扮的威力就显现出来了。
几名站街女把纯黑色的面罩套在头上,在衣装打扮与平常风格迥异、面貌被完全遮掩的情况下,这些体型与身高都极为相近的女人,与真正的牧村真琴几乎没有区别,有了这些家伙,他就可以以假乱真,从这个天罗地网逃离出去。
“这……这真是……”若不是世良胜已经提前知道了哪个才是真正的牧村真琴,恐怕这时也难以从极为相似的几人中将其分辨出来。
“先对下表。”谢祎坤举起手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一刻,“我们七点半行动,到时候分三队出发,这四人戴上面罩走前门,同时出发,剩下的一人走后门,在前三人离开十五分钟后出发,跟在前三队后面,都走分叉路。最后一队,等前四队都被发现后走相反方向离开。”
谢祎坤算准堂岛宗兵不敢直接打上门来,真要那样的话,他们一占地利,二有准备,足以撑到宗家到来。
世良胜心中又喜又惊,喜的是他没想到谢祎坤竟然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考虑到这么多问题,计划缜密周详,如此一来,自己等人的胜算更添一筹。惊的是若他心怀不轨,稍动手脚,在座诸君都要任他摆布,命牵一线,不禁对这个年轻人的评价又抬高了一分
真岛听到详解,亦是心中佩服,对谢祎坤的身份更加好奇:“小哥,你以前到底是学什么的啊?怎么肚子里花花肠子这么多弯的?我简直是听的冷汗直冒呀!”
虽然听上去完全不像夸人的话,不过谢祎坤还是受用了,因他知道,眼前几人能否活命,已经全然仰仗这次行动,路上他听世良胜所讲,堂岛组为了此次行动,甚至携带了大批重火器,已经是孤注一掷。
若不成功,那便成仁。这种情况下,别说当事人自己,就连真岛也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但小姑娘却出乎意外的坚强,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
无论是堂岛组截下了牧村真琴,胁迫她交出空地一坪,或是她在接下来的追逐战中丧命,与立华永远天人两隔,都不是他能接受的结果。
他不认同,也不允许那些情况发生。
事实上是,除真岛之外,没人想要说话,也没有人知道该说些什么,李文海蹲在地上,脸色像是便秘了一样难看,一言不发。世良胜一遍又一遍的举起手腕看表,明明几秒钟之前他才重复过这个动作。牧村真琴右手放在口袋上,那里面装着谢祎坤刚刚交给她的小口径手枪,脑海里不断重演着扣动扳机的正确姿势。
谢祎坤则在思考着自己的安排哪里还有疏漏。
“喂,你们好歹说点什么好吧,干嘛都这个样子。”真岛忍受不了这种气氛,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倒不是他读不懂空气中的氛围,只是性格使然,他是那种临死前一秒都能狂笑出来的性格,说的好听些,叫做放荡不羁,说的不好听些,就是缺心眼了。
七点半的钟声准时响起,仿佛吟唱着的离歌,为众人轮番送行。
谢祎坤神色坚定,毫无惧色:
“走,去会一会他们。”
35,「事态反转」
车窗缓缓摇下,涩泽坐在车内,小声询问道:
“怎么样,去找牧村的人回来了吗?”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询问同样的问题了。
“对不起,还没有,涩泽大哥……”
涩泽面露不悦,呵斥道:“一群废物!都是干什么吃的,连地点都告诉你们了,连个人都找不到吗?!”不怪他如此忧心,按理说就算见不到人,此时也该把消息带回来了,但一队人却音讯全无,必然是出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先是风间组的那些家伙,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说服了二代目代理庇护桐生。宗家从中作梗,惹得老大震怒不已,但迫于各方压力,只能自吞苦果,平白吃了这样一个哑巴亏,无论是谁心中都不好受。
嶋野那家伙卖给他们“牧村真琴”的情报时,表情很是微妙。宗家的命令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从多年的生意直觉出发,涩泽的预感相当不妙,一桩生意一旦出现这些令人捉摸不透的征兆,那么恐怕对方已经有什么不为所知的计划在进行了,而针对的目标,毫无疑问就是堂岛组。
稍稍思考一下这些征兆背后的可能性,每一个都足以令他夜不能寐,恐慌与猜疑从大脑扩散到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演化成名为现实的噩梦。
但是这些事情,他一个字也不能说。
因为老大不愿意听。
车内,堂岛宗兵面冷如霜,不动声色。
他此次前来,已经带走了组内大部分的人员,他们装配整齐,火力强劲,甚至还调用了在内阁的关系,几费周折,才从自卫队弄到了大批重型军火。
留在神室町的阿波野,则被派去寻找桐生一马,作为最后的交换手段。
什么狗屁宗家的戒令,什么狗屁二代目会长,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放在眼里。比起组里那些以为自己趾高气昂,整日奢靡度日的蠢货,堂岛宗兵很清楚堂岛组现在的处境。
所谓的禁令,只是一个信号,软刀子割肉,或者温水煮青蛙,不过称呼不同而已。现在虽然疼,但因为还能够忍耐的范畴之内,于是堂岛组整整三千人都会鹦鹉学舌般蜷缩起来,任由他们先是砍断自己的手指,又割下自己的耳朵,最后挖出自己的双眼,还开心的吠鸣,像只死狗一般摇尾乞怜。
然而,当被一寸寸褪去肌肤,露出红肉,当亲眼看见凌迟刀剜进动脉,割开筋腱,庖丁解牛般使骨肉分离,他们有肉吃肉,吃完了肉就敲骨吸髓,而自己毫无还手之力,那些人需要做的只不过是把又一座冢中枯骨扔进坑里,再一铲子一铲子的填上沙尘,拍实泥土。
他甚至嗅到了口水流到自己脸上的腥味,即使那只是最虚幻的不实臆想。
于幻视之中,他仿佛看到了二井原隆堆满皱纹和死皮的脸,那张脸在对自己笑,那是嘲笑,讥笑,耻笑,狂笑。
是开心的笑。
明明是臆想中的存在,但他却觉得自己已经要吐了,呕出混淆着胆汁的胃酸,流在肚皮上,烧穿了脂肪与腹腔,大肠牵连着五脏滑过下体,如同一坨烂肉,啪的一声落在地上,苍蝇们寻味而至,耳边萦绕着它们的嗡嗡作响。
他必须赢,他绝不能输,葬送的是他的现在,他的过去,他的未来,一切,甚至可能性,所有的所有,滑入深渊,消失不见。
空地一坪空地一坪空地一坪空地一坪空地一坪空地一坪空地一坪空地一坪空地一坪空地一坪空地一坪空地一坪空地一坪!空地一坪!空地一坪!
空地一坪。
他已经下注了,赌上了一切。
“老大,牧村真琴被日侠联的人接走了,我们……我们要上门拜访吗?”
“格杀。”
涩泽像是没有听清,于是又问了一遍:
“……老大?”
“格杀。”
堂岛宗兵的声音毫无感情,仿佛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涩泽知道,这已经是他们翻身的最后机会了,如果让牧村真琴回到风间组,一切就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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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还有没有烟了?”
“没了,烟屁股我都舍不得抽了,哪还有烟给你。”
桐生看着眼前的人,这人是他的义兄弟,是他的知己。
“他们还在追。”桐生一马在陈述一个事实。
“嗯,没事。”
不会没事的,桐生清楚,锦山也清楚,但他就是这么回答了,他不能说自己现在其实很害怕,踩着油门的脚都还在发抖,他也不想那么说,即使那并没有什么关系。
“锦,你走吧。”
锦山像是没听见一样,双手牢牢地把着方向盘,轻声哼唱着十几年前的老歌,照旧开着车。速度表里的指针已经逼近了200,若不是晚上车辆稀少,这里又是高速公路,恐怕他们早已经撞死了吧。
看到他如此态度,桐生一马心中一酸:“锦,别这样。”
锦山咧嘴笑了笑,苦涩的说道:“嗯!没事的。”
他又一次重复了这句话。
一颗子弹不偏不倚的击中了后车窗的钢化玻璃,如同冰裂纹一般扩散开来,不知道弹向了哪里,又一颗子弹打在了右车门上,深深嵌在了钢筋铁骨之内,又一颗,又一颗,声音连成一片,仿佛夏日中的蝉鸣。
交织的弹网汇聚一齐,奏出名为生死的交响乐章。混淆着追击者的叫骂声,引擎的爆炸声,以及紧随其后的警鸣声。锦山彰很讨厌摇滚,虽然他本身就是放荡不羁的性格,但那种野兽般的狂叫和嘶吼,实在是太吵闹了。但比起眼前这些,那个反倒像是优雅的古典乐了,他这辈子也没听过这么刺耳的音乐,而现在,他总算听到了。
即便完全不是出于自愿。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自从他决定逃离这里,之后的每一个瞬间,子弹都有可能打穿他身旁的车窗,顺着既定的轨道钻入他的太阳穴,而自己的脑袋会随着冲力左右摇摆,喷出一抹血花,溅到新买的西服之上,紧接着失去意识,失去对方向的控制,然后车毁人亡。
锦山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但他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自己死亡的场景,桐生死亡的场景,自己看着他死去的场景,或是他看着自己死去的场景,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除了死亡这一主旋律外,无时不刻于脑海中进行着各式各样的回放重演。
先是紧张,再是咒骂,然后麻木,直到现在,听到零零散散的枪声,已经不为所动,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枪声渐渐熄了,兴许是子弹都打完了,兴许是已经拉开距离了,他就在一个又一个的“兴许”与“或许”当中,漫无目的的向前行驶,不知去向何方,只是流离着逃亡。
“桐生,我们会死吗?”
“不会的。”桐生一马不知如何作答,但却愿意肯定:“一定不会。”
“那,我们去北海道吧?”
锦山彰一本正经的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就这么开车过去,吃在车里,住在车里,没钱了就找个地方去打零工,虽然慢了些,但一定能到的,一定……”
“我们,我们去看樱花吧,听说北海道还有大雪呢,哈哈哈,由美啊,她一直都想去看雪呢,但是这样的话,我们偷偷跑去,岂不是把她扔下了吗,这可不行啊,她会生气的……”
桐生一马能够听出,话中的死意。
事实上,他们很有可能连今天晚上都撑不过去了,随便一发不知道从哪来的流矢弹丸,就能要了两人的性命,后方的车队还在紧追不舍,而更后方的警车毫无作为,他可以不畏生死,但锦背负着两人性命,已经临近了崩溃的边缘。
“嗯!我们去北海道吧!”
但是他还是答应了。
“不但我们一起去,还要叫上由美,叫上柏木大哥,叫上老爹,还有谢桑!大家一起去,到时候你来开车,我来提行李!”
桐生一马神色激昂,似乎真的是要去旅游一般兴奋,全然不像是命悬一线之人。
“桐生,你……”
桐生没有在意,而是继续说道:“锦,我很笨,真的很笨,简直就是天字第一号的笨蛋。看不明白老爹的安排,也读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计划,就算谢桑跟我解释,我也理解不了。不懂的大家为我担心的心情,只是一厢情愿的去承担本就不存在的责任。”
“就连你喜欢由美的事情,我也没看出来。还是柏木大哥在闲聊的时候告诉我的,明明大家一起长大,我却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你们真正的想法,就连自己的兄弟和妹妹都看不透,那个时候你问我喜不喜欢由美,我现在才算明白了那个问题的意思。”
“就是这样的我,就是这样什么也察觉不到的我,也相信总有一件事是正确的,总有一件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妥协的。如果不放弃,我们有九成的概率会死,那么放弃了,就连最后的一成机会都没有了,好不容易没有输给堂岛组的那些混蛋,难道要向自己认输吗?!”
锦山有些哽咽:“桐生,我……”
“相信我,锦!相信这个相信着你的我!”
“我们绝对能活下去的,绝对!”
锦山闻言,边哭边骂:“老子眼都哭花了还怎么开车!你这混蛋!看不清路咱俩都得死!”
与此同时,桐生的bp机亮了。
“谁?!这个时候还来传呼?!”
桐生见锦山恢复状态,心中一轻:“是柏木大哥。”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去东京湾,那里有船。”
36,「分崩离析」
归属于堂岛组的冗长车队,拥有着同样的黑色涂色,整齐划一的停在了苍天堀的大街之上,近百辆形态各异的车辆连成一片,周围还尽是四处巡逻的极道中人,他们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凶神恶煞,普通市民见到此景,无不止步回头,或是绕道远行。
一名小弟对着涩泽耳边窃窃私语,像是在传达着什么信息。
“老大,日侠连那边有动静了。”
堂岛宗兵惜字如金:“讲。”
“我们在那边的探子发信回来说,有三辆车出了日侠连驻地,速度很快,看方向是向神室町那边去了。”
“三辆?”
“对,三辆。”涩泽微微一顿,接着说道:“但我怀疑这是世良他们放出的烟雾弹,牧村真琴很有可能不在车里。”
也不排除日侠连的人就是利用了他的这种想法,将真正的牧村真琴藏在其中,这种可能不是没有,不过这种事情,要是真的猜下去,会有无数种可能性相互否决,最终在猜疑链里搞得晕头转向,所以与其在这里踌躇不定,还不如当机立断。
“让久濑去追。”
“是。”
堂岛宗兵深谙其中曲折,堂岛组在人数上有压倒性的优势,管他是三辆还是三十辆,统统捏住就好,哪里需要管他什么错不错过,想要这种小手段蛊惑自己,未免太过可笑。
阿波野被他派去追击桐生,这里又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必须得抓活的才行,否则要是人质死了,真不知道该拿谁去交换牧村真琴,而且这是鱼死网破之计,以他对风间新太郎的了解,那个男人是不会为了义子的性命交出到手的肥肉的,但背负上害死义子的罪名,风间新太郎更不会好过。
他们就算是输,也必须以血还血,用下巴拖着身体继续前进,苟延残喘,直到支撑到再也没有力气呼吸的那天。
最令他吃惊的是,世良胜竟然也是风间的暗子,那个专门处理灰色事件的世良,究竟是怎么和风间新太郎搭上线的,他如何也想不明白。若不是从嶋野太那里得到了情报,此刻他们还被蒙在鼓里,被人家暗度陈仓还全然不知,简直是被当猴耍。
此时久濑也被派出,这里就只剩下他与涩泽两个人坐镇了。即便如此,堂岛宗兵也毫无惧色,他也没办法继续畏惧下去了,一旦他开了火并同宗的头,就再也覆水难收,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择手段地去获得胜利。
或是失败后被不择手段的推到河里喂鱼。
“不好了,大哥!”就在堂岛宗兵发散着思维的同时,又有人火急火燎地跑来,向涩泽报告信息,“又有人从日侠连驻地出发了!走的还是相反的方向!”
“什么?!”涩泽大惊,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中计,但沉下心一想,顿觉不太对劲,可是迷雾重重,谁也说不清究竟是不是疑兵之策,着实难以参透。
也幸好这次出动人手众多,就算分分拆拆,也总能将其尽数围住,但若是等到宗家得到消息,出手介入,到时候堂岛组就成了众矢之的,整个东城会都会群起攻之。
而从宗家得到消息,到各地干部动员起来,抵达东京,大概只有六个小时的时间,届时东城会两万人齐聚一堂,别说重燃旧念,拼死一搏,恐怕手底下那些家伙早就没了战意。
就连此次行动,都是堂岛大哥亲手促成,压下异议,否则要对同宗兄弟动手,组里早就炸开了锅。
对于涩泽来说,无论承担责任,还是做出决定,都是大哥的权力与义务,也正因为他向来不是第一责任人,才能比堂岛宗兵更加冷静的审视时务,提出建议,看起来像是他更冷静,实际上只是分工不同。
“怎么办,大哥?”涩泽知道,这是疑兵之计,但谁又敢确定有一有二有没有再三再四?
“…………”堂岛宗兵心中有疑,但形式已经不允许他再思考那么多了,时间紧迫,杀不死牧村真琴,不单自己要死,身边的这一帮亲信兄弟也都要遭殃,而那些早有异心的家伙,则会撕扯堂岛组崩塌后的腐肉为食,其中最大的那一只秃鹫,自然是风间新太郎。
“分队再追,直接杀了,不留活口。”
要知道,与这些逃窜出去的老鼠比拼车速,那是比不到头的,他们只能提前封锁道路,去安排人半路截下,但如果不再顾忌后续的处理,只是单纯以达成目的为第一要务,那么抛却顾忌,杀了所有人再毁尸灭迹无疑是最简单也最省力的方法。
得到空地一坪,亦或是杀死空地一坪的拥有者,都无所谓,反正他们已经收购了周边所有的土地,只要保证没有人来阻拦他们的都市开发计划就好。那么无论怎么选择,只要神室町的土地握在堂岛组手里,到时候就算东城会齐聚一堂又如何,挟地自重,还是得给他们乖乖擦屁股。
宗家毫无选择,堂岛组完全可以将土地转让给近江,以此为由胁迫宗家妥协。真要做个比喻,都市开发计划就是一颗核弹,而堂岛组已经掌握了它的大片拼图,空地一坪就是最关键的钥匙,得不到它,就永远是一枚哑弹,而牧村真琴就是钥匙的保管者,只要这个小姑娘愿意,完全可以引爆它与堂岛组同归于尽。
但如果她死了,那么一切都会死无对证,就算空地一坪不在堂岛组的手里,它也不归属于任何人,政府会帮他们填上这最后一处空缺,届时,堂岛组就拥有了横扫整个东城会的资本。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牧村真琴已经死了”的事实之上。堂岛宗兵不知道车里究竟是不是牧村真琴,更不知道日侠连众人究竟在计划什么,他不是没想过直接打上门去,但这是最后之策,日侠连有坚墙古垒可守,强攻只会两败俱伤,届时自己损兵折将,连自保之力都无,就算有了都市更新计划,也编制不满,层层架空,还是成了受人摆弄的傀儡。
“不好了,大哥!”这声音听得涩泽分外生厌,因为一旦这话传来,就肯定不会是好消息,但他必须保持冷静,就算枪毙那个告诉你灾难的传令兵,对事实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涩泽心中烦恼,吼道:“快说!”
传话的小弟被吓得浑身一软,颤声道:“是、是!又有一辆车从南门出发,直奔着反方向去了!”
“混账!怎么还来?!”这就像是有根羽毛不停地再你眼前撩拨,你刚要伸手抓它,却立马滑出去了,你不理它,又在眼前徒增烦躁,让人不胜其扰。
堂岛宗兵眉头一紧,暗道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一定有些东西他没注意到,一定有些事情他忽略了,但就在这时,他们收到了久濑的联系。
“大哥。”久濑上次手骨断折,还未痊愈,只能让小弟帮忙拿着电话,“那三辆车被我们挨个拦下来了,但撞死了好几个弟兄。”
堂岛宗兵不关心手下喽啰的死活,他在意的是牧村真琴的下落:“那女人呢?在哪?”
“……没有,我们用过刑了,她们说自己是红灯区的陪酒女,又哭又闹,看起来不像是假的。”电话那一头还能听到女人的哭泣与哀嚎,抽打声与叫骂声不绝于耳,久濑回过头大骂:“都给老子闭嘴!!没看到我在和大哥通电话吗?!”
发泄过怒气,久濑又问:“怎么办,大哥?”他们没有牧村真琴的具体照片,只是听过嶋野太的描述,知道她在苍天堀的按摩馆工作,剩下的那个家伙连一点都不愿意透露了。
堂岛宗兵神色如常,轻描淡写道:“全杀了。”
“…………”电话另一头,久濑突然沉默。
“老大——”他这次没再叫大哥了。
“我说,全杀了。”
“…………是,我知道了。”说罢,挂断了电话。
堂岛宗兵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像是在肺里吸收着那些不快与郁结,又重重的从鼻息吐了出来。
涩泽在一旁,观察到了全过程的发生,他才不会去触这个霉头,于是岔开了话题:“老大,那些新流窜出去的家伙,我们怎么处理”
堂岛宗兵想也不想,直接说道:“你亲自带人去追。”
“但是老大,这样的话,这边的人数就……”
“我他妈让你亲自带人去追!!”
“……是,我知道了。”
涩泽一声不响的下了车,立即动员了本队的成员前去追捕,他本人也上了车,灰头土脸地跟着队伍一起走了。老大的心情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毕竟身为“恶首”,他才是真正没有退路的人。
与此同时,谢祎坤却仍然身在日侠连内部,不单他在,世良胜也在,真岛,李文海,以及真正的牧村真琴,竟然没有一个人离开,外派的五辆车中,没有一辆坐着真正的“钥匙”。
而现在,他们要主动出击了。
趁着堂岛组四散而出的现在,声东击西。
37,「定点突破」
“最终的目的,还是逃窜。”谢祎坤冷静的向众人描述着敌我。
“虽然不好听,但现在确实不是与堂岛组硬碰硬的时机。现在要做的,仍然是离开这里,这样的话,堂岛宗兵必定来追,你们这边也能少一些防守的压力,里应外合,想必不难突围。”
“之后,我们会去和风间组的人接头。”至于接头者,自然是柏木修等人了。
世良胜问道:“为什么不直接守在这里?日侠连虽然没有堂岛组那么庞大的编制,但想要固守一隅还是没问题的啊。”说实话,外面已经在进行动员了,事务所里留下来的人只有全编的十分之二三,大部分人都还在外出勤,一部分人不能及时赶回,还有一部分人已经被堂岛组控制起来。
谢祎坤摇了摇头道:“不行,堂岛宗兵一旦发现情况不对,一定会选择鱼死网破,要是他察觉出那些派出去的人只不过是烟雾弹,将分出去的人员调回,只凭这里这些人是完全抵挡不住的,只有趁此良机,堂岛组四散而开,抽调不及,我们突围才有一线生机。”
然而,他还有一种可能性没说。
如果堂岛宗兵因为连番的打击与失利失去信心,那么以其人的性格,很有可能彻底放弃追击,在山穷水尽,回天无望后,绝望的堂岛宗兵会选择强攻日侠连,进行泄愤式的屠杀,若真的发生了这种情况,那留守的这些人,一个也活不下来。
他救不了所有人,只能为他们去争取那一线生机。
一箱又一箱的军火被从库房中搬运出来,里面还有一些已经积灰许久的陈旧装备,也都尽数被倒了出来,稀里哗啦,掀起一阵阵尘土飞扬,呛得众人咳嗽不止。
“老大,这里就是全部了。”
“给兄弟们发下去吧。”
留守的近百人一片吵嚷,挑挑选选,总算是完成了武装。
世良胜有些肉疼,这些是他家的老爷子留下来的棺材本,当时为了搞到这几十条64式,让那帮黑心政客给狠狠剜了一刀,结果十几年没用上,存到现在,枪上积的灰都能养鱼了,连子弹卡不卡壳都不能确定。
剩下的家伙人手一把54式了,顶多再发两个弹夹,谢祎坤也是见怪不怪了,日本极道互相厮杀用中国军火,倒也侧面体现了一下国货“土且耐用”的特点。这可不像拍电影,个个都是无限弹药,每一发打出去的子弹可都是钱,倒也怪不得世良胜如此心疼。
日侠连的和式高楼易守难攻,只要对方不动用类似RPG的重型武器,想必自保无逾。就算退一万步讲,如果堂岛宗兵真的敢在城区闹市,人口如此密集的地方不顾后果行事,那么无需自己动手,宗家面对内阁省的问责,也会选择壮士断腕。
一切都安排妥当,五人上了车,谢祎坤左踩右调,尽快熟悉着右座车的操作方式。
既然已经尽了人事,那就只能听天由命。
日侠连大门紧闭,而门前的街道上却空无一人,不是这里没有居民居住,而是堂岛组已经封锁了整条街道,别说是车,就连苍蝇都飞不出去。
然而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堂岛组众人在街头街尾有说有笑的同时,一个个枪口已经对准了他们的脑袋,蓄势待发,只等一声令下,万弹齐发。
“三。”
谢祎坤举起右手,世良胜紧握手枪,做好了抱头蹲防的准备。
“二。”
李文海与真岛吾朗将牧村真琴夹在中间,以身坐盾。
“一。”
握住一拉,步枪上膛,谢祎坤将枪丢给真岛,自己则做好了驾驶的准备。
“放!”
几乎与音速同步的同时,第一枚子弹蹿膛而出,然后是第二枚,第三枚,第一百枚。
看着刚刚还与自己有说有笑的堂岛组员突然倒地,甚至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暴烈的枪声轰然倒灌入耳。
下意识的蹲下身体,恐慌顺着第一声的蹄鸣,以三百四十米每秒的速度扩散开来:“中弹了!!!开枪!!有人开枪!!”
“还击!快还击!!”
场面顿时炸开了锅,整个堂岛组乱成一锅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各处乱撞,如无头苍蝇般寻找着枪声的来源。
“楼上!!!他们在楼上!!”
嘭!
子弹像是不要钱般倾斜而下,击中车前的钢板,击穿店家的玻璃,击穿组员的身体,溅出的鲜血染红了同僚的白色衬衫,上面还温存着血液的热度。
日侠连居高临下,堂岛组组员就算躲在车后也会被击中,只得各自上车,龟缩不出,一边叫骂一边还击。
堂岛宗兵听到枪声,神经一紧,他摇下车窗,直接拉着组员的领带扯到身前:“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
“废物!!”
堂岛宗兵蹬开车门,将身旁的小弟一脚踹开,亲自走上前去探查。
“快退快退!”堂岛组成员自发性的进行着后撤,没有受到有效的命令,也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就算身上有枪,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嘭!嘭!嘭!
堂岛宗兵接连鸣枪三声,大吼道:“不要慌张!!”
然而这三声枪响却像浮根之萍,被淹没在了疯狂的枪林弹雨之中,一旦开枪,就再也无法收场。双方俱有死伤,全然已经杀红了眼,活着的想为死了的报仇,不要命的打出一发又一发足以致死的子弹,收割生命的同时,却下一刻就被子弹钻入颅骨。将死未死的则瘫在地上,断裂的肌肉和神经发出警告,强烈的疼痛感钻入骨髓,无助的嘶声哀嚎。
“坐好了,要出发了!”点火发动,油门到底,高速转动的轮胎与地面发生了剧烈的摩擦,温度急速上升,不一会儿就闻到了新鲜的焦味,在离合器与泵动活塞的双重作用下,燃气膨胀爆炸,疯狂地运转着这只钢铁猛兽的所有零件,仪表的指数极速飙升。
几乎是同时,谢祎坤脚上动作一变,整辆车像一支蹿急了的火箭般迸射而出,方向盘左转急打,整个车身划过一道一百八十度的曲线,像是被一支无形的手从侧面推动,直直滑出了日侠连大门。
巨大的惯性拉扯着车上所有人的身体向右倾斜,眼看就要飞出窗外,然而还不等恢复过来,又是油门急踩,高速换档,比之前更加庞大的离心力掀起尘浪,轴承击撞,压缩燃烧,紧接着引发爆炸,速度极转攀升,仪表突破限界,再次飙破百里!
不要命似的冲刺前进,超负荷运转的轮胎在马路上拖下两条焦痕,直奔着堂岛组本队狂奔而去!
真岛与李文海端着自动步枪,与眼前的堂岛组成员疯狂对射,世良胜低敛着头,用余光瞄准,不时地朝着窗外开枪,牧村真琴环抱着膝盖,因为戴着面罩,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是蜷缩着不敢动弹。
时间仿佛被拨慢了运转,沉闷的枪声不再密集,枪口的火舌清晰可见,敌人脸上的表情迟缓的朝着惊恐变化,就连子弹的轨迹也清晰可见,一颗接着一颗的撕开大气,突破空障,飞向身后的不知何方。
而眼前,车与车的距离持续缩小,每一秒都踏着死亡与冲击的旋律,只需要再过一会,两只钢筋铁骨的工业怪兽就将扭曲成型,融为一体,零件飞洒,燃油喷涌,一如血与肉的粉碎与碰撞。
谢祎坤瞳孔微缩,蓝光四溢。
“给我滚开!!!”
从不知名处迸溅而出的个人现实,无比霸道地撕开了世界的皮影,就在此刻,就在此处,如洪水泛滥般倾泻而出,冲垮物理,冲垮规律,冲垮秩序,冲垮阻挡在它面前的一切。
两辆并未接触的车辆,就这样分崩离析,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侧面,展露出一个光滑无比的凹面,庞大的冲力让它脱离了重力的掌控,倒飞而去,钢铁的构造此刻却如同纸片一样脆弱,被生生撕成了碎片。
已经变成破烂的车辆残骸,在惯性与冲力的作用下成为了最为致命的炮弹,朝着堂岛宗兵的方向激射而出。
“老大!小心!!”
他被人用极大的力量抱着推开,有什么暖和的,热乎乎的东西,浇在了自己下半身上,堂岛宗兵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些什么,当他回过神来,只看见了一块染血的破铜烂铁,与一团穿插着破铜烂铁的血。
那人的手还挂在自己的腰上,仿佛还不放心着什么,死死地攥住了他的衣服,怎么也不肯松开。
堂岛宗兵瘫坐在地上,像是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他刚刚还在说他是个废物。
眼眸中的蓝光渐渐退却,手中的方向照常进行着运转,车辆仍在前进,却已经没有了任何阻碍。
谢祎坤仿佛被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汗水浸透了浑身的衣服,额上的汗液成流成股的滑下,口中的呼吸也不再匀称,必须大口大口的进行着换气,才能维持正常的供氧,但此时此刻,他已经无心关心这些异状,当务之急,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38,「Sniper」
身后枪声大作。
“可恶!这些家伙怎么阴魂不散的!”真岛躬下腰,避过从后方袭来的弹幕,枪声一停,立马举枪回敬:“爷爷我在东京湾打枪的时候你们还在妈妈怀里吃奶呢!!”一发弹夹被他五秒扫空,顿时压制的对方不敢冒头,然而五秒一过,他又缩到车里,被打的头也不敢露了。
一旁的李文海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能不能省着点用?要是打完了等会用什么?”
日本人都这么缺心眼的吗?到时候拿枪托砸人吗?
这可就是地图炮了,然而李文海确实没有挑起民族仇恨的意思,他只是在针对名为“真岛吾朗”的存在而已。他决不允许小琴被这样的家伙追求,哪怕郎有情妾有意也不行,更何况那是不可能的。
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顽固老爹吗?
“啊?你说什么?”枪声盖过了李文海的声音,真岛非常浮夸的表演着颜艺,仿佛根本没听清楚李文海在说些什么,只能通过嘴型来判断音节。
“我说你真他娘是个弱智!!”李文海将半个身子都探出车外,对着堂岛组的追兵毫不留情的扫射,子弹顺着膛口迸射而出,擦出火花:“放马过来啊混账!!”
第一句话,他是用中文讲的。
“喂喂喂,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骂我的话啊?仗着我听不懂很了不起吗?!”
“你不是听不清吗?”
“放屁!”
牧村真琴不争气的笑出了声,明明无论店长还是身边的小哥,都是为了保护自己而行动的,甚至自己也时刻处在下一刻就会丧命的险境之中,但不知为何,她很开心,她真的很开心。
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不大不小的车厢里,李文海与真岛吾朗忽然都不说话了,二人颇有默契的相视一笑,仿佛达成了什么不予言说的共识。
为了这个笑容,他们可以枉顾性命。
与后座上的喜剧气氛截然相反,前座上的二人完全没有话讲。
谢祎坤的脚已经快踩不动油门了,这并不是什么夸张的描述或者比喻,而是他真的没有力气。
仿佛刚刚进行完一段十公里长跑,浑身上下的力气被一丝一毫的抽离,卷入大脑掀起的漩涡当中,简直就像有一千根针在他的大脑里来回搅动,额头上的冷汗止不住的在流,这种深埋于脑内的疼痛,摸不着也见不到,更像是有什么不可逆的改造在不可视处狂躁地进行,令人痛不欲生。
说实话,他现在还能握得动方向盘,已经是尽力而为的结果。
世良胜察觉了他的异状,但却并不知道原因为何,在与堂岛组的车辆相撞之前,身为副驾驶的他用双臂死死护住了头部,所以并没有看清眼前发生的事情,但双方撞击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来的轻很多,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撞感,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然而世良胜只注意到了谢祎坤额头上的细汗,以为那是紧张的缘故,却并没有注意到他脚步与手上的轻微颤抖——那是竭尽全力的表现,肌纤维在神经的强硬命令下,被强制执行已经超负荷的行动。
为什么?怎么办?
身为第一事件人,谢祎坤很清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最开始,他只是将那当成芙蕾雅或者“她”的帮助,毕竟能够做到那种事情的,除了她们以外,恐怕也别无他人了,但现在,无论自己在内心怎么呼喊,都没能得到哪怕一丁一点的回应。
结合上述的一切情况,他最终得到一个非常荒谬的结论,那辆车的惨状,似乎是自己促成的。那种将钢铁当做废纸蹂躏的触感,潜藏在潜意识的深处,在重新翻看记忆时,才稍稍发现了其留下的痕迹。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自己现在是这样一种状态,以及脑海中的绞痛究竟源于何处。
肉体还在被不断逼近极限,脑海中的漩涡如同一个看不到底的无底洞,无止限的抽取着他的身体能量。
他只能让自己的呼吸尽量符合节奏——这是被称为吐纳的秘传技巧,如同古乐用乐理融入天地,吐纳也通过韵律贴合天地,他能够支撑到现在,全然仰仗了其强大的体力恢复作用。然而即便力气的流逝尚且能够咬牙忍耐,精神上的折磨却无论如何也无处可避。
脑内钻心剜骨的疼痛愈演愈烈,呼气声沙哑干涩,如野兽般的低吼,几乎让他出离了意识,终于,仿佛有一根有形无质的弦于此崩断,一切折磨戛然而止,超脱于疼痛感之上,诞生出的是彻彻底底的,如上帝般的冷静。
谢祎坤觉得,他这一生中从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冷静,脱缰的思维像是跨上了高速车道,对周围的一切进行着以字节为单位的切片分析,理性彻底超越了感性的一切,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异常清晰,全然历历在目,一刻不停的以第三者视角翻看着过去的一切经历,仅仅一个瞬间,就解读了过去二十余年的所有可能。
家庭,朋友,苦难,忍受,折磨,拯救,孤独。
而出于理智进行判断,他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动物园里猴子的表演。
明明已经是精神肉体的双重极限,哪怕一个小孩子也能轻易的将其击倒。然而在世良胜看来,却根本无法认为谢祎坤现在已经是最为虚弱的状态,那眼神漆黑深邃,不过一眼,却仿佛看见了整片宇宙,不可名状的气息如噬人的怪物扑啸而来,几乎夺去了他的呼吸。一种掌控一切的错觉不断膨胀,海量的有效知识疯狂地倒灌入脑,大步跨越着人类的极限,以百万年为单位的生物进化被压缩到短短几秒钟的跨度当中,只要他想,随时可以脱离重力的束缚,一飞冲天,探索更加深邃的微观领域,感知着引力波的存在,仿佛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将地球拨出太阳系,像是拨动着一颗小球。
他甚至有一瞬间丧失了情感的感知能力。
使这一过程如梦初醒般中断的,是在最后的最后闪过的片段。
芙蕾雅。
完美的镜面容纳了世上的一切,在她被吞噬之前,他将其摔得粉碎。
于是一切戛然而止。
所有的一切都无声无息的开始,又无声无息的结束。
体力的流逝停止了,力气在渐渐的回归到身体当中,意识中的漩涡不再无休止的攫取能量,像是维持了什么稳定的状态,明明无法用肉眼看见,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它的旋转,泛起意识海的波澜,涌动着新诞生的活跃气息。
谢祎坤觉得自己的思维似乎变得清晰了些,虽然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触底反弹的错觉。
与此同时,远处的高楼顶上,有人已经在这里埋伏很久了。
他在这里蹲了好几个小时,从黄昏等到深夜,一动不动,滴水未进。
他就叫“他”,没有名字。原来的时候,他是不配拥有名字,因为一个杀手是不需要名字这种东西的,一个孤儿更是如此。雇主们不需要知道执行任务的弃子究竟叫什么名字,他们向来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同样的,死掉的家伙也没有机会听到他的名字,何况他本来就没有名字。
检查风向,调整呼吸,几个小时的观察,让他对这片区域的地形已经烂熟于心,而他现在所在的大楼,正是最适合给予目标致命一击的场所。
进了这个鬼地方之后,他给自己取了新名字,叫做“一”,寓意就是一击毙命,兴许也有提醒自己一击不中,远遁千里的意思。不过他还没跟别人说过,起码是没跟活人说过。
与在现实中不能完成任务就会死的情况相比,这个地方的规则反而宽裕了许多,完不成那个东西给出的任务,只不过是扣除奖励,而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和他在现实时一样而已。
就是不知道所谓的“抹杀”,与子弹击穿太阳穴相比,究竟哪个更痛一些。
「击杀携带体,奖励点数:%¥&@#%」——后面则是不断跳动着的一串数字,他是第一次接到这种突如其来的任务,不过空间里的那些人曾经说过,这种情况是触发了支线,然而这种奖励点数疯狂跳动不定的情况,别说自己,就连那些老油条恐怕也闻所未闻。
然而正因如此,他才起了兴致。
对于一个不怕死的家伙来说,探索未知的最差结果,也不过是丧命而已。
野兽般的竖瞳缓慢收缩,如同正在对焦的显微镜,成倍放大着眼前的一切,无比精确的锁定了目标的动向。每次他这样做,都会在心里稍稍感叹一下,这个名为鹰眼的技能,简直为他量身打造。
而手中的高斯狙击枪,让他能够在距离目标十几公里的情况下进行致命的超远程打击,他甚至不必做消声措施,电磁力推动的针状子弹会无声无息的接近目标,在接触的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声响与伤害。
这两者的有机结合,正是一加一大于二的完美写照。
39,「第一次的第二次」
轻轻擦拭着手中的武器,仿佛爱抚着恋人的肌肤,这是他开枪之前的一个癖好,或称仪式。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像狙击手这种于孤独中等待漫长的职业,能够陪伴自己一直到死的,唯有枪而已。
而现在,他要使用她了。
眺望着从远方渐渐驶来的车辆,十字状的准心对准了目标的脑袋,伴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像是无风的海浪涨涨停停。因为相隔甚远的原故,他并不需要大动作的挪动枪支,只要微小的调整就足以应付目标的移动。
他记得非常清楚,前几天他将枪管对准那个秃头时,在准心对焦的一瞬间,那个家伙忽然回头,平静的望向自己所在的方向,一言不发。两人四目相对,好像在等待着他扣动扳机。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时他之所没有选择射击,不是因为良知,而是因为恐惧。
他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描述,仿佛患有严重深海恐惧症的人置身于最为乖戾的暗海,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颤抖着发出悲鸣与警告,他甚至觉得自己正在融化,像是暴露在烈阳下的冰块。
他不怕死,然而正因为他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从不畏惧死亡,眼前未知的恐惧才更加让人发疯抓狂——能够凌驾于死亡之上的畏惧,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时的他脑海中除了逃跑不作它想,可他被吓得腿都软了,无论怎么拼命的敲打关节,双腿也没能给出任何回应,拖沓着无法行动下半身在顶层的天台地面上蠕动爬行,却不觉得这是什么屈辱的事情,等到彻底逃离那个地方,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是那样狼狈。
忍受了这样的屈辱,却升不起任何再回去复仇的心思。
他不敢。
但他并不是会选择放弃的人,恰恰相反,在经历了一次那种恐惧后,他反而对那个秃子更感兴趣了,即使身体上的本能否决了他内心的决定,但不要紧,总有一天会习惯的,习惯恐惧,甚至上瘾。
现在解决不了的家伙,就留到以后去解决,现在杀不死的人,总有一天会找到机会。
而现在,他要做点有趣的事情。
屏住呼吸,无念无想,全身心浸入一种彻底的平静当中,仿佛置身于温水当中,这种自我催眠式的安逸令人着迷,但他还记得自己的目的——在肺腔的氧气耗尽之前,他要击杀目标。
伴随着指间的扣动,枪中的瞬变电容开始供电工作,膛内的线圈在电力的作用下形成脉冲性的高强电磁场,撞针敲击子弹,在不到一米的枪管内穿过无数层的圆形加速网,在不到十分之一的距离突破音障,而逸散的冲击力则被特殊合金所制的枪管完美吸收。
一切只发生在不到一毫秒的时间之内。
340ms,680ms,1020ms,轻而易举的突破十倍音速,子弹穿膛而出,与空气发生的剧烈摩擦使其快速升温,破空的子弹在数千度高温的作用下电离出一道绚丽的深蓝轨道,裹挟着足以击穿数米钢板的庞大动能,笔直的向前延伸而去。
如果口径再大些,它其实还有另一个名字。
超电磁炮。
几乎是毫无延迟的同时,致命的弹丸已经跨越了上万米的距离,精准无比地向着谢祎坤的太阳穴螺旋前进——本应是这样的,他甚至在扣动扳机的一瞬间,已经在脑海中浮现了目标的死相,如爆开的西瓜一般,被打的粉碎。
子弹停了下来。
不,准确的说,子弹变慢了。
在不可视力的的作用下,对其施加了一个高达上万牛顿的半球状整力,
足以穿透重型坦克装甲的骇人动量悬停于半空中无处释放,前一秒还在以数十倍音速行进的高能质量体,被无形之手轻轻拂过,渐归于零。
挡住了?!被挡住了?!
他花了将近一千毫秒的时间去接受这个冲击性的事实,但已经没有时间让他去思考这件事背后的意义了,他毅然举枪,再扣。
有如先知先觉一般,在被锁定的一瞬间,谢祎坤眉头狂跳,意识海中烹油煮沸,掀起惊涛骇浪,万丈奇浪于无声息中惊瀑而起,倾泻而出,跨越虚与实的界限,停滞于现界之中,摧枯拉朽。
与此同时,第二枚子弹好像一条拖着尘尾的彗星,一瞬而至。
然而毫无意义,有形无质的屏障极速构成,阻挡着外来的一切异物。
悬停着的子弹被以分子为单位解构了作用力,在精密的分析下重新组成,宏观看来,仿佛被一瞬间化为尘埃,又揉捻成球。这颗直径不足五毫米的非自然造物,拥有着近乎零摩擦系数的完美球面。
上帝拨动了它的速率,没有任何加速的征兆,在松开的一个刹那,从零飙升至千分之一光速,朝着它原原本本的方向激射而回,切开稀薄的空气,完美的镜面使其在高速下阻力接近与零,几乎是开枪的同时,它穿透了膛管,穿透了内置电容,穿透了颈动脉。
他并不感到慌张,在大动脉不断向外喷血的情况下,冷静的从空间背包里拿出了纳米治疗针,往颈上深深一扎,不到两三秒,纳米级的液态机器人就成功修复了肌纤维与动脉壁,愈合了伤口,并开始了造血工作。
短时间的大量失血让他有些手脚发软,而自己的爱枪也彻底报废,想要再进行狙击作业,就只能等回到空间找人进行专业修复了。虽然并不是离开了枪就成了废人,但他在近战上的造诣无疑是远逊于狙击的。
“一”很清楚,目标是不会追过来的。刚刚那一发反击,完全可以打穿他的头盖骨,让脑组织彻底死亡,但他却并没有那么做,而是精妙的摧毁了自己的狙击器材,这绝非巧合,而是有意为之。对待抱有杀意的对手,却选择饶过他的性命吗?
他嘴角一翘,眼神玩味,像是看到了什么绝好的玩具,舔舐着喷涌在的手腕上的浓郁鲜血,混淆着荤腥与铁锈气味的红色体液,有如一针绝好的兴奋剂,极大地缓解了他的枯燥。
收起已经报废的高斯狙击枪,将身上染血的衣服全部脱下,只不过这一会的功夫,身上的血已经开始凝结发干,于是又像扣去死皮一般将结成的血块从身上剥下,最后从空间里拿出了一身干干净净的深色衣服换上。
虽然就这样穿着本来的衣服离开也不是不可以,夜色已深,顺着没有灯光的小巷溜走也未尝不可,不过他讨厌脏兮兮的。他喜欢血液淋在自己身上的片刻温暖,但他讨厌弄脏自己。
他决定去随便找户人家,用刀借用一下他们的浴室,然后好好洗个澡。
视线的相交处,千疮百孔的车辆还飙行在高速公路之上。
世良胜只觉得好像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等到他再睁开双眼,却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更没能发现任何异状。后座的三人已经完全放弃了治疗,在被数十辆武装周全的车辆追杀的情况下,仍然有说有笑。
所有的一切仅仅发生于时长为一秒的跨度中,于这一秒的起始处受袭,于这一秒的终末处结束。
无法理解,无法控制。
有如本能一般水到渠成的神经反射,因为受到了攻击,所以需要防御,为了防止重蹈覆辙,所以进行了反击。完全不受掌控的精神力就这样自己行动起来,阻挡住了两次足以致命的狙击。
才刚刚平衡下来的意识结构被又一次冲垮,谢祎坤现在就好像一个极不稳定的核反应炉,无法收束不断逸散着的精神力,随着心情的潮起潮落而引发对现实的狂躁干涉,可能下一刻就会摧毁些什么,也可能什么也不会发生。
另一个即刻显现的改变则是,随着精神力的持续扩散,渐渐脱离了人类视觉的限制,不再单纯依靠肉眼的光学观察,仿佛直接将周围的影像投入脑海,清晰地感知着方圆几十米的各类细节。
悬浮着的尘埃,地面上的污渍与爬虫,穿梭于空气的流动。
明明没有回头,却“看”到了不断偷瞄着牧村真琴的真岛、将头罩摘下,捂住肚子笑个不停地牧村真琴,以及高唱国歌,摆弄枪支的李文海。
这些常人看来的绝对特异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加诸于身,然而却没有任何可行的方法去进行有效的控制。静心冥想,集中精神,这些只是稍稍减缓了逸散的速度,对于终止这一过程没有任何帮助。而一旦他放松心神,海量的精神力就会如泛滥的洪水般冲垮最后的堤坝。
他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想必与死亡相当接近。
还有一件事他可以确定,那就是此前他确确实实受到了来自某人的攻击。从意识中反馈来的画面,说明袭击者所使用的武器,无论性能还是原理,都已经超越了二十一世纪的科技水平,更不用提三十年之前的现在,绝无可能是堂岛组的手笔。
是谁,来自何方,有何目的。
一切尚未可知。
40,「混血种」
东城会本部。
门口执勤的家伙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毕竟站岗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枯燥,还什么都做不了。结果左顾右盼之间,却看见一个同宗的家伙发了疯似的狂奔而来,他心中微动,把脸一拉,严肃问道: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谁知那家伙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直接扑到了他身上:
“不……不好了……!!”
“喂喂,你别着急啊,喘口气再说。”
谁知那家伙前言不搭后语,过了好一阵才缓了过来。期间一把鼻涕一把泪流个不停,着实给他恶心的不轻:“啧……现在可以了吧,赶紧说。”
那家伙张嘴便吼,震耳欲聋:“不好了!堂岛组对日侠连还有风间组宣战了!”
“什么?!!”
这下可顾不得恶不恶心了,不单自己,连周围的人也围了上来。他们有的是底层干部,有的是前来汇报工作的别处分家,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都一起围了上来。
“小子,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不是吧?堂岛宗兵那家伙有这么大胆子吗?”
“有好戏看了呀。”
“反正是本州的家伙打来打去,和我们九州的家伙又扯不上关系。”
前来报信的小弟累的瘫在地上,却仍然抓着执勤者的腿不放:“这下大事不妙了啊,赶快去告诉会长啊!!”
然后又是一声鬼哭狼嚎般的惨叫:“是真的啊!!!”
“我、我知道了,你先松手啊!”
他急忙赶往宗家内堂,负责戒备的守卫一动不动地伫立于门前,没有会长的直接命令,任何人都不能前去谒见。
“拜托了,有急报。堂岛组向日侠连与风间组同时宣战,已经全组出动了!”
看见送信者脸上紧张的神态,守卫眉头一皱,也认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我知道了,你跟我来。”
二人推门而入,小心翼翼。说实话,他还有点紧张,以前只在年会上偷偷地瞄见过二代目代理的英姿,一想到自己竟然能和二代目说上话,心中又惊又喜,手心冷汗直冒。
“欸?”
“啊?”
“不是,会长呢?”
“会长不就在中间……吗?”
守卫大哥顿时瞪大了眼,惊道:“惊了,会长呢?!”
报信小哥一脸懵逼:“哈???”
与此同时,嶋野组内,琦玉与二井原隆面面相觑,足足占了两人位置的嶋野太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候着,不敢吱声。
杰诺斯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新鲜的食材:“怎么样了,老师?”
琦玉挠了挠头,看不出是无奈还是无所谓:“嘛,还是那样。”他回过头来,望向二井原隆,“所以说,你真的不愿意告诉我们‘混血种’进行集会的位置吗?”
“老朽全然不知二位口中所言的混血种究竟是何存在。”二井原隆一捋胡须,不紧不慢的说道:“不过既然贵客开口,我等必然竭诚尽力,哪怕将整个东京倒翻一遍,也要为二位找到线索。”
琦玉见他如此油盐不进,完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稍稍叹了口气,也不气馁:“杰诺斯,晚饭吃什么?”
“吃火锅哦,老师。”
“噢噢噢!不错嘛。”
其实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进行这种对话了,在这几个小时里,他几乎每过几分钟就会再问一次,然而不论他如何旁敲侧击,眼前的老家伙却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只是不断地打着太极,没有一句落到实处。
要不是空间的提示上明明白白的标注着“混血种”三个大字,他都要以为自己其实是抓错人了。然而就算没抓错人,琦玉也已经开始对这样无聊又重复的车轱辘话有些厌倦了。
真是的,干嘛要搞这么麻烦啊,别的家伙不是说每次执行任务都是九死一生、命悬一线的吗,那你倒是来啊,实在不行放几个值得一战的对手打上一架也好啊,为什么每次都要做这些又琐碎又没劲的事情啊!
啊,琦玉仰天长叹,心中悲怆。
要不干脆别干了吧。
然而大光球是不可能那么好心的,作为腹黑阴险狡诈坑死人不偿命的荣誉代表,不榨干每一个轮回者的所有价值那是绝对不会罢休,刷分走人什么的,不好意思,门都没有。
二井原隆不动声色,对于师徒二人的对话,没有插嘴。然而他看似淡定,实则已经方寸大乱。就在几小时前,眼前的这两个家伙闯进他的御所,不由分说的就拐走了自己。
要是让他知道宗家的那群蠢货直到现在才发现了二代目会长的消失,不知道又该作何感想。
二井原隆没有想过反抗,因为那实在是极不明智的选择。被裹挟着从平地起跳,直接飞往高达数千米的对流层中部,普通人突遭此难,恐怕已经吓晕了过去,甚至会因为巨大的气压变化而无法呼吸,直接窒息而死。
他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吓晕过去,但就算拥有着远超普通人的身体素质与心肺能力,这种如同天神下凡的可怖行为仍然让他骇然不已,单是保持表面上的镇定就已经尽了最大程度的努力——能够轻而易举的行使非人的伟力,这两个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还不等他考虑清楚,二人问出的第一句话就彻底摧毁了他的世界观。
“你是‘混血种’吗?”
……
“说到底,这个混血种究竟是指什么啊,混血就混血嘛,干嘛搞得这么神经兮兮的,难道东京大阪混血也可以叫混血种吗?”
“老师,我觉得不行。”
“也太严格了吧杰诺斯。”
“老师,这不是严不严格的问题,我只是在阻止您的胡闹而已。”若不是长年累月的重复演练与应对假想,二井原隆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此生最大的秘密就被这样随意的拆穿,使他近乎本能式的失去支撑,想要瘫倒在地,但无数次的反应训练还是成功挽救了他的性命。将所有的恐惧与惊慌牢牢锁住,藏在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后暗流涌动。
“他们”的存在,向来是这个世界最为隐秘的消息,也只有“他们”自己知晓同类的存在——这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兴许有人会觉得东城会会长已经是万人之上的大权力者,但比起像他这样的外围人员,位于中心的那些家伙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他们是人类历史的矫正者,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鬼才、奇才,或称人类献给科学的祭品,其中有的头发花白,皮肤干枯,肉体羸弱,只有大脑保有着绝对的发达与精确,而这些人的姓名,与最尖端学术典籍里的那些溢美之词不谋而合。
隐藏于一切背后的诡谲倒影,流淌着龙之血的高贵族群——混血种。
稀薄的血脉不足以使他感受到足够强烈的“血之哀”,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够认同人类,与人类共事,而不是因为血统与孤独感去排斥人类的社会生活。让自己接管一些位于外围的边缘产业,对他们来说已经物尽其用了。
而现在,这种对于人类的碾压与傲慢被打破了,他见到了比臆想中的最强还要更强的家伙。对于将斗争与孤独刻在骨髓里的混血种来说,他们的字典里从不存在饶恕一词。
二井原隆觉得,他到现在还没被杀死,简直是一个奇迹。
这其实是对琦玉等人有所误会,毕竟他们的行事方式其实和强盗也没什么区别,相当容易让人产生误会。不过身为正义的英雄,随便杀人这种事情,他无疑是不会做的。而之所以采用了强掠的方式,只是为了省事而已。
毕竟一个连三餐都懒得做还要扔给弟子的家伙,指望他开动脑筋去解决问题,还不如真的替他找个能够势均力敌的对手比较轻松。
身为同一小队的成员,杰诺斯自然也接到了内容完全相同的任务,只不过和老师一样,他完全不急着去做些什么。毕竟老师都还没着急,他也没必要搞得那么紧张——如果其他轮回小队的成员听到这句话,恐怕已经哭出声了,你们哪里是来试炼求生的,分明就是来度假旅游的。
抱歉,实力强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琦玉用死鱼眼望向一言不发的嶋野太,问道:“这家伙不是你的BOSS吗,就这样晾着他没问题吗?从刚刚开始你就什么都没说欸。”
“哪里哪里,小人的忠心已经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您,只要是为了向您表达敬意,就算背负上不忠不义的罪名也绝对在所不惜。”话是说的很好听,要是脸上的表情不那么恶心就更好了。
二井原隆当然是认识嶋野太的,自然也知道这个小子是什么德行。这个光头无疑将攀附强者这一理念行使到了极致,覆盖到了全身,当自己强时,他会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但当有更强的人出现时,就立马弃之不顾。
至于崇拜和敬意,能从这个男人的嘴里听到这两个词汇,无疑是可笑至极。他的眼中从来就没有别人,攀附是为了利用,寄生是为了进化,这个如同蛆虫一般的男人,心中一直都只有自己。
一直。
41,「昭和物语」
“堂岛君?”
十六岁的少年蓦然回头,神情迷惘。
“喂,堂岛,理惠在叫你呢。”翔太那张向来调皮的脸出现在眼前,他望向自己,似乎还带着些许歉意。
“啊,嗯。”他眼神呆滞,显然才回过神来。
“什么‘嗯’啊,你到底要不要一起来?”理惠直直的望着他,无奈中又透着一点可爱。
不知道为什么,后面的事情变得很是模糊,他忘记了伙伴们到底问了些什么,只是傻乎乎的记得她忿忿不平的样子也很好看。
“你在发什么呆啊,堂岛,不会是摔傻了吧?哈哈哈哈哈。”
“翔太,这么说太过分了。”少女重重地跺了跺脚,表现出相当不满的样子。
“知道啦知道啦,真是的。”名为翔太的少年有些不服气,碎碎念道:“这种笨蛋究竟有什么好的……”然而还不等少女再次发作,翔太就赶忙一阵小跑溜走了,一边逃窜一边用玩笑的语气说道:“你们这两个笨蛋夫妇就一起留在那里吧!!!”
“翔太!!!”少女被这句话羞红了脸,却默默目视着她们共同的朋友渐渐远去。她重新整理了下裙子,轻轻挽起耳边的发丝,抿着嘴在码头边坐了下来,和他一起。
六点钟的晚霞娇艳如玫瑰的颜色,直直地照进双眼,暖意流进心里,很安心,也很幸福。他没有家,没有家人,但他在同学的作文里听到过很多关于家的描述,温暖,幸福,和睦,团结。夕阳似火,摇曳着波光粼粼,给予了他有如家一般的温暖,久而久之,他就依赖上了这里。
海浪轻轻地排在水泥浇灌的停泊口,哗啦啦的水声像是给耳朵做着按摩。打渔归来的老渔民,吆喝着一天的收成,有说有笑。不知何为,唯独对于这些事情,他倒记的清清楚楚,甚至能在脑海中重现那一幕,还有每个人活灵活现的微小神态。
这一块从海边凸出来的木质岸口,是他少年时最清晰也最冗长的回忆。
在他闲下来的时候,就会悄悄跑到这里,直到天黑,或是天明,有时燥热,有时寒冷。有时也会发散一下思维,这里每天有成千上万的船只从岸边出发,又靠岸停泊,也没人注意自己,仿佛置身于独自一人的无人岛,但无需呼救,因为不必拯救,无需惊惶,因为“家”在这里。
很快又会全盘否定,认为这不过是又一次自己的无病呻吟。
十六岁的孤独,苦涩而又孤高。
她坐在自己身边,清凛的眼神中透着一丝狡黠,如火的世界透着梦幻般柔和的橙红,使他几乎分不清那究竟是百褶裙的本来颜色,还是渲染其上的夕阳余光。
“怎么啦?不说话吗?”像是隐藏着一丝微不足道的失落,于笑意中含而不露。那时的自己没能理解那个表情的真正含义,迟钝地支支吾吾,拼凑着根本不成句的只言片语。
“我……嗯……”也不知道是在应和着什么,总之答应就对了。平日里和熙的晚霞也变得灼人起来,如同经受着什么难以言诉的酷烈拷问。
“真是的,‘嗯’是什么意思啊!”很明显这个答案让她很不满意,她撇过头去,气鼓鼓的说着不合心意的话,“你再这样我可要走了……”像是为了照顾后知后觉的某人,明亮的双眼灵精一动,又特意加上了一句,“去找翔太!”
如同一瞬间被握紧了心脏,几乎是下意识的进行否决:
“不、不行!!”
脱口而出,不经思考。
“诶~~~原来不行嘛。”她玩味的望着自己,像是听到了令人满意的答案。
在看到这个表情的瞬间,仿佛化身为一条看见饵食的鱼,哪怕知道那是致命的陷阱,仍然心甘情愿的沦陷其中,沉溺,沉迷。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甚至不明白为何一切如此动人,但有一刻,他遗忘了呼吸。
等到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只是傻傻的望着她的侧影,带着些许暖意的微风,拂过无人问津的孤岛,带来萌芽的气息。
他有话要说才对,很重要的话。
“我——!”
然而还自己不等开口,她却仿佛先知先觉一般,早已将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嘴边,小心翼翼地打断了那从未发出的心意。她将手扶在自己的眼前,盖住双眼,悄无声息缩短着两人的距离,近的足以嗅到她身上的气味。
耳边轻抚着的鼻息,带来她温柔的低语:
“我知道的,我也是噢。”
话音刚落,却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她把遮盖着少年双眼的纤手放下,有些紧张的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仍然是那副呆呆傻傻的样子,不知如何回应。
可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道歉:
“对不起,我……”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而已,巨大的幸福感像是一颗绚丽的烟花,炸光了笨拙少年的一切想法,如同陨石从天而降砸中了他,除了脑海中的一片空白,他甚至什么也说不出来。
但误解却这样发生,一如妙不可言的缘分。
氤氲着的泪光在眼中酝酿,仿佛下一刻就会流下。但她是坚强而又善良的孩子,不会让任何人伤心,除了无人预见的自己。毅然决然的转过身去,隐藏起自己狼狈的一面,极力压抑着嗓音的无助与颤抖:
“不,该说对不起的,其实是我才对呢——”少女低敛着头,不肯转身:“抱歉呐,说了奇怪的话……”
“那,堂岛君,再见啦……”随着一切应声中断,声调中的哭腔也被永远掩埋,她就那样静悄悄地向前走去,头也不回地选择离开,仿佛永远都不会再回来。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少年抛下了所有的羞耻心,做了一个这一生最正确的决定。近乎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深吸一口气,紧张的双拳用力到发抖,他大吼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也喜欢你啊!!!!”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周边的所有行人,各式各样的好奇目光从四面八方望来,甚至还有起哄地口哨声。他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动物园里被围观的猴子,羞耻心被重新唤醒,彻底涨红了脸。
少女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却没有立即回头。
仿佛被彻头彻尾的浇了一盆冷水,湿透了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激冷的寒意浇灭了热情,绝望于无声处开始发酵,仿佛失去了太阳。他甚至脑补出了自己悲惨的结局,离别,无言,两个人就这样渐行渐远,成为了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但她回头了。
稍稍点了点脚,身子划过一个靓丽的半圆,微微前倾。眼角略微有些发红,似是抹去眼泪的痕迹。俏皮的吐了吐舌头,那是极有少女风格的动作,她举起握着手帕的右手,上面还残留着刚刚浸湿的泪痕,开心地挥舞道别:
“明天见!”
少年像个傻瓜一样高高地举起双手,拼尽全力地挥舞着:
“啊—啊!!明天见!!”
他从未如此期待过明天,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了。
——————
缀在堂岛组的庞大车队中间,堂岛宗兵被层层围住,滴水不漏。
“BOSS,阿波野若头的电话。”
堂岛宗兵接过电话——在现在这个时代,携带电话还是一种稀罕物件,在日本已经进行小型化应用的同时,并不遥远的内陆上,一头巨大有如砖头的手提电话正风靡一时。
“大哥,您没事吗?”阿波野用他特有的卷舌音做着例行的关心。这其实算不上关心,他只是在确认自己死没死而已,好在自己死后,及时调转车头,在新主子的怀里撒撒娇,顺带再对自己吠两声。
“阿波野,说吧。”作为若头辅佐三人中最为轻佻的一人,他表现出来给人看的形象是玩世不恭的,是嬉皮笑脸的,甚至是逢场作戏的。但他总能将事情安安稳稳的办妥,不出一点差错,从那时起堂岛宗兵就明白了,所谓的轻佻与放荡,不过是他的保护色而已。
“风间组那边的探子刚刚来报说,柏木修已经带着所有人上了卡车,不知道去往什么方向。桐生和锦山那两个混账,也在刚刚改变车道,朝别的方向逃窜了。”
堂岛宗兵略一沉吟,问道:“具体呢?”
“似乎是前往东京湾去的。”
“……东京湾?”
“是的,大哥。”
“……”
异样的沉默,弥漫在电话的两头。
阿波野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气氛,似乎这个地方有着什么特殊之处:“大哥?”
“没事,你继续追吧。”
“是的。”
说罢,便挂断了电话。
为什么?是巧合吗?
三十年的日月轮转,春夏秋冬,已经带来了数不尽的变迁,曾经的野码头,在扩建与改造中变成了如今都市上的一颗明珠,点缀在无限延伸的海岸线上。
那时候他觉得,天地是没有界限的,大海是看不到尽头的,人与人是可以互相信任的,能够传达心意的话语,是可以直接说出口的。
42,「命悬一线」
“桐生!你快看,是船啊!”锦山神色激动,语调颤抖。
“啊,锦,我们有救了!!”在经历了长达数个小时的生死追逐后,桐生一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紧紧地握住锦山的手,像是握住了整个世界。
然而身后的堂岛组众人,显然不会任由他们就此离开。
阿波野将半个身子都探出车外,在200kmh的时速之下,迎面而来的狂风打在人身上,有如刀割一般疼痛。在他手中,正握着学名为“火箭助推榴弹发射器”的大型杀伤性武器,俗名“RPG”。
本来他也是不想使用这种东西的,与老式枪械不同,使用这种重型的军火与拿着手枪小打小闹的性质是完全不同的,无论是爆炸的痕迹还是武器的来源,摊上哪一个都是极为棘手的问题。
也幸亏他们现在远离城市,飙行郊外。深夜的高速公路上,有着足足几千公里可以尽情驰骋的阳关大道,在这个没有普及监控与摄像年代,夜晚就是罪恶最好的保护伞,足以遮掩一切证据。
“小的们,给我散开!”
随着阿波野一声令下,原本严丝合缝的堂岛组车队变阵成型,形成了以阿波野的座驾为首的三角形梯队。他享受这种发号施令的感觉,这种支配着他人的无上快感甚至远远超过了任何一种毒品所能带来的刺激,一旦沾染,就再也无法放手。
但这种权力是建立在岌岌可危的高楼上的,如果无人维系,稍有不慎就会轰然倒塌,届时从天堂坠落地狱,也不过是眨眼之间的既定事实。极道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任何自作聪明,敢于挑战这一铁则的家伙,最后都只会死无全尸而已。
锦山趁着不断加速的空隙,用余光扫视着后视镜中的景象,而那几乎让他吓得失去了理智:“桐生!后面!那是什么?!”
桐生的视线成功从自己的兄弟转移到了后方,映入眼帘的,则是足以夺去二人性命的火药武器。
他当机立断,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决定:“锦!马上跳车!”
“哈?!!!你是傻了吗?!现在可是时速两百啊,就这样跳下去绝对会被后面那些家伙碾的粉身碎骨啊,绝对!”
“那你说怎么办啊?!已经没有时间了啊!”桐生心烦意乱地四处张望,寻找着那近乎渺茫的一线生机。哪怕一点点也好,能够锦活下来的方法,在哪?究竟在哪?!
身后的阿波野还在调整身位,车辆仍然在以极速行驶,而且又是在弯道之中,不易瞄准,必须是直道他才有命中的把握。也就是说,如果自己在这个弯道结束之前还不能想出办法的话,他们两人就会葬身于此了。
“锦,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仔细听,一个字也不能漏下。”
“不要现在和我说话啊!!!”正在全神贯注地掌控着陆地最速交通工具的锦山,完全没有任何剩余的精力去注意自己身旁的家伙究竟说了些什么东西,单是操控脚下这个暴走的钢铁怪兽,就已经精疲力竭了。
然而桐生一马仿佛完全没听见义兄弟的哀嚎,一本正经的说道:“阿波野那家伙肯定会不会放过我们的,等会到了直道上,我们就没有任何机会了。”他略一思付,一拍大腿,“锦!等下我倒数三声,咱们就直接从斜坡冲下去跳车!”
“喂喂喂等等等等!怎么好好地就要跳车了,你倒是给我说清楚啊混蛋!!”即使精神已经紧张到了极限,锦山还是分出余力对桐生非常不靠谱的建议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高速公路上的弯道向来弧度极大,但因被分担到很长距离的原因,并不影响正常的驾驶,尤其是这种海岸线,一旁是树林,一旁就是坡路,再往下就是大海,根本无处可避。
“三!”
根本不由分说,眼看就要进入直道,如此迫在眉睫的情况,也顾不得桐生一马再多说了,直接开始了倒数。
“等一等,我让你等一等啊!这就开始倒数是干嘛啊,玩笑对吧,这一定是玩笑对吧?呐桐生?!”
“二!”
“你倒是给我好好回答问题啊!我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兄弟啊啊啊啊啊!!”看桐生不似作伪,锦山也只得解起身上的安全带来,然而因为手忙脚乱的缘故,不论他怎么用力撕扯也无济于事。
“一!”
“我不管了啊啊啊啊!!”只见锦山一脚刹车就踩到了底,失去了掌控的轿车骤然减速,眼看就要冲进路边的下坡,锦山此时已经是这也不管那也不顾了,连踹带推的打开了车门,马上准备跳车。
然而他却在这是又听到了桐生的声音:
桐生满脸愕然,浑然不知所措:“锦!我还没数零你为什么就刹车了?!”
锦山强压住要锤爆他那张无辜脸的冲动,破口大骂道:“你他妈难道不知道要数零是倒数四声吗!!!”锦山见状不及,只得最后再狠狠打了一把方向盘,惯性还在拖着车辆继续前进,然而方向已经完全失控,车头直接撞烂了路边的木质栅栏,近乎整车腾跃而起,朝着坡地极限滑落。
“不行了!锦!已经没时间了,我们跳吧!”桐生一马话不多说,按门把手踹门跳车一气呵成,俨然是跳车界的豪杰。
他用手护住头部,在泥泞地山坡上连滚了数十圈,庞大的惯性带起身体,手肘与手背在地上蹭的各处是血,但却并不妨碍正常的行动。也幸亏锦山在跳车之前及时刹车制动,否则此时此刻,巨量惯性已经冲断了用作缓冲的手肘与膝关节,二人是绝对不可能爬起来的。
但已经没有时间让他去疼痛了,他必须马上爬起来逃走!阿波野大惊失色,眼看二人打算跳车逃生,也顾不得什么瞄准不精的问题了,二话不说便扣动了点火器,火箭弹头被立即激发,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速度笔直射出,快逾闪电。
“锦!!!”
“我没死!往码头跑啊!!”
桐生一马听见义兄的声音,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二话不说就连滚带爬地冲向码头。但锦山彰却不像桐生一马那般生龙活虎,他右臂被冲下去的车辆刮伤,伤口外翻,深似见骨,一时间血流如注。
于此同时,爆炸声轰然传来,强大地气浪掀倒了刚刚站起的锦山,一团炸裂的火球紧随其后,随着气流扩散膨胀,高达几百度的火焰灼面而来,锦山彰不作它想,一个蹬脚便窜到车底。
桐生听到爆炸声骤然回头,却看到了令他目眦尽裂的一幕——锦山彰被热浪掀翻在地,整个人都被火焰覆盖:“锦山!!!!”
脑内热血喷发上涌,桐生一马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再也顾不得什么逃命逃亡,转身就朝车毁处跨步冲去。车辆的后半截被火焰点着,燃油箱里发出滋滋的不详声音。
“锦!!锦——!!!!”字字泣血,声声泣泪。但不论他再怎么用力呼唤,都没能得到哪怕一丝一点地回应。
而前来追击的众人此刻早已经将车停稳,在阿波野的带领下,近数百人一齐下车,分枪上膛,顺着路边被撞出的缺口循声而下。刚刚事发突然,他来不及瞄准,只得仓促发射,但却似乎反立奇功。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桐生和锦山活下去。堂岛宗兵想要胁迫这两个小子成为人质,和风间组做最后谈判。呵,老家伙如意算盘倒是打的响,但他偏偏不那么做。他就是要这两个小子死无葬身之地,这样才好把堂岛宗兵逼入绝境。
身为若头辅佐,他们三人于道义上丝毫无亏,一切都只是服从命令而已。只要不出现奇迹,堂岛宗兵已经是必死无疑了,到时候三人串供,全数推给死人便是。况且自己的亲信都在身边,只要不开第一枪,想要自保全然无忧,就算宗家也没人能指责他做得不对。
与宗家抢时间这种事情,兴许真的能够成功,不过阿波野绝不会去相信什么虚无飘渺的可能性,更不可能像堂岛宗兵那样押上一切,进行豪赌。他向来是两方下注的,不论谁赢,不论谁输,他最终都会是活下来的一方,为此,他就不得不在这个关键的节点搞些小动作了。
看着眼前这个小鬼眼中的仇恨与悲愤,阿波野感受到了全心身的愉悦和快乐,仿佛每个细胞都在欢呼,都在颤抖。
他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翘,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扭曲表情。
赢家永远是赢家,没人能够指责赢家。
不好意思了,大哥。
43,「要挟」
破破烂烂的衣物下,是已经烧的不成人形的半身。
阿波野举起手枪,对准了桐生一马的眉心。
“小子,别挖了。”他特意顿了顿,又嘲笑道:“恐怕那家伙现在已经烧成焦炭了吧。”
桐生仿佛没听见他说的话,仍旧一把一把刨着泥土。他把手指甲插进地里,任由石子打磨,指甲被因为急迫的动作被撕开连结,露出红肉,却如同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麻木地刨着泥土,又小心翼翼地让拨开混着腥气的土层,生怕疼着了谁似的。
阿波野嘴角一翘,眼前的这个小鬼,可着实给他添了不少麻烦:“桐生,我现在让你抬起头来看着我,否则我就打爆你的脑袋,明白吗?”他把枪狠狠地怼在桐生头上,像是在敲一块湿透了的木头。
桐生缓缓抬起头来,望向了这个拿枪指着自己的男人,一言不发。
“你这是什么眼神?”
没有回应,只是盯着自己。
阿波野勃然大怒,几乎是在把枪托当钝器用,一下又一下地凿着眼前这个小子的太阳穴:“我他妈在问你!你这是什么眼神?!”尖锐的枪托砸在脸上,带着腥气的鲜血顺着侧额留下,滑进龟裂发干的嘴唇里。味蕾发挥作用,那是有些苦涩的味道。
“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我告诉你,老子现在就能剥了你的皮!挂到风间组的大门口去,谁敢收走我就撬开他的喉咙!!”叫骂着,捶打着,阿波野认准了一个伤口,到后来干脆改用了拳头发泄。带着杀意的拳力捣进伤口,但他的指关节却被硬的像铁的颅骨震得生疼。
桐生一马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开始错乱。两眼一黑,便不省人事。
收起因为疼痛而颤抖的右手,阿波野不屑地一啐:“呸,呵呵,小的们,都给我好好看看这个不敢还手的废物!”说罢,带领着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有的人开始上来推搡桐生的身体,并把他的头按到泥里。
“你们看你们看,这家伙的脸还能当抹布用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欸,让我也试试!”
呼吸着泥土的气味,意识被重新唤醒。
“嗯?”上来羞辱桐生的其中一人忽然一声惊疑。
一旁的帮凶者不明所以:“怎么了?”
“喂……这家伙好像不太对啊。”
“哈,就这种废物有什么不对的?”
张扬不可一世的马仔回过头来,却发现一双眼睛,正直直的盯着他。不单望着他,还有在场的所有人,以及站的最远的阿波野。如初升的骄阳熊熊燃烧,于漆黑的夜中划开暗幕,撕破天窗。
他甚至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点燃,哪怕周围的温度冷的令人发颤。强撑着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心虚神态,放声狂吠,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不过是个半死不活的家伙,有什么好怕的!”说罢,就又要伸手去按。
“你这种家伙就该给我乖乖去啃泥啊!!!”
然而这次他做不到了。
那是一只显得有些狼狈的手,几乎没有一处肌肤是完好的,指缝里扎满了泥土,连指甲也裂的七七八八,甚至能看到结在上面的血痂。然而就是这样一只手,死死地握住了他。
周围的众人简直像是见到了什么怪物一般,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妄图退却的脚步。
桐生的脸上面无表情,读不出任何情感,仿佛手里握着的不是某人的手臂,而是什么微不足道的东西。他轻轻开口,语调极慢,用近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不好……意思,别用、你们的手、碰我。”
“你这废物!松手!!”本是强硬的要求,却显得有些中气不足,吼叫着,叫骂着,一次次地用另一只手慌张地挥拳,去殴打那颗硬的像铁的头颅:“松手!我叫你松手!给我松手啊!!”
然而有如钢钳的手腕,不论他怎么挣扎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到最后,竟变得有些恐慌。明明还在出拳,却仿佛是求饶般的语气。
“放手!!!放手啊!!!”身为施虐者的角色,语调中却带上了哭腔,向身边的人无助地求助:“救救我!这家伙是个疯子!快救救我啊!!”
“给我闭嘴!!”阿波野终于出声,一巴掌便抽在小弟脸上。他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有一瞬间产生了退缩的心思。摸了摸手中的枪,暗中将其握紧,像是为全身上下的细胞都注入了镇静剂,这才获得了直视那双眼睛的勇气。
“不好意思呐,桐生。说实话,我本来还是很欣赏你的,可惜,你为什么要为风间新太郎卖命呢?”说到这里,阿波野仿佛是见到了什么极大的遗憾,惋惜到:“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然而这个小鬼仍旧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阿波野心中怒意盛极,却讥讽的笑着:
“果然,你这样的小鬼还是死了比较舒心啊。”
果然,到此为止了吗?
望着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桐生的心中并无悔恨。他只是遗憾,自己死后,没机会去亲手手刃仇人了。老爹,可能我就要倒在这里了,不知道你白发人送黑发人,会不会难过呢,我可真是个不孝的儿子。临到死了,反而还能笑两声,倒也痛快。
对不起,锦山,我马上就下来陪你。
嘭!嘭嘭嘭!!
身体被打穿有多疼呢?生死关头,他还犹有余力的发散着思维。都说人死前时间会过得很慢,这就是为什么自己到现在还没有感觉到疼痛的原因吗?
枪声大作,哀嚎连连。
惨叫?哪里来的惨叫?桐生一马疑惑的睁开双眼,却发现阿波野等人神色惊慌,全然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即便过了这么久,也并没有将自己射杀。他抬头一望,却被刺眼的车灯晃了个正着,一时间看不清形式。
“桐生!!!锦山!!!”
这个声音是……
“柏木大哥!!!!”
柏木修意气风发地站在装甲车上,身边俱是风间组的精英干将。数百人挤在数十辆车后的敞篷箱之中,一路狂飙一路举枪射击,每秒倾泻出成千上万的子弹。陡然遭袭的阿波野等人还不及反应,已经倒下了大半。
柏木修举枪鸣天,砸下车边围栏。有如军队一般整齐划一,数百人鱼贯而下,精准的列队成型,众人将阿波野留下的车辆当做掩体,只一个照面,断肢惨臂漫天飞舞,摧枯拉朽般势不可挡。
柏木修举枪屹立于千百人间,激情澎湃地吼道:“兄弟们!跟老子上!!”
“噢噢噢噢噢噢噢!!!!”
通天的叫喊响彻在高架桥边,像是上阵杀敌的猛士,不死不归。
举枪迎向枪林弹雨,于夺命的火光中穿梭突进。柏木修知道,这就是了,他苟且偷生的活着今天,仿佛就是为了这一刻,亲手将子弹送进敌人的胸膛,亲眼去见证堂岛组的消亡。
阿波野等人被迎头痛击,伤亡大半,又没有掩体,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全然尽失胆意,但此刻已经无路可退,唯有死战退敌。
“该死!”阿波野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为一个优柔寡断的决定感到无比庆幸。他的优柔寡断成功的救了自己一命,此刻整个风间组来援,单凭身边的亲信,就算全部死光也绝对不足以突出重围,锦山彰已死,要是刚刚他射杀了桐生一马,此刻就彻底失去了进行交涉的筹码。
阿波野一把拉过满头是血的桐生,将枪死死顶在他的下颚。他真的怀疑,自己的子弹打到这小子的头上,会打不穿他的颅骨。将身边残存的亲信缓缓聚拢在身边,大吼道:“柏木修!你要还想要这小子活命,就给我停火!!”
“等等!”柏木修大手一挥,枪声一齐骤停,毫无延误。柏木修见到已然全无人样的桐生,眉头狂跳,心中暴怒如雷,简直像要将手中的弹夹握碎,然而在这紧要关头,容不得他半点私情。
勉强压住暴起发作的念头,整张脸被憋得通红,柏木修语气狂躁,不耐烦道:“阿波野,放了桐生!”然而他这时才注意到锦山竟然不在桐生身边,不禁心中一沉,“桐生,锦山呢?!”
“这家伙杀了锦!!柏木大哥,不用管我,杀了他为锦山报仇!!!”提到兄弟的死讯,桐生顿时变得情绪激动起来,不能自已。阿波野见状不妙,心下一狠,对着桐生的大腿就是一枪。
“呃……!”桐生吃痛,眉间一紧,不一会鲜血就浸透了裤腿,他却死咬着不叫出声。柏木修大惊,连忙出声道:“阿波野!!你想做什么!!”
阿波野轻声一哼,讥笑道:“呵?我想做什么?把枪给我放下!”
还不及柏木修做出反应,一众亲信便簇拥着他缓慢后撤,桐生腿部中弹,无法活动,几乎是被拖着身体步步后退。
44,「啃咬」
“我知道了!你不要伤害桐生!”事态紧急,已不容柏木修多想。他可以死,但桐生绝不能死。双方僵持不下,气氛紧张,柏木修只得又开口问道:“桐生,锦山……锦山的尸体在哪?”
“锦……锦他……”桐生一马之前本已心生死意,陡然间绝处逢生,却被弑亲仇人挟持利用,心中百感交集,恸切悲极,话到嘴边,却哽咽着,怎么也开不了口。他实在是说不出,更不愿意承认兄弟死了的事实。
“老大,找到了!就在车底下!!”与此同时,随行的风间组组员已经发现了被炸倒的锦山彰。
“好!一成,先把人拉出来再说!一定小心!”
名为一成的男子应声道:“知道了,老大。”
柏木修此刻与阿波野举枪对峙,无法回头,只得用余光瞟上几眼,然而就是这寥寥数眼,已然彻底让他出离了愤怒。如果说刚刚看到桐生的样子,为了大计,他尚且还能咬牙忍耐,那么此刻见到锦山的样子,他要是再忍下去,就是畜生不如的禽兽。
“阿波野!!!!!”
“你不要这小子的命了吗?!!给我把枪放下!!”当机立断,阿波野再开一枪。这一枪几乎是以零距离打在了桐生的手肘之上,子弹穿臂而出,落在地上叮铃作响,鲜血汩汩涌出,而桐生的脸色正变得愈发苍白。
柏木修额上青筋暴跳,神态狰狞,仿佛饿极的野兽,下一刻就要暴起噬人。他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像现在一样无能,如果可以,他情愿用自己的性命去换锦山的命。废物,甚至连两个孩子都保护不了。
阿波野冷汗直冒,却强作镇定,轻笑两声道:“呵呵,柏木老哥,别太激动。死了一个,这不是还有一个活的吗?你要是再不好好想想,我手里的家伙可是不长眼的,一个不小心,这小子可就要去陪锦山了啊。”
他现在是在钢丝上跳舞,别看话中夹枪带棒,极尽嘲弄,实则是以进为退。如果柏木修真的一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失去理智选择开枪,自己不但毫无办法,手下的亲信也会枉作冤魂。
“柏木大哥,我姑且称你一声大哥。”柏木修辈分比他更高,只是因为身居风间组若头,才迟迟得不到提升,但要组内论事,大家俱是平起平坐,“都是一家兄弟,何必非要拼个死活呢?”
说实话,这些话连阿波野自己都不相信,但他已经别无选择,眼下被风间组重重包围,只有继续拖延时间才有一线生机。等到堂岛宗兵得胜,或者宗家的人介入处理,届时所有人偃旗息鼓,有的是活下来的办法。
“想来风间组此前已有损失,我们这边也是有伤有死,不如就此罢手如何?”阿波野略显慌张,有些前言不搭后语,“锦山毕竟也算是我组的成员,若非老大的命令……”
“发生这种事故,皆非我们的本意啊。”
“放屁!!你有什么资格谈论锦山!!”柏木修听到这话,情绪更加激动起来。这正是阿波野的目的,他必须要让眼前的这个家伙意识到人质的重要性,更不能一味的选择退让,为此,让一个已经死了的家伙当做“对比”的材料,简直在合适不过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微不可闻的咳嗽声忽然打破寂静,掺和进来。
“咳……咳。”
深津一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望向怀中的“尸体”,满脸的不可置信:“锦山老弟!锦山老弟!!”他不敢动作太大,只能轻轻的晃动锦山的身体。
“是……一成哥吗?”锦山眯缝着眼,气若游丝,显然还极为虚弱。只见他满脸炭灰,强撑着睁开了双眼,意识重新回归,却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也幸亏强烈的眩晕感充当了麻醉的作用,否则单凭大面积烧伤带来的疼痛,就足以将人折磨发疯。
深津一成神情一滞,随后又惊又喜,大吼道:“还活着……还活着啊!!”然而开心了还不到十秒,他就注意到了锦山身上的伤势和地上的血泊,心情急转之下,赶忙道:“大哥,不行了!伤势很重,要是感染了就救不回来了,必须立即去医院!”
“什么?!”柏木修听到这个消息,心情像做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惊得枪都拿不稳了,但随即就调整过来,二话不说便直接下令道:“一成!马上带人送他走!”
“是!大哥!”
“不可能!”阿波野目眦尽裂,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算错一招,满盘皆空,这种事情让他如何能够相信,但铁一般的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他再去悔恨,他马上将要面对的,是来自风间组疾风骤雨般的猛烈报复。
原来锦山彰在爆炸时将上半身埋在车的底盘之下,这才没有使上半身的关键脏器受到弹片的穿透和溅射。但这也导致下半身,尤其是腿部直接裸露在外,承受了爆炸的第一波伤害。他本人也因冲击波所引发的脑部震荡陷入昏迷休克,这才让桐生一马误认为他已经死了。
此间众人,桐生本应是最为欣喜的一个,但由于之前遭受到的惨烈殴打与大量失血,现在已经失去了正常的意识能力,只能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下进行断断续续的思考。
柏木修心中焦急万分,但却无可奈何。桐生面无血色,呼吸也越来越弱,失血虽然暂时停止了,但供血不足所导致的严重缺氧已经引发了一系列损害症状,如果再不及时救治,很可能会造成不可逆的脏器衰竭。
恍惚之间,桐生一马好像听到了身后阿波野的声音,明明每一个音都听得清清楚楚,但连在一起,却理解不了文字的含义,仿佛透着一层抹不去的迷雾,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真奇怪啊,为什么动不了,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像是失去了控制一般。他甚至还能听到并感受到肺腔的起伏,呼吸着带着腥味的空气,分不清是那是血的味道还是海的味道。
好冷,为什么这么冷,已经冬天了吗?
有如置身于寒冬之中,热量随着血液渐渐流失,于炎炎夏日之中冷到打颤。血压的持续下降让桐生的脑内一片混沌,发青的嘴唇龟裂起皮,身体将发热作为警告,而以超荷代谢为代价,肝脏开始制造新血。
像是回光返照的人重新焕发了精神,短暂的紧急供血为身体带来更大负担的同时,也让他拥有了行动的能力。
稍稍活动了下有些发麻的四肢,深深的无力感支配着全身,桐生心下一狠,直接咬破了舌尖,疼得他浑身一激。咽下自己的鲜血,趁着短暂的热流从食道涌过,稍稍恢复力气的桐生立即全身绷紧。
仿佛遭受了极强的电击,才刚刚愈合的伤口因为剧烈的肌肉收缩被反复撕裂,深入骨髓的剧烈疼痛让桐生每动一下都会冷汗直冒。但万针穿心般的疼痛也让他突破了脑内的保护机制,更加强烈的清醒伴随着疼痛而来,撑开有如万斤之重的眼皮,无论是自己身前的柏木修,还是拿枪指着自己的阿波野,他现在都能看清了。
阿波野全然没有注意到手中的人质已经清醒,在亲信的包围保护下,一步步的朝着东京湾退却。那里有柏木修准备的快艇,本来是为锦山和桐生逃生所用,没想到最后却用以资敌。
就算手动不了,脚动不了,他还有牙齿。
口中传来野兽的低吼,如同蓄势待发的豺狼,窥伺着攻击的机会,一分一秒的等待着时机到来,只需要一个破绽,一个松神的契机。
阿波野回头望向码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快艇,手脚一软。
就是现在!
像是出笼的狮子突然暴起,阿波野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被扑倒在地,脖颈被一口咬住。锐利的牙齿此刻成为了最致命的武器,弹性十足颈动脉壁像是橡胶做成的软管,随着气管被一并嚼碎,鲜血喷涌而出,呲在桐生一马毫无血色的脸上,溅到饱含杀意的瞳孔里,沙得一阵阵发酸刺痛。
不似咬伤,更像啃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久久未息,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个漏气的倒斗,随着血液倒灌入肺腔,阿波野每次呼吸都会呛住气管,大口大口地咽着鲜血,又从气管留到地上。强烈的缺氧让他的脸色发青发紫,仿佛一条溺水的鱼,只能在岸上时不时地扑腾身体。
眼睛控制不住的四处乱转,鲜血溢满口腔,混着唾液从嘴角流下,整个身体如同触电般抽搐痉挛,却无济于事。桐生咬实喉骨,猛然扭头一撕,最后的抽搐也随之停歇,而脸上残存的惊恐表情,似乎还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围着尸体的一众亲信像是着了魔一般,明明握着手枪,却没有一人敢去开枪,脸上不似呆滞,而是惊惶。
血染透了白色的衬衫,仰天长啸,或悲且恸。
那样子,不像是人,而是野兽。
45,「清理垃圾」
不远处,路边的灌木丛中,一个身着迷彩的身影正静悄悄的蹲在这里,高山上的视野极好,能够清晰地望见整个东京湾的全貌。
他收起瞄准着眉心的狙击枪,掏出了电话,并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
“说吧。”
电话的另一头是堂岛宗兵,堂岛组组长,也是他的雇主。
“阿波野已经死了。”
语气波澜不惊,像是在描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这也是杀手必备的素质,要是连杀个人都大惊小怪,未免也太过没有格调。
“干得不错,钱我会打到你账上的。”
“不,不是我动的手。”
“……嗯?”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一声轻咦,像是在思虑着什么。
“是谁?柏木修?”
“是桐生一马,他把那家伙喉咙给咬断了。”
一阵异样的沉默后,堂岛宗兵重新开口:
“我知道了,下个目标吧。”
“是。”
挂断电话,收起撑在地上的支架。自动步枪还好,但像狙击枪这种东西,又重又沉,其实非常不方便携带,他每次完成任务都会拆成零件,装进一个高尔夫球袋里,虽然有些怪异,倒也没人发现。
从刚刚开始,他就有种被人盯住的感觉。一些久经沙场的老兵,在枪口对准自己时,会有一种超越五感的直觉性示警。而现在,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致于他不得不小心一点,去堤防不知道会从哪冒出来的冷枪暗箭。
他必须换个地方蹲点,重新测定风向。然而,这只是为了躲避什么虚无缥缈的直觉,兴许根本没人在盯着他,也兴许根本就是他自作多情。但他仍然愿意花大量的时间去做这件看起来似乎没什么意义的事情,战场上只要有一个微不足道的疏忽,就会立即丧命。
另一边,堂岛宗兵坐在车里,注视着已经挂断的电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阿波野已死,他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那个自作聪明的家伙,还以为能瞒过他的眼睛,真是可笑至极。
如果他赢不了,那么这种寄生在他身上的蠢货,也没必要继续活下去了。
结果自己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追求胜利,而是拉人下水吗?堂岛宗兵轻嘲两声,不知道是在讽刺自己,还是在嘲笑别人。
他现在可以百分之百确定,真正的牧村真琴就在眼前的这辆车上。
追逐还在继续,但他们已经打光一半了子弹。他当初听到这个消息,还以为又是什么无聊的笑话。成千上万颗子弹打在同一辆车上,就算没有全数命中,但哪怕有一发击中油箱或者轮胎,一切都可以尘埃落定。
而这正是最诡异的一件事情,到现在,前面那辆车上的弹孔少说也有五六百个,但它却没有停下来,更没有爆炸熄火。从概率学上来说,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是无限趋近于零的。他下令停止了射击,这种一反常态的情况,忽然让他有种被人戏弄的错觉。
如果堂岛宗兵看得更仔细些就会发现,就连打在车上的弹痕都只是浅尝辄止。仿佛有一层无形的罩膜笼罩了全车,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保护着那些脆弱的致命部位,子弹打在上面,释放庞大的热量与动能,然后被冲力压扁,落到路旁,变成无人问津的破铜烂铁。
对于谢祎坤来说,这么做绝非他的本意。精神力的流逝还在缓慢且持久的进行着,但比起之前胡乱的释放和发泄,起码现在他发现了一点运用的窍门。
比起“运用”,似乎进行“想象”更能有效的支配这些离散于体外的无形实体,顺应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当有危及到自身生命的事情发生时,它们就会发挥作用。于是他联想着自己的死状,成功让其进行了自卫式的防御。
在形成了稳定的结构之后,除了维持其在现实存在的支出,消耗以及大幅减少。他必须尽快掌握这种未知的全部内容,否则在“她”苏醒过来之前,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自己解决精神力外泄的问题。
而解决不了问题的结果,就是死。
——————
吐出口中的软骨,刺鼻的血腥味勾得胃部阵阵发呕,就像他咀嚼日料店里的牛肉一样,去咀嚼敌人的血肉——现在已经是腐肉了。因为太过用力的原故,他觉得自己的牙要被硌掉了。
桐生一马被染成了一个血人,用自己的血与敌人的血,浇灌仇恨之心生长的土壤,孕育出吞噬人性的无名野兽。然而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却只是孤零零的跪在地上,等待着周围的人用子弹把他射成筛子。
锦,我为你报仇了,你看到了吗?
这件事终究还是没有发生,阿波野的亲信们望着眼前的一幕,脑海之中一片混乱。失败属于他们一方,那个浑身是血,跪在地上的家伙,在几十秒钟之前,还只是一只被劫持的“羊”,被同在地上的那具横死的尸体打断了手脚,等待着任人宰割的宿命到来。
他们从未在如此近的距离亲眼观摩“人相食”的景象,不但他们没有,其他人也没有,兴许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没有。哪怕每个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一环节中没有吞咽的动作,却还是感到了发自天生的恐惧与排斥。身为人类的天性,本能的触发了脑内的自我保护机制。
那是面对野兽时的原始恐惧,族群中的幼崽在黑夜中被叼走啃食,独行的猎人被无意间偷袭杀害,发现尸体时的恐慌,失去伙伴与亲人的悲伤,以及族群濒临灭亡的绝望,种种极端性的情绪混合起来,在长达百万年的时间里不断发酵,最终改变了事态的本质,让人类的祖先将这种恐惧刻录于基因之中,并遗传下来。作为同伴的柏木修,第一个从这种凄厉的恐惧中挣脱出来。现代社会秩序的异化又一次战胜了本能,理性的判断重新回归了他的身体。不论桐生做了什么样的事情,他都是自己的兄弟,是名为桐生一马的存在,是人。
“阿波野已经死了!放下你们的枪,风间组不会滥杀无辜!”
失去了主心骨的泰平一家组员,在风间组绝对性的人数优势面前,表现出了出奇的一致,他们放下枪,蜷缩着跪倒在地,将自己的命运交付他人之手。其实这个时候只要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提振士气,帮助他们认清现实,这些人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软弱无能。
但遗憾的是,并没有这样一个人。就算有,也会被柏木修立刻击毙。做出投降决定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这一个群体,只要参与决策的人数够多,就算所有人都选择了错误的结果,最终责任也会由所有人共同分担。
这些家伙束手就擒,甚至主动自缚手脚,帮着前一秒还是敌人的他们系紧捆绑自己的绳子,这让柏木修忽然有种没来由的悲怆。今天他们是赢了,但以后呢?能够一直赢下去吗?会不会也有一天,身份调换,自己也跪在那里,引颈受戮?
他不能再思考下去了,他也得不到答案。
一圈一圈地打上绷带,并把他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桐生早就晕了过去,这家伙竟然是仰着头跪在地上晕过去的。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柏木修才会想起眼前的这个小子还是个孩子,脸上的表情平静安逸,不知道是在做什么美梦,他还不知道锦山仍然活着,要是醒了听到这个消息,恐怕会高兴的蹦起高来。
不远处,传来一阵刺耳的枪声,柏木修抬头细看,无数个光点正缀在一个孤零零光点后面,顺着道路缓慢的流动,像是漫天星河中的一处。这其实只是远视的错觉,那是堂岛组的追兵与世良胜的爱车。
谢祎坤将油门一脚踩到最底,引擎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像是在路上抹了油一般,整辆车左摇右晃,伴随着一阵巨大且尖锐的噪音,高速运转的轮胎横转侧打,以近乎不可能的弧度漂过足有九十度的直角弯道,成功突入环海路,到达了东京湾。
不顾颠的昏三倒四的众人,谢祎坤急踩刹车,吼道:“下车,走!”
真岛吾朗的脸色极为难看,只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连枪也没能拿住,下了车便倒头就吐——浓稠且刺鼻的呕吐物溅在了李文海的身上,气得他直接破口大骂:“你他妈赔我裤子!!”
真岛吾朗面若菜色,倒也不还嘴了。他实在是没有吵架的力气,更何况现在还远不是结束的时候,堂岛组就在后面不远处,虽然凭借着岔路窄路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但再过一会,他们就会到了。
可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他本就小脑发达,平衡性极好,比常人更易晕车,一路上又跌宕起伏,颠得他五脏翻腾,此刻还能站立,已经是不容易了。
李文海也不多说,见他行动不便,直接背起真岛吾朗,撒腿就跑。
“你……你怎么……”
“闭嘴,你死了谁赔我裤子,老实待着。”
真岛吾朗在李文海的背上一癫一癫,很有节奏感。
“不是……我是说,你跑慢点,我又想吐了。”
“憋着!你要是敢吐我卸了你的腿!”
46,「逆转」
“大哥,已经通知了。”
“做的不错。”他顿了顿,又有些生硬地接上了一句:“辛苦你们了。”
但前来汇报的小弟却反而变得更加惊慌,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失,只能一个劲的磕头道歉,恳求堂岛宗兵原谅他的思虑不周,并一次次的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堂岛宗兵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抹极为复杂的神色。
似是心痛,又像是嘲弄,似是后悔,又像是可怜。
涩泽启司心头微动,他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老大说这样的话,也从没有见过老大这样的眼神。
不,其实很久以前他是见过的,只不过上一次堂岛宗兵展露自己的软肋,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二十年前,老大看向他们的眼神就是如此,那时候所有人都还年轻,向往热血,向往拼搏,那也正是堂岛组最富活力的时期,有如初生的太阳一般生机勃勃。
即使人数只有可怜的四人。
他们天不怕,地不怕,誓要在整个东京闯出一番事业。
堂岛宗兵正襟危坐,眺望着近在咫尺的东京湾,像是在追忆往昔。被派出去追击的久濑正在折返,涩泽也已回归本队。但因为自己的愚蠢,他们错失了杀死牧村真琴的大好机会。这意味着他们平白浪费了时间,而那些相信自己的人,以性命为代价挡住了宗家的追责,换取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时间。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将这些活生生的人当做道具开始利用呢?
放在一天之前,这是一件足够令他悔恨终生的事情。兴许会选择自暴自弃的放逐自我,去摧毁目光所及的一切,再亲手断送自己一手打造的事业,因为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审判他。
但现在,他却一反常态的平静。
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颓然。从自卫队动员来的武装直升机与久濑一样,正焦急的朝着这边赶来。与本队回合之后,与风间组尚有一拼之力。但做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没什么意义了。自己能赢的机会变得相当渺茫,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两败俱伤的无胜之局。
宗家那边的探子刚刚传回了消息,讨伐堂岛组的联队已经开拔。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逐利的本性才会驱动起这个吸金的庞然大物,整个东城会两万余人,高速开转起前进的齿轮,只为了从堂岛组的尸骸之上分得一杯羹。
不过是食腐动物,如同盘旋不去的秃鹫,冷漠地俯视一切,看着他无力支撑,看着他彻底倒下,再一拥而上,宣告猎物的完全死亡。
他们是,他自己也是,这就是整个东日本极道的生存法则。
堂岛宗兵下了车,悄悄站在了路旁。手下的小弟看到BOSS下车,一边恭恭敬敬的行礼,一边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夜幕下,橙色的路灯打在每一个堂岛组员的身上,一盏盏顺着山边不断延伸,直到目不能及的不见深山。
东京湾的码头上,立式吊车还在昼夜不停地作业,将大片的集装箱罗列堆叠,整理摆放,吞吐着人们所需要的一切生活用品。他记得这个地方,他当然也必须记得。他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在上一轮都市开发之前,他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在上一轮都市开发之后,他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少年记忆中的田园与幻想,那些透着氤氲的水色回忆,随着工业化的大潮被一并碾成碎屑。失去了寄托的心灵无处安放,千疮百孔,于漂泊中迎来鞭策与成长。他的少年时期就那样潦草的结束了,被拆成粉碎,建起高楼,筑起城墙,围住心防。
他又一次回到了这里,却已经找不到任何过去的痕迹,就连自己的记忆也开始泛黄褪色,支离破碎。唯有这片土地还在铭记,曾经有个孤独的少年,静悄悄的坐在码头边,看着每一天的日出与日落。
然后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审判来临。
——————
谢祎坤眉头紧皱,明明是平地,却险些摔倒。
柏木修赶忙扶了上来,担心的问道:“怎么了?受伤了吗?”
“不……我没事,比起这个,损伤如何?”
“不乐观,但堂岛组跟我们比只会更多。”
“桐生呢?”
“已经走水路送走了,但那小子伤得很重,只能先紧急止血。”
说到这里,柏木修有些担心地望向了无边的大海。
不知道桐生他们能不能安全到达。
“是吗……那就好。”
然而话音刚落,一阵针扎般的电流从谢祎坤的脑内窜行而过。
“呃——!”
他的瞳孔极速收缩,呼吸骤停,几乎在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柏木修见状大惊:“怎么了?!你这个样子就不要勉强自己了啊!”
谢祎坤只是摇了摇头,轻轻推开了扶住自己的柏木修,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尽量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正常一些:“只是偏头痛而已……”
然而他越是这样做,越是显得不正常,不论是语气中的虚弱还是额上的冷汗,都与他平静的神态极为不符,别说是柏木修与世良胜这样的人精,一向大条的真岛吾朗也意识到了不对。
见谢祎坤不愿开口,柏木修只得询问起其他人来:“世良老弟,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能是突破包围是受到了什么冲击,当时为了逃出来,稍微出了点事故。”此言不虚,谢祎坤确实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异状,但并非是因为与其他车辆相撞而导致的震荡,而是更加深层次的脑部异变。
柏木修当时并不在场,又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暂放后议,他转头望向男装的丽人,说道:“这位就是牧村真琴小姐?”
牧村真琴显得有些紧张:“是、是的!”
“那,身边这两位是?”这显然指的是真岛吾朗与李文海了。
“这两位是值得信任的朋友,我们能到这里也多亏了他们的帮助。”
世良胜此时又说道:“我们日侠连也已经和宗家合兵一处了,大概,还有两个小时就能赶到。”留守在苍天堀的人员在堂岛宗兵带人离开后就重新组织起来,一时间形势逆转,彼弱我强,成功的进行了一次自卫反击。
要是全组人还对付不了那么点堂岛组的杂兵,还不如拱手投降算了。宗家的人作为局外的裁判者,在交火结束后“及时”赶到,双方成功接上了头。只要等到大部队到达现场,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不论是这荒谬的事件,还是这荒谬的杀戮。
但周围的道路已经被堂岛组尽数封锁,显然是打算瓮中捉鳖,这不单是自已一方最后的试炼,也是堂岛宗兵最后的机会。他们现在背靠大海,似乎除了跳海求生以外别无他法了。
但没有人在脸上表现出颓意。
从一开始柏木修就没打算要逃跑。就在这里,就在此时,过去种种,一并清算,他们要和堂岛宗兵决一死战。敌强我弱,远水更不解近渴,背水一战,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作为计划的执行者,谢祎坤早就知道了计划的全貌,然而就算如此,也出现了彻底不可控的意外情况,比如琦玉师徒,比如突然到来的致命狙击,以及最重要的一点,芙蕾雅和“她”的沉默与消失。如果不是突然出现的“异变”,恐怕他也已经葬身湖底了。
这倒也无所谓,名为谢祎坤的存在,本就不是爱惜性命的家伙。他可以为了任何随便理由活着,感情,欲求,什么都好,反正唯独不会为了自己。对常人来说,这是一种愚蠢的生活态度,但对谢祎坤来说,却是不得不面对的严肃问题。
柏木修不再擦拭枪管,而是拉枪上膛。他把擦枪的破布丢到一旁,那是他用半小时前来包扎伤口的绷带,上面还沾着他的鲜血:
“来了。”
像是被打碎的茶盏与瓷盘,一切就那样突然发生。
“所有人!散开!”
听不清是哪一方的呐喊,场面有如中年妇女的折扣采购一般混乱。
堂岛宗兵站在战场的最远处,静静眺望着这片植满了钢铁的丛林。他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兴许是一点值得纪念的东西,兴许是留在过去的一些残影,它们在灯光下变得闪烁不定,似乎永远也找不到回到过去的方法。
他举起自己的右手,从左到右,从上到下,轻描淡写,像是拂过初恋情人的脸颊,擦拭着东京湾的寂静天空,那么仔细,那么认真。又像是妄图将这个地方从地面上抹去一般,重重落下。
一触即发。
“开枪!!!”
双方几乎同时开枪,成千上万颗子弹迸射而出,一条条腾起的火舌跃动起舞,以码头上的集装箱为依托,展开了巷战。
又来了,那种感觉。
靠在足有三米高的集装箱旁,望着满脸狂热的人们,谢祎坤心神立定,古井无波。他真真切切的捕捉到了满是敌意的“锁定”,绝非错觉,而是实感,像是一股死气顺着脊柱逆髓而上,让人不寒而栗。
于被锁定的一瞬间子弹出膛,时间的流速呈指数式地向下叠落。
不,不是变慢,而是自己变快了。
与当时一模一样的感受,仿佛多出了无数个肢体,自己的身体顺着空间延伸出去,牢不可破的隔阂变得不复存在,他甚至可以在这片区域的任何一个点发出任何大小的力。
无限膨胀的力量让他产生了这样的错觉,但理智却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这种无所不能的感觉能够持续的时间极为有限,每一秒都会有海量的能量从体内活活抽出,体力,耐力,被转化成最为纯粹的力量释放出来。
如果就这么放任不管,很有可能会抽干自己。
谢祎坤缓缓抬手,以极慢的速度将五指张开——他感受到了空气的阻力,整个身体像是限于泥土之中,根本难以动弹。他的身体机能还远远不能跟上神经的反射速度,如果强行提速,就会撕裂自己。
除了停滞的风以外,没有任何东西能体现这种力量的存在,子弹的速度仿佛划过一个平滑的曲线,以极快又极慢的趋向渐归于零。成百上千的致命火药还来不及挤压爆炸,就永远的停留在了半空之中,整齐划一,像是已经规划好了一般。伴随着一阵叮咚作响,谢祎坤脱力放手,所有的子弹像是下雨一样淅沥沥的摔在地上,来回滚落。
再没有人开枪了,众人都像是失去了理解能力一般,呆滞地伫立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反常识的伟业发生。
随着致命的威胁解除,那种被人锁定的感觉也随即消失,超荷运转的大脑重新启动,回归到正常的反应速度。
“怪——物呀!!”
恐慌开始扩散。
柏木修最先反应过来:
“活捉堂岛宗兵!!”
枪声重新响起,不过这次是一边倒的颓势。
47,「孑然一身」
真岛吾朗悄悄地点了根烟,辛辣的烟草涌进肺腔,给予了他片刻的清醒。他还在思考回到极道后要做些什么。嶋野老爹的性格他是知道的,实在是有点问题——不,就算是自己偏袒他也不能这样吹嘘,已经是非常有问题,甚至于说确实是相当恶劣了。
嶋野太是个不择手段的男人,嶋野太也是个卑鄙的男人,嶋野太更是个从长相看就让人没有好感的男人。但不可否认,就算最讨厌嶋野太的人也必须承认,他同样是个有能力的男人。
他告诉自己,不要在垃圾箱里翻东西吃,那是野狗的行径。他告诉自己,对待人要像对待榴莲一样,劈开外面的刺,闻见他们的恶臭,再自己去吃进甜头。他还告诉了自己很多事情:
“像你这样的小鬼,每年会生出很多个。”
“他们在大街边上开始腐烂,失去梦想。在自己的房间里腐烂,龟缩不出。在办公室的电脑前腐烂,成为奴隶。这成千上万个行尸走肉般的家伙中,我唯独挑选了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但仍然拼命地往嘴里塞他给自己卖的热狗,死死捂住自己发干的嘴,生怕有一点渣滓掉到地上。他不断地咀嚼,用力地咀嚼,干涩的面包剌着喉咙滑进胃里,每一次吞咽都让他窒息。真岛吾朗认真地倾听男人的每一句话,认真地思考每一个问题的答案,并认真地注视他的眼睛。
“因为只有你每次翻垃圾都不去捂住鼻子啊,小子,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是爽朗的大笑,畅快的大笑,痛痛快快的大笑,仿佛他救了自己,就只是为了和自己说这句话。毫不掩饰地嘲笑着不捂鼻子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简直愚蠢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真是个混账。
“杀了那个女人!!”
“为了风间组!!”
交火并未停息,场面已经乱成一团,但比起混乱的战局,更加让真岛吾朗感到混乱的,则是刚刚发生的那件事。无论怎么看,那都不像是——起码不像是正常人能够做得到事情。
更加令人无奈的是,他们没办法搞清楚事情的真相,起码短时间内,他们没办法从正主口中去问出真相了。因为正主,也就是那个让子弹停下来的人,现在还处在深度的昏迷状态之中,不论怎么呼喊也无动于衷。
从这个角度来说,堂岛宗兵实在是应该感谢一下上苍,如果不是谢祎坤在众目睽睽之下昏了过去,恐怕整个堂岛组都会因那一幕非人的伟力而丧失战意。但就算是缺少了谢祎坤的现在,恐慌也已经在堂岛组间蔓延开来,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下一刻就苏醒过来。
而对于世良胜来说,除了应付眼前的流矢飞弹,还必须思考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联系之前柏木修对谢祎坤的态度,以及刚刚发生的事情,他显然是误会了什么。
那是什么?超能力?这种像都市传说一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向来是不会相信的。人在地上走,鱼在水中游,这是他活了三十多年来一直相信,并且也为所有人接受着的顽固常识,而就在此前,能够彻底击碎这种固执与“偏见”的事情在他的眼前发生了。
活了这么多年,总算有点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他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了,然而他毕竟也幻想过成为飞天遁地的英雄。而一想到超能力背后的世界,世良胜已经控制不住地发散起思维,自己脑补出一个不存在于东京地下的里世界了。
说不定这家伙还是什么里世界组织的成员,明面上伪装成普通人,其实暗地里过着不为人知的生活?但风间组又是怎么和他认识的?难道风间老大也和超能力者有所交集吗?
世良胜的思维有如脱缰的野马越跑越远,越跑越偏,到最后已经彻底脱离了现实,变得越发不可收拾。要是这个时候有什么邪教组织来游说他,估计他也会不假思索的相信了。就是不知道其他人和躺在地上的正主听到他的脑补,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不就是干架吗?!放马过来啊!!”
真岛吾朗一如既往的野性狂放,在己方成压倒性优势的情况下,他甚至还有闲心在枪林弹雨中偷瞟两眼被重重围住的牧村真琴。
柏木修始终冲在最前面,轻伤不下火线,用已经沙哑的嗓子嘶吼着指挥,让清晰地命令准确的到达每个人的耳朵里,一次次组织起有效的游击。实在是太顺利了,他本来已经做好了以身殉职,和堂岛组两败俱伤的准备,但眼下的情况却是他们这方一边倒的优势。
不必再牺牲那么多手足兄弟的性命,他绝对是一万个乐意,但这种轻而易举的胜利,总让他有些难以安心。
但愿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
人数在减少,尸体在增多。
堂岛宗兵当然不是瞎子,他看的清清楚楚。
上一秒还信誓旦旦的家伙,下一秒就被打穿了颅骨。上一秒还在叫骂的家伙,下一秒就发出了惨叫。
“老大!快趴下!”
涩泽启司全身紧绷,赶忙扑倒了站着不动的堂岛宗兵。匍匐着的两人头顶上,几十发子弹呼啸而过,又像是阴魂不散的幽灵,盘旋着不肯离去。死神的镰刀架在每个人的脖颈之上,看准时机,收割灵魂。
堂岛宗兵并非被吓到呆滞,他也并不是一个会感到恐惧的男人。那种肮脏扭曲的人间丑态,绝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身上。
从他挥动右手,下令攻击的一瞬间开始,到拼尽一切,一无所有的一瞬间结束,那是注定了只会不断失去的可恨结局。
并不可怜。就像那句他已经听了无数遍的,从她口中说出的“你回来了”,以及自己回应过无数次的,有些不耐烦的“我回来了”。人是一种惯性很强的动物,身体的记忆有时会比心灵上的记忆更加深刻。
也正因如此,经常会习惯了之后才感到厌烦,像是不懂的珍惜童年时光的小鬼,肆意挥霍着短暂而漫长的幸福,在长大了之后,又去回忆和向往那些已经再也回不去的闲散时光。
他也一样。
同样精疲力竭的一天,同样一成不变的道路,本来还有同样热气腾腾的晚饭。他没听到那句已经停了无数遍的,从她口中说出来的“你回来了”,也没能回应那句,稍稍显得有些不耐烦的“我回来了”。
和倒在血泊里的妻子不同,堂岛宗兵还好好地活着。
一遍又一遍的哀嚎着那句“我回来了”,仿佛这么做就能让时光倒流,岁月回转。他告诉自己,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觉,是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于是他又尝试了所有能够欺骗自我的方法,一丝不苟的执行,并且比任何人都要相信它们的可行性。
当他睁开双眼,见到的是一模一样的场景,木质地板上的血还未凝固,他抹了一把,粘的他满手都是,并不热,更不温暖,那是很冷很冷的血。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虚妄的追求与幻想是多么可笑,以及自己踏入的,究竟是怎么样的无底深渊。
然后他真的开始嘲笑自己,大笑,狂笑,抽搐且痉挛着笑。
从那一刻开始,名为“堂岛宗兵”的少年死了,他静悄悄地剜出了自己的心脏,并和那颗跳动着的炙热的心切断了联系。亲手埋葬他的,是同样名为“堂岛宗兵”的人形野兽。
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那些老人们看自己的眼神是那样戏谑,为什么那些满身铜臭味的家伙会看不起他的梦想。
因为极道的世界,是有去无回。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即使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他不需要举办什么盛大的葬礼,对他来说那是浪费时间。
给一个死了的人再去做什么纪念,又有什么意义?
堂岛宗兵变得冷血,这种变化是如此明显,以致于根本不必去仔细观察,所有围在他身边的人们,都已经察觉了这一点。曾经那个用满腔诚意与热血聚集起整个堂岛组的带头大哥,不存在了。曾经那些朝气蓬勃,誓要让东京翻天覆地的年轻人们,也不存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台冰冷的机器,在秤杆的两端衡量性命与金钱的轻重,稔熟地游走在罪与孽的夹缝之间。与那些曾经妄图改变现状的蠢货一样,先是一头扎进这个污秽不堪的深潭,燃烧发光,然后发热,然后熄灭。
他们最终还是被同化成了一种相同的动物,一种不知道该称之为水蛭还是肥蛆的东西,嗜血,逐利,为所欲为,并不择手段。
周围显得空荡荡的,除了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别无他物。一杆还冒着烟的炙热枪管顶住了他的下颚。柏木修望着这个像是失了魂的男人,眼神中满是不屑。
涩泽启司的脑袋被人死死压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却仍然满头大汗地叫喊着,那样子,简直就像是在担心他似的。
理惠,我,又变成一个人了啊。
48,「重逢」
“堂岛宗兵!你还有什么话说!!”
炙热的枪管有些发烫,在他的脸上烙下一个红色的烧痕。
堂岛宗兵扭了扭头,已经烫熟的皮肤连在枪管上,他稍一动弹,就连皮带肉撕了下来。
“嗯,你们赢了。”
堂岛宗兵声音平静,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这个统御着整个堂岛组的男人,静悄悄地跪在地上,收获着周围人或是仇恨或是担心的眼神。
柏木修又惊又怒,他不明白堂岛宗兵为什么会这么平静。他被活捉,整个堂岛组都要为他陪葬,这个男人难道没有一点负罪感吗?想到这里,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柏木修握枪的手更用力了。
堂岛宗兵被枪管怼住脑袋,一动不动,像个死人。
柏木修大怒,直接骂道:“你难道就没有哪怕一点怜悯之心吗?!堂岛宗兵!!”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堂岛宗兵的姓名,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在宗家的命令到达之前,这个男人仍然还是他的上司。
“你看看身边这些人!他们都是跟随着你,相信着你的人啊!!”柏木修越说越气,满脸通红:“他们已经死了啊!!再也活不过来,一辈子就这样草草结束,他们也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和你一样是活生生的人啊!!!”
柏木修随手拉过一个被绑住的俘虏,带到堂岛宗兵面前:“这小子的名字是幸太郎,因为姐姐患了绝症才加入极道,但却因为没有钱住院治疗被扔到大街上活活冻死——”
“还有三上!木下!神谷!森山!宫城!”
柏木修环视四周,指着躺在地上的尸体吼道:
“这些人的名字,你听说过哪怕一个吗?!为了你虚无缥缈的野心,究竟牺牲了多少个幸福的家庭,你难道还不醒悟吗?!!”
“堂岛宗兵!!!”
堂岛宗兵听到“家庭”二字,波澜不惊的脸突然变得扭曲,额上青筋暴露,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刺激一般,从一开始就并未开口的他,忽然张开了嘴,用几乎能震破耳膜的声音大吼着:
“闭嘴!!!!!!”
音波荡平了空气中的一切残留,徒留下一片鸦雀无声的寂静。
“你们这群蠢货又知道我的什么?!!”
堂岛宗兵状似疯魔,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粗糙的麻绳死死勒住了他的双手,即便如此,竭尽全力地挣扎还是磨开了皮肉,鲜艳的血色染红了绳套,如果不是几名风间组的组员用全身的体重压住了他,几乎就让他脱身而出。
“你不配!你们不配!不配!!!!”
恍若一条发疯的狂犬,锁链套在他的脖颈之上,他咬住沉重的铁锈,冒着时刻窒息的危险扭动身躯,钉在墙上的铁环就这样被他生生挣断扯烂,不过一个眨眼,就咬开了你的喉咙。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一旁的涩泽启司已经泣不成声,眼泪滴在不会浸透的水泥地上,在满是褶皱的脸上留下泥泞,声声凄厉:“大哥!!够了!不要再说了!!”
堂岛宗兵面目狰狞,抽动的嘴角彰显着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他甚至不能控制口中的唾液从出嘴角溢出,如同一个痴呆的老人。
但在看到涩泽启司后,他忽然什么都不说了。彻彻底底地闭上了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履行着自己身为俘虏的职责。像是撕下了一张脸,又换上了另一幅令人陌生的面孔,让人汗毛倒立,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世良胜看着这无法言说的一幕,心中升起一股兔死狐悲的凄凉。这是所有极道中人都要面对的一个事实,胜者即是正义,胜者拥有一切。他做的事情不比堂岛宗兵干净多少,但因为他服从命令,所以就会得到褒奖。
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是会去谈论正义的理想主义者。天下乌鸦一般黑,堂岛宗兵唯一的错就在于,他输了。因为他输了,所以不论他说什么都没有道理,因为他输了,所以无论他做什么都是错的,也正是因为他输了,所以他们才赢了。
柏木修的手攥紧到有些发抖,他重重地吸了两口气,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枪。颤巍巍地从口袋中掏出了一盒已经拆封的香烟,随着一声直冲天际的枪响,发皱的烟卷被枪口喷出的火焰点燃。
在亲眼见证了堂岛宗兵的行为之后,他彻底对这个男人失去了兴趣,随着烟气一同消散的,还有他身为胜利者的姿态。
这里没有什么胜利者,有的只是一群挣扎并活着的蠢货,在无法脱身的蛊盒里争抢那么一丁点微不足道到的东西。它可以是食物,可以是财富,可以是权力,也可以是别的什么东西。
太可笑了。
不远处,一架武装直升机裹挟着夜色呼啸而来,漆黑的外壳与黑夜融为一体,但巨大的螺旋桨噪音昭彰且狂放的暴露着它的位置,钢铁打磨的铁皮带着些许刺人的反光,像是乌鸦一样不详。
就在所有人都做好备战的准备时,它却稳稳地停靠在了码头的一片空地之上。舱门打开,从上面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立华铁与尾田纯二人。
柏木修放下准备释放信号的右手,说道:“别开枪,是自己人。”
立华铁在尾田的搀扶下走下了直升机,他用手杖撑住自己的身体,脸上尽是说不出的期待和担忧。尾田候在一旁,看起来有些愧疚。
立华铁看向柏木修身边的世良胜,微微一笑,问候到:“世良先生,不知道您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世良胜表现得不冷不热,对于这个立华不动产的一把手,他并没有太多具体的印象,唯一确定的印象也只是“风间组的盟友”而已。一旁的柏木修就热情了很多,见到不是敌人的支援,他心中也松了口气。
“立华社长,你们此行是?”
站在立华铁一旁的尾田解释道:“是东城会的人给我们的消息,说是风间组和堂岛组在东京湾火并。”
柏木修眉头一皱,问道:“噢?既然本家的人已经到了,不知道现在何处呢?”这事情有些奇怪,柏木修心想。
立华铁并未应答,而是环视一周,哪怕已经是不见五指的深夜,仍然一眼辨认出了那个朝思暮想的面孔。
她怯生生地躲在一些人身后,纤细的右手搭在左臂的肘间,低敛着看不见的双眼,显得有些无助。立华铁不顾尾田地阻拦,扔下手中的拐杖,拼命地跑动起来,拖着无法动弹的义肢,踉踉跄跄,笨拙而又滑稽。
这不过是一百步的路程而已,他却跑得满身是汗,粗喘不止,每跨一步都用尽了全力。更令人惊讶的是,他跑的是那样快,尾田纯甚至来不及去追上他,就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立华铁停了下来,他的肺像是个破了洞的风箱,稍一呼吸就感觉眼前有些发黑。他强撑着站直了身体,望着眼前的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尾田纯姗姗来迟,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立华铁,担心地问道:“社长!没事吗社长?!”
牧村真琴看不到站在自己眼前的人,她只是听到了脚步声。但明明对眼前的一切一无所知,却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般,那是足以令她痛哭流涕的可能性,是支撑着她活到今天的根本。
他开口,嘴唇翕动,才要发声,就已经哽咽:
“筱乔,是我,我是——”要说的话才到一半,他已经泣不成声:
“我是哥哥啊。”
这实在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像是日常中随处可见的闲聊,在任何一对普普通通的兄妹之间,类似的对话俯仰皆是,大概许多人都不会对这句话抱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但这声音是如此熟悉,贴合入耳,就像那个熟悉的午后,他带着自己送给他的小摇鼓,远远地挥手道别,没有说一声再见。过去种种在心头浮现,像是一根锐利的针,在被刻意模糊地记忆里扎开了一个孔,回忆汩汩流出,一切都变得那么清晰,仿佛昨日。
她再也不愿假装坚强,哪怕一秒都不再想了。
不去倾诉,不言苦楚,她只是简简单单哭了,扑倒立华铁的怀里,眼泪就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以前被欺负的时候,她总是这样哭。泪水冲洗着过去的不满,冲走了十年的苦难,只留下一片干干净净的空白,留给不远的未来,留给明天的幸福。
真岛吾朗看到这羡煞旁人的一幕,眉头紧蹙,稍稍扭过头去,心情有些复杂。而一旁的李文海却像是没看过韩剧一样,泣不成声,活活哭成了个泪人,简直比兄妹二人的哭声还要大上一环,真的是极煞风景。
“人家哭也就算了,你有什么好哭的!”真岛吾朗的语气极不耐烦,显然是在发泄怒火,也可能是在发泄醋意,总之他就是在发泄,必须发泄,不发泄不行。
“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的啊!”没想到这个平时五大三粗的汉子不仅没回呛他,还职责他没有同情心,甚至想要拉着自己一起哭。他倒确实是很想哭,只不过不是被感动的。
49,「心存偏执者,终将死去」
一众人看着兄妹相逢的感人场景,都颇有感触。枪林弹雨后,这场面像是一股带着暖意的洋流,稍稍抚平了杀戮的痕迹。堂岛宗兵不然,从开始到现在,他就是一直那副麻木的表情,像是面部的所有神经都已经全部坏死,连一丝眼角的抽动都不曾有。
但柏木修不以为意,对于一只已经被关进笼子,拔掉牙齿的野兽,哪怕他曾经再怎么凶残,也没法去威慑别人了。
然而柏木修才刚卸下心防不久,远处的吵嚷声就打破了这种平静。刺耳的刹车声惹人生厌,让他不胜其烦。
久濑大作从来没想过自己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之中,后是东城会宗家的追兵,前是胜负未卜的战局——此时他尚不知道,堂岛宗兵和涩泽启司已经被风间组活捉,而阿波野则被人咬开喉咙而死。
偌大一个堂岛组,其实只剩下他这寥寥一批人马了。
柏木修定睛细看,沉沉叹了一长口气,才刚刚放下的枪又被重新举起。他最后舍不得地吸了一口,然后掐断手中抽到半截的烟,扔到地上重重踩灭。
久濑大作鸣枪示意,带着大队人马冲向码头:
“大哥!!”
柏木修神情肃穆,与久濑大作举枪对峙:“久濑!堂岛组已经尽数投降了,不要再做傻事了!把枪放下!!”
久濑大作对柏木修等人视若罔闻,只是一个劲地冲着堂岛宗兵喊话:“大哥!别担心,我马上就去救你!!”堂岛宗兵呆滞地抬了抬头,然后瞥了他一眼,紧接着又低下头去,什么也没说。
涩泽启司心中酸楚,冲着久濑大吼道:“已经结束了!!久濑,把枪放下!你难道想害死大哥吗?!”
久濑听到这话,反而更加狂躁,咬牙切齿地说道:“闭嘴!!你这个叛徒已经背叛大哥了吗?!”
世良胜见状微微蹙眉,转头看向堪堪止住哭声的二人,提醒道:“不好意思,立华先生,还有牧村小姐。非常抱歉打扰了你们的重逢,但还请向离开一段距离,这里很快就会成为战场了。”
立华铁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他点了点头,用温柔至极的声音对牧村真琴说道:“筱乔,我们走吧。”说罢,他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真岛吾朗,用请求的语气说道:“真岛先生,拜托您了,请一定要保护筱乔的安全。”
真岛吾朗神色一滞,有些僵硬地问道:“我?你们坐直升机回去不就好了?再说不是还有大个子吗?让他跟你们去吧。”他话中的大个子指的自然就是李文海了,看样子这家伙可是相当乐意的。而他之所以拒绝立华铁的邀请,其实还是夹杂了一点个人的私心。
立华铁微微一笑,像是已经猜到了真岛的心思:“不,我所指的并非是离开这里,恰恰相反,我和筱乔都会留在这里——”
真岛吾朗大惊失色,直接打断了立华铁的发言:“留下?!太危险了!不行!绝对不行!!”
还不等立华铁给出理由,接下来的事实已经帮他说明了一切。
先是零零散散的几人,紧接着数量众多的极道中人陆续到达,他们有的从环海港口上停泊上岸,有的在高速公路边整装下车,更有甚者,搭载着一架又一架私人直升机,顺着滑梯从天而降。
不过三五分钟的时间,整个东京湾已经被层层封死,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人或是狂热,或是冷漠。他们之间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领口那颗一模一样的徽章——隶属于东城会本家的直属徽章。
咚、咚、咚、咚。
伴随着拐杖敲击地面的沉闷声音,围成一圈的人海缓缓分开,开辟出一条只供一人通行的平坦道路,一名拄着拐杖的老者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他环视四周,停下了脚步。
“会长好!!”
“会长好!!”
“会长好!!”
整齐划一地声音从四面八方灌入耳中。成千上万名经过操练的普通人,异口同声地重复着这代表着最高权力的话语。
柏木修神色平静地望着眼前的一幕,这是在每年的年会上都会发生一次的绝景,是令人沉沦迷醉的曼妙滋味。千百万人一齐低头问好,只为了表达对一人的绝对忠诚。并在这种臣服的仪式当中提炼出权力的琼浆与威望的毒药,引诱着嗅到味道的人们,对其趋之若鹜。
来人正是二井原隆,自称是一名已经垂垂老矣的遭老头子。
久濑大作心头一紧,面色凝重,不顾周围人的反对,下达了根本没办法达成的命令:“开枪!!!都给我开枪!!!”
但没有人应和他的命令。
二井原隆神色如常:“真是没有教养。”这并非嘲讽,而是他眼中的事实。而他眼中的事实,就是整个东城会两万五千人都必须认可的事实。
堂岛组的组员有的面色凝重,冷汗直冒。有的恐慌不已,一惊一乍。年龄再小一些的家伙,则干脆放下枪又哭又闹,像是世界末日到了一般。
久濑见到这种情况,缓缓转身,反而将枪口对准了自己家的组员:“怎么?你们不愿意为了堂岛组而死吗?”他的表情异常认真,丝毫不似作伪,不会有人怀疑他下一秒就扣动扳机的决心。
“老大,投降吧!您也看到了,我们没有胜算的啊,兄弟们跟随您这么多年,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服这一回软,大家都还愿意跟着您啊。”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吗?”
依旧无人应答,但这沉默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们,也要背叛大哥吗?”他不再大喊大叫,而是心平气和地开口,一反常态地冷静询问,但就算如此,也只是收获了一片寂静。久濑大作孤零零地站在原地,陷入了沉默,一声不吭。周围的小弟将这种沉默解读为默许,先是一人逃开,紧接着所有人都四散而去,接受了宗家的缴械和接收,随后被捆绑起来。他们或是松了一口气,或是干脆地跪地求饶,以磕碎颅骨的气势不断道歉。
二井原隆饶有兴趣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并在内心演绎起接下来的发展。
柏木修此时出声劝到道:“久濑,投降吧。我们风间组愿意给堂岛组提供编制,但堂岛宗兵必须退出中心,以后都不得再干涉风间组的内部事务。”说实话,这已经是柏木修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宽限了,想要保下这些必死之人,宗家的脸色绝对不会好看。
这次久濑大作回头了,他一直都再听,而且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他用西装的袖子擦了擦油滋滋的枪管,最后又看了看堂岛宗兵,但堂岛宗兵仍然毫无反应,活像是一个死人。他已经见到过一次那个眼神了,于是马上就知道了自己该做些什么。
涩泽启司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般,开始疯狂地挣扎起来,那样子,好像就算把胳膊拧断,也要冲出去阻止什么。但他没有拧断胳膊的力量,所以只是像只猴子一样扭来扭去,被周围的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没有呐喊,没有助威,也没有同伴。他开枪了,冲着两万人的中心,二井原隆的位置。子弹打在他前面的人墙身上,甚至连防弹衣也没有穿透,只是稍稍打伤了几人的四肢,身为正主的二井原隆,却从头到尾都没有眨过眼睛。
柏木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住手!!!!”
紧接着就是反击,整齐划一地举枪,众人的火舌交织成一片海洋,多上成百上千倍的弹幕随即而至,它们锁定在一个人的身上,将其打成了筛子,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从左到右。
久濑没能感到疼痛,但四肢已经不听使唤,明明是自己的手指,却连再一次扣动扳机这么简单的动作也做不到。子弹的贯通力让他的身子缓缓后仰,最终会像那些他过去见过的人们一样,重重地倒在地上。
他驱动起身体里最后一条完好的神经,极速的电信号奔走穿梭,到达了位于脚趾的最后一片阵地。他用自己最后的力气去弯曲脚趾,企图阻挡身体的颓势。每个骨节都在颤抖哀嚎,它们喀硌作响,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倒下的动作像是慢镜头的回放,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就此倒下时,久濑大作的身体停了下来。
涩泽启司泣不成声:“兄弟!!!兄弟啊啊!!!!”
二井原隆随便找了个身边的家伙,拿走了那人的配枪,对准了位于圈内的久濑大作,略一沉吟,他瞄准了眉心,毫不拖泥带水地扣动了扳机。
这枚子弹飞过了人海,飞过了震惊的柏木修与惋惜的世良胜,飞过了跪着的堂岛宗兵与涩泽启司,最终精准地命中了久濑大作的眉心,不偏不倚,丝毫不差。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丝稻草,他向后仰去,然后沉沉倒下。
那颗被压扁的子弹从眉心缓缓落下,叮铃铃地落在地上,滚来滚去,滚到了堂岛宗兵的身边,停了下来。
他的颅骨确实很硬,居然连子弹也打不穿。
二井原隆随手一扔,把枪还给了那个家伙,然后说道:
“拖走。”
50,「终局」
柏木修放下了枪走上前去,神情庄严而肃穆。
他将手放在了死者的额头,缓缓阖上他的眼睛。
一旁的涩泽启司嘴唇翕动,像是被人卡主了喉咙,想要发声,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不是无情,却只是觉得已经没什么好悲伤的了。兴许痛痛快快的死了,也比就这么活着更好。
他甚至流不出眼泪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堂岛宗兵笑了,笑的很突然。
“噫——嘻嘻嘻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听起来毛骨悚然,像是喉咙里被什么又钝又沉的东西给卡住了,每笑一次肺里的空气都要顺着狭窄的气管被硬生生挤出来,呛成一节一节尖锐到刺耳的笑声。
所有的人都听到了这笑声,也都被这笑声吸引了心神,但没有人会去回应,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堂岛宗兵像是已经沉浸在了自我的世界当中,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而他的自我也和世界扯不上任何关系。
一个巨大的漩涡,牵引着众人的思绪不断地螺旋下落,然后笑声骤停,像是一曲未奏完的诡异歌调,拉弦的提琴忽然崩断,令人在余韵不绝的弹音中保持了将续未续清醒。
堂岛宗兵的眼神最终死死锁定在了牧村真琴的身上,似是毫无波澜,又像是包含一切的复杂情感。柏木修看不懂埋藏在他眼神中的含义,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只是败者疯癫的呓语,但柏木修无法这么轻易的就下定结论。那是庆幸吗?又是为何庆幸?那是嘲笑吗?又在嘲笑什么?
他觉得那眼神中饱含着惊人的浓稠恶意。
十公里之外,一名不速之客悄悄然到来。他隐蔽地躲在草丛之间,夜色与迷彩保证了没人能看到他,呼吸的韵律和气息的隐藏使得他不会被别人发现。这个恶趣味的家伙刚刚借用了别人家的浴室洗完了澡,这就跑了出来。
他换了一身新衣服,当然也不会是他自己的。身上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血迹。除了颈部的皮肤稍微发白,显示着他刚刚受过的伤以外,其他的与常人丝毫无异。
而在他的狙击镜前,是一名同样趴伏在树林里的家伙。那人背朝自己,枪口的朝向正是不远处的东京湾。那人并没有发现他,他也不可能让别人发现自己,这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情况,经常会在他们这类人身上出现。
都说同行相见分外眼红,但对于这种不是任务目标的家伙,他是不会在其身上浪费自己宝贵的子弹的。更何况他也十分享受这种藏于暗处进行窥探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高高在上。
真岛吾朗听到堂岛宗兵的笑声,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不知道这种不安源于何处,可能是那诡异又多变的声调起伏,可能是那沉溺病态的扭曲表情。像是敷在心头的一层浓雾,怎么也拨弄不开。
“真奇怪啊,大黑天的……”李文海揉了揉眼睛,显得有些困乏。
真岛吾朗转过头来,不明所以:“怎么了?”
李文海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放松了肩颈:“没什么,眼睛被晃了一下。”
真岛本以为他只是累了,便不再理会。然而他才一回头,就也被晃了一下,不是被路灯,不是被枪火,不是被霓虹。真岛吾朗甚至不敢细想,他只是缓缓地调整着自己的位置,一点一点地扭动脖子,在目光所及的每一处都洒下尖锐的视线,搜索着那一个令他胆战心惊的可能性。
于是他看见了一个红点,与周围的景致比起来,它在视网膜上的残留恐怕还不到一个像素点那么大。然而就是这个红点,只要他稍微变换一下视线的角度就会消失无形。这意味着,那并非一个点,而是一条直线,一条对准了自己的眼睛,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的红外直线。
思及此处,真岛吾朗全身彻寒,四肢几乎被完全冻结,脑子里一片混乱。他猛然回头望向堂岛宗兵,刹那间四目相对,只一个闪念,他就忽然理解了那讥讽的眼神中究竟压抑着怎样的狠毒。
一个悄无声息的红点在无形的空气中缓缓平移,真岛吾朗看见它划过自己的脸庞,划过空无一物的地面,朝着它应该瞄准的方向摇动。仲夏的风在夜下变得有些凄凉,吹散了牧村真琴的发鬓。
而风已经快要停了。
“趴下!!!!”
比声音更快的是真岛吾朗的动作,脚筋暴裂,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憎恨自己脚步的缓慢,像是溺水的人在狂浪之中来回沉溺,脚上的草拖滑不受力,他只得把脚趾甲垦在水泥里,像是五个不好用的倒勾,将使不上力的双腿固定在滑沥沥的地面之上。
这不到两三米的距离宛若天堑,昭彰地划开了生与死的分野。
伴随着下意识的动作和发力,他的五个脚趾头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肉甲分离,十指连心,这种钻心剜骨的疼痛本应是作为极刑的存在,但他已经没时间去感受疼痛了。他甚至不敢去仔细思考那个场景,如果,假设,万一自己没来得及的话——单是去思考这个尚未发生的可能性,就已经让他不得不枉顾身体的疼痛。
与另一种毫无痕迹的痛苦相比,身体上的残破反而变得不值一提。
牧村真琴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耳边的呼喊才刚刚到达,整个身体就已经被真岛吾朗扑倒在地。伴随着倒地声一同到来的,是一声并不明快的沉闷枪响,那是消音器的声音,而飞驰的子弹以毫厘之差堪堪从二人的头顶划过,击穿了在众人身后的集装箱,留下一个透光的小洞。
李文海见状大吃一惊:“怎么回事?敌人吗?!”
趴在地上的真岛勃然大怒:“是狙击手啊你这蠢汉!!”不远处的草丛间,“老鬼”眉头一皱,这一次没有上次陷害桐生一马时一发入魂的好运了。他的第一击并未成功命中目标,这意味着他之后必须再重新寻找机会,而且会变得相当麻烦和困难。
思及此处,嘴里不禁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啧……”
而在他的身后,差不多距离五公里的地方,一个拥有着鹰隼般竖瞳的家伙,在高倍光学狙击镜的作用下,将从头到尾、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老鬼”脸上每个细微的神态变化,他甚至还通过唇语读出了那家伙的碎碎念。
大概就是“该死”“糟糕了”之类的话。
拿自己的能力去做这么无聊的事情,估计也只有他才会去珍惜这种谁也不稀罕的情调和兴趣。熟练地按膛上弹,子弹卡进弹道时发出的清脆机括声,对他来说是比任何音乐都要悦耳的天籁之音。
他没有瞄准“老鬼”,而是瞄准了更远处的另一人。
于是第二发子弹接踵而至。
堂岛宗兵不再笑了,因为他的肚子上开了一个大洞。
一如他料想中的那样,内脏的疼痛与皮肉的疼痛相比,并没有那么明显,他只是觉得乱七八糟的,无论是思考还是身体,都已经乱七八糟的了。他真的看见了自己的大肠和肝脏,颜色确实有些发黑。
外翻的伤口像是燃起了烈火,炙烤着骨膜,烧灼着脏腑。这一感觉大概持续了不到十秒钟的时间便彻底终止,紧接着便是刺骨的寒冷,如坠冰窟。他的眼前一片模糊,明明知道是黑天,却什么也看不到了。
夜盲症吗?
不,是因为他的血快要流干了。
“老鬼”恐慌地寻找着杀人者的踪迹,脸上满是惊惶。“一”将一切看在眼里,露出了孩童般天真的开心笑容。他是很喜欢捉弄别人,也乐于去捉弄别人的,而杀一个毫无防备的人,无疑是很没趣的,除非是任务,否则他很不喜欢那么做。
于是他调转枪头,重新把瞄准镜对准了刚刚背上枪械,打算仓皇落跑的老鬼,伴随着任务完成的悦耳提示音,开开心心地扣动了扳机。
一闪而过的血色烟花妖娆而艳丽,是赏心悦目的绝景。他甚至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为了这一色景致而苟活至今,就是为了体验那爆开的一个瞬间,他才会被孕育出生,并长大成人。他是天生的杀人者,是能从杀人当中体会到切实且积极的快乐的一类人。
既然他没有重新塑造自己的能力,那么一定是上天给予了他这样扭曲的快乐,是上天给予了他这样的天资和秉性。他向来把这件事视作一种完全的合理,并对此深信不疑。
堂岛宗兵阖上了似有千斤沉重的眼皮。他还是留恋地注视着这个拥有无限细节的现实世界最后一眼,然后,任由其在自己的眼前渐渐消失,彻底地进入另一个永不醒来的美好梦境。
在那个不清晰的梦里,他遇见了幸福美满的家庭,结识了臭味相投的兄弟,他们肩并着肩,手挽着手,共同行走在阳光照耀下的街道,不必避讳任何人,也没有烦恼与忧愁。
他最终仍是笑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