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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妄

2,「锦山彰」

“噢呀~噢呀,还是一如既往地下手不知道轻重呢。”

一个略显不羁的男人从巷口处走来,留着一头披肩长发,不知道的人说不定会以为他是什么摇滚乐队的主唱,但上身却穿着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红色西装,内衬则是金黑相间的豹纹款式,整个人都是一种稍显浮夸的搭配风格。

他单手插兜,朝着桐生一马走来。

谢祎坤注意到,两人带着领口处戴着一模一样的徽章,看来像是互相认识的人。

桐生一马看到老友也在这处,略微有些吃惊:

“锦……”

被称为锦的男人一边甩着手里的钥匙环,一边用轻佻的语气说道:“等了你那么久都还不过来,我还以为你放我鸽子呢。”

桐生一马却摇了摇头,道:“正好相反,是因为一直找不到你的人影,我才只能找点事做打发一下时间。”

“所以,你打发时间的方式就是欺负小混混吗?好歹你也是个黑道,哪有人靠打架打发时间的,这样未免也太没意思了吧。”

桐生一马听到这话,回应道:“我可不像你一样,养生会馆或者风俗店之类的地方,不适合我。”

“你啊,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过,你还是老样子啊,总是这么死脑筋。”

锦山彰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三人和血迹,不由叹了口气,他走上前来,将手搭在桐生的肩膀之上,无奈的说道:“再说了,你今天哪来的这么大无名火啊,他们只是小混混而已,教训一下不就行了吗?”

桐生一马却摇了摇头:“并不是我下的手。”

锦山彰眉头一跳,不禁大吃一惊:“不是你?!那是——”

谢祎坤看着眼前的两人有一遭没一遭的唠起家常,不由猜想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兄弟?朋友?

“你们关系还真是要好啊。”

锦山彰并不是没有注意到谢祎坤的存在,他刚刚只是把他当做被勒索的无辜市民而已,而结合刚刚桐生所说的话,他对眼前这个青年稍微产生了一点兴趣,锦山彰换上一幅认真的表情,问道:“桐生,这位是……”

还没等桐生一马做出回答,谢祎坤就抢先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是走在大街上却被勒索的无辜市民。”

锦山彰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小哥,你还真是有意思啊,很好很好,我很中意你啊。”

“嘛,算了,桐生,总而言之去喝一杯吧,好久没喝了,不如拼个通宵吧?呐?”

桐生一马笑了笑,很是严肃的表情顿时软化下来,随即给出了肯定的回应:“好。”

锦山彰停了一停,又回过头来,冲着谢祎坤喊道:“小哥,你要不要一起来啊。”

桐生却明显想要制止:“喂,锦,他是道外人——吧?”他顿了一下,又想到谢祎坤不寻常的身手,不禁对自己的判断有了些许迟疑。

谢祎坤微笑着回应道:“我的话,没关系的。”他现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跟着这两个人去四处转转,似乎也不错。

锦山彰很是高兴,顺势搂了上来,“看吧看吧,人家自己都说没关系了,你就别多事了,我最近发现了一家不错的新店,一起去吧!”

听到谢祎坤是这种回答,桐生一马也没有继续劝阻了,他本以为自己和锦山身为黑道,普通的老百姓应该对他们避而远之才对,现在看来,眼前的这个青年似乎并不害怕他们,也不排斥和他们相处,这让他有些心暖。

从二人的对话之中,谢祎坤了解到,这篇区域名叫神室町,是隶属于东城会直属下属组堂岛组的管辖地,他们二人都是堂岛组最底层的成员。

人高马大,明明比谢祎坤年纪还要小,看上去却像40岁大叔的是桐生一马,而一旁流里流气,看上去就精明许多的则是他的义兄弟,锦山彰。二人都是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因此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却比亲兄弟感情更深,他们二人被东城会另一下属组风间组现在的一把手,也就是他们口中的风间老爹抚养长大。

“……不过啊,你也越来越有模有样了啊,已经够格称得上是合格的黑道了,今天的收账也顺利完成了吧?”

想到那个被自己打的满脸是血的欠债上班族,桐生一马叹了口气:“算是吧……”

锦山彰松了口气,说道:“这样的话,风间老爹也可以安心了啊。”

反倒是桐生摇了摇头:“呵,谁知道呢。我擅长的事情就只有打架而已,不像你那么器用(能干)。”

“这种荒唐的时代,不稍微动点脑子可是不行的啊,桐生。”

桐生没有正面应答,“风间老爹要过完年之后才能从苦窑里出来,在那之前,我会变得比现在能干一点的。”

他不像锦山那么会讨好别人,又懂的多献殷勤,倒不是说他讨厌他兄弟的这一点,只是他做不到而已,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反而很佩服锦山能屈能伸的这点。

但如果换个角度来解答,其他的人可能会认为这是一种卑鄙。

“哦?那你先从这身穷酸打扮开始改变看看吧。”

“嗯?”桐生倒不觉得他的着装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虽说是廉价的西装,但好歹也是一种正装,不会让人感到不尊重才对。

“你偶尔也可以试试像我一样,穿一穿五十万元的西装啦,这样一来,对世界的看法都会有所转变哦,你说是吧,小哥?”说着,锦山彰回头一望,看向了跟在他们后面的谢祎坤。

谢祎坤并没有参与进之前的对话当中,一是因为他和这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共同话题完全没有,二是他也想从他们的话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更何况他也没有打扰别人说话的习惯。“哦!!小哥,你这件是订做的吧,真是了不起啊,你们这些让人羡慕讲究人。相比起来,桐生,你这身实在是太普通了,普通啊普通。”

话是如此,但是人长得却一点也不普通啊。

“我的服装不重要吧,风间老爹还不是一直都穿着很朴素的衣服。”

锦山彰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我说你啊……风间老爹可是组里的若头(少当家),是坐堂岛组第二把交椅的人欸,做极道做到老爹那种程度,想穿什么都不会有人说闲话的。但对于做黑道的来说,某种意义上的‘体面’可是必要的啊。”

桐生一马从口袋里拿出香烟,顺手向上一抖,烟就滑了出来,“说起来,你最近买车也是为了‘体面’吧。”说罢,他拿出打火机,准备点烟。

锦山一把将打火机抢了过来,说道:“这个精致的打火机也是我的,差不多也该还回来了吧。”

桐生哈哈干笑了两声,并没有选择从锦山那里再拿回来,而是冲着谢祎坤问道:“小哥,有打火机吗?”

谢祎坤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不抽烟。”

“是吗,好男人啊。”桐生看借不到打火机,又将烟放回了烟盒之中,“那今天我也不抽了吧。”

倒是锦山彰顺势插话进来,用说教的语气苦口婆心的劝诫起来:“桐生,你也明白的吧,这条街上的那些人,他们可没有看透人内心的能力。衣服的标签,车子的品牌,还有这个堂岛组的组徽,人们只要看到这种东西,就算不认识你,也会给你面子,所谓的黑道,难道不就是要讲究这些‘体面’吗?”

“在这条街上,外表就是一切。你说是不是这样,呐,小哥。”

在锦山彰的想法之中,眼前这个陌生的青年,绝非什么简简单单的普通市民,无论是干净利落的身手还是奢侈内敛的着装,都不是平头百姓能够随便接触的东西。这种镇定自若的神态,明明一言不发,但却让人感到压力。同样隐隐约约又高高在上的气质,他只有在会长的身上才见到过,就算将这些不同于常人的特质隐藏起来,也会从最为生活化的小细节中展露出来。

这样的人也会和自己这样的最底层喽啰厮混在一起吗?

谢祎坤单手撑住下巴,表现出一幅正在沉思的样子。他不想对这两人的观点做什么说教,那也有些交浅言深的意味,但如果从理论上来说,这二人其实都不算错,区别就在于,谁能够以最为根深蒂固的偏执执行下去,并最终取得成果,谁的道路就是正确的。

看到谢祎坤的样子,锦山彰趁机仔细打量了他的样子,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他以前从未在这条街上见过谢祎坤,而谢祎坤的身上也并没有佩戴着他们这样的组徽,综上所述,排除种种条件之后,他基本可以锁定谢祎坤的身份了。

兴许是从哪处离家出走的大少爷吧,最近倒是常有这种事情,放着奢侈的放浪日子不过,又不想屈尊去了解平头百姓的生活,显得很是不谙世事。对他们这种摸爬滚打的人来说,简直就像是一无所知的小白兔,说不定他还能顺道做个推手,从中获得某种程度上的便利和报酬。

锦山彰有一点想错了,那就是,将谢祎坤来到新世界后的些许茫然,当做了不谙世事的一种表现。

“锦山先生,你刚刚在想我是不谙世事的富家公子对吧。”

锦山彰瞳孔放大,忽然涣散起来,紧接着又重新凝聚成形,露出万分惊讶的神色:“你……你怎么——”话一出口,锦山彰才意识到不对,随即闭口不谈,但他的表情已经完全出卖了他。

如果猜到了前半句,那后半句呢?

“不要紧张,锦山先生,我没有恶意。”

看着谢祎坤阳光般灿烂的和煦笑容,锦山彰又一次觉得他低估了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年,他绝非自己想象中逆来顺受的小白兔,而是另一种不为他所知,难以得见全貌的存在。

吞云吐雾,能隐能升。

3,「初识浅谈」

桐生一马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一幕。

他很少见到锦山表现出这种情感,在他看来,他的这个义兄弟,属于那种擅长交际,懂得做事的家伙,似乎他总能找到讨好别人的方法。而他自己就不行了,他擅长的事情就只有打架而已。

但有的时候,他又觉得锦山显得有些偏激,如果再换个说法,就是不择手段的去达到自己的目的。一些日常的对话之中,锦山也会透露一点他自己的想法,桐生一马觉得,如果就任由他这样发展下去,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呵,锦,别愣着了,走吧,不是要去喝酒的吗?”

他想要缓和眼前三人之间的尴尬气氛,但锦山彰却并没有理会,反而异常认真的对着谢祎坤问道:“小哥,你究竟是什么人?”

谢祎坤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倒是似有所指的说道:“锦山先生,你很像我父亲。”

什么意思?桐生并不明白,虽然他平时看起来严肃刻板,但并非愚昧之人,恰恰相反,人如其貌,他其实是一个非常有担当的男人,关键的时候更是当断则断,毫不犹豫。

然而他却没能对上这两人的脑电波频道,只是默默站在一旁,不明所以的倾听着他们的对话。

此时再看锦山彰,他却嘴角一扬,像是得到了什么莫大的褒奖一般,不再追问谢祎坤的身份了。

还真是简单易懂的男人,这样就已经满足了。

事实上,现在的锦山彰真正缺少的,正是来自第三方的认可。

现在的东城会,是横跨政经科三界,足足有两万五千名会众,制霸着整个日本的第二大暴力团体。而他锦山彰,只是最底层的,随处可见又任人指使的跑腿小弟。此时此刻的他,尚不像那个十年后冷酷无情的堂岛组干部,仍是心怀炽热的有志青年。

桐生是他最好的兄弟,风间老爹则是他的亲人,对于锦山彰这样一心只有出人头地,绝不肯放下骄傲的人来说,无论是亲人,还是朋友,在他选择为了往上爬而低声下气,谄媚殷勤的一刻,就已经成为了可以被抛弃的对象。

在日本这样一个世袭制异常严重的国家,家庭环境的好坏几乎就决定整个人的人生走向,如果家庭贫穷,能够出人头地的可能性就更是渺茫。

甚至有的家族自战国时代始就已经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代代相承,二战之后,百废待兴,各家各户心照不宣的瓜分了一切有油水可捞的产业,并在自己家的领域形成割据和垄断,导致新兴产业极难出头。

在这种情况下长大的纨绔子弟,多是些自负到极点的人,因为他们的圈子完全就是围绕着他们自己转的,作为唯一的继承人,更不会有人纠正他们,因为他们的父辈也在同样的环境中养成了同样的性格。

在他们看来,他们天生就是高人一等的存在,各个都是天之骄子。

锦山彰正是认定了谢祎坤就是这类人中的一员,不要说称赞他了,就算是愿意和他说话,都已经是一种幸运,就是在这样一种想法之下,谢祎坤的这句话才恰好挠到了他的痒处。

但对于原主来说,这句话完全算不上称赞,他只是察言观色的说了让锦山彰感到高兴的话而已。

“喂,锦——”

“怎么了?桐生。”

看着心情不错的锦山,桐生并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

“不要一直在那边傻笑了,你不是说要带路的吗。”

锦山彰冲着桐生轻轻怼了一拳,说道:“别着急嘛,你这家伙,今天脑袋开窍了吗?”

街边的告示牌旁,一个男人正扶着霓虹灯呕吐,一股令人生厌的异味在周围的空气中弥散开来。

“呕呃!”

锦山彰眉头一皱,醒了醒鼻子,说道:“啧……这条街还真是老样子啊,毫无格调。”

“呵,就是因为这样,人群才会聚集过来吧,因为经济景气而想要赚大钱,满脑子只有欲望的赌徒们。那些家伙为了酒和女人而聚集的地方,不正是这个神户町吗。”

“什么啊,桐生,虽然样子笨拙了点,这不是心里很明白吗。小哥,不要看我这个兄弟样子有点凶恶,其实他可是个十足的好男人啊。”

桐生一马微微一笑,自满的说道:“哼,对我另眼相看了吗?”

“是啊,这样的话……风间老爹也可以安心了吧。”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了,如果说上一次他的口气是开心与欣慰,那么这一次的口气则是感慨与无奈了,简直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其他人的事情一样。

桐生马上就察觉了他这个兄弟的异常,十多年的共同生活,让他们有着更胜兄弟的相互理解。

“锦,怎么了?”

“不……我只是觉得,既然选择了黑道这条路,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我都想出人头地,否则就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原来如此。”桐生一马眼神有些复杂的望着锦山,“……或许是那样也说不定吧。”

“好了好了,不说严肃的话题了,就是这家店了,今天你们两个可要好好陪我喝个够啊。”

三人一齐进店,空间并不大,一个吧台,五六张桌子,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所以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人还在店内喝着闷酒,然后就是他们三人了。

店内的酒保看到锦山彰,略一颔首,打起招呼来:“锦山先生。”

“嗯,麻烦你了。”

“好的。”

说罢,酒保回到柜台,不一会,就拿着一瓶威士忌走了出来。

“呐,锦,你常来这家店吗?”

“嗯?这是第二次啊,干嘛问这个。”

“因为有酒寄存在这里啊,我还以为你是这里的常客呢。”“哈哈,这样不是比一点一点喝啤酒体面多了吗?也能让店员记住自己的样子。”还有一句话,因为谢祎坤还在身边,他并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他再也不想被任何人看不起了,一次都不再想了。

“原来如此,确实是相当重视所谓的‘体面’,能做到这种程度,你还真是了不起啊,锦。”

锦山彰抿了一口威士忌,忽然换上了认真的语气说道:“如果你也想要在这个世界步步高升的话,也得多动几个心眼才行啊,桐生。”

桐生一马,未来的堂岛之龙只是叹了一口气,一声不吭的喝着闷酒。

锦山看到他是这样一个样子,也不再强求,“……话是这么说,我知道的,你并不是这类人,大家毕竟都有自己的想法,你说是吧,小哥。”

谢祎坤点了点头,应声道:“确实如此。”锦山彰在尝试着利用自己,而他何尝不是一样的想法,他把握着双方谈话的距离感,一方面塑造神秘,一方面透露他想要告诉给别人的信息。

不需要他亲自说出来,而是要留给别人去自己发现。人们在面对自己发现的信息时,往往深信不疑,这并不是说自我的判断就完全准确,而是每个人都无意识的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判断能力,不得不说这亦是一种愚蠢的傲慢。

“老爹到底为什么不让我们进风间组啊,虽说确实是堂岛组的地位比较高没错……”

“算了吧,锦,老爹也有他自己的考虑的。”

“……嗯,也是。算了算了,不说我们的事情了,小哥,我们可是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桐生一马也应和道:“确实。”但他转念一想,他以前并没有在这条街上见过谢祎坤,所以也就排除了本地人的可能性,于是接上句道“不过,要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话,也不必强迫自己的。”

“没关系的,我并不是本地人。”

锦山彰倒是一副早在意料之中的样子,道“小哥你是第一次来新宿吧,之前是哪里人啊,川越,还是横滨?”

谢祎坤又摇了摇头:“不,我也并不是日本本地人。”

“什么!你不是日本人吗!”锦山彰听到这话,大吃了一惊,“小哥,你的日语说的可不像是外国人啊,太厉害了啊。”

桐生一马这是插进话来,“小哥你是韩国人吗?香港人?台湾人?不会是东南亚人吧。”倒不是他没有想到国人,只是时代背景所限,那个年代国内有出国能力的人少之又少,更不用说还能讲一口地道流利的日语了,像谢祎坤这样的家伙简直就是活生生的稀有物种。

此时香港尚未回归,两岸关系也刚刚缓和,改革开放的头十年刚刚过去,国内百废待兴,一片乱迹。除了东部几个沿海特区和直辖市,其他地方普遍呈现出一种朴实的气质,若要说的更难听一点,就只能以落后来称呼了。

“不,我是中国人。”

二人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沉默了下去。桐生一马倒没有什么民族歧视的情感,他反而有些窘迫,1988年正是中日关系的甜蜜期,虽说政府在这两年表现出亲华倾向,但两国人民真的要坐在一起谈话,还是不可避免的会想到关于战争的话题。

要不要道个歉什么的呢?桐生一马正在做如是想。

锦山却并没有思考这些,他考虑的是其他的事情,他并不在乎谢祎坤是哪国人,他在乎的是来历背后的信息。中国,难道是福清帮吗?不,并不像,他也没听到福清想要向京都方向扩张的信息。

如果真的是从中国内地来到日本的人,那锦山彰可就不得不再在内心把谢祎坤的神秘等级往上调一调了。

4,「无声的道歉」

1988年的中国,尚没有千禧年后那样巨大的国际影响力。

由于对外交流的缺失和长期以来的媒体宣传。在其他国家的普通人看来,这个占据着东亚广袤土地的神秘国家,对他们来说,仍然是一片扭曲,很难看得到真实有效的情况。

就在这种情况之下,谢祎坤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这个时代,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与锦山彰见到的其他中国人完全不同,既不迷惘,更不自卑。那些人因为落后和贫穷,在见到他们从小闻所未闻的繁华街景和红灯酒绿之后,会极度向往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却又受限于残酷的现实和落后的祖国,在自我矛盾的痛苦中变得畸形和病态。

谢祎坤却与那些人完全不同,在对待身为外国人的他们时毫无畏手畏脚之态,反而隐隐有种凌于他们之上的气质,仿佛从骨子里就散发着一种自信,简直就像是从未来时代走出来的人,也难怪锦山彰会胡思乱想了。

“那个……”锦山还是主动开口了,毕竟桐生那个家伙可不懂的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如果指望他来主动,他能做的大概也只有找个人打一架而已。

谢祎坤并不是没有想到这句话对他们有这么大的冲击,只是他要确认一下,这二人究竟是反感的态度,还是软化的态度。如果是前者,他也不必自讨没趣,悄悄离开就是了,如果是后者,那么他们兴许还能成为真正的朋友也说不定。

“没关系的,难道我看起来像不分青红皂白就仇视别人的那种笨蛋吗?”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插入进来:“对不起!”

“喂,桐生,为什么你要道歉啊。”

看着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家伙在这种情况下还给自己道歉,谢祎坤倒真的有点佩服他了,但一想到他的年龄比自己还小,谢祎坤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实在是长得太着急了。

桐生一马倒是振振有词:“因为是我们有错在先的啊,明明先询问了人家的出身,却表现出这种不清不楚的态度,实在是太无礼了,确实是我们的过失啊。”

谢祎坤摇了摇头,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真的没关系的,我也不会为了这点事情就生气的。”

他并没有说谎,性格使然,而且他也知道,祖国即将发生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三十年后今天,临海那个庞然大物的一举一动都将牵动整个人类世界的神经,一切外来文明都只能重新探寻着华夏世界的底线和边界,在沉淀千年的智慧之中寻找自己的渺小和无知。

作为一个在二十一世纪生活过的人,他很难再对异国的友人产生什么敬畏之情了,能够真真正正的以平等的心态去对待他们,而不是用羡慕嫉妒,甚至是谄媚的心情去与他们往来。

谢祎坤举杯一笑,说道:“还是喝酒吧。”

锦山也频频点头:“对对,喝酒吧。桐生,这么久不见了,你今天可得好好补偿我啊。”

见谢祎坤没有追究,桐生一马也没有纠缠,他和锦山真的已经很久没见了,今日再聚首,他也来了兴致:“好,今天我会陪你玩到底的。”

“还没请教小哥你的名字——”

“我姓谢。”

“噢!谢桑,能见便是缘,我们三人今天一醉方休吧。”

说实话,锦山实在有点热情过头了,桐生还没见过他对除自己以外的人这么热情过。其实这也是事出有因的,因为谢祎坤的一席话,锦山彰已经不把他当做简简单单的有钱人看待,更觉得他是能够理解自己的人,想要引为知己,所以才如此热情。

酒过三巡,醉意正酣,而锦山寄存在店里的酒已经喝完了。

“再来再来,这么点怎么够呢!桐生,你可别告诉我你已经醉了啊。”

桐生一马举起杯来一饮而尽,说道:“怎么可能呢,要是跟你喝的话,我可是永远都不会醉的。”

“谢桑,干杯吧!”

“嗯。”

“谢桑,干杯!”

“嗯。”

“那个,谢桑,你还能喝吗?”

“嗯,干杯。”

“……那个,谢桑,我——”

“干杯。”

“桐生?你这家伙不会这样就醉了吧……”

“没关系,我们继续吧。”

“谢桑,你兄弟和你长得好像啊。”

“对,干杯吧。”

锦山最终也扛不住了,抱着在他身旁的桐生痛哭流涕起来,一边哭一边还念叨着他们当年在孤儿院里的点点滴滴。

谢祎坤看着亲如兄弟的二人,心中不禁有些感慨,他们明明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但却真真正正的像一家人一样相亲相爱。但他自己呢?他的家又在哪里呢?思及此处,愁云惨淡,谢祎坤深叹了一口气,锦山梦中呓语,言意正酣,桐生不省人事,倒头就睡,谁也没有发现他的异状。

“祎坤,不开心吗?”

“嗯,没有哦。”

这本就是一句自相矛盾的话,但他不想纠正,也不愿意去多想了。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很少接着酒这种东西表露自己的情感,因为他知道,他很清醒,酒只是个理由而已。

“不对,祎坤,说谎了。祎坤说过,让别人悲伤和生气的家伙,是最差劲的了。”

明明现在只有酒杯那么高而已,但她就坐在吧台的边缘,除了谢祎坤外,没有人能看到她,也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声音。如果要形容的话,那是像糯米团子一样的声音,想到这里,谢祎坤自己也被这个奇怪的形容给逗笑了。

“你看,我可是笑了呢,这样就不是悲伤的表情了吧,所以,不用担心我呀。”

说罢,他又去拿酒杯了,但却没能得手,因为芙蕾雅站了起来,两手一伸,就挡在了酒杯面前。她有些强硬的推开他的手掌,认认真真的说道:

“不行。”

谢祎坤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孩子阻止自己做想做的事情,他默念道:“是吗?为什么?”

“因为……因为祎坤喝了这个就变得不开心了,所以不行。”

“因为不开心,所以就不行吗?”

芙蕾雅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左右为难起来。

“可是……可是不开心是不好的事情,所以不行。”

谢祎坤微微一笑,又追问道:“那么,为什么不开心是不好的事情呢?”

芙蕾雅已经急的快要哭了出来,“因为,因为!”

“因为是祎坤告诉芙蕾雅的,所以!所以……”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只能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

如果再这样放着不管的话,他可就成了罪无可赦的混蛋了。

“我知道的,所以,不要勉强自己,芙蕾雅什么都没有做错哦,是我不好。”

“但是……”

“我知道的。”

谢祎坤没有再笑,他一只手撑住低颔着的头,双眼发散的盯着吧台的桌面,那并不是注视,只是单纯地失神,眺望着不存在于眼前的景色,思绪飞向没有终点的幻境。

“我知道的。”

他很想真真正正醉一次,彻头彻尾的忘记,完完全全的忘记。

酒吧里悠扬的音乐还在继续,身旁的两人还在一次一次的打鼾。

“对不起。”

“没关系的,芙蕾雅,没有不开心,所以祎锟,也不要道歉。”

“不对哦,芙蕾雅也说谎了。”

“没有,芙蕾雅才不会说谎,没有不开心,一点……都没,一点都……”声音还在颤抖,却埋起来不想让人发现。

明明说没有不开心,却低着头,自己抱着“兔子先生”悄悄的难过。

“对不起。”

“不要,不要再道歉了,祎坤向芙蕾雅道歉,好……难过啊。”

明明不希望让她见到自己悲伤的一面,不希望她流露出难过的神情,但此时此刻的他,能做的却只有道歉而已。太差劲了,真是太差劲了。

“芙蕾雅。”

她抬起头来,泛红的眼睛就那样盯着自己,静悄悄的坐在桌上,等着自己的话。

谢祎坤心痛的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人的情感,不单只有幸福和快乐的事情而已。很多时候,人是没办法支配自己的命运的。亲人的离世,朋友的远离,甚至学习成绩不好,工作不够顺利,无奈,悲伤,孤独。这些都会成为放弃的理由,什么做不到,什么也改变不了。”

“也正因如此,才必须要重新振作起来,因为,只要还能呼吸,只要还能行动,未来就还有希望。为了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为了找到属于所爱之人的幸福,一刻不停的与名为感情的怪物做着斗争,只是为了追逐幸福的影子而已。”

“感情,是痛苦的事情吗?”

“是啊,但是,正是因为能感受到这些痛苦,正因为每个人都有着相通相似的感受,大家才会去追寻幸福,才会去渴望幸福,能够开心的一时半刻才更加难忘,大家共同的欢声笑语,正是在这种互相理解中才会那么可贵,人只要有所支撑,就会变得坚强起来,甚至能够创造出不可思议的奇迹呢。”

“所以,不要担心我,我并不孤单,芙蕾雅也并不孤单哦。”

她就靠在他的臂湾当中,

“芙蕾雅,记住了,以后,祎坤都不许道歉了。”

“嗯,我答应你。”

以后,都不会再因为我的原因而让你伤心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对不起。

5,「事发」

锦山彰浑浑噩噩的抓起bb机,挣扎着张开了眼,并没有新来的信息。

“奇怪啊,我在干什么来着。”锦山一边回忆着昨晚的事情,一边抱着头在吧台上不愿动弹,“可恶,头好疼啊。”

过量的酒精彻底麻痹了他的大脑,导致了暂时性的失忆和短路。宿醉的余韵尚未消散,全身上下都好像灌了铅一般的难受。这种由内而外的恶心和头晕,单凭描述根本无法表述出其万分之一的痛苦。

到底在做什么来着?我们好像在喝酒来着,和桐生,还有一个人。

“锦山先生,清醒了吗?”

锦山彰皱着个眉头,他实在是不想动弹,遂不情愿的偏头一看:

“谢……谢桑,你怎么在这。”

对了,他们在喝酒……就是他!这个魔鬼!

谢祎坤的脸就像一条导火索,彻底点燃了锦山彰的痛苦神经。他想起来了,桐生那家伙装醉逃过了一劫,自己却因为要面子而被一次一次的进酒,喝到最后,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了,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举杯的动作,而眼前这家伙,却好像没事人一样,从头到尾甚至连脸都没红过,他的肝脏难道是钢铁制成的吗?

看了看平静的坐在吧台边的谢祎坤,锦山彰不禁打了个寒颤:“谢桑,你的酒量,真是让我永生难忘啊。”

“哪里,是两位许久未见,思念过度,这才醉了。”如果不是芙蕾雅的阻止,他想要醉过去,还需要付出四五个锦山的胃的代价才行。

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啊!思念过度是什么情况啊!你这个不会醉的家伙根本就是在得意吧!

锦山顶着宿醉的胀痛,默默在心里进行了无人监听的疯狂吐槽。他左顾右盼,却并没有发现桐生一马的身影:“桐生那家伙呢?”

“桐生先生醒得更早一些,说是先去‘天极轩’等你了,让我告诉你之后再一起过去。”

“这样啊,不过那个家伙真是的,竟然让客人帮他传话,自己先跑了。”

“不,并不是桐生先生的错,是我主动要求留下来的。”他想要多陪芙蕾雅说一会话,因此没有跟着同去。更何况他已经在二人身旁守了一夜,再多等一会也无所谓了。

“不过,谢桑,你一夜没睡没问题吗?喝了那么多酒,难道不会难受吗?”

“没事的,等下休息好了,我们就出发吧。”长年的习武锻炼和特别的呼吸吐纳,让谢祎坤的脏腑功能都胜于常人,他并不是不会醉,只是酒精分解的极快,所以看起来像是千杯不倒的样子。

天极轩是他们二人经常去的一家拉面馆。在日本,公司同事或者朋友之间的聚餐经常是先去一家喝到想吐,再让还没有尽兴的人一起换一家继续,而已经坚持不住的人就可以趁此机会早早离去,最后才是找一家饭店填饱肚子,这才不舍散去。

锦山要了一杯冰水,端起来就一饮而尽,看样子温度确实不高,冻得他浑身抖了三抖,道:“嘶,呼~复活了啊!走吧走吧,那家伙说不定已经等急了。”

神室町的街道并不宽阔,硬要说的话,其实更类似于一个胡同,但却到处都是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和高楼大厦,诸类店面应有尽有,会社公司各处林立,甚至小巷子里的风俗店,也和三十年后如出一辙。而再过三十年,这里依然是东京最发达的地区之一。

“桐生那家伙,别看他整天除了打架还是打架,其实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啊。我和一马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是老爹收留了我们,我们都很感激他,尤其是桐生,那小子从小就喊着要成为老爹那样了不起的黑道,结果却被老爹暴打了一顿,哈哈哈哈。”

谢祎坤稍一寻思,就明白了桐生挨打的原因,“风间先生,其实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黑道对吧。”

锦山点了点头,叹声道:“老爹说,这是一条一旦踏上就永无安宁的道路,他当了那么多年的极道,一定是真的不想让我们参与进来,才会发那么大的火,当时还下着雨,我们两个倒在泥地里,实在是太狼狈了,当时我已经都吓哭了,没想到那家伙竟然一脸认真的跟老爹针锋相对,真是多亏了他,老爹最后才没有阻止我们。”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们还是太不成熟了,只是一心想着老爹风光无限的一面,结果老爹现在被人陷害,进了苦窑受罪,我才明白当时他的良苦用心,实在是太没用了。”

锦山彰苦笑两声,自嘲道:“哈哈,谢桑,,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一直都是我一个人自说自话……”

谢祎坤笑道:“不会的,风间先生要是知道你们这么理解他,一定也不会后悔的。”

——————

“什么啊,你这不是完全没动筷子吗。”

“所以说,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吃不下吗,为什么非要点大碗啊。”

“喂!桐生,你这样还算是男人吗?男人就是要吃大碗才行!”

“所以说,那种事情你究竟是从谁哪里听来的啊,完全就是胡说八道吧。”

谢祎坤看着拌(da)嘴(qing)吵(ma)架(qiao)的两人,自顾自的关注起了挂在店内的电视,而天刚刚亮的这个时间,只有无聊的早间新闻而已。

“昨晚11时左右,在神室町一角所发现的年轻男性尸体,经化验证实,曾在死前遭遇到激烈暴行与殴打。警视厅已经正式认定为这次案件为他杀,以杀人案立案并展开侦办,目前正在搜索现场附近。”“现在收到后续报道,目前已经查明该年轻男性的身份,死者为在东京境内工作的上班族,栗园太一先生,今年三十二岁。根据警视厅的最新调查结果显示,栗园先生在生前曾经积欠多名融资业者的债务,至期未还。”

“今后将陆续传唤相关人士到案进行说明。”

桐生仍在有一口没一口的扒拉着拉面,因为背对电视,也就没太在意,反倒锦山,在刚刚的报道之后,死死的盯着电视机不放,好像是发现了什么。

“喂……桐生。”

桐生停下筷子,抬起头来,“嗯?怎么了?”

“新闻刚刚说神室町发生凶杀案——”

“这不是常有的事吗。”自杀,殉情,赌博,被高利贷逼上绝路,这些已经都是这个疯狂时代的常态了,也无怪乎桐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锦山眉头紧蹙,脸色苍白,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不是啊……你说昨天去收账的时候,狠狠教训了一下那个家伙,是吧。”

“所以说啊,我打过的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下了多重的手我怎么可能不清楚。”

谢祎坤此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寻常,他站起身来,向着锦山问道:“怎么回事?”

“怎么连谢桑也……”

记者的声音这时从电视里穿了出来,这回连桐生自己都回过头来,他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混蛋这么会挑时候死。

“这里便是发现栗园先生尸体的现场,是一块大楼与大楼之间围出来的不起眼空地,稍微有些不寻常的印象,据说栗园先生的尸体,就倒在这块小小的犄角地上。”

“这里不就是,哈?这里就是我去收账的地方——”

还不等桐生说完,锦山已经急得火烧眉毛,“喂喂!你没搞错吧?”

桐生此刻也感受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但他定了定神,冷静的说道:“不可能,我自己下的手,我最清楚不过了,应该没有重到会要他的命才对。”

而此时,电视上播出了死者的生前照片。

谢祎坤转头看向桐生,顺势问道:“怎么样,是这个人吗?”

“是我去找他收账的那个家伙……”

“啊啊!你在搞什么啊!怎么收个帐搞到人都死了!”

“锦山,先不要着急。”

锦山却听不进谢祎坤的劝告,他最好的朋友,更是唯二的亲人,现在很有可能成了杀人要犯,这让他如何能够冷静下来。在老爹被陷害之后,连桐生也要遭他们的毒手了吗?

“桐生,你确定自己真的没有杀人对吧。”

桐生点了点头,道:“我可以肯定。”

“好,我相信你。”

“谢桑……”他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就遭遇了这种事情,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谢祎坤却依然选择了相信自己,这不得不让桐生一马为之动容了。

锦山这时稍稍冷静下来,说道:“半年前,老爹的赌场明明周全的改换了地点,却突然遭到检举,连一点兆头都没有,就被硬生生拷走,那种行动速度,根本不可能是被警察亲自发现之后再采取的行动,只可能是被组内熟悉情况的人向条子告了密。”

与此同时,听着有些刺耳的电子铃声突然响起,桐生拿出pocket bell(bp机),看到传呼过来的信息,心头一紧。

锦山急忙问道:“谁来的?组里的信息吗?”

桐生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6,「疑点重重」

“果然……你是因为刚刚新闻里的事情被call了吧。”锦山将烟头一掐,他现在也没了吞云吐雾的心思,而是认认真真的考虑起该怎么处理桐生的问题,“糟糕了……组里一定会有人利用这次的事件的,老爹那边也会很不好弄。”

桐生有些不忿,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事情是我做的,和老爹没关系。”

谢祎坤却摇了摇头,桐生这样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哪怕他愿意独自承担,愿意和其他人讲江湖义气,但别人可不会想这么简单,这已经不单单是他一个人的问题了,哪怕细枝末节处理的不好,也会落人口舌。

虽然黑道上的人大都声称自己是坚持“武士道精神”的侠义组织,也确实很看重“义理”和人情,更是会保护普通的平民百姓,但毫无疑问,他们是黑道,说的更直白些,净是些刀口舔血的人,吃的是人血馒头,指望这些人能够和自己的小弟讲讲规矩,除非给出足够庞大的利益,否则人人都会来踩上一脚。而桐生这种无根无蒂的毛头小子,在上面人眼中,只是用来随便牺牲,攻劾异己的棋子而已。

“考虑一下这次的事件当中,获利最多的人,以及希望我们怀疑他的人吧。”这是一个比较常见的思考方向,谢祎坤自己也是先从这方面入手给出的建议。

锦山点了点头,赞同道:“谢桑说的有道理!桐生,现在是真的出了人命,这个问题就很严重了,企图接掌老爹的地位,想要取而代之的人,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甚至于说,就是这些人设计了这次的事件,想要陷害你也说不定!”

“我怀疑就是组内的人做了这件事,比如,堂岛组若头辅佐那三个人。”

“有传言说,就是久濑大哥向条子告密,为的是取代老爹在东城会的地位,而自从老爹走后,他的势力越来越大,我们也是亲眼所见,所谓无风不起浪,他们一定有问题。”

桐生神色一紧,他本以为只是自己造人陷害,却没想到牵扯到了老爹,“锦,你的意思是,久濑大哥把老爹出卖给警察吗?”

谢祎坤略一沉吟,问道:“锦山,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锦山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些老家伙做事情向来不留手尾,哪怕大家都知道他们有最大的嫌疑,但也都迫于生计不敢吱声。可恶,怎么会变成这样!”

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也只有像桐生一马这样的赤诚之人,才不会去思考这些事情。他并非蠢笨,而是每一次都以最真诚的态度去对待每一个他所认可的人。

也只有经历了磨难与历练,他才能被真正打磨成器,成为日后盘旋在神室町上空的堂岛之龙。

“不管怎么样,现在只能先跟组里联络了,对吧,锦?”

“这样啊……我明白了,我会去找找能够帮忙出主意的人的。”说罢,锦山又向着谢祎坤鞠了一躬,“谢桑,真的是太对不起了!初次见面就把您牵扯到这么麻烦的事件当中,实在是对不起!”

谢祎坤摇了摇头,托着锦山彰的肩膀,将他扶了起来,“不必如此,这样就太把我当外人对待了,说起来,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桐生要先回堂岛组去对吧,不必等我们了。”

“我明白了,谢桑,我先走了。”桐生顿了顿,又用坚定的目光望向锦山:“锦,没事的,我一定会证明自己的清白,平平安安的回来!”

望着桐生走远的背影,锦山彰有些失神,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不知为何,他竟一句道别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那个人消失在泛着血红的晨曦之中。

他们是朋友,更是兄弟,是伙伴,更是对手。

“锦山?”

锦山彰被人叫到了名字,才堪堪回过神来,“啊……谢桑,请问吧,我一定知无不答。”

“那么我也不说客套话,单刀直入的讲了,刚刚的那片空地,有什么说法吗?”谢祎坤从之前开始就在注意那片不寻常的空地了,明明是异常发达的商业街区,却突然冒出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怎么看都不像是因为没人要所以才留了下来。

锦山也不明所以,他只是知道那块地皮很不简单,堂岛组组长堂岛宗兵曾多次言及这块地,点明要拿到所谓“空白的一坪”,本来出再大的价钱也要拿下,但却因为找不到地契和主人而导致计划停滞。

看到锦山也不明所以的样子,谢祎坤知道,从他这里是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了,“风间先生虽然还在监狱,但原来的部下并没有因为这件事离开吧,还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吗?”

锦山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对了!柏木大哥的话一定知道怎么办的!他是老爹的左右手,肯定不会对桐生见死不救的!”

——————

“给我回答问题就行了,混账东西!”久濑大作怒意正盛,狠狠踹翻了眼前的茶几。而身旁的阿波野和涩泽并没有吱声,他们三人虽然同为若头辅佐,但久濑资历最老,年轻时打黑拳所积累下的功绩更是无人撼动,在堂岛组内,除了风间,就属他最有资格竞争下任组长的宝座。

桐生鞠躬扎马,震声道:“非常抱歉,久濑大哥!”他现在还是组内的小弟,哪怕人人都知道他是风间新太郎的养子,但也没有资格顶撞眼前的三人,更何况陷害风间老爹的凶手说不定就在这三人之间,他不得不防。看到久濑和阿波野都没有接话的意思,涩泽只好自己询问起具体事宜来,相比起其他两人的狂妄和目中无人,戴着金边眼镜,正襟危坐的他更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事实上,他也确实是负责组里一些商业合作和洽谈的事情。

涩泽推了推眼镜,低声问道:“堂岛组的干部们齐聚一堂,大白天地就把你叫来的理由,桐生,你不会不知道吧。”

看着涩泽不动声色的神情,桐生略一迟疑,最终还是说道:“是关于在神室町发现尸体的那件事……是吗?”

“啧,果然是你小子做的吗?!这下子,我也没办法去打什么高尔夫了啊,你说是吧,久濑大哥。”说话这人名叫阿波野大树,是久濑的小弟,看似对争权夺利之类的事情不感兴趣,平常只是寻欢作乐,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觊觎组长位子的想法。

“阿波野,那种事情怎么样都好。”久濑回过头来,看向躬身认错的桐生:“不管有什么理由,既然杀了老百姓,那组里就不得不帮你去善后了啊,不过啊……”

“请等一下,我!”

“少在那给我扯三道四的了!”看到桐生还打算反驳,阿波野立即就打断了他的自辩,随即又口气一软,说起了好话,“放心吧,那个被打死的家伙也不过是个欠了一屁股债的烂货,只要吃个七八年牢饭,就没事了。”

这些家伙……!意思是要我去投案吗?!开什么玩笑!要是真的去投案,老爹该怎么办才好!

阿波野好像事不关己一般,不经确认就决定了让桐生去投案自首,甚至连解释也没有给出:“不过啊,桐生,你为什么要选在在那个地方杀人?难不成,是风间头子给你下指示的?”

涩泽也点了点头,问道:“还有,手枪是谁给你的?也是风间头子交给你的吗?”

桐生一马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枪?到底在说什么,我根本没有带枪去啊。”

“啧,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这家伙还在装什么蒜?”阿波野好像已经认定了桐生杀人的事实,无论桐生此刻再怎么疑惑,他也不为所动。

反倒是涩泽,在看到桐生疑惑的神情之后,做了解释,“虽然这些事情条子还没有公开,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发现的尸体,是在受到折磨之后,头部中弹而亡。”

“涩泽大哥……你说的是真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弃尸的人并不是我!我只是徒手打了那家伙一顿而已,真的!”

看上去不像是在说谎,涩泽心想。他从刚刚开始,就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太对劲,恰好卡在组内这么需要这块地的时机点上,恰好又是风间的养子被曝出来杀人弃尸,恰好从刚刚开始,阿波野和久濑这两个人,就一直在以桐生一马杀人为前提进行对话。

“如果你所说的是事实,那就是你被人陷害了,对吧,桐生?”

“是的,我可以发誓,我绝对没有开枪杀人!”

涩泽看向阿波野与久濑二人,问道:“他是这么说的,怎么办?”

阿波野不屑一笑,根本不相信桐生所言,“还用说吗?一定骗人的嘛,真是的,还做这种无谓的挣扎,陷害你这种喽啰有谁会得到好处啊?”

果然,涩泽两眼一眯,心中有了定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像阿波野这种漏洞百出的辩驳,大概也只有眼前这个老实小子才会看不出问题了。

7,「求援解惑」

“这个就是风间组的事务所了,柏木大哥也在这里。”锦山彰带着谢祎坤来到了柏木修的所在地,他神色匆匆,像是坐不住一般,没有带路就自己一个人上去打招呼了。

外表看上去只是很平常的三层制式写字楼,如果不是在外墙上明目张胆的挂着招牌,谁又能想到这里其实是黑道的事务所呢。

“柏木大哥!不好了!桐生他现在——”

“哧溜哧溜,哧溜。”

“柏……柏木大哥?”

“哧溜,哧溜。”

眼前的中年男人正一言不发的吃着泡面,他并没有回应锦山,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锦山的话,也不忌讳在陌生人面前继续吃东西,更没有朝他并不认识的谢祎坤搭话。

咽下口中汤面,抽出纸巾擦了擦嘴,不得不说,这个脸上有一道可怕疤痕的男人,做起这个动作,显得优雅而又滑稽。

“哟,锦山,来了啊。”

“柏木大哥,现在可不是吃饭的时候啊!桐生……桐生他杀人了啊!如果再不想想办法,桐生的处境就危险了啊!”锦山的发言前言不搭后语,像是失去了思考能力一般,完全被人抽去了主心骨。

柏木修对锦山的慌乱视若罔闻,他抬起头来,仔细打量起在锦山身旁的谢祎坤来。

“这位小哥是?”

“啊,柏木哥,这位是谢桑,是我和桐生在路上偶遇的朋友。”

“谢?中国人吗?”柏木内心一转,脸上仍然不动声色,礼貌性的和谢祎坤握了握手。

谢祎坤点了点头,伸出手来问了声好。

“您好。”不咸不淡的态度让柏木也没有太过在意,他现在还是要优先处理桐生那边的问题。

“事情我已经听说了,锦山,这件事你怎么看?”

“你在说什么啊柏木大哥,都现在这个时候还能怎么看……当然是要证明桐生的清白,找到杀人凶手才对吧!”

柏木点了根烟,不慌不忙的说道:“久濑他们说,在空地一坪被杀害的那个家伙,是被枪打穿了脑袋,你觉得桐生那个家伙会做这种事情吗?”还不等锦山思考回答,柏木就已经给出了答案,“不可能的,那小子可不是没有分寸的蠢货,你觉得他会瞒着你去做这种事情吗?”

“也就是说,他是被人陷害的。”

锦山彰瞪圆了双眼,猛地倒吸了一口气,“哈啊这种事情你早点告诉我嘛,我还真的以为兄弟变成杀人犯了……”听了柏木的话,锦山此刻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终于放下了心中的疑惑和猜忌。

锦山随即问道:“柏木大哥,那个所谓的‘空白的一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柏木修眉头一皱,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带着排外的眼神看向谢祎坤,下了逐客令:“小哥,道外人还是不要随便掺和到我们这些人的事情中比较好,否则的话,很可能一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的。”他并不是看轻谢祎坤,而是确确实实带着善意在进行提醒。

要是换做之前,他说不定会好好招待眼前的这个和桐生有所交集的年轻人,但这次的事件错综复杂,牵扯颇深,他们自己也是动一发而牵全身的状况。整个东城会,甚至敌对的近江联合,都想要在这个空地一坪上分一杯羹,普通的老百姓,是根本没办法保全自己的性命的。

“柏木大哥,谢桑可不是外人,而且他也——”话说道一半,锦山却停了下来,他本想说谢祎坤的身份并不简单,但又觉得这么说并不合适。在这个敏感的时机,谢祎坤这种身份不明的人,确实是有必要仔细核实。

“没关系的,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出去等你们谈完吧。”谢祎坤倒是无所谓,一来他只是暂时待在这个世界,因此行事百无忌惮,没有后顾之忧。二来他也是客随主便,不宜随便打听人家的家事。

柏木修却突然变了脸,换上了一副热情洋溢的表情,“不用不用,是我怠慢了,既然是桐生和锦山的朋友,那就是我们风间组的朋友。不必拘束,小哥,你也坐下听吧。”

柏木修之所以前后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就是想要将谢祎坤留下来细谈,抽丝剥茧的验明他的身份和来意,哪怕真的是其他组派来的细作,他也可以将计就计,放长线钓大鱼,最后瓮中捉鳖。

要是谢祎坤知道柏木修此时的想法竟是如此,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锦山,你对空白的一坪了解多少?”

锦山不明所以,回答道:“也就是组里谣言的那种程度而已,柏木大哥知道详情吗?”

柏木修抖了抖烟灰,继续说道:“首先,现在在神室町的某一带,有着大规模的都市更新计划,身为堂岛组若头辅佐的那三人,前一段时间暴食鲸吞一般地收购了那里的大片土地。”

“这我倒是有听人说过,他们正在把所有者不同的土地统统整合起来,是打算将来卖给政府那边大赚一笔对吧。”

“没错,但是当中却有一块仅仅一坪左右的空地,不管怎么样就是弄不到手。一直到最近,附近的土地收购完成了大约八成时才发现那块土地。最棘手的地方就在于,它位于都市更新预定地的正中央,如果得不到它,周围的土地再怎么整合也卖不掉。”

锦山却感到不解:“为什么?这样的话,只要隔开那块空地开发不就好了吗?”谢祎坤却在这时发话了:“并非那么简单,锦山。这里是更新计划的最中心,如果长时间找不到收购人或者所有者不愿出售,政府只需要换个地方开发就可以了。如果要强行无视产权开发,到时候土地所有者跑出来要求政府把地面上的违权建筑拆除,总不能把建好的东西拆的干干净净,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坐地起价,漫天要价,政府是不会受这种勒索威胁的,所以必须要整合完全才肯受理。”

锦山一脸佩服的说道:“还有这种玄机在里面啊……我完全没想到,果然谢桑很厉害啊!柏木大哥,那这一坪土地,还没有任何人拿到手里吗?”

柏木修也略显惊讶,这种见识的广度和思考的深度,可不像是普通老百姓的水平。这个时代的电脑还没有兴起,并不像后世经历过信息轰炸的人们那样,不论知或不知,或多或少都能够扯上几句。

“拥有者似乎失踪了,如果现在出现的话,应该可以赚到十亿吧。”

“十亿?!整整十亿就用来买一坪的地?!”

“对,堂岛组为了这次的都市开发计划,已经在周围砸下去将尽一百亿了。贷款,抵押,背负上各种各样的债务,可以说是亲手截断了自己的退路。别说十亿,就算是二十亿,五十亿,赔得倾家荡产,他们也不会收手的。”

是的,这是一场决定未来的豪赌,赢家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金钱,权力,女人,支配这条街的每一个角落,而输了的人,则会失去一切,家庭,兄弟,朋友,甚至性命。

从他们的对话中,谢祎坤得知,风间组并不是隶属东城会的直系组织,而是隶属东城会下堂岛组的直系组织,只不过因为风间新太郎威望又高,资历又老,在东城会本家风评极好,所以只比堂岛宗兵的地位略逊半筹,比久濑三人的地位还要高上半级。

而风间组虽然隶属堂岛组之下,内部人员却听调不听宣,组内只认风间新太郎而不认堂岛宗兵,与堂岛宗兵这个名义上的组长分庭抗礼,因此堂岛宗兵等人是无论如何也要除掉风间新太郎的。

堂岛宗兵与风间新太郎二人作为下任东城会会长的有力竞选人,可以说谁得到了空地的一坪,谁就已经坐上了下任东城会会长的宝座。久濑大作身为堂岛宗兵的直属下级,若是堂岛宗兵成为下任东城会会长,那么他自然水涨船高,下任堂岛组组长更是非他莫属。

通过这笔生意,堂岛宗兵不单能攫取天文数字的财富,还能以此为基础,在东城会本家瓦解风间新太郎的根基。而桐生就是他们选择的牺牲品,若是风间的养子桐生杀人弃尸的罪名落实,以此为由进行运作,风间新太郎在本家的威望就会一落千丈,黑道这种职业,一旦失去地位,等待着他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简直是一石三鸟的妙计。

但堂岛宗兵怎么也没有想到,“空地的一坪”竟然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把这片地不能尽快弄到手里,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毫无意义。

然而就算如此,这件事仍然没有彻底理清。表面上来看,确实是堂岛组背后在做推手,陷害桐生连累风间,但像风间新太郎这样的人,如果什么准备都没有做,只是引颈受戮的话,未免太过反常。

这也只是谢祎坤自己的看法,但他的经验,的的确确在告诉他,事情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8,「窘境,探监,风间新太郎」

涩泽站起身来,拍了拍桐生的肩膀,随即和阿波野一起离开了议室。他本想要提醒一下这位风间的得意养子,但若是风间倒台,堂岛宗兵独掌大权,对他来说也并没有什么损失。

只能看你自己的悟性了,桐生。

久濑抽出烟来,也不点上,只是坐在那里看了一眼桐生一马。这是让小弟帮忙点烟的意思,就算在平时,久濑这样做也并无异议,况且此刻受制于人,桐生还是掏出了火机,小心翼翼的帮久濑点燃了香烟。

“呼——呵,看你的表情,完全是一头雾水,什么也搞不清楚吧。”

“……是的。”东兴信贷的社长为什么要自己去那个地方收账,究竟是什么人陷害了自己和风间老爹。桐生一马现在虽然满脑子的疑问,但也无可奈何,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洗清自己的嫌疑,不要把老爹牵连进来。

“堂岛组长曾对我们三个下令,无论用什么手段,也要得到那个‘空白的一坪’。在这个堵得水泄不通的闹市之中偶然形成的一块空地,谁把他献给老大,谁就是下一任的堂岛组长。”

久濑用两指转起烟头,惬意的靠在了身后的沙发之上,“老大想要什么,做小弟的拿命换也要得到,这就是做小弟的义务。”

久濑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如果他是为了下任堂岛组组长的位子才想要得到那片土地,那他又是为了什么才要陷害自己?

“可是,现在,那块土地却因为死了人引起了媒体和旁人的注意,就算想要收购,也会变得难以下手啊,真的是让人很伤脑筋啊,对吧?”

“……那和老爹到底有什么关系?”

久濑没有回答,却勾了勾手,示意桐生一马走到他的面前,“组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却在牢里像条死狗一样一动不动,这样还怎么当若头?再加上他一手拉拢到大的小弟,竟然随随便便就杀了老百姓,不论什么理由,总该好好给个交代才行吧?”

“至于顶替他位置的人究竟是我,还是那其他两人,反正他是看不到了,你说是吧,桐生?”说罢,他得意的戏谑一笑,就打算起身离开。

桐生一马没有说话,他的双拳紧紧握死,发出骨节之间特有的嘎啦响声。现在还不能发作,忍耐,真相还是一片模糊,现在还必须要忍耐。

久濑轻轻一弹,将烟头扔在桐生的身上,烟灰打在他的西装之上,掉在了鞋边。一转眼,久濑大作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跛着脚从他身边走过,这是他年轻时的旧伤。

桐生低沉着头,语气竟然惊人的平静:“我做的事情,和老爹没有关系。”

“哦?那种事情,你去和条子解释吧。不过,我想他们也没有闲到去听一个黑道解释吧?”

“今天去向条子自首,记得把小指留下,好歹你也是在道上混的,要是不去和组长打声招呼谢罪,未免也太不懂礼数了吧?”说罢,久濑推开了门,离开了议室。

空旷的房间中,只剩下桐生一人,独自站在久濑刚刚坐着的沙发之前。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和他对话了了,而自己的命运就这样被草率的决定,思及此处,他心里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老爹,我到底……怎么做才好?

——————

“喂,柏木大哥吗?我是桐生。”

“桐生?!你没事吗!久濑那些家伙和你说些什么?”电话那一头,锦山的声音显得很是担心。

“锦?你在柏木大哥那里吗?”他没想到接电话的竟是锦山,言语之中有些吃惊。

“对,不过柏木大哥和谢桑一起出去了,说是要去看看老爹。”

谢桑和柏木大哥?他们为什么要去找老爹?

哪怕谜团一个接着一个,不明白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多,但桐生内心的信念却没有一丝一毫动摇。他一定要找到真相,洗清冤屈,决不能再为了自己的事情连累老爹了。

“不要紧,我马上就过去找你。”原来桐生和锦山一样,在再三考虑之后,也想到了找柏木修求助,不过既然锦山也在那里,他还是决定先和锦山汇合,再谈其他。

与此同时,坐在柏木修车上的谢祎坤,正思索着他到达这个世界之后的种种遭遇,以及他现在的处境。

他昨天甚至没有睡觉,今天还只是他到达这里的第二天而已,就已经遇到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得不让人感叹一下缘分的奇妙。与桐生和锦山他们,也仅仅只是一顿饭的交情而已,但不知为何,对这两个人,他总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这也是他为什么想要帮助他们,并介入事件漩涡中心的原因之一。

柏木修还在专心开车,而谢祎坤坐在后座之上,二人一言不发,谁也不知道讲些什么。柏木修不知道谢祎坤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要去风间头子,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那就是不论谁想要对风间老大不利,自己都绝不会放过他们。

更何况,这个年轻人可并不简单,从锦山的转述之中他才得知,谢祎坤不单单是见识,身手也是不俗。若不是身份不明,他都已经动了爱才之心,毕竟这样出色的年轻人,不吸收进来实在是太可惜了。

谢祎坤倒并不是不想和柏木修搭话,而是芙蕾雅正在闹小脾气。

她神情像是有些失落,却又藏着一抹狡黠,像是撒娇一样拉了拉谢祎坤的领带,“芙蕾雅,要回家~”

来到新世界的兴奋和喜悦在经历了一天的熟悉和奔波之后,已经淡了许多,更何况现在的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生活确实不如千禧年后来的多姿多彩,她有些腻了。

不,并非只是腻了这么简单的理由,应该还有其他原因才对。谢祎坤轻笑了下,试探性的默念道:“想家了吗?”

芙蕾雅乖巧的点了点头。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走出房间,见识外面的世界,平常的话,也只是靠电视来了解外面发生的事情。现在的她,就像是第一次去幼稚园上学的孩子,如果没有父母的陪伴,真的会大哭大闹起来。

离开熟悉的环境,走向未知的领域,虽然可以二十四个小时都待在他的身边,但仍然感到些许不安。

谢祎坤叹了口气,感到有些为难。“她”还没有醒来,自己也没有掌握回去的方法,要说现在有什么回去的可能性的话,就只能寄托在芙蕾雅自己身上了。但他又回想起“她”曾经所说的话,还是决定安抚一下这孩子的情绪,等“她”醒过来再另作打算。

他不能拿她冒险,一丁点都不成。

“现在还回不去喔,稍稍忍耐一下吧。”

芙蕾雅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却还是理解的冲着他笑了笑,“知道啦,芙蕾雅是乖孩子,不会添麻烦的。”

车速减缓,柏木修在路边停了下来,不用他说谢祎坤也知道,这里就是风间新太郎所在的监狱了。

两人一齐下了车,过了门禁,在探监室里坐了下来。

柏木修坐在一旁,“小哥,我们丑话先说在前面,风间老大可不是随便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管的,如果你说的东西没有价值,我可是不会让你浪费老大的时间的。”如果不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眼光,柏木修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让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年轻人来见老大的,这样做既不合规矩,也没有道理。

谢祎坤点了点头,示意了解了。如果他的猜想没错的话,那么不单桐生可以证明清白,其他的问题他也能放下心来,更可以在其中推波助澜。

昏暗的灯光打在灰黑色的狱墙之上,显得有些压抑,狱警站在钢化玻璃的后面,上面能够映照出他那不苟言笑的脸颊。

对面的门开了。

明明是在牢狱之间,但却毫不露怯,眉宇间的锐气仿佛上弦的箭,锋芒毕露,定睛一发便能伤人。若不是头上的几丝白发,与眼角的皱纹暴露了他的年龄,那么他的精气神简直比年轻人还要旺盛,绵延不息,熊熊燃烧。

眼前的这个精神矍铄的中年男人正是初代风间组组长,风间新太郎。

看到眼前的人鬓角之间又添了几分白意,柏木修不禁鼻子一酸,“老大,近来可好吗?”

风间新太郎心头一软,又强压了下去,不表现出来,“修,不要担心我了,你今天来,是有事要说对吧。”

“老大……”柏木修的声音稍稍有些哽咽,他并非是软弱之徒,只是看到大哥身形日渐消瘦,难以自抑。

“老男人之间就不要搞这么多繁文缛节了,你还没介绍这位朋友呢。”风间新太郎微微一笑,脸上的锐气顿时化成了一股柔意,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不得不说,这位黑道巨擎单从面相上说,当真称得上是剑眉鹰目,相貌堂堂了。

柏木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说道:“这位是谢祎坤,谢先生,是桐生他们的朋友。”

“桐生啊……”提起他的养子桐生,风间新太郎稍一失神,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9,「交叉的父子」

“桐生现在因为受人陷害,背负上了莫须有的杀人罪名,风间先生。”

听到谢祎坤平静的描述,风间新太郎并未感到吃惊或是担心,他侧过脸来,看了看柏木修,柏木修则点了点头,示意他这句话没有问题。

“如果桐生不能洗清自己的嫌疑,摆脱杀人的构想,凭您和他的关系,免不了要被牵连一番。”

风间新太郎却连连摇头,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桐生和锦山这两个孩子,从小就是我看着他们长大的。”说罢,他的神情变得怀念起来,一晃就过去了十几年,那个时候流着鼻涕大喊大叫的小鬼,现在也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小伙子了。

他的亲生儿子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死了。

风间新太郎仍记得当时的场景,当他回到家里,看到的是倒在血泊中的妻儿。那一刻,他的心脏被扎开了一个破洞,就算将十个手指的指甲一根一根的全部撕下,也无法掩盖其万分之一的痛苦。

因为自己选择了成为极道,因为自己没能保护好他们。他一直将罪责归咎于自己,而害死亲人的愧疚,让他不敢再面对家庭,哪怕再马路上遇见出行散步的一家三口,他都会一遍又一遍的回忆起那个场景,直到时间让一切变得麻木。

所以他才会去向日葵收养孩子,正是这些孩子让他体会到了久违的父子之情,天伦之乐。也正因如此,他才竭力制止桐生和锦山走上黑道这条道路,他害怕了,害怕历史的重演。

但他却在那个时候,看到了桐生眼中的决绝和坚持。

“我是追寻着老爹的背影才活到今天的!”

“我们自己选择的道路,或许会感到遗憾,但绝不会去后悔!老爹!”

和年轻时的他,简直一模一样。

“桐生是我的儿子,决不会做出杀人这种事情。”风间新太郎神色坚定,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对桐生的怀疑,“品行和根性,无论哪一项,对我这个当父亲的来说都是最了解不过了。”

“他可不是能够被这种事情就简单击倒的小子啊,小哥。哪怕我不在他的身边,他也已经拥有了可以独自翱翔万里的雄壮羽翼,已经不是我的这个巢穴可以容纳的了,我一直如此相信着。”风间更是有意将二人当做自己的后继者培养,为此才一次一次的磨练他们,刻意的和他们划开距离,就是希望他们能够拥有自己的想法,而不是成为只想着守成度日的废物。

柏木修也不耐烦了,他催促道:“小哥,如果你要说的只有这些的话,未免太过让人失望了吧。”

谢祎坤却仍然平静如水,不动如山,他两手一插,放在探监室的桌子之上,说道:“柏木先生,请稍安勿躁。”

“堂岛组内,总共有两派人马,一派是以堂岛宗兵为首的,堂岛组直系。一排就是以您为首的,风间组。虽然名义上风间先生您是堂岛组的下属,但暗地里却并非如此,对吧,柏木先生?”

风间新太郎看着眼前这个直呼堂岛宗兵姓名的年轻人,感到有些捉摸不透。毕竟,他的语气像是完全没有把堂岛宗兵放在眼里,这种藏于内心深处,平常以谦虚面目遮掩的傲慢,如果不是胸藏沟壑的能人,就是愚蠢透顶的狂徒。

柏木修不动声色。确实如谢祎坤所说,但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哪怕锦山和普通的会众都知道,风间新太郎和堂岛宗兵确实有矛盾,这不是因为个人恩怨或是别的什么原因造成的,只是一山不容二虎,就这么简单而已。

没等柏木修回答,谢祎坤又继续说道:“水火不能交融,在这场双方都赌上身家性命的豪赌之中,最终只有一方能够取胜,可以说是不死不消之势。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如果让堂岛组长取得了都市开发计划的主动,不单您的地位会被动摇,风间组也会立刻在东城会本家失势,失去了地位的黑道,最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您不会不知道的。”

风间新太郎两眼一眯,虽没有发作,但却默默赞叹了一句好眼光。在整个风间组内,能够意识到他们和堂岛组必分生死的人,仍是极少数。哪怕背地里已经暗流涌动,但明面上的一副风平浪静之景,已然麻木了大多数人的神经,甚至有的干部认为,只要就这么得过且过下去,堂岛宗兵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的。

殊不知争端一旦挑起,就再也无法收场,而桐生的事件正是这样一个信号。想要捕捉到这个信号背后的真正含义,无疑需要敏锐的洞察力和灵活的情报分析能力。

这个年轻人的话,似乎有让他继续听下去的价值。

“如此看来,现在的风间组简直是处于无比被动的状况之下。身为组长的您身陷牢狱,桐生也在同时被人陷害,堂岛组的都市更新计划只剩下空白的一坪一处缺口,整个风间组眼看着就要被吞吃殆尽,成为历史了……”

风间新太郎心中颇有得意,但不表露,仍然面含笑意的看着谢祎坤。柏木修一言不发,这确实是组内的情况没错,不过……

“但是。”

谢祎坤徒然话锋一转,惊得人一身冷汗。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呢?”

“堂岛宗兵虽然已经购得了神室町近八成的土地,但只要得不到空地一坪,这八成的巨额资金相当于做了无用之功,不但拖垮了自己,还会背负上沉重的债务。而桐生虽然被人陷害,背负上了杀人的罪名,但只要洗清嫌疑,反戈一击,不但不会牵连到您,反而会成为忍辱负重的英雄,幕后黑手的声望也会一落千丈。”

没有理会风间新太郎异样般的沉默和柏木修脸上的惊讶,谢祎坤继续说道:“我听锦山说,最近有一家名为‘立华不动产’的公司,毫不顾及与东城会本家的敌对和摩擦,肆无忌惮的收购着冠军街附近的土地。在这个漆黑一片的神室町,老百姓的企业去与黑道竞争,无异于以卵击石,但立华不动产却节节攀升,丝毫不受极道手段的影响。”

“这无论如何看起来都是完全不合理的事情,老百姓怎么可能战胜黑道呢?而且还是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神室町?但如果,他们的背后另有其人,所谓的立华不动产,只是极道中人的白手套,真正的幕后人,正稳坐钓鱼台,等着大鱼上钩呢?”

“风间组在您入狱期间,看起来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窝囊地逆来顺受,被人当软柿子捏任人欺负。但如果,这只是暗度陈仓之计,桐生所受的陷害,是放下的一个钓饵,甚至连风间组组长的入狱,都只是意料之中的一环呢?”

谢祎坤停下了陈述,不说话了。

风间新太郎忽然笑了,震声彻耳,如龙似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异常开心的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竟然出了像你这样了不起的年轻人。”

柏木修神色一紧,询问道:“大哥,如果……”柏木修的意思是,尚不知谢祎坤是否可以信任,若是别组的细作前来,还猜透了他们精心布置的计划,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离开这里。

“无妨,修。如果谢先生想要加害于我等,完全不必费这种功夫,还要到监狱里来见我这个无所事事的老头子。”他没有继续称呼谢祎坤为小哥,而是换成了谢先生。

“风间先生,我之所以要和您讲这些,其实只有一个目的。”

“桐生是我的朋友,虽然只有一餐之缘,但却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挺身而出,我决不能看着他身陷囹圄而坐视不管。”在这点上,他和锦山的情感是相通的,在自己受人胁迫时,桐生义无反顾的选择了站出来,虽然最终问题是谢祎坤自己解决的,但他却为桐生的选择而深受触动。

他不是为了报答恩情才选择了帮助桐生,而是要回馈他那时做出的挺身而出的选择,在谢祎坤看来,哪怕弱小,但那份为了保护他人的内心,值得他为之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谢先生能够毫无保留的向我们交代自己的想法,已经是最大的诚意和相信了。我虽然年龄大了,但还没有到老糊涂的程度,如果这样还拒绝您的帮助,未免太不识风趣了。”日本这个国家的人们,总是崇尚强者,无论是武力的强大,还是智略的运筹,他们都会给予相应的尊重和敬畏。风间新太郎更是如此,为了爬上今天这个地位,不学会知人善用是绝无可能的。

“修,你出去以后,就联系立华的人,务必要将谢先生安置妥当。”

柏木修站起身来,鞠了一躬道:“我知道了。”

“不知道谢先生有没有加入我风间组的打算呢?”对于谢祎坤这样有前途的年轻人,风间新太郎是从不吝啬的,如果谢祎坤同意,他甚至愿意将他也收为养子。这对普通的老百姓来说,无疑是令人万分心动的条件,但对谢祎坤来说,却完全不值一提。

“不,多谢您的好意了。”

一者,他确实不想纠缠过深,他的目的只是帮桐生一马洗清嫌疑而已,对于成为黑道攫取钱财什么的没有兴趣。再者,白身确实比黑道更能隐藏身份,也更方便他实施自己的计划。

狱警走了过来,做了一个请离的手势,探监的时间到了。

风间新太郎和柏木修相视良久,最终还是结束了这次的交谈。

“那么,谢先生,请这边走吧。”

“不必如此,柏木先生,我们还是一切照旧就好。”谢祎坤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道,“一切照旧就好。”

10,「千金一掷」

「天下一番」

隶属于堂岛组管理之下,整个神室町占地最大,敛财最快,同样也死人最多的混合赌场。总利润多达数十亿,市值超过百亿的庞然大物,每一寸都沾染着铜臭的罪恶之地。赌博,洗钱,倾家荡产,鬻儿卖女,毒品,自杀,这里正是这一切的发源与输出地,并继续以各式各样的手段鲸吸龙吐着天文数字的流动资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作为堂岛组势力的一颗明珠,一种标志,作为全景社会纸醉金迷的忠实写照与一斑缩影,巍然屹立于神室町中心的最繁华地带。

这就是「天下一番」。

大气磅礴的楷体霓虹招牌,金碧辉煌的内堂装饰,性感火辣的应召女郎,以及进退得体的有礼荷官。狂热中透着克制,兴奋中点缀冷静,正是这种独一无二的气质,仿佛每一根烟卷都能吞吐出金钱的芳香,仿佛每一次火机的打响都能听到钞票拨动,妖艳而又动人。

昼夜不停的吸引着妄图一夜暴富的蠢货,在红灯酒绿之间倾尽所有。

柏木修尚不明白,谢祎坤为何要带他来到这种地方,尤其这里还是堂岛宗兵等人的地盘。

“您好,先生,欢迎光临。”前台执事的笑容显得那样灿烂,和曦的像是初生的太阳,清澈透明,毫无杂质。但谢祎坤知道,这种服务绝不纯粹,更不善意,一切都是要付钱的。有人付了钱雇佣他们,就只是为了这一件事——微笑,训练表情,锻炼眼神,调整语气,打磨动作,为的就是向他展露微笑,向每一个来到这里的客人展露这个价值上万元的专门微笑。

空气中弥散着迷情水与香奈儿的味道,这些混淆着少量兴奋剂的空气,能够在潜移默化中使人失去冷静,然后失去判断,紧接着失去钱财,最终失去一切。顾客就是上帝,但没有钱的顾客是不配当顾客的。

在他的右手边,就有一大群这样的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坐在柏青哥面前,眼中散发着诡异而又狂热的光,在一百元一个的小弹珠的弹射声中,渐渐熄灭所有的妄想。他们有的是流浪汉,有的是小混混,有的是上班族,身份不同,但却迈着整齐划一的步调,有条不紊的走向死亡。

“啪。啪。啪。”

连续的发射声不绝于耳,就算知道钉距是被调整过的,就算知道赏口是被修改过的,但每个人却仍然觉得自己就是与众不同的幸运之人,天命之子,并对此深信不疑,于看不到尽头的可能性中继续肆意挥洒着为数不多的钱财。

宁肯饿着肚子,流落街头,宁肯衣不遮体,受寒受冻,也要不劳而获,也要一夜暴富。真是应该赞赏一下他们的坚持精神。并非他们不愿劳动,而是无法劳动,因为没有岗位,社会的每一个犄角都被塞满了工作的人,明知已经超荷运转,却只能不断向前,这就是泡沫背后的繁荣景象,确实可歌可泣。

“麻烦您给我换一枚你们这里面额最小的筹码。”

前台的执事眼中闪过一抹轻蔑,却仍然在每一个褶皱之间都挤出了笑意,这种家伙他见的多了,无非又是自命不凡的蠢货而已,像他这样的,不到半天就会输的干干净净。

“好的先生,请您稍等。”

“麻烦您了,柏木先生,借我五百元。”他身上虽然带着现金,但第五套人民币是在1999年才正式发行使用,如果在十年前的今天拿了出来,可是会引起恐慌事件的。

柏木修不明所以,但仍然拿出了钱包,掏出一个面值五百的硬币借给了他,只是一本漫画的钱而已。他不会赌博,也不会去赌博,平常因为工作所致,也会接触很多这方面的事情,正因如此,他才清楚的知道这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吸金无底洞,一旦下注,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柏木修惴惴不安的说道:“真的要这么做么?”他不放心,任谁也没法放心,赌这种事情,从来都没有必胜之手。

柏木修清楚地知道,任何一种赌博游戏,玩家的回利率都是100:87,也就是说在拥有着无限资金的情况下,玩家每投入一百元,就只能收回八十七元的成本,剩下的十三元就进了其他人的口袋。

兴许有些运气好的,在庄家改手之前就及时收手,赚的彭满钵满,但赢钱简单,拿走可不容易,多少人都是在回家的路上被人胁迫,结果刚吃进去的立马吐的干干净净,孑然一身,败兴而回。这哪里是什么一夜成名暴富的机遇之地,根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无间地狱。

谢祎坤没有想到,他竟会再度回到这个令人生厌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和他相性不和,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

“安心吧,柏木先生。”柏木修看到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平静,但他却没能看到那种赌徒特有的狂热与自信,那种怀着必胜的信念也要生死一搏的觉悟。

因为对谢祎坤来说,从他踏入赌场的第一步起,一切胜负都已经注定。

比大小,骰宝,骰六,随便你怎么称呼,可以说是所有的赌场里最简单的游戏了,不限人数,所有的闲家向庄家下注,而庄家会把三颗骰子放在特定的有盖器皿当中摇晃,各闲家下注完成,庄家就会打开器皿并派彩。

三颗骰子的总和,最小是三,最大是十八,四到十算小,十一到十七为大,单数一组,双数一组,而三颗都是一或者三颗都是六的情况则单独拿出来计算,赔率更高,甚至能达到1:150,当然损失也更大。以前多是人工摇骰,但随着时代的变迁,越来越多的自动摇骰器出现,有的是注铅注铁,有的是电磁推骰,有的是暗中改点,但仍然有一些底蕴深厚的赌场,保留着人手摇骰的习惯。总而言之,无论如何这个游戏都是没有公平可言的。

1988年的赌场,尚不像千禧年后电子化的赌博产业那样拥有非常完善的反作弊制度和360度的监控摄像头。在这个手机都是奢侈品的年代,想要靠着电子设备找到他的破绽,无疑是不可能的事情。日本这个国家在2016年,智能手机的普及率也只是堪堪达到了39%!,(MISSING)顺带一提,中国则是58%!。(MISSING)

单凭开骰之前都可以下注这点,他就可以卷走这里的每一分的钱。

概率?不,并非是运用数学概率。

总和为四或十七,一赔五十,1.39%。

总和为五或十六,一赔十八,2.78%。

总和为六或十五,一赔十四,4.63%。

还有6.94%,9.72%,11.57%以及最后的12.50%。对数字的精准判断与敏感性,当然也是制胜的法宝,但在谢祎坤这里,却只是用来掩盖真相的工具,是检查判断的二次保险。

他能看见每一处力量的走向,哪怕隔着骰蛊,每一个骰面的运动都如同透视一般清晰可见,每一声骰子间的碰撞都仿佛天籁之音不绝于耳,激荡,变化,数字计算,最终得出结果。真正依靠的,只是细致入微的眼力,以及听声辨位的耳力。别人看来眼花缭乱的花样与动作,在他看来只是放慢过数十倍的慢动作,听起来杂乱无章的骰间击撞,在他听来就是丝丝入耳的交响乐章。

传说中,有的人只听到骰子的声音就能确定点数,只要看到摇骰的动作,就能洞察内里。恍若梦幻的奇能巧技,听骰看骰,对谢祎坤来说,就如同呼吸一样简单。

他两指随性一掷,轻便的筹码在空中划出一道简单的弧线,经历桌沿的碰撞与滑动,精准的落在了他需要的那个数字之上。

1,3,6,十点,小,双。

“1,3,6,十点,小,双。”

荷官发令,随着骰盖的揭开,一切都顺着他安排好的方向发展,他没有选择卖小大,更没有买单双,成百上千种骰面,他选的是最简单的“一样”,“一模一样”的一样。

周围的掮客与赌徒,或是惊讶,或是称赞,或是嫉妒,或是沉默。但毫无疑问,他们都被这个不寻常的结果吸引了目光,再也无法移开自己的双脚,只能静坐在这里,选择成为观看他表演的观众。

这个世上没有偶然,有的只是已经被安排好的必然而已。

现在,五百日元变成七万五千日元了,加上本金,则是七万五千五百日元,而他只是简简单单的抬了抬手。

柏木修瞪大了眼,满脸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这……这……”

谢祎坤仍然不动声色,他平静的说道:“柏木先生,特殊的情况之下,必须使用一些特殊的手段才行。”

荷官将属于他的筹码分发了过来,面值最大的也不过五万,在其之上,还有十万,二十万,五十万,一百万。这个刻着具体数字的小圆盘,像是拥有摄人心魄的魔力,无时不刻的拨动着每个人的心弦,将它一次又一次的投掷出去。

他要搬空这里,一文不留。

11,「赌场战场」

扎眼的霓虹闪光与反复循环的提示声,让每一个坐在桌上,或置身事外的人都注意到了这里的异状。

荷官仍然不动声色,在他十余年的职业生涯当中,这种情况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他们其中有的人是自视甚高的赌中圣手,有的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好运家伙,但那些终究只是他能触及到的凡人,是会为了赢钱而挑眉得意,是会为了翻盘而欢呼雀跃的“人”。

但眼前的这个人不同,他不像是来赌博的,反而像是来观光的,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一个冷静的看客。但荷官自己心里很清楚,他就是刚刚百五倍番的始作俑者。

出千?还是说巧合?

都说新手是有强运的,但在第一次进入赌场的第一次下注中,用第一枚换来的筹码赢下了第一等的派彩,这种毫不讲理的强运,他一次都没见过。

要用那个吗?不,现在还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巧合,还是先等等吧。

在这个游戏里,庄家是有着天然的优势的,这是由于规则设定的原因,出豹子通吃,51.89%对48.11%,只要一百次里出现一次庄家通吃的情况,胜负的比率就永远不会平衡。

因为赌场永远是二十四小时营业,而玩家不可能天天年年都泡在这里,这就导致庄家能够通过堆砌资金量和次数来接近这个胜率,哪怕一张桌子输的精光,但在成百上千张桌子的独立并联系统中,在从营业开始到营业结束的时间跨度里,在一个月就能进行上亿次资金轮换的这个地方,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损失。

只要牢牢攥住这多出来的三个点,长久来说,赌场永远不会亏本。

就这样,荷官又一次摇起了骰蛊,他们是受过专门的技能训练的,知道怎么样才能以最不规则的方式摇出自己想要点数。上下齐手,令人眼花缭乱,周围的人越聚越多,探讨声,起哄声,各式各样的声音不绝于耳,这下你还能猜中吗?

骰蛊一扣,众人屏息凝神,只待出点看色。

谢祎坤推着筹码在桌面上滑动,在摇动停止的那一刻,筹码也到达了它想留在的地方,仿佛在说着,是的,就是这里,只要把我放在这里,你就能赢走所有的钱。

3,3,5,11点,大,双。

“3,3,5,11点,大,双。”

“又,又中了!”

“连续两次围骰了,两次围骰了!”

“喂,大家伙快来看啊!”

如果上次一柏木修还不明所以,那么要是这次他再不明白,就太对不起他风间组干部的身份了,惊叹,敬畏,不可思议。他不明白,无论怎么绞尽脑汁都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事情真的可以靠人力做到吗?

七万五千五百日元,现在变成了一千一百三十二万五千日元,相当于一个中产家庭近五年的开支,足够一些老百姓过一辈子了。那要是再往上翻呢?一千万翻上一百五十倍是多少?

说实话,他那个数字被吓到了。

柏木修神色一紧,想要劝他及时收手:“谢先生,再这么下去的话……”这里毕竟是堂岛组的地盘,如果太过张扬,哪怕风间组能够保护他一时的安全,但也不敢保证那些鬼迷心窍之徒输急了眼,做出些天理不容的事情来。

“不用担心,柏木先生,已经有人来接我们了。”

来的正是「天下一番」的大堂经理,他露出营业用的公式化笑容,有礼的做出了邀请:“两位先生,请到内帘的包厢一叙,那里有一位贵客正在等您。”

柏木修面露不忿,回绝道:“哦?如果我们不去呢?”

大堂经理仍然是那副笑盈盈的和气模样,“请不要误会,柏木先生。如果您没有兴趣的话,完全可以带着现在已经赢来的赌金离开本店,请安心,我以自己的名誉保证,就算您现在离开,也绝对可以安全的将钱带回家中。”

“噢?你认识我?”

“当然了,柏木先生身为风间组的撑梁栋柱,鄙店早有耳闻了。不要说这点微不足道的薄礼,就是再多上百倍千倍,我们也不敢造次。”

柏木修不屑一哂,看来他们是认出自己的身份了。这些人是什么德行,自己最清楚不过了。你当然可以把钱带走,只不过如果你是本地人,又或者没有及时落跑的话,很快威胁信就会寄到府上,不想抛妻弃子,祸及家人,就请乖乖听话吧。

但如果是小注赌金,或是大笔黑钱,确实是可以带回去了,毕竟他们可不会去追究什么百八十万的损失,那对赌场的盈利额来说连零头都够不到。

而黑钱则更不用讲,本来就是自己的人假意赢钱,再洗去污点,用作营销,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出某人在「天下一番」卷走了巨量赌金的消息,吸引那些真正相信了的蠢货上钩。

谢祎坤伸手示意,应声道:“请带路吧,经理先生。”

大堂经理鞠了一躬,面露喜色道:“感谢您的理解,请这边走吧。”

带着千万出头的本钱,他们走进了真正的龙潭虎穴之中,而在十分钟前,这整整一千万的巨资还是一枚五百日元的硬币。

进入内帘,外场的嘈杂与喧嚣都隔绝一空,看得出来,这里的墙壁是特意安装了隔音夹层的,正是为了适应那些真正有权有势的大人物的需求。财团董事,世族成员,甚至于内阁议员,在这里都有出入。

最先映入眼帘的则是用上千个高脚杯堆砌而起的香槟池,螺旋式的结构顺着最顶端的源头层层流下,水声叮铃,酒香四溢,任人取用。在这个1988年的日本,这样的陈设无疑是一品绝景。

哥特式的回旋长梯直通二层,而那里就是他们的目的地所在。大堂经理走在前头,将楼上最深处唯一一间和式房间的障门拉开,然后说道:“请进吧,叶先生已经在等你们了。”

将皮鞋置在门前,赤足踏入这个古风古韵的和室之后,才能体会到这里的主人究竟是多么用心良苦,在这个不足十坪大小的房间里倾注了如此多的心血。名家花鸟,丹青铁卷,氲香暖炉,烟气弥散。

一位清隽消瘦的老人,就坐在房间的中央,背后靠着连卷累牍的浮世沉绘,闭目养神,虽是跪坐,却不怒自威,丝毫不落下风。白鬓长舞,长须固直,一身墨色的纹付羽织袴,宽袖着地。

老人睁开眼睛,目露精光,摄人心神。随即他右手一举,示意道:“客人,请坐吧。”

谢祎坤扶膝落脚,正襟危坐,柏木修也卧在一旁,不动声色。

“叶先生,您并非日本人吧。”谢祎坤率先发问,原因无他,虽说日本也有“葉”之一姓,但刚刚的大堂经理却将其读作ye音,日本是绝无此姓的。

叶姓老者一捋长须,将原委道来:“老朽原是澳门出身,受乱裹挟,流亡失所,于是与家父家母流亡至此。”当时他父亲学成归国,却恰逢灾年,天灾人祸,饿殍千里,不得已将妻儿接到日本,这才在此长大成人,那是他才七岁,不曾想一转眼便是一个甲子。

谢祎坤神色轻松的一笑,用中文说道:“异国他乡,没想到还有此缘分,我这趟来的可真是值得。”只是谢祎坤的异国他乡,确实与这位老者隔了整整一个世界,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了。

叶绍元倒也眉头一挑,稍稍有些惊讶:“竟是如此!”

“哈哈哈,他乡遇故知,这是老朽的福分了。”他边说边笑,又摇了摇头,招呼道,“来人,为贵客上茶。”

从侧门走进两位穿着和服的侍女,为谢祎坤和柏木修上了整套茶具,她们已经在后台用开水熨过杯盏,并擦干了杯中水露,这样可以避免茶芽吸水,影响竖立。只见她们用茶匙随便一舀,便打算入水沏泡。

谢祎坤右手一抬,轻轻挡下了水盏,笑道:“这实在是暴殄天物了。”不顾及侍女的一脸茫然,他便从杯中拨去少许茶叶,只留约莫三克尚存,再一摸水壶,试了试温度。

不顾旁人,他便自己冲了起来,初始入盏极快,随后减缓,至半杯处,使茶芽浸湿,稍后片刻之后,又继续加水,至七分处,将琉璃杯盏一扣,稍等五分钟便可。

叶绍元哂然一笑,嗤声道:“日本弹丸之地,不精茶道,舍本逐末,我向来是绝不以本地茶待客的。这是我特意从国内带回的名品,奈何无人识茶惜茶,今日得见贵客,方知茶中三味,请。”

“请。”

柏木修不明觉厉,自刚刚起,这两人就一直在用中文交流,他虽然略知一二,但也只是“你好”“再见”这种程度而已,既听不懂,也插不进嘴。

三人对坐片刻,谢祎坤率先品茶:“茶气清高,味甘醇甜,君山银针有三起三落之称,果然名不虚传。”

待茶过后,叶绍元忽然有些怜惜的说道:“我本是听说店里有人来惹麻烦,行事张狂,肆无忌惮,百般请求,让我出手一应对策,却不曾想小友竟也是一席雅人,若是就此中道夭折,一蹶不振,未免太过可惜。”话里话外,像是已经认准了谢祎坤的结局。

哪怕柏木修未曾听懂,但也感受到了老者的眼神变换,适才收敛起来的锋芒迸射而出,疾弓劲箭,如芒如刺,看得人心生寒意,脊背发凉。

谢祎坤将茶盏一推,重新正坐,神色未变:“不必留情,赌场战场,请全力以赴。”

12,「一招棋定」

“我七岁看赌,十岁嗜赌,待到成年通赌精赌。当时年轻气盛,恣睢放纵,又觉得技艺已成,无人可挡,小赌千万场,大赌九百次,几乎是见赌便去,逢赌必赢。因我家教颇严,家父却不喜我做这些旁门左道的行当。”讲到这里,叶绍元不禁露出怀念之色。

陡然话锋一转,明明已是古稀之年,却仍然中气贯通,声震如雷:“他越不让,我越是要赌!我不但要赌,我还要明目张胆的赌,还要光明正大的赌,要赌出一个名堂,赌出一个说法!”

叶绍元震袖一挥,浑身锐意蓄而不发,双手抱拳,鹰目锁视:“还未请教,是哪家的英杰俊才上了我这条烂赌命的破贼船?”当年他事业有成,衣锦回乡,于珠江之上大摆赌宴,任谁上的船来,哪怕能赢他一毫微利,他立即就千金相送,言出必行,至傍晚行船归时,分文未少。

“谢祎坤,不敢妄自尊大。”

“好,谢小友,还请听我一言!赌之一途,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招踏错,便万劫不复。赌钱是赌,赌命是赌;赌姻缘是赌,赌妻儿也是赌,赌祖宗基业是赌,赌家国天下更是赌,浮沉众生皆是赌徒,但求渺茫一线生机!”他是赌痴,更是赌狂,生为赌生,死亦赌死。

“今日你我既分胜负,也决生死。若我输了,自然抵命偿你,绝无二言。若你输了,便要拿命予我,受我衣钵,传我毕生所学,我问你,答不答应?”原来这才是叶绍元真正所想。他已经年逾古稀,眼不明,耳不聪,膝下无孙无子,正是英雄迟暮,日薄西山,若是滚打一生的本事无人传承,便是死也不能瞑目。

谢祎坤略一颔首,沉着应道:“好。”

叶绍元听了肯定,放声大笑,喜不自胜,“哈哈哈哈,好!好!好!今天我们就一局定输赢,开盘胜负手!”

他这一生饱经风霜,无数次都是命悬一线,虎口脱险。待到活的长了,日晒雨打,见的多了,更是一次都没想过自己输了究竟该如何收场。也或许就是这样不留后路的赌法,才每每使他急中生智,死里求生。

“就赌你最擅长的骰宝,你看如何?”叶绍元无疑将谢祎坤的首选目标当做了他最擅长的项目,因为常人若想赢钱,必是选最为上手的一项才对,更有把握,风险更低。但事实并非如此,谢祎坤之所以选择它,只是因为简单快捷,倍率还高而已。

他也无需点明,只是应了下来。因为无论选什么,其实结果都是一样的。

之前的两位侍女又轮番登场,换下了茶具,拿上了骰蛊。

柏木修投来一个鼓励的目光,满怀期待的观察着眼前的一切。说实话,他也想知道这个神秘年轻人的极限究竟在哪,他要用自己的眼睛,仔仔细细的看清楚,去见证这一切的发生。

“谢小友,你我轮掷一回,双方都过手之后,若一方猜得而一方猜不得,则胜负分矣,若都不明所以,或是俱都中了,那就算作两败之局,你仍然要受我绝学,但毕道之后,我自将了结性命。”赌场有输无胜,有死无生,千年以来都是如此,从来没有双赢之局。

老狐狸算盘打得精响,他赢则得其所愿,他平亦得其所愿,至于输,要是六十年的功夫真的输给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娃娃,那才是真的自己坐井观天,还不如死了算了。

叶绍元长须一捋,面露笑意道:“老朽便讨个巧,先行出手了。”他要先行搓一搓年轻人的锐意,只要心神意乱,则胆气失,胆气一失,出手就失了先机神意,这不单单是赌术,亦是武理,万法皆通,可见一斑。

刹那间出掌如龙!若波涛大浪,连绵不绝,掌随心动,心随意走,一时间,仿佛有千百只手在一同控骰,捕风捉影,不见其踪,重光叠影,快逾闪电。柏木修已经完全沉浸在这神乎其技的妙手之中,他从未见过如此之快的一双手,时而互换,时而流转,时而飘忽,时而凝定,至绮丽玄妙处,不敢不眨动双眼,生怕错过哪怕一瞬。

这已经是全力以赴的一式,如飞龙探云,虚错相交,能见其影而难觅其实,重峦叠嶂,群山傲芳,一刻不停,一刻不歇!

陡然炸开一声雷响,千般幻影骤然一收,只留一只纤长大手扣住骰蛊,恍若远山一声洪钟大吕,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诸相皆停,落骰收式。

叶绍元大口出气,深喘不停,这招哪怕对年轻的他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更不用说现在,只这一片刻,一层细汗便从他额头上冒了出来,身体已经不再年轻力状,哪怕心尚有余,但力全然已不足了。半截入土的人,要不是见猎心喜,为了一身传承,说什么也不会如此拼命。

“谢……谢小友,我已毕了,轮到你了。”叶绍元的双手微微发颤,显然是刚刚的后遗症还在发作。

谢祎坤心中泛起阵阵敬意,如果说他刚来之时,只是想着要赢过叶绍元,拿到赌资去解救桐生,那么现在则是真正将他当做了可以敬畏的长辈,事之以礼,敬之以意。

抱歉了,老先生。

谢祎坤神色丝毫未变,推手拿住骰蛊,五指旋劲内扣,顿时青筋毕露,死死拿住了骰蛊,大肩一抖,劲爆狂走,如盘龙舞凤,单手入云,直插天际!恍若真龙出海,云寂天空,只待天时一变,就引得呼风唤雨!他本是高举一臂,霎时就坠成宇落之势,腕扣一翻,劲风就起,恍若天星坠世,要将这方寸天地砸的粉碎,龙吟虎啸,齐声震鸣,急旋急转,磨得人耳膜生疼,还不及细看,便听一声震地绝响,如山崩地裂,天旋地转,只听一声剑刃交响,骰蛊已然落于地上。

叶绍元虽然身疲体乏,但却毫不影响眼耳功夫,他自信哪怕谢祎坤再快再强,也绝无可能逃出他的天罗地网。

但现在,他却沉沉坐着,一言不发,像是被抽去了脊梁一般,闭口颌眼,眉头紧蹙。柏木修不明所以,他没有能力看出究竟谁胜谁负,但却也看出了叶绍元神色有变,锐意不在。

谢祎坤嘴角一扬,微微笑道:“我猜不出,是我输了。”

柏木修眉头一跳,大吃一惊,他本以为谢祎坤如此平静,应该是必胜之局才对,没想到他却亲口认输,实在是出乎所料,令人意想不到。

但叶绍元却摇了摇头,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襟,他睁目直视,开口说道:“谢小友高义,但老夫不受无名之礼。本以为纵横半生,这一败要带到下辈子去了,不曾想今天折在一个娃娃手里。”

谢祎坤倒不是谦虚,他确实是猜不出究竟掷了几点,虽然触类旁通,对赌博略懂一二,但若真要于精于此道几十年的叶绍元硬拼赌术,无疑是没有胜算的。他一开始就没有想着要赢,而是要平。

至于平后如何,只得再做打算了。

但如叶绍元这般高傲的人,哪怕是真的打平,对生平无一败绩的他来说,依然是无法容忍的事情。更何况是和一个比自己小了五十岁的年轻人比试,在自己的心里,打平已经是输了半筹,在这之后,谢祎坤却主动认输,不强取胜名,而他自己却沉默不语,这一比,更是让他输了德行。

叶绍元想通此节,更是不欲再做纠缠,索性大方承认了下来:“输就是输,赢就是赢,谢小友,这次是你技高一筹,老朽甘拜下风。”他微微一顿,却又疑上心头:“只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这个漏风耳朵怎会听不出……听不出究竟是几点?”他这人就是这样,看到自己不明白的赌术就心痒难耐,要是不问个明白,就是死也不能瞑目。

谢祎坤看到叶绍元输了命竟也不去懊恼,反而是这样一幅顽童模样,心中不禁又添敬意。他本就无意取人性命,他们之间又无冤无仇,要人家性命作甚,但这份豁达却让他深受触动。

他轻轻将骰蛊一推,展露出了里面的景象。

柏木修双目睁圆,满脸的不可置信。

只见三颗骰子全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已经被震成齑粉的细碎白末,没有一个整块留了下来,随着过堂风一吹,就带起一阵烟尘,溢散于和室之中,消散无形了。

“这……谢先生,结束了吗?”

谢祎坤对柏木修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叶先生并非输了赌术,而是输了拳法。论赌术,我是远远不及的,论拳法,则是您略输一筹,何不算平?”

反而是叶绍元自己不乐意了,“输了就是输了,我还没那么矫情。”虽说是输给了年龄能当自己孙子的年轻人,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丢脸的,愿赌服输,这是当赌徒的第一条规矩。

谢祎坤非常认同的点了点头,于是说道:“那我们来谈谈输赢的问题吧,叶先生。”

不知为何,叶绍元看到这个笑容,忽然觉得脊背一凉,头皮发麻。

13,「独自担当」

“柏木先生,麻烦您了。”

“不,这次全仰仗了谢先生的帮助,我什么也没有做。”柏木修手拿重金,心中有了底气,脸色也不似之前那么惨淡了,“有了这笔资金,想必本家不会再继续纠缠此事,桐生那边寻找真相也会少很多障碍。”

“再就是,请您联系一下立华的人吧,再过不久,桐生应该就会遇到他们的人了。”虽然知道了风间新太郎和立华不动产的合作关系,但具体的事情还是要等到他亲自见到董事长立华铁之后再去详谈。

二人驱车赶回组里,却发现桐生和锦山互相对坐,一言不发。

“你们两个怎么跟闷葫芦似的。”

锦山看到柏木修与谢祎坤归来,打破了沉默的气氛,起身迎道:“柏木大哥,谢先生。啊,对了,我们已经去过找过东兴信贷的社长了,但是……”说到此处,锦山面露难色,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柏木修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沉稳的语气说道:“锦山,没事的,我们先坐下说。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和老大都不会坐视不管的。”

锦山点了点头,于是继续说了下去,“我和桐生去东兴信贷,碰到了久濑大哥……”

“久濑大哥他说。”锦山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难以抉择的决定一般,“他说希望我和桐生能够背叛老爹,否则就要让桐生在监狱里渡过余生。还说要是能够帮他坐上堂岛组若头的位置,他也会帮我们平步青云……”

锦山之所以为难,是因为他还是第一次收到这种明目张胆的离间和拉拢。他没想到,老爹不在,组里竟然就变成了这样一幅乱象,甚至连他们都成了可以被利用和离间的棋子。

当风间新太郎还在时,堂岛组内还维持着微弱的平衡,堂岛宗兵与风间能够互成犄角之势,相互牵制,相互襟肘,但在风间新太郎入狱之后,其他人就像许久未见血的野狗一般,疯狂撕咬着孱弱巨人的每一块肉,在这场你死我活的盛宴中大快朵颐,不择手段的撕扯同僚,只是为了争夺舔舐血迹的资格。

“风间老大不在,这群魑魅魍魉就敢如此放肆!”柏木修听到这话,怒意上涌,脸色转红,恨不得现在立刻冲到久濑面前,将其人生吞活剥。他不是因为桐生和锦山受到了拉拢才感到生气,也不是不信任他们,而是久濑大作这饥不择食的吃相令人生厌,他这样做,完全就是把风间组当死人看待,毫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桐生一马仍然默不作声,他绝不是无话可说才如此沉默,恰恰相反,在座的诸人当中,他的内心反而是最为复杂与纠结的。论起对风间新太郎的情感,他比锦山要强烈太多太多,他是看着老爹的背影才毅然决然的走进了这条道路,老爹就是他自幼以来唯一的憧憬对象,那是他的理想,是他的梦想。

他可以万分肯定的说,桐生一马这辈子最想成为的人,就是像风间新太郎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种感情,不是简简单单的养育之恩可以概括的。

而现在,竟然有人明晃晃的离间他背叛老爹,甚至去当间谍套取情报,对桐生一马来说,这无疑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和蔑视,如果是其他的人说了这话,他一定会把那人的牙齿一颗颗尽数打碎。

但问题就在于,向他提出这个提案的人,正是久濑大作,是堂岛组的若头辅佐,辈分上来说,他甚至要喊对方一声大哥。他不明白,难道情义和底线,在这些人眼中就这么不值一提吗?不想连累老爹,更不想再牵连朋友,他必须要做出决定,必须要有所行动。

锦山看到柏木修大发雷霆,被吓了一跳:“柏木大哥,你一定要相信我和桐生啊!我们怎么可能会背叛老爹呢?我们的命都是老爹给的,根本就——”

还不等锦山说完,谢祎坤就制止了他,解释道:“放心吧锦山,柏木先生不是在为了这个生气。”说罢,他又将视线转向满脸怒意的柏木修。此时的柏木修,已经对继续拖延下去,维持虚假的表面和平不做任何希望了。

他本以为组内那些食腐动物就算真的打算动手,也总要等到时机成熟才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等待的想法,既然没有时机,那就主动创造时机。桐生的事件就是如此,饿极了的狂犬已经迫不及待的扑上来撕咬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肉食了。

是的,这本来就是黑道的常态才对,只是长久的对峙与发展,让自己的神经也变得软弱了吗?

风间组事务所里,气氛愈发凝重起来,眼看着众人失语,谢祎坤率先打破了沉默道:“柏木先生,你们内部的事务我不便打听,但只要是能够帮助桐生的事情,我一定竭心尽力。”

柏木修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应道:“谢先生太抬举我等了,不过既然有人已经等不及了,那我多少也得让得他们吃点苦头。”他嘴角一咧,脸上那道横切而过的伤疤扭曲成了能够吓哭小孩子的狰狞表情,“风间组已经沉默太久了,有的人确实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锦山看到柏木修心意已决,心中也有了些许底气。而就在这时,桐生忽然插进话来:“久濑他说,取得空地一坪的某种情报,掌握在老爹的手里,柏木大哥,这是真的吗?”

锦山也颇有疑惑:“跟老爹有关的情报?是什么?”柏木修摇了摇头,道:“不,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应该是和失踪的土地所有者相关的情报吧。”与风间新太郎有过一次密谈的谢祎坤知道,柏木修并没有说谎,风间新太郎把风间组,立华不动产,以及桐生锦山的行动互相拆分,就是希望他们不会互相影响,因为有的事情,只有真的不知道,才能被当做掩护瞒天过海。

柏木修的演技,只能说有待提高。

“不管怎么说,久濑一定就是为了让我们去老爹那里调查这个情报才去陷害桐生的,竟然还真的杀了人……”就算是黑道,也不能随便杀人。哪怕伪装成失踪,处理后续仍有不少麻烦,更别说明目张胆的杀人弃尸了。

柏木修思绪一转,看向桐生道:“如果你杀害老百姓的诬陷被坐实,身为监护人的风间老大也要被迫给个交代。不仅如此,要是真的让久濑那个家伙当上若头,老大想必会被逐出组织吧。”

“逐出组织?!他们怎么敢这么对老爹!”锦山一脸的忿忿不平,“要是他们敢这么做,我和久濑那个混账同归于尽也不会让他得逞!”

听到这话,柏木修恨铁不成钢,狠狠训斥了锦山:“混账小子!别做傻事。要是你们这些下级对上级贸然出手的话,老大的处境不是更糟糕了吗?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洗清桐生的嫌疑,其他的暂且放在一边吧。”

谢祎坤点了点头,赞同道:“必须得找到真凶才行,但如果真的是久濑设计陷害了桐生,凶手想必早就被他们隐藏起来了,而要逼出真凶,你们的身份也不便出手。”说到此处,谢祎坤顿了顿,笑道:“黑道的世界没有忤逆上级,所以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吧。”

“谢先生……”柏木修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言语中的不妥之处。

“怎么这样,但是谢桑明明是无关系的人啊。”锦山也不希望谢祎坤以身犯险,但如果不这样做,桐生的处境会更加危险,左右为难,他已经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不行!”

桐生从座位上腾立而起,狠狠握紧了双拳,“不能再把更多的人牵连进来了。我闯下的祸,由我自己想办法给出一个交待!”

锦山担心的看着自己的手足兄弟,“你打算做什么?桐生?”他很清楚,在这件事里受伤最深的人就是桐生,因为自己的行动而连累这么多人,他这是打算把所有的责任都归结到自己的身上。

桐生一马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从今天开始脱离堂岛组,和老爹断绝关系,金盆洗手。之后,我会一个人去找久濑,逼他招出真凶在哪!”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入帮还不到三年就想金盆洗手,那些人怎么可能会放过你啊,他们可是会杀了你的啊!”

“但是,要避免老爹被追究责任的话,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况且我是要和堂岛组长断绝关系,又不是和久濑!”桐生今天第一次强硬的否决了兄弟的关心,他已经决定要独自承担了。

“帮我把车开回来,锦,我现在就会事务所去。”说罢,他站起身就打算离开,丝毫不给人劝阻的机会。

锦山彰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死死攥住毫不放手,“别开玩笑了!你这样根本就是在自暴自弃而已啊!”他知道,要是就这样放走了桐生,他真的会一个人去做了结的。

桐生一把推开保住自己的锦山,大吼道:“少啰嗦!就算是老爹亲自阻止我,我也必须去!”

“好了好了,桐生,先冷静一下吧,柏木先生也是,不要用那么凶恶的眼神盯着他了。”

“谢先生,但是……”柏木修紧皱着的眉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担心的望向了桐生。这两个小子叫他一声大哥,他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送死。

“谢桑,就算你也要阻止我,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桐生一马毫不动摇,全然没有注意到到关心他的锦山和柏木修是怎样的感受。

14,「行动」

“你这混小子!”柏木修听到他死不悔改,气的踢翻了眼前的茶几。

“你这家伙,少在那边给我讲大话了,听到没有?!”柏木修一把抓起桐生的衣领,火急寥寥的说道:“你难道听不懂我说的话吗?啊?!桐生!”

桐生仍然固执己见,甚至于说,他必须固执己见。他就是知道身边的人会不顾自身的帮助他,他才更要这样做,哪怕被当做不识好意的蠢货,他也在所不惜,“反正,我就只是一个为了追寻着老爹才加入黑道的半吊子而已,要是因为我自己闯的祸给老爹添麻烦的话,那我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了。”

柏木修见他如此固执,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混账!!”他拽着桐生的衣领,真的一拳将他打了出去。

桐生徒然遭拳,脚下不稳,直接撞在了摆放杂物的铁架之上,乱七八糟的东西落了一地,而他则是疼得嘶声连连,看起来这一拳确实很重。但就算如此,嘴角的血迹还是被他一拭而净,强撑住身体站了起来,随即对着柏木修深鞠了一躬。

“长久以来,受您照顾了。”

看到哪怕这样也仍然要一个人去负责的桐生,锦山鼻子一酸,赶忙背过身去。就算是柏木修,见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小子如此坚定,也放下拳头,不再劝阻了。

谢祎坤看到这里,对着锦山说道:“锦山,麻烦你去准备车吧。”

听到这话,锦山头也不回,默默走出了房门,他不想让桐生看到自己流眼泪的样子,更不想看着自己的兄弟葬身龙潭虎穴,但这是桐生自己的决定,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尊重和祈祷而已。

“谢桑,连你也要阻止我吗?”

谢祎坤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要阻止你,恰恰相反,我要和你一起去才行。”

柏木修听到这话,大吃了一惊,连忙制止道:“谢先生,万万不可!”

谢祎坤却不改本意,他笑着对柏木修说道:“柏木先生,不必担心,我是有万全的把握的,您只要等着把东西送到本家去就好了。”他当然是有把握的,就算事情没办法解决,退一万步讲,他只要离开就好了,离开这个世界——当然不是死了的意思。

再者说,就算有如此宽阔的退路可供进退,他也不是心口开河之人,他确实是有把握的。现在的桐生,就像不久以前的自己一样,只是一意孤行的贯彻决定,如果不是白童谷骂醒了他,想必他也会和桐生一马一样,做出类似的选择。只是再这么继续下去,总有一天他会承受不住,最终压垮自己。

但谢祎坤并没有马上阻止他,有的事情,只有亲身体验过一次,才能得到理解。如果自己现在去阻止他,反而会起反效果。成长就是如此,自己做出决定,自己承担后果,自己感受痛苦,就会获得成长。

柏木修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风间老大嘱咐过他,让他不要干涉谢祎坤的行动,他虽然不能自己做出选择,但他相信老大的判断。

柏木修郑重的嘱咐道:“谢先生,一定要小心,桐生就麻烦您代为照顾了。”

谢祎坤点了点头,算是做了回应,他看向桐生,又笑着问道:“怎么样,紧张吗?”

桐生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谢桑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但他知道,这并非是幸灾乐祸的笑容,恰恰相反,就是眼前这个笑盈盈的人,在现下的困境之中主动伸出援手,还提出要和自己一起去堂岛组事务所,去闯那个九死一生的龙潭虎穴。

在看到这个笑容的瞬间,桐生一马忽然理解了。这句话不单单是想要减轻他的负担,让他放松精神这么简单的理由。眼前的这个人,从来就没有把堂岛组放在眼里,所以总是能以最为轻松的态度来应对一切。

桐生一马不明白,这种强大的自信究竟是从何而来。但谢祎坤自己知道,大丈夫威武不屈,惊惧怕事,万事不改,卑躬屈膝,于事无益,既然怕与不怕都是一样,不如正心平性,一往无前尔。

锦山早就在楼下等候多时,眼神泛红,像是偷偷哭过。他坐在驾驶位上,桐生则坐在他的一旁。谢祎坤不想打扰兄弟二人之间的谈话,于是自己坐到了后座之上。看得出来,无论是锦山还是桐生,现在的心情都不平静。

现在的锦山就像被海草层层束缚的小丑鱼,不论怎么拼命的扭动尾巴,不论怎么挣扎,却什么也改变不了。沉重的空气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比气氛更加沉重的,是身为人的负罪感。

自己是胆小鬼。就在不久之前,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第一次懂得了担当的责任,他不想死,真的不想死。他想要让由美幸福,但他知道,这是自私的想法,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放弃与桐生共同进退,他痛恨这样的自己。

“想什么呢?”随口一问,像是不经心的闲聊。但只有锦山自己知道,为了说出这句话,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勇气。

桐生听到这话,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顿了一下:“……没什么,只是在发呆而已。”像是从泥泞的沼泽中挣扎上岸,仿佛这一句话就已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看着窗外一幕幕穿梭的夜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上一次他和锦山这样对话,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那时候倒在泥泞柏油路上的两个毛头小子,现在也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了。但老爹却已经不在身边,想到这里,他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了。

锦山显得很是拘谨,“……我想起,忘记是什么时候,有次挨老爹揍的事情了。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我们走上这条道路前一晚的事情对吧?”桐生吃惊的望着锦山的侧颜,不知道如何作答。他真的没想到,锦山在刚才,竟然和他想到了一模一样的事情。在这个前途未卜的现在,他忽然有种无法言喻的安心感,那是一种纽带与共鸣,联系着他们二人的心灵。

“哈哈,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想起了同一件事呢。”锦山用有些自嘲的语气笑话了自己一番。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呢,锦。”桐生抬头望向窗外,嘴角挂着收不住的笑容。

名为桐生一马的存在,终于有了些许释然,现在的他,可以毫无保留的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了。

——————

明明是已经看习惯了的事务所,今天却在夜幕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诡异。

锦山将车缓缓停住,十几米外的一个小弟赶忙向这边跑了过来,他是来接待和通报的,凡是要进组的人,都必须先过这一道关卡才行。锦山把车窗摇了下来,准备和这个点头哈腰的小哥打个招呼。

负责接待的小哥点头哈腰,热情的说道:“您辛苦了!”

锦山点点头,问道:“老爹他……堂岛组长还在事务所里吗?”

“是的,组长现在还在里面!”

桐生对着看门的小哥说道:“麻烦你帮我跟组长转告,就说桐生一马打算脱离堂岛组了。”

看门的小哥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脸上满是惊讶:“欸欸?!桐生哥,真的吗?!”

桐生也不做回应,只是自顾自的走下了车。谢祎坤见状,也跟了下去。

他转过身来,对着锦山说道:“抱歉,锦,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了吗?”锦山仍不死心,他还想最后再劝一劝桐生,兴许是因为担心,兴许是因为愧疚。

“安心吧,我会直接去找组长谈妥事情的,又不是一定会死……我会试着尽量机灵点的。”这个话他自己都不信,想必进组之后,招待自己的一定是久濑,要想见到组长,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锦山本已不打算再说,却不知为何心中一软,像是有千言万语也难以诉说,“你,你哪能做得到那种事情啊,你这笨蛋!”话中略带哭腔,两眼一糊,眼看就又要掉泪。

见到锦山如此不舍,桐生同样心生退意,但只一个瞬间,他就有了决断,“安心吧,锦,谢先生也在的。”哪怕自己逃不出来,他也一定要帮谢祎坤留住性命,他是这样决定的。

“拜托了!谢先生,请您一定要照顾好这个笨蛋!”他就只有这一个兄弟,绝不能再失去他了。

“不会有事的,锦山。”谢祎坤仍是那副Poker face,看不出他的想法,也看不出他现在的心情,“回去等着我们吧。”说起来,他现在还没地方住,看来只能事后去其他地方蹭一晚上了。

“那个,请这边走,桐生哥。”看门小哥躬着个腰,笑着带起路来。

穿过由一层铁丝网紧紧围住的外院,就能看到堂岛组事务所的大楼了,门前只有两个警卫似的极道在站岗,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很让人怀疑他们这样站岗的效率如何,也没有阻拦他们,径直就放他们进去了。

倒是带路的小哥回头又鞠了个躬,说道:“桐生哥,我先去通报了。”说罢,自己先走了进去。

谢祎坤还是第一次来日本的极道会所,说实话,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与他预想中的结构设计相差不大。之所以要在进门之前就仔细观察,自然是为了设计最佳的逃跑路线。

15,「激化」

“久濑大哥,来了。”米田躬下腰,对着久濑附耳通报。

在这个正厅内,有资格坐在沙发上的,只有久濑一人而已。命令,支配,控制,这就是权力的滋味。其他的十几人围站在久濑的身旁,他们是久濑直属的小弟和部下,之所以今天会聚集在这里,正是因为久濑的号召,要好好款待一下那个不识时务的小子。

桐生和谢祎坤走进房间,本来还算宽敞的房间,在塞进十几人之后也显得有些拥挤了,但他的注意力并不在此,与正厅相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大字,上书“任侠”二字,不得不说很是讽刺。

“想要脱离组织,我的耳朵可没听错吧,桐生?”久濑神色不屑,对于这个敢于忤逆他的风间养子,他已经看到了他的结局。一切胆敢于他为敌,阻拦他成为下一代若头的家伙,全部都会像虫子一样,在他脚下被狠狠碾死。

“是的,我是来拜托组长将我清出组内的,麻烦您帮我通报一声……久濑大哥。”

久濑举起左手,看了看表,装模作样的说道:“啊啊,真遗憾啊,周六的八点是不行的。现在正在播老大喜欢的电视节目,你有事要谈的话,就由我来代替他听好了。”久濑说完,又将视线转向站在桐生身旁的谢祎坤。

“呵,看来你也不傻啊,桐生,还知道叫人来帮忙。”话音刚落,久濑看向桐生完好无损的手掌,眉头一皱,神色微变,“没有带着钱来,甚至连一根小手指都没切掉,跑来打声招呼就说要脱离组织了吗?”

久濑大声吼道:“少在那里把黑道当学校混了!你这是在瞧不起黑道吗?!”此话一出,他身后的小弟也蠢蠢欲动,像是下一秒钟就会扑上来的样子。

桐生没有耐心听他的妄言,直接说道:“我不是来找你谈的,久濑。组长他到底在哪?”他已经看出来了,久濑大作摆明了不想让他见到组长。只要大包大揽的将他这件事强压下去,那时候他就可以把自己当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落得一个死无对证的结果。

“你身后的那个家伙也是风间的部下吧?”久濑往身后的沙发上一靠,身旁的小弟见势,帮他点上了雪茄,“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是重新考虑一下吧,桐生。现在我还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只要你乖乖听话。”

久濑细声细语,像是慈祥的长辈教导后生一般,循循善诱的说道:“去向风间头子打听‘空地一坪’的消息,大家一起飞黄腾达,我绝不会亏待你的,风间给你的,我出十倍!”

“但如果你不识时务的话,不好意思,这里这么多人,你是绝对不可能活着走出这个门的。无论活埋到山里还是分尸之后再毁尸灭迹,人在溶解之后,连一点证据都不会留下,条子也根本查不到我的头上,你也不想变成这样的对吧,桐生?”

“……可以让我见见组长吗?我是来请他将我逐出组织的。”桐生丝毫不为所动。对他来说,金钱地位与风间老爹孰重孰轻,根本是连思考都不需要就能做出的选择。

久濑大作见他不听劝,神色阴枭的说道:“米田,给我掌他的嘴。”

“好的,老大。”

被称为米田的男人走上前来,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横抽过来。现在的情况,他只能选择不闪不避,如果现在不忍耐下去,他很可能就再也没有见到堂岛组长的机会了。

“不好意思,打人可是不好的。”

“什——什么!”

米田的手臂被谢祎坤死死的握在手里,连一分一毫的距离都无法再继续移动,简直就像是被铁钳固定住了一般,“你……你给我放手!”但不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谢祎坤笑了笑,答应了他的请求:“好啊。”说罢,就松开了米田的手。

米田陡然造袭,神色慌张,又被戏弄,心中又羞又怒,火急火燎的溜到久濑身边告起状来:“大哥,不要再劝了!这两个家伙根本就不是来认错的!”

听着米田那公鸭嗓的聒噪喊声,久濑的呼吸渐渐变得低沉,他将掌中的尚未抽尽的雪茄压进烟灰缸,熄灭烟火,“我给过你机会了,桐生。要是你没拒绝的话,本来是可以不用死的。”

“安心吧,我会把你们的尸体留下来,日后被人发现,也好让大家都知道知道,我们堂岛组对自己人的管教还是很严格的。这样也能提升在宗家里的评价,让我处理风间的时候更容易一点。”说到此处,久濑很是得意,仿佛万事尽在掌握之中,只要他一声号令,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不好意思,我可不是什么你们的自己人啊。”谢祎坤打断了久濑的威胁,说道:“至于东城会本家,他们也不会再插手这件事了。”

久濑心头一紧,质问道:“小子,你是什么人?”他握紧双拳,紧接着就拿起桌上的烟灰缸向谢祎坤砸来,“你家大人难道没有教过你说话时候的礼仪吗!谁允许你打断老子了?!”

谢祎坤微微侧身一避,烟灰缸就擦着他的脸颊飞了出去,砸在了他们来时进的门上,零零落落碎了一地。火气还真是大啊,谢祎坤心想,大概他们这里一直都是像久濑这样的色厉内荏之徒作威作福,与国内那些笑里藏刀的老狐狸们还是有点差距,不可同日而语。

桐生心中微动,他说道:“……久濑,你打算擅自杀死组员吗?没有经过组长同意就……”“啊?”久濑不屑的看向桐生,嘲笑道:“这种事情,根本就不需要问老大的意思。你不是已经脱离组里了吗?你不是想要摆清关系吗?好啊,我给你这个机会。”久濑想的不错,如果桐生真的变成了普通老百姓,他就更没有必要去上报堂岛组长了,残杀同僚,或许还会落人口舌,但杀一个道外人,完全没有这么多讲究。

听到这话,桐生浑身上下的气势一变,略显颤抖的双臂,彰显着他此时此刻内心的不平静,热血奔腾上涌,双拳蓄劲不发,只待一个契机,就要踏平眼前的一切。

攀附于大地之上的堂岛之龙,第一次睁开了它的双眼。

他就是在等这句话。他等了这么久,忍耐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句话!

“是啊,确实是如此。”没有了之前的退让与妥协,桐生的语气变得惊人的平静,毫无波澜。站在一旁的谢祎坤看到此幕,微微一笑,如果久濑不擅自将桐生逐出组织,这小子还会一直压抑自己,直到彻底爆发的一刻。

桐生一击右臂摆拳猛然击出,破空声划开沉默如死海的静室,只听一声脆响,距离他最近的那个喽啰被生生打碎了鼻梁,整个人倒飞出去,口鼻眼耳七窍是血,拳头在脸上印出四道指痕,半个脸都淤青泛紫,眼看就喘不上气了。

“你对组里的大哥做什么!桐生!”

桐生怒目张视,毫不退缩,“我已经不是这个组里的人了……你们要对我出手是你们的自由,但是——”他顿了顿,神色坚定地说道:“我身为道外人,也可以毫无顾忌的还手了!”

久濑见到此情此景已经怒不可遏,但多年来的经验仍让他保有了一线冷静:“米田,交给你了,不用留手。”他不能亲自出手,杀人这种事情,必须要交给小弟来做,他不能背上这个杀人的黑锅。他还要成为堂岛组的下一代若头,决不允许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桐生见久濑要走,立马制止了他:“站住!久濑,在空地一坪杀害了老百姓的究竟是谁!”他必须要问出真正的凶手,否则就算他真的死里逃生,脱离了组织,也于事无补。

久濑没有作答,反而戏谑道:“我和死人没什么好谈的。你既然那么想知道真相,那就亲自来问我啊。”看着久濑身旁十几个西装革履的打手,桐生明白,他显然是不打算松口,死咬真相不放了。

四周的人都围了上来,很明显来者不善,久濑已经往事务所深处走去,更是认为谢祎坤与桐生无法活着走出这个房间。

正在桐生左右为难之时,却听谢祎坤说道:“这里交给我吧,你去追他。”

桐生大惊道:“谢桑!”

谢祎坤笑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打不过,逃跑的自信我还是有的,快去吧,锦山可是还在等你回去呢。”

事态紧急,桐生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朝着谢祎坤深鞠一躬,道:“谢桑,请多保重!”说罢,径直从前门追了出去。

望着眼前这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壮年男子,谢祎坤很是无奈的摊了摊手,说道:“我这个人其实并不喜欢打架,不如大家一起聊聊天好好谈一谈,还更惬意一点,你们觉得怎么样呢?”

那个被称为米田的跟班小弟,死死的盯住了谢祎坤,而他那张吸毒过量的脸上,则露出了一个满是恶意的笑容,随手一摸,就从腰间掏出了一把匕首,耀武扬威的在空气当中挽起花来。

“乖孩子等下最好闭上眼睛。”

芙蕾雅很是好奇,有些兴起的问道:“为什么?”

谢祎坤并没有回答,他觉得自己可能又要教坏小孩子了。

16,「摧枯拉朽」

“多人巷战,最忌横冲直撞。”

谢祎坤仍然记得白老太爷说这话时的奇妙表情,似追忆往昔,又寒噤不断。于是事后详细打听,他才知晓,原来这些话都是老人家年轻时一句句实践出来的至理名言。

“再好的卸劲发劲,打不到人也是白搭。王八拳就是乱舞,十个人也总能打你个狠的。切记不可逞强斗狠,英雄尚且双拳难敌四手,街行游斗,要待时而发,时机一到,一发必中!”

事后的事后,谢祎坤又找白童谷详细打听,原来老人家交给其他师兄弟的口诀远没有这么高深奥妙,无非就是一句七字真言而已——看见人多赶紧跑。以及另一句七字真言——找机会阴他娘的。按白童谷自己的说法,她最烦在实战里循规蹈矩,管他是不是王八拳,能打死——打倒人的就是好拳。

她话中的停顿让谢祎坤印象颇深。

纵劈过来的匕首与四边八方的拳脚,将谢祎坤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步踏北斗,闪转腾挪,灵巧的动作躲避着每一次擦身而过的攻击,拳拳触身而不伤,俨然是最高妙的卸劲技巧。

身如花中蝶舞,周身运劲混元如一。拳出无悔,在这种被包围的情况之下,他完全没有出拳的余地,一旦动作太大,就会暴露空门,那些百炼成钢的单打架势,平常看似微不可见的一瞬破绽,将会在群战之中被无限放大,只要棋差一招,一步踏错,局势立刻就会反转。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能一次次的听风辨位,固守于一隅之间,没有一次攻击能够对他造成有效的伤害,但额头上的一层细汗已经暴露了他体力不足的事实。面对的不是两个人,三个人,而是十几个人,哪怕一次只能供七八个人同时出拳抬脚,但他想尽数避开,必须快走弹劲,后发而先制,无疑要消耗巨大的体力。

对面人数众多,真要硬拼体力,就算他吐纳有成,耐力坚韧,只要车轮战也能将他活活耗死,此举不智,断不可行。思绪一顿,只见一拳又将击来,谢祎坤垫步后撤,一脚横踹,俯身蛇行。快速的穿插于各种攻击的夹缝之间,没有一次失误预判。

因为只要失误一次,就会落得被乱拳打杀的下场。

就算再怎么闪转腾挪,他仍是步步后撤,终究被逼到了墙边一角,再无退路可言了。但是,恰恰就是这个看似最危险的位置,却正是他反败为胜的转机之地。只要背靠这面坚墙,无需身后听风辨声,就已经完全封死了围攻的半数空间,只需全神贯注专注眼前,就能一招制敌,攻无不克。

这一隅之地使得对面数十人的拳脚完全伸展不开,哪怕一字排齐,也只供得三人同时出手。原本无法周身接济的紧张局面顿时逆转,脊骨一抖,齐力催身,丹田合抱,气沉颔虚,他站的正是三体桩,顶扣圆抱,只要空圈一成,枪扎不入,水泼不进。

右侧一拳猛击直来,势大而力沉,谢祎坤直截中线,掌随腕转,拨拳扣节,左掌顺势内握,快敏一击,只听咔嚓一声,对方关节瞬间脱臼,还未叫出声来,谢祎坤马上左脚前滑,跟进勾膝坳步,轻轻一绊,那人顿时重心全无,不单浑身力气无处可发, 更是拖累了身边的几人,你推我扰倒成一片。

言语说来,长篇累牍,而真正发生,不过一瞬之间。

趁此良机,谢祎坤连脚震步,身疾形速,如弓似箭,双拳沉肘,一个眨眼就冲到了远在三米之外的米田身前,米田见状,惊得肝胆俱颤,他还尚未看明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见围上去的几人已经瘫倒一地,再见谢祎坤一个照面就冲到了眼前怀内,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手中发软,匕首只得堪堪握住,急忙往怀中刺来。

但还不等刀身触体,谢祎坤已经双拳击出,阴阳并济,内外合一,如犀牛撞角,攻城炮锤,就这么生生击在米田两肺之上,劲力一钻,双拳深凹内腑,弹劲回走,直劲爆发,米田一个破空立时倒飞出去,连滚带撞的碰翻足有百十斤重的沙发。再一回神,想要站起,却只觉得五脏六腑乱七八糟,一阵吐意上涌,倒呕出一大口鲜血,再也爬不起来了。

眼看才几个照面就损兵折将,周围的人也知道碰上了硬茬,不敢再有任何轻视之心,然而已经为时晚矣。先前谢祎坤避走锋芒,不做应战,让他们以为占了上风,却没有发现众人拳脚之间,连衣角都没能蹭破擦中。

快截横抢,搂膝拗步,往往是众人拳脚未至,谢祎坤已经快了不止一筹,一蹭一拨,就使受力变形扭曲,再也发挥不出威力。再看另一边,则是碰上就断,擦上就伤,才不过几个回合,地上伤筋断骨的已经比比皆是,哭天喊地,哀嚎连连,有的甚至整条小腿都扭到身前,看得人直倒吸凉气。

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不敢上前,但又受于命令,无法逃命,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螳臂当车,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被分筋错骨。

谢祎坤看他们已经萌生退意,不愿再战,于是劝道:“久濑在哪,带我过去。”他们此行的目标只有久濑,其他人不是重点,要是他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桐生那边会更加危险,他一人去追,谁知道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谁都不许走!给我——咳咳!给我按住他!”众人回头一看,发现正是米田,他此时倚靠在后墙之上,咬牙切齿,恨意十足,满嘴的血迹还未擦干,手里正举着一把手枪,正指着不远处的谢祎坤。他此时肺腑受损,又强撑着大吼大叫,顿时气穴倒灌,咳嗽不止,呼吸显得异常困难。谢祎坤有些吃惊,他本以为之前那招提劲猛击,应该已经让他痛到极致,再也站不起来了才对,就算是他与旁人切磋,中了这拳,哪怕蓄劲不发,也要半天才能缓过力来,更不用说他已然用了拳力,不死人都算是好运了。

这却是谢祎坤想错了,米田并不是什么意志坚定之徒,只是他吸毒成瘾,大脑亢奋异常,神经常年受损,本就不觉不痛,此时又恨意上涌,一心只想着以牙还牙,让谢祎坤血债血偿,这才爬了起来。

一步,两步,三步……隔了足足有八大步的距离,若说再近几步,他就有十足的自信在枪击之前挪到米田身前,但眼下这个距离,不要说去贴身擒拿,就算是瞎子也能连开几枪了,身边近处又没有掩体,真要动手,只能抓住他们的同伙,以身作盾。

米田神色狰狞,面露得意:“混账东西!你刚刚不是很得意吗?!动啊?你再动一下试试啊?!咳——咳咳!!”米田一边叫骂,一边咳声不停。

谢祎坤神色不变,反而提醒道:“你要是再这么大吼大叫,等一下肺泡破裂,胸腔淤血,会被自己的血活活呛死的。”

“闭嘴!你给我闭嘴!”虽然米田仍然强硬,但显然听到这话之后,也不敢再大声喧哗了,只是手中握枪更紧。毕竟就算他再怎么没有痛觉,仍然是会死的,他更非那种悍不畏死的狠角色,只是一个吸毒过量的瘾君子而已。

这一次,比范云那次还要危险,那时他是偷袭得手,抢占先机,又屡出奇招,步步紧逼,这才能够有惊无险的化解危局。而这一次,人类脆弱的局限性,又一次在枪械面前暴露出来。

不管你再怎么快,终究快不过拥有着工业制作流水线的智慧产物,精巧的机括结构,撞针点火,以最有效率,最大杀伤,最适合人类体型为目的,被专门发明出来,应用于收割人命的屠杀器材。

这就是枪械,只需要简单的扣动扳机,连小孩子都可以用来杀人的,最简单不过的道具。此时此刻,此间此地,就握在米田的手中,很可能下一个瞬间,火花与血花一同绽放,轻描淡写的带走他不值一提的生命。

而就在下一个瞬间,谢祎坤单脚内扣,只一个箭步,疾风迅雷般冲了出去,又一闪目,只见他双膝微曲,骤然间腾空而起!一个腾跃,足足翔起一人之高,单脚一点,踏着旁人的肩膀,如鹰似隼般朝米田横渡而来!

他终究还是没有选择去擒拿近人,以彼作盾护住己身。那孩子,其实什么都知道。

米田只将注意力放在地下,哪曾想过还能从空中鹰击,手忙脚乱之间连开数枪,震耳欲聋的枪声不绝于耳,却因为无法瞄准,枪枪落空,米田见势,目眦尽裂,心急万分,先前受创,体虚腿软,撑起身来已是竭尽全力,根本无法挪动身体。

空渡之势急速转缓,谢祎坤坠势不改,难发新力,眼看着落地之后仍有两步之距,若是此时停下,无疑是十死无生之局。而米田见他脚力用老,落地缓冲不能挪动,笑意不止,心中狂喜。这正是天选的神赐良机,只要扣动扳机,立分生死高下。

值此危急之刻,谢祎坤脑中灵光一闪,陡然生出急智!他单臂一撑,脚不落地,五指竭力一翻,脊骨大柱顿时得力,臂膀一曲一弹,整个人翻身回转,恰逢此时枪声一响,他已然弹地而起,子弹擦着脸颊堪堪滑过,甚至有一瞬间,他看见了突破音速的空障炸开。

避过之后,却见那发子弹直直朝着另一人打去,还不及反应,就爆出一抹血雾,直挺挺向后倒去。见到此景,谢祎坤又惊又怒,他没想到自己本想救人,却害了他的性命。

恰逢此时此势身成螺旋,他右臂顺劲横劈,一招劈挂掌破空强袭,眼看就直朝着米田的头盖骨劈去,周身整劲拧化如一,如鞭似斧一招致命!若是这招真的打在实处,不单头骨俱都将被劈的粉碎,就连脊柱都会层层错节,再无存活之理。

下个瞬间,米田只觉得一股沛然巨力加诸肩颈,但闻一声脆响,半边锁骨被生生劈裂震碎,整个右肩顿时一陷,连同他身后的“任侠”二字也一齐劈成两半,劲力一甩,身随掌走,米田像是一块粘手的皮糖,啪的一声被甩到一旁。等到回过神来,再无力气站立,被一甩直接瘫撞地上,吓得他哭出了声。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死定了,万万没有想到,谢祎坤在最后的一个瞬间改劲变力,留了他一条性命。

看着哭的涕泗横流的米田,谢祎坤神色冷寂,漠然说道:“如果不是她,你已经死了。”

米田不知道所谓“她”究竟是谁,但此时此刻,他在内心深处无比感激这个不知名的存在。

“喂,那边那个,对,就是你,除了你没别人站着了。”望着像受惊小鸡一样浑身发抖不知所措的极道男子,谢祎坤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带我去找久濑大作,然后送这些人去医院。”

毕竟,这里可是有中弹伤员的。

17,「拳王」

“滚开!!”

十几年的打架经验在此时发挥出了它应有的作用,下意识的闪避,本能的挥舞拳头,裹挟着庞大的动能锤向对手的下巴,这一记上勾拳,直接引发了强烈的脑部震荡,在视觉的天旋地转与身体的无法控制中,还未落地就失去了意识。

这是第几个了?桐生一马没有去数,现在的他只有一个且唯一一个目标,为了老爹也好,为了自己也好,追上久濑,然后问出一切!

红色的地毯平面铺开,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处一字排开的和风长廊,立式的纸质灯笼泛着点点火光,古风古色的屋檐瓴角,明明是室内,却又特意建了一个房顶,不得不说是异常奢侈的行为。而这里就是平常堂岛组干部的所在地,位于最顶层的正中央处。

庞大的房间,单调的榻榻米与四壁之上的堂皇板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足有两层楼高的阁中之阁,轩顶之上,则是一盏极尽奢华之能事的欧式水晶吊灯,流光溢彩,金碧辉煌。

若是第一次见到此情此景,恐怕真的会为其亮眼的室内修饰而倾倒,但桐生完全没有这个闲心去欣赏什么乱七八糟的建筑风格,已经气喘吁吁的他,在道场的中央,看到了他一直寻找着的目标。

久濑大作。

“怪不得敢说那样的大话,你倒也很有一套啊,小子。风间头子还真是找到了个不错的小鬼,如果我还在拳界打滚的时候就认识你的话,应该会想成为你的拳赛承办人吧。”作为久濑拳王会的领导者,拳王久濑的名号绝不是吹嘘,那是年轻时一拳一拳拼杀出来的,承载着鲜血与性命的恶名。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桐生平息了有些紊乱的呼吸,握紧双拳,一字一句的问道:“久濑,在你说不出话之前,告诉我真凶是谁,以及你究竟把凶手藏在哪里。”听上去简直不像询问,而是命令。桐生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算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他也要知道真相,就算是打到他手筋断裂,他也要问出一切!

“哼,得寸进尺的小鬼。”

久濑伸手一抓,掀开披在背上的西装,一身精炼似铁的肌肉全然不像中年人应有的体格,筋骨虬结,刚猛无匹。纹在背上的阎罗凶像,仿佛能听到无间地狱中冤魂的声声哀嚎,正是他杀人无数,背负百人性命的最好写照。

“看来下头那些不中用的小弟,好像让你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了啊,桐生。”久濑踮起双脚,运起浸淫数十年之久的拳击碎步。也唯有在这一刻,唯有在于人厮杀的这个瞬间,他那老朽的身体才能体会到热血的奔涌和流动,散发出无可比拟的强烈战意,仿佛他从未改变,仍是当年的那个无冕拳王。

“如果不亲手做掉你,我真是咽不下这口气啊……”久濑的步法变幻多样,实用性极强,就这几句话的时间,他已经热身完毕了,“别小看了堂岛组啊,混账小子。”

“你到底要吠到什么时候……放马过来吧。”桐生擦拭掉嘴角的血迹,那是他来时打斗留下的痕迹,随即摆起架势,蓄势待发,“你不攻过来的话,就由我来动手了!!”

说时迟那时快,桐生一马一跃而起,拳势自上而下,冲拳强打!久濑神色冷静,脚步灵动,只一个右环绕步,不但躲开了桐生的攻击,更是趁着桐生攻击落空,空门大开,立即挥出一组轮摆勾拳。

桐生腹部陡然遭袭,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呕意上涌,被他强行压住。刚刚怒火攻心,不待仔细思考就莽莽撞撞的冲了上去,结果被久濑占据先机,一阵疾风暴雨般的拳击组合,将他死死的压制住了,只能举起双臂,一次又一次的无奈防守。

久濑怎会错过这种良机,步步紧逼,拳拳致命,丝毫不给桐生喘息之机。然而他毕竟是年龄大了,若是年青力壮之时,哪里还需用上快拳连打,只一拳就能打裂对手的颅骨,定鼎胜局。

桐生正是发现了这点,才吸取教训,不再贸然出击,论体力,不断进攻出拳的久濑消耗无疑更大,只要护住要害不被偷袭,等到久濑体力耗尽,他自然不战而胜。

话虽如此,但是砂锅大的拳头狠狠打到腰间手肘,真的是疼到让人龇牙咧嘴啊!

受住又一拳沉沉袭来的攻击,桐生忍不住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真正的疼痛,疼痛到麻木,不断经受着打击的双手前臂,伴随每一次心脏跳动,血液流动,都像万蚁噬体,痒至骨髓,痛在全身。

久濑呼吸渐促,挥拳的动作有些变形,脚步上的移动也不再灵活。曾几何时,他也年轻过,那个在黑拳场上留下传说的存在,如今也变成了这幅垂垂老矣的模样。年轻时气血旺盛,尚且看不出来,但退下来后,所有旧伤都像被触发的多米诺骨牌一样轮番爆发,他的身体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一到雨天,全身如被钻心剜骨一般,每每汗如雨下,都会浸湿全身的衣服。尤其是这几年,下面的人都觉得他亲自动手的次数越来越少。不是他喜欢支使人,而是真的有心无力。

刚猛连绵的攻势戛然而止,桐生抬头一看,却发现久濑已经和他拉开了距离。桐生眼中灵光一闪,心中决意立即断定,看来时机已到,一个跺地震脚,直接垫步冲了上去!

蓄势已久的拳头,因为握力太强,指甲已经深深嵌进了血肉之中,混杂着血液与汗水的全力一拳,就这样浩然出击!久濑见势不妙,连忙举起双臂防御,却不曾想一股势不可挡的沛然巨力悍然撞来,看似牢不可破的防守架势被一冲即散,没了身体屏障,这一拳直接击中了久濑面门,整张脸被不可匹敌的拳力狠狠蹂躏而过,腿上一软,再也支撑不住,一个倒栽跟头就滚了出去。

背靠着供奉的神龛,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头重脚轻,昏头涨脑,“……可恶!!”被这样乳臭未干的小子击倒在地,无疑极大的刺激了久濑的自尊心,他不愿服老,但现实却给了他狠狠一击,让他不得不从过去的辉煌之中清醒过来。

身体的衰老,力量的衰退,增多的皱纹,这一切都提醒着他岁月的流逝。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愈发急不可耐的渴求着权力与地位,也只有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才能让他稍稍增加些自信,提起勇气去对抗衰老的诅咒。

他早就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拳王了,曾经强而有力的拳头,变得愈发绵软无力。曾经锐不可当的眼神,变得愈发浑浊不堪。甚至就算想要全力进行一次出拳,都要小心翼翼的避开老旧的关节,防止抻断骨节导致脱臼。

就是这样破旧的身体,一次又一次的撕裂着过去的荣光与辉煌。那一盏盏金光闪闪的奖杯,像是讽刺演员的滑稽面具,一次又一次的嘲笑着过去发生的一切。看吧,就算是你,终究也有老了的一天,再也无法挥动拳头,再也无法迈开步伐,再也无法聆听欢呼。

但是,就算全身都腐坏生锈,成了动弹不得的破铜烂铁,他不想输,也绝不能输。因为拳王是不会输的,要死,就死在万众瞩目的擂台之上。

拭去嘴角的血迹,身体就像是有千斤之重,两眼发黑,哪怕站起来,都耗尽了最后的一点点力气,左摇右晃,像是下一秒就会重重倒下。久濑睁开了浸着鲜血的眼睛,肺如同一个破洞的风箱,呼哧呼哧的不断漏气,每一次的呼吸必须有意为之,否则立即就会失去意识。

到底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火辣辣的疼痛了?挥汗如雨,压榨出最后又最后的潜能,无数次拳拳到肉的碰撞,一次次的捶打在生死边缘的身体上,那个时候,他是怎么做的?那个时候,他是如何克敌制胜的?

“你以为我是谁啊!!!”

发了疯似的吼叫着,久濑死死握紧了双拳,开动起老旧不堪的残破身躯,热血奔涌在每一根还能流动的血管当中,泵动起如火烹油的沸腾,欢呼雀跃,流窜狂喜!稳稳迈出脚踏大地的坚实一步,挺胸抬头的前进,前进!

这十几步的距离,对现在的他来说如同天堑,力气渐渐流逝,意识断断续续,但这台即将散架的破旧机械仍然疯狂的运转起来,每一根骨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惨叫,恍若下一个瞬间就将分崩离析,但他绝对不会忘记,自己的拳要挥向何方,那是前无敌手,那是胜利所向!

动啊!给我动啊!出拳!出拳!!!

裹挟着必胜的信念与拼死的决意,刚猛炙热的一拳爆发出膛,撕开真空,一往无前!这正是拳王的必胜一拳,是真真正正的告死一击!

桐生一马仿佛看到了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存在,聆听着万众瞩目的欢呼,挥洒着血与汗水,一次又一次的举起双拳,迎来无可匹敌的最终胜利。

他必须挥拳迎击!

嘭!

一声震耳欲聋的闷响回荡在空旷无物的道场之内,交错的手臂有如两条平行的直线,同时命中了对方的脸颊,他的血与他的汗互相混杂,四处飞溅,两颗针锋相对的沸腾之心,终于在这一刻有了一瞬之间的相通。

二人如慢动作倒放一般向后仰去,重重倒下,尘埃落定。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于半梦半醒的恍惚之间,久濑大作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个阔别已久的擂台之上,四周喧哗,灯光繁闹。敌手一声轻嘲,时刻准备全力以赴,他震声惊雷,拳如狂虎,只要振臂一挥,就是一呼百应的彻天欢响。

18,「堂岛宗兵」

疼,浑身都疼。

重新拥有了自我意识的桐生一马,感受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疼痛。

疼得龇牙咧嘴,浑身上下都像散架了一样,甚至连动动指头这么简单的动作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触发二百零六根骨头的悲鸣与警告,在仔细体会过尝试自己爬起来的后果之后,桐生一马决定继续趴在地上。

“醒了吗?”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他的耳边响起,这个声音,应该是……

“谢桑!你没事吗!”

谢祎坤微笑着摇了摇头,回应道:“这种小打小闹还不至于让我伤筋动骨,倒是你,究竟是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的。”按照谢祎坤的猜测与想法,桐生对上久濑,理应是十拿九稳之局才对,现在却满脸是血,爬都爬不起来。伤成这个样子,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桐生苦笑连连,又不禁回想起了久濑的最后一击,那个时候,面对那一拳,他真的在一瞬间萌生了想要后退逃跑的冲动。不过最后的结果仍然是,他还醒着,而久濑躺在地上,意识不明。

谢祎坤略显担心,关切问道:“怎么样,还能站起来吗?”

桐生神色无奈,用尽全身的力气抬了抬右手,大概抬起来了十公分左右的高度,“不行啊,这就已经是极限了,我可不想再尝试一次全身疼到发抖是什么感觉了。”

“我知道了,你稍等一下,先不要动。”说罢,谢祎坤将手托在桐生的右臂之下,拿捏着关节缓慢的活动起来。桐生一马不明所以,这是在做什么?

上下摸索了一阵,谢祎坤说道:“还好,骨头没断,只是有些地方脱臼了,肌肉拉伤也很严重,等下我帮你重新接上,切记不要用力。”也幸亏只是脱臼,只要紧急处理一下就能恢复行动能力,要是骨折的话,少说也得静养三个月才能重新长合断裂,若是如此,桐生在不能活动的情况下,处境会变得非常危险。

伤筋动骨一百天,绝非虚言。

一边还摸索着着受力点和骨形,谢祎坤忽然开口说道:“对了,桐生,你还记得前天中午吃了什么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谢祎坤突然询问这个,但桐生还是老实回答道:“前天?我记得前天应该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只听咔嚓一声,伴随着

骨节复位的特有脆响,桐生一马发出了如同杀猪一般的凄惨嚎叫。

“谢桑!!这究竟是在干什……欸?能动了?”看着自己不再僵硬胀痛的右臂,桐生像是发现了什么新世界一般万分惊奇,立即变身成一个好奇宝宝,活动摆弄着已经恢复正常的右臂,“这到底是什么原理啊……”

不明觉厉。

谢祎坤神色自若的咳嗽两声,提醒道:“别急,还有左手呢。”

在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之后,桐生倒是没有再发出那样的惨叫声了,只是每次接骨,都仿佛浑身过电一般,死咬着牙根才能忍住浑身上下剧烈的颤抖。在四肢都恢复行动能力之后,桐生才犹有余韵的回忆起刚刚谢祎坤所用的技巧和动作。

在电视媒体还不发达的这个年代,这种以后在电影会里经常见到的奇异技巧,对桐生来说无疑是新鲜玩意,“这个,能教给我吗?”如果学会了这种招数,以后就算出去和人打架,也不必去医院了,自己随便接接就能好了,简直是经济又实惠。

谢祎坤听到这话,倒没有什么反感,他所运用的也不过是一知半解而已,既然能够帮人接骨,自然也能够伤人断骨,不过是擒拿的多种应用方式而已,反过来运用的十几例具体表现,此时还躺在他过来的房间里哀嚎不断,不知道救护车什么时候才会赶到。

“可以,不过要学很久才行。你试试现在能不能站起来。”关节上的问题他可以解决,肌肉的拉伤和气血的淤堵就只能等到了医院再处理了。

桐生不费吹灰之力就站了起来,活动了下肩肘脖颈,说道:“没关系,虽然身上还有点疼,但已经不碍事了。”

其实并不完全是谢祎坤的功劳,出色的身体能力为他带来了更为出色的抗击打能力,看似浑身是伤,其实都不算很重,除了最后打在脑门上的一拳引发了轻微的脑震荡,其他地方已经并无大碍了。

而与此同时,道场一旁的门却被人拉开,从中走出两个桐生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是与久濑同为若头辅佐的阿波野与涩泽两人。紧随在两人深厚的,则是一身和服的堂岛宗兵。

“堂岛组长……”桐生见状,冲着堂岛宗兵稍鞠一躬。

听到桐生的称呼,谢祎坤心中明了,眼前这个身形发福的中年大叔,正是整个堂岛组的第一把手,如果说风间新太郎的身形称得上一声老当益壮,那么堂岛宗兵就只能说是其貌不扬了,但就算如此,长期身居高位的经历,使他的气势不怒自威,亦不逊他的名号。

堂岛宗兵开口说道:“不必行礼了,你已经不是极道中人了对吧,桐生。”

看到躺在地上,像个死人一样一动不动的久濑,阿波野神色轻蔑,冷哼一声嘲笑道:“身为堂岛组的干部却搞成这个样子,真是够丢人的啊,久濑大哥。”他也不在乎久濑究竟能不能听到,只是一味的抱怨讽刺。

“既然久濑这家伙和人单挑被打成这幅德行,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愿赌服输。”堂岛宗兵倒是完全不在乎已经有出气没进气的久濑,反而对着桐生说道:“听说你在收账的时候失手杀了对方对吧,竟然干出这种蠢事……”

桐生点了点头,表情很是严肃:“我正是为了这件事,特地来拜托组长的。”“还请您相信,我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亲手杀人。可既然身负嫌疑,就有可能会给组里添麻烦,所以请您将我——逐出堂岛组吧。”

堂岛宗兵神情微妙,似笑非笑,不露声色,只是先岔开了话题,不去做正面回答:“久濑这家伙,比起风间的器量,真的是差的太远了。”又话锋一转,将矛头指向谢祎坤,“这位小哥就是去我们赌场大闹了一番的那位吧,开口就是那个数额,可真是让我心疼了很久啊。”

桐生不明所以,他只知道谢祎坤在和自己来事务所之前,一直与柏木大哥在一起,二人具体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则是完全一无所知。

谢祎坤心中有数,要是他在这里暴露了自己真正的目的,就不得不由暗处走向明处,对风间新太郎之后的计划施行非常不利,到时候想要帮桐生洗清嫌疑,也会变得更加困难。

他微微笑了笑,眼角的神态像是只狡猾的狐狸:“哪里,不过是补贴家用而已。”

这句话怎么解读都可以,是拿钱为了自己取用,还是拿钱帮助风间组渡过难关,甚至只是单纯的为了向堂岛组示威。谢祎坤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优势,那就是他的身份是完完全全的一片空白,他没有任何一丁点在这里生活过得痕迹,无论堂岛宗兵怎么调查,最后倾向于什么样的考虑,终究都只是重重迷雾,不清不楚。

无论怎么判断都是误判,无论怎么思考都是误导。唯一能够确定的一点是,他是站在风间新太郎这一边的,或者换句话说,他是站在桐生一马这一边的,就是要让堂岛宗兵如此认为,他们才好将计划继续下去。

堂岛宗兵也是一样的考虑,于是他开口说道:“既然组里的若头辅佐已经把话说出口了,桐生一马,今天我就将你逐出堂岛组。”这也是他本来的考虑,将这个碍眼的小子清理出去,再找风间算账。

桐生听到肯定的回应,心中一喜,感激的说道:“非常感谢您的谅解!”

“这次的事件中,那名讨债的男子因我而死,为组里带来了困扰,这是事实,我会脱离组织负起责任,所以还请您至少对风间老爹……!”

堂岛宗兵视若罔闻,口气轻佻的说道:“呼~好了,去吃个饭吧。”说罢,就朝着玄关的出口走去。身旁的阿波野也转身要走,但却像是可怜一般的瞥了桐生一眼,应声道:“好的。”

“堂岛组长!!”

堂岛宗兵不耐烦的叹了口气,他停下脚步,反而询问道:“桐生,你脱离组织后能承担的责任,是什么?”

“我一定会找到在那一坪杀人的凶手!这样一来,我和风间老爹的清白就……”

就连站在一旁未曾说话的涩泽都听不下去了:“凶手?那个条子自己会找,你现在已经是老百姓了。”

“但是,这样是无法交代的!”

“交代?所以说你现在已经是老百姓了不是嘛?!事到如今还在这里啰里啰嗦些什么。”

“风间捡来的小鬼,桐生。因为你的过失,让我们对那片土地更难出手了,这个责任,我会让风间好好承担起来的。你到刚才为止还是黑道,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堂岛宗兵走上前来,拍了拍桐生的脸,说道:“一旦退出黑道,就毫无瓜葛了。你还是老老实实过你的好日子吧,道外人。”

这是谢祎坤想要看到的结果,这也是堂岛宗兵理想中的结果,而这同样是风间新太郎计划中的结果。

一切都在朝着预定的轨迹发展,不偏不倚。

19,「偶遇」

名为风堂会馆的独栋小楼,矗立在神室町的闹市大街旁。柏木修站在窗台,望着从远处走回来的桐生一马与谢祎坤,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哧溜哧溜——”

然后一本正经的吃起了冷面。

“锦,桐生他们回来了,你去看看怎么样了。”

锦山听到这话,心中一阵振奋,脚下一通快步小跑就赶忙溜下了楼。

“桐生!”还不待桐生说明情况,锦山就猛地一把抱了上去,一边抱着嘴里还振振有词,什么没死真的是太好了,什么能活着回来就够了,一旁的路人看到这两个家伙如此激情四射的表现,只得低敛着头绕路走开。

“锦……嘶,疼疼疼,快放手啊!”

原来在回来之前,二人还顺路去了趟医院包扎了一下,虽然外表上看不出来,但其实桐生的衣服里面已经缠的满是绷带了,此刻又被锦山碰到伤口,没有叫出声来已经是神志坚定的表现了。

“所以说,久濑那家伙岂不是被你打的头都抬不起来了?”

“是啊,勉勉强强逃过一劫,这次真的多亏了谢桑,但是这样一来,我就完全被堂岛组赶出门了。”

“这样啊,那么老爹呢?这样一来老爹也已经不会有事了吧?”

桐生听到这话,面露难色,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老爹他……”

谢祎坤看到桐生为难,帮着插话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堂岛组长还是没有松口。只要桐生的嫌疑还没有洗清,堂岛组那边就打算借题发挥,让风间先生抗下责任。”

对于堂岛宗兵不公平的处置结果,锦山十分不满,愤愤然道:“为什么啊!桐生不是已经脱离组织了吗?!”

“没关系,锦。就算这样,我们也算是进了一步了,既然摘下了堂岛组的徽章,今后就可以凭自由的意志行动了。”

锦山也颇为认同:“但是首先要找出真正的凶手才行吧。总之既然已经脱离了堂岛组,就先别管那么多了,还得先把消息告诉柏木大哥才行,我们上楼说吧。”

桐生却摇了摇头,拒绝了锦山的邀请:“不行,我已经是被逐出东城会的人了,已经不能再进入风间组的事务所了,柏木大哥那边,就由你和谢桑帮我转达吧。”

“喂,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啊,也太见外了,没关系啦,一起来吧!”

然而就算锦山再怎么劝说,桐生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这是最起码的交代,锦。我必须合乎道理才行。”如果被逐出组织之后什么都没能改变,就连桐生一马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他现在已经是普通人的身份了,因此就算要和锦山他们拉开距离,也绝不能落人口实。

“你这家伙……就是这点最让人无奈了啊!啧,那你等下回公寓去对吧,我也马上过去,到了那里你再告诉我详细情况啊。”说罢,锦山与谢祎坤就一同上楼去了,而柏木修在阁楼的窗边望着楼下独自一人的桐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哧溜哧溜。”

“柏木大哥,我们回来了。不要再吃冷面了啊,你要是饿了我去给你买别的东西吃不是更好吗。”

柏木修其实是个外冷心热的人,要是这种特质在美少女身上出现,那就是一种被称为傲娇的性格特点,而在他这个满面疤痕的中年大叔身上出现,倒有几分不合时宜的有趣。

也正因如此,在看到桐生安全归来之后,他才拿起已经糗成一团的冷面猛吃起来,明明在这之前还是满脸严肃的样子,一句话都不说。他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遮掩自己内心的不平静,虽然已经被完全的看穿了。

“不,冷面就好。”但柏木修仍然放下了手中的大碗,擦了擦嘴说道:“谢先生,这次真的是太感谢了,桐生能够安全归来,我想风间头子也不会吝惜自己的感激之情的。”

“不,说来惭愧,并没有帮上什么大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谢祎坤口上谦虚,对于自己拆了十几个人全身骨头的“光荣战迹”则完全不提。毕竟人家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添了一身的伤,仍是自己不够尽心。

要是他知道这两年想要擅自离开堂岛组的成员,没有一个活着从事务所里出来的,不知道还会不会责怪自己出力不够。

“还请千万不必谦虚,无论是送往本家的资金,还是这次桐生的事情,都是多亏了您的帮忙,我虽然不通世故,但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凡是您有什么要求,我们一定竭心尽力的完成。”

说起资金,谢祎坤才发现了一个令人尴尬的问题。他现在身上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在「天下一番」赢到的赌金是成零成整的五亿日元,虽然现在还保留在风间组,但那是谈判的本金,不能占用,日常生活也不需要那么这么一大笔钱。

本来以为“她”很快就会苏醒过来,但到现在也没有见到苗头。回不去原来的世界,吃和住就都成了问题,他竟然忘了预留一部分作为日常的支出,这确实是很少在他身上出现的失误。

虽然柏木修在了解到他的情况后,义无反顾的决定要帮他订全东京最奢侈的酒店,最豪华的套房,但谢祎坤还是婉言拒绝了,在锦山提出将他安置在桐生所在的公寓的建议后,他这才算是有了去处。

“不过桐生那里,可能只有啤酒吧。”确实如此,锦山有时还会加餐犒赏一下自己,而桐生就完全不会那么做了,不到三十平的房间,除了几乎没有开动过得厨房,处处都充满了男子汉的气息。所谓男子汉气息,指的就是脏乱差。也只有锦山才会带着这个家伙去吃点好的,平常的话,组里的工作又每天都很匆忙,根本没有时间去回家做饭,所以外卖就成了生活的常态。

很小就独自生活的谢祎坤,无疑是将家政技能点到了极限,虽说他自己也是对衣食住行没有要求的人,不过技多不压身,况且他总是在无意之间就学会了常人需要花大量时间去琢磨钻研的事情,又在不经意间将那些学会的东西化用成本能。

明明是随手做出来的菜肴,却拥有着米其林星级餐厅的水准,不得不说是令人嫉妒到牙痒的天赋。

他有些吃不惯这里的东西,打算去自己买些东西回去做,而在日本,尤其是在东京这样的繁华都市,一切果蔬时鲜都会井井有条的摆在超市的货架上,不会出现国内那种大家在街上吆喝叫卖的情景。多了几分刻板有序,少了几分草莽生机。

但就算是在国内,这种大街小巷里集市成群的现象也越来越少了。一方面是生活水平的进步,客观上消解了田园式的集市聚落,而另一方面的原因却让人有些心忧了。

然而说了这么多,他只是来买菜的而已。

“老师,我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杰诺斯,吃饭可是人生头等大事,哪怕世界末日真的到来,填饱肚子也比拯救世界什么重要多了。你要知道,人如果不摄取能量,就算是最强的英雄也没办法一直活动下去,吃饭就是为了拯救世界啊!”

杰诺斯顺手掏出笔记,在上面认认真真的记录起刚刚的语录:“但是老师,我是机械改造人,能量都是反应炉供应的啊……”

可恶!这么简单被看穿了吗!说到底我根本就没什么能够交给杰诺斯的东西,这样不就像是我再骗他一样吗,原来欺骗别人是这么愧疚的一件事情吗?啊神大人啊请宽恕我吧,至少把今天的晚饭施舍给我!

难道就没有什么说得过去的修行方法或者什么精神论上的东西可以糊弄一下吗?不行啊!说起修行就只能想起肌肉锻炼而已啊!而且杰诺斯他是个机器人肌肉锻炼什么的根本就是在搞笑啊!

“啊,老师,我知道了,您是想说吃饭其实并不是目的,而是达成目标的必须手段,我们在实现理想的同时,也必须认清现实的情况,分清主次,一步步的去打成所愿,对吧?”

“……嗯,没错。”虽然声音已经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但总归还是逃过了一劫,“所以我们今天晚上吃关东煮吧。”

“但是老师,我们没有火啊。”

“没关系,有你的焚灼炮就够了。”要是让其他的人知道能够达到一千二百摄氏度高温的灭却兵器却被用来煮东西吃,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但是老师……”

“闭嘴,杰诺斯!只有在打折商店里经历了千辛万苦得到的食材,所做出的料理才是最美味的,正如人生一样,就是要不断克服困难!”

“不,老师,我想说的是你快撞着人家了。”

一阵耀眼的强光晃过了谢祎坤的双眼,如同第二天早上初升的太阳一般,在这个喧嚣烦恼的夜世界中无比明确的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那是一个光滑无比的光头。

20,「英雄参上」

好刺眼的光。

这是谢祎坤的第一反应,以致于他并没有注意到已经越走越近的师徒二人,甚至差点撞到了他们身上。

“啊,抱歉。”谢祎坤稍一弓腰,因为自己的大意差点撞到了别人,道个歉总归是没有错的。

琦玉平常对这种事情是完全不在意的,更何况在见到谢祎坤的第一个瞬间,他的注意力就被其他的东西给分走了。杰诺斯跟在他的身旁,为了成为合格的英雄,一刻不停的观察着老师的一举一动,毕竟除了耀眼的光头以外,老师还有一颗耀眼的心。

虽然大多数人只能注意到前者而已。

但是今天的老师有些奇怪,明明刚刚还在吵着要吃关东煮来着,却忽然停了下来,好像眼前的小哥身上有什么非常让他感兴趣的东西,这实在是太少见了,简直可以说是少见到异常的情况了,除了吃的东西和正义,应该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引起老师的注意才对。

杰诺斯拉着琦玉就打算离开:“老师,快走吧,再晚一些超市就关门了,不要给人家添麻烦了。”

谢祎坤不明所以,眼前这个明明是第一次见到的人,却忽然饶有兴趣的观察起自己来,实在是有些奇怪:“不好意思,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琦玉和杰诺斯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其实是有原因的。

说实话,在家看电视看的好好的却被强行拉入了奇怪的空间,明明是期待已久的搞笑节目却不得不中途停止,单单这一点你这个乱七八糟的空间就已经被判死刑了啊死刑!打扰别人看电视的家伙就该被施以天诛!

虽然一成不变的生活变得有了些波澜,但平常总是会非常麻烦的颁布一些让人看了就没有干劲的任务,踩着剑像苍蝇一样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家伙,成天嘟囔口径不够火力不强的科学怪人,守着炼金皿一坐就是几十天不吃不喝的废宅魔法使,整天靠着医院血袋供应过活的贫穷吸血鬼,甚至像杰诺斯这样的机械改造人也分各种各样的类别。

还有很多,由更多比奇怪的人还奇怪的人组成的这个地方。真是的,简直就像是菜市场一样乱七八糟的地方。

但在完成第一次任务之后,这些观点就发生了完完全全的转变,那些获得的点数,或者说是这里的钱,基本上就没吃过饱饭的琦玉,在成千上万聆郎满目的兑换当中只花了0.15s就发现了料理,不得不说这是一种贫穷的才能。

这哪里是什么脏乱差的垃圾场,根本就是我们这种吃不起饭的人的天国啊天国!包吃包住还给薪水简直比英雄协会什么的压榨机构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还有游戏可以玩!免费的!免费的!免费的!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单单这两个条件,就足以让他以百分之百的干劲投入到其中去了,虽然大多数任务都只是散着散着步就不小心完成了的程度。听别人都说难度是会不断提升的,不过这个脑门反光的家伙很明显是体会不到的。

至于剩下的点数就全都转给杰诺斯了,不过琦玉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反正他也用不了那么多。他当然用不了那么多,如果只是兑换食物和娱乐产品就花光了奖励点数,那才真的是令人窒息的操作。

“杰诺斯,你看不见吗?”

杰诺斯不明所以:“你在说什么啊,老师,这里不是只有我们三个人吗?”

严格上数,其实是一个半人,杰诺斯并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人类,而眼前这个光头也已经不是人类的程度所能形容的了,真真正正的人类,只有谢祎坤自己而已。

琦玉锤了锤手,恍然大悟道:“啊,对啊,你是Robot来着。”

杰诺斯没有感知气息的能力,也没有像琦玉一样拥有能够看穿一切的死鱼眼,更不像精神能力者一样,能够捕捉空气中的逸散波动,确实是看不到那个漂浮在空中的女孩子。

“老师!这种事情不能随便说的吧!”他们可是来做任务的,不是来旅游的,虽然对于老师的实力来说和度假也没什么区别,但暴露身份可是会受到非常严重的惩罚的,这也是为什么明明还是夏末初秋,他却穿着宽大风衣的原因,就是因为他要遮蔽自己的身体。

“没事啦没事,不是有那个什么说法吗,cosplay还是什么的。”

“但是老师,现在是1988年啊,说这个没有多少人能听懂的吧。”

“这个小哥能听懂就行了,对吧,小哥,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听到这话,谢祎坤浑身气势陡然一沉,刚刚还和和气气的氛围徒然一转,如果不是现在还在大街之上,他已经动手了。他来到这里的事情,按理说只有自己和“她”知道,身上最大的秘密就这样被人戳穿,让他对眼前二人的戒备心提升到了极点。

杰诺斯看到谢祎坤的反应,却立即护在了琦玉身前,神色肃然道:“老师,小心一点!我刚刚检测到他的肾上腺素水平急速上升了!”经由机械改造的动能臂开始了迅速的充能,电流疾走的现象让身上的披衣无风而动,只要谢祎坤有一点异动,焚灼炮就会立即发动,庞大的热量洪流将覆盖眼前的整个街区,不留一点痕迹的化为灰烬。

“好了好了,小哥不要杀气那么重了。还有杰诺斯,你也真是的,在这种地方动用那种武器,你到底在想什么啊,附近还有小孩子呢。”说罢,琦玉单手成刀,轻轻朝着杰诺斯的金属脑袋上敲了一下。“好疼啊,老师!”虽然全身上下都是靠着反应炉来供给能量,但神经电信号还是接入了反应皮层,尤其是大脑,无论再怎么替换,唯有脑是不能随意开发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有痛觉的原因,虽然微弱,但对于判断敌人攻击的方向和估量自己所受的伤害上,还是非常有效的。

怎么回事?不是来抢夺芙蕾雅的吗?

而且刚刚这两人的对话也很不寻常,其中所透露的信息值得自己去仔细揣摩。而就在谢祎坤心中猜想着二人身份的同时,琦玉和杰诺斯二人就收到了来自空间的强烈红色警报,因为泄露信息所带来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不,已经不是严重能形容的了,简直是令人绝望的恐怖。

“老师,不要再说了啊!再说下去我们可就真的回不去了!”明明是机器人,但却总被刺激的不停手忙脚乱,看起来简直比正常人的感情还要丰富。但琦玉还是那副死鱼眼的样子,只要与吃饭无关,就是天崩地裂也无所谓。

“嘛,说的也是。总而言之,小哥你加油吧,要好好对待她噢。”琦玉的眼神明显是看着空无一物的空气的,起码在杰诺斯的眼中是这样的,但谢祎坤知道,他在盯着芙蕾雅看,不是察觉了她的存在,而是确确实实的看到了她的形体。

谢祎坤看向芙蕾雅,想要从她那里得到答案,但她仍是一幅天然的样子,好像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还与盯着她的琦玉一直对视,像是在举行什么谁先挪开视线就输了的比赛。

所以说,这种比赛什么的一开始就根本不存在啊。况且这两个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他们刚刚说回去,是回哪里呢?难不成和自己一样,也是从别的世界来到这里的吗?既然没有伤害芙蕾雅,姑且先相信一下吧。

“对了对了,杰诺斯,那个东西还在吗?”

“……你指的是什么啊老师,不好好说明的话就算是我也没办法明白的,机器人又不是万能管家,没有读心术这种功能啊。”

“你这不是承认自己是机器人了吗?”

“这不是重点啊老师!”

琦玉抓耳挠腮,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嗯——就是那个,从别人那里啪的一下拿出道具的东西啊!”

“这是从哪里来的四次元口袋和哆啦A梦啊,而且空间道具可是很贵的,我可不觉得我们的道具栏里有这种东西啊。”今天的杰诺斯君,也在一本正经的进行着吐槽。

“不对不对,不是空间道具啦,就是,就是那个——”想不出形容词的琦玉,陷入了冥思苦想之中,“啊!就是那个用了就会断手的!”

说到这里,就算是这么模糊的形容,杰诺斯也总算大概搞清楚了老师说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老师,请您务必先告诉我,您要拿它用来做什么。”用被称为圣杯的器皿盛拉面来吃,结果拉了肚子的事件还历历在目的储存在杰诺斯的记忆内存当中,是真的历历在目,还能放映出来的那种。

“反正我也用不到,你又是机器人,干脆就送给这个小哥好了。”

“不要再重复机器人的话题了老师!而且那么危险的东西随便送给大街上遇到的人真的好吗!这里又没有修——没有我们那么好的治疗条件,一不小心可是会出人命的啊老师。”

虽然眼前的两人从刚刚开始就开始自说自话的讲着他完全听不懂的事情,但有一件事情他还是理解了的,好像是要送给自己什么礼物的样子,不过从对话的结果来看,这个“礼物”的安全性实在是有待考究了。

21,「虚空基因组」

“安心吧杰诺斯。”不知道为什么,唯独在这件事情上,老师有着异常顽固的自信,好像就算所有人用了那东西都会出现问题,但唯独眼前的这个小哥不会一样,杰诺斯不知道这种笃定是怎么来的,但他选择相信老师。

从连着三维的高维空间中拿出自己想要的道具,仿佛无中生有一般直接落在了他的手里。谢祎坤看的很清楚,如同芙蕾雅当时走入四维一样,这个圆管样式的物品,就这样在一无所有的空气中凝结实体,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透明的外部保护层紧紧裹挟着里面的液体,如二重螺旋一般攀升流动的不知名物质,不详的红光在霓虹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诡异,无论哪一处都展露着它的未知可能性,危险而又美丽。

名为虚空基因组(Void Genome)的科技幻想产物,基因技术的巅峰表现,本质上来说,其存在仍然属于药物的一种。这是它们上次任务的遗留产物,作为奖励品的一员,是自己和老师都没办法使用的东西。

本来是打算下次找人卖掉的,但因为其特殊性,不论是单打独斗的独行者,还是强化已经基本定型的团队小组,对这种需要多人配合使用的“鸡肋”都没有兴趣,所以也就留到了现在。

杰诺斯随手一抛,就把足以引发全东京默示录的东西扔了过去,即使是注射型的个体用物品,如果在这个地方不小心被打破的话,马上就会引起启示录病毒的疯狂扩散和传播,到时候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都会在心灵物质化的绚丽结晶中相互交融,合为一体,失去肉体,得到永生。

兴许有一些宗教疯子和极端分子会认为那是神的形态,但他很清楚,那与在虚拟的脑联网中渡过一生毫无区别,只是自欺欺人的逃避而已。

就是这种足以引发末世危机的危险物品,现在成功落入了谢祎坤的手中。

“这个,是什么?”看着手中充满科幻感的未来产物,谢祎坤直言不讳,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啊,这个用了可以飞起来噢!”琦玉用着像是开玩笑一样的语气,描述着虚空基因组的作用,“不过要小心别摔碎了,不然会出大问题的。多的我们也没办法透露了,再说下去它就要生气了。”

大光球的脾气一向诡异莫测,哪怕杰诺斯认为那只是程序运行的冷酷结果,但琦玉却有不同看法,他觉得大光球的背后一定有个非常恶趣味的家伙在操作着一切,不单单性格恶劣,喜欢开腹黑玩笑,还经常闹别扭,每次都跟自己吵架,虽然是自己赢得比较多啦。

飞起来?这是什么奇怪的功能?背后有个非常显眼的按钮,只要轻轻一按,前方就会弹出用于刺破血管的针头,看来是直接静脉注射使用的。不过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还是保存起来弄清楚效果再说吧。

“走吧,杰诺斯,肚子饿了。”

“啊,老师,等等我啊!”

快,极致的快,刚刚还在自己身前的那人,就在自己既没有眨眼也没有失神的情况下忽然消失不见。等到再次发现他的身影,已经在自己的身后招呼着走远了。谢祎坤甚至连视觉残像的留影都没能看到,如同瞬间移动一般的速度,直接突破了肉眼和神经能够接触到的极限,高速移动带起的气流,这时才姗姗来迟的吹拂在了他的脸上。

如同坠入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在失重感中迷失了自我的存在,而这还只是一瞬间所感受到的逸散气息,等到回过神来,浑身上下已经被冷汗浸透。如果真的要动起手来,毫无疑问,会死,而且会死的很难看。

不得不说,真是奇怪的人。

随手收起注满未知物质的奇怪礼物,在那两人走远之后,一切重新回归正轨。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他一开始就是来买菜的。于是又不得不感叹一下,日本这边的消费水平确实是高,蔬菜还好,新鲜水果和肉类对于普通的平民来说真的是奢侈食物。

提着两大袋食材回到桐生所在的公寓,说实话,他都觉得自己有点像家庭妇男了。桐生和锦山则早就等在房间里了,桌上除了啤酒还是啤酒,看来在自己回来之前,这两个人也没闲着。

这种总大小也不过二十平的狭小公寓,直到现在仍然是很多上班族和家庭的首选,原因无他,只是付不起而已,再大一些的地方,要么地租太贵,要么远离市区,甚至一家五口人挤在这么一个空间里共同生活,也不是少见的事情。

对于桐生来说,明明只是隔了一天,他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从昨天起实在是发生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一个浪接着一个浪的袭来,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漫无目的的随波逐流与拼死求生而已。

要是没有锦,柏木大哥,还有谢桑的帮助,他现在说不定已经倒下了。

“谢桑,终于回来了!我和桐生都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啊,这家伙这里果然只有啤酒,根本就没办法期待什么惊喜嘛。”锦山的脸有些泛红,不单是桐生,他也已经紧张了整整两天,此刻稍一放松,就进入了微醺状态。

桐生大笑两声,打趣道:“所以说,你究竟在期待什么啊,我这里除了生活垃圾和啤酒,你还指望有什么别的东西吗?又不是女子高中生的房间,才没有那么多讲究呢。”

虽然二人的对话还在继续,但谢祎坤已经走进了厨房,如他所料,一切都崭新的像是从未动过,而桐生也确实从未动过厨房,所以除了崭新的厨具,还有一层厚厚的积灰。“独自生活的男人,房间就是应该这样脏兮兮的!谢桑,唯独这点是绝对不能妥协的啊!”锦山已经搂着桐生开始说意味不明的话了,但令人感到惊奇的是,二人像是保有着什么奇怪的默契,一应一和的很是和谐。

“没错!锦,”

“……我只是借个抹布而已。”

这样不是显得自己跟做家政的保姆一样了吗?虽然他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毕竟那两个人确实累了,让他们好好放纵一下心情也好,说什么也不要和喝醉的人讲道理,就是如此。

厨房与卧室像是两个分割开来的独立空间,因为中间有一堵隔烟的薄墙,所以其实自己是看不到他们究竟在闹腾些什么的,不过就算如此,从扰民的声音和

芙蕾雅从肩上飞下,兴致满满的也要参加清扫活动。

“芙蕾雅也想帮忙!”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讲故事了,她也想创造一点话题,哪怕一点点就好,虽然平常也能听到他的声音,虽然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但那不是两个人独有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一起的时间变得更多了,但她反而有点不开心。

“嗯,要小心噢。”他绝不忍心让她去做什么脏活累活,因此就算答应了她,能做的也只有帮自己擦一擦厨房的边边夹夹,因为结构所限,有些地方是人手无法企及的。

抹布什么的自己用就好了,他还带了手帕,虽说是颇有纪念意义的物品,不过拿去给她用,他倒也心甘情愿。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不知不觉之间,无论自己做些什么,对她都是特殊对待。

“喂,桐生。那个东兴信贷的社长,死了。”像是喧闹的教室忽然全部安静了下来,刚刚还在嘻嘻哈哈的两人,却突然切换了频道,聊起了异常严肃的话题,“新闻里有报道,似乎是在公司里被枪杀了。应该是因为堂岛组那边赌场经营不利,再加上你的事情,被杀人灭口,财产也拿去填补资金缺口了。”

“啧……久濑那家伙,为了下任若头的位子,连杀人这种事情都随便做了吗?”桐生喝了一口闷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堂岛组的人越逼越紧,要从久濑那里问出真凶,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就算已经脱离了组织,仍有无处着力的感觉时刻困扰着他:“柏木大哥呢?我走了之后有说什么吗?”

说到这个,锦山拍手大笑起来:“哈哈哈,大哥看到你活着回来之后,又开始拼命地吃冷面了,明明在那之前还闷声不响的,什么话都不说耶!”大哥就是这样,明明心里已经担心的不行了,还故意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根本谁都骗不到嘛。

“是吗,那就好……”桐生脸上也重新挂上了笑容,不单单是柏木大哥,锦,还有谢桑,在现下严酷的环境里,还能有他们的陪伴与支持,桐生一马情不自禁的心中一暖。

还在厨房的谢祎坤听到了他们的话,思索着接下来的计划和发展。桐生已经脱离了堂岛组,是时候让立华的人介入一下了,风间要是想自己拿到空地一坪,或者说最起码不能让堂岛组和敌对势力拿到空地一坪,立华不动产的中介存在无疑是至关重要的。

“对了,还有这个。”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谢祎坤笑着从装满食材的一角拿出了一个包装完好的精致盒子。

芙蕾雅放下手中的帕巾,观望着他一点点将包装的丝带解开。

是芝士蛋糕。

这是在琦玉二人走后,他去甜品店专门准备的,因为她就坐在自己的肩膀上,所以也说不上是惊喜了。

谢祎坤拿起手帕,清洗了起来,擦了擦手,将其晾在一旁后,又用食指轻轻抿去沾在她裙子上的灰尘。

“不要生气了,芙蕾雅笑起来更好看哦。”

这孩子的想法,他怎么会不明白呢。

“……嗯。”

月光下,看不清她脸上的红晕。

22,「玩笑,归属,立华」

“唔啊,怎么回事这个香味,我要受不了了好吗,早知道就不应该喝啤酒的啊!”锦山非常夸张的表现着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说实话,他确实是被震惊到了,本以为谢桑只是能做两个家常菜充饥的程度,他和桐生都没有期待太多,没想到竟然真的捡到宝了。

难道现在随便在大街上乱晃都能碰到这么厉害的人吗?我再去逛逛是不是还能有所收获?虽然心里疯狂吐糟着“好想吃但是还不行!”“这种厨艺完全不合理!”“你这种好男人根本就是犯规!”但佳肴在前,完全被勾起胃口的两人,仍然忍不住食指大动起来。

“看来今天我们有口福了啊。”桐生倒是还显得比较淡定,但其实他的肚子也已经抗议良久。忙活了一天,连一粒米都没咽过,晚上这一顿,必须要好好补偿一下自己,“真是辛苦了,谢桑,实在是太感谢了。”

在外人看来,三个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人竟然能开开心心的聚在一起吃晚饭,无论怎么看都像是笨蛋的自我欺骗。但对锦山来说,这是他这两天唯一一次能够真正笑出来的时间,他需要酒精,需要麻痹,需要一种看似从未改变过的假象与回忆,虽然他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对于这一点,他自己最清楚不过了。

谢祎坤则有着自己的想法与坚持,在将所想的一切变为现实之前,他不会死,也不能死。这不单单是一种傲慢或者自信,更是一种决意。等待“她”苏醒过来的这段时间,他要做一些自己必须去完成的事情。

至于桐生,可能就只是单纯地笨蛋吧。

这当然是个玩笑。

与谢祎坤身为知情者的镇定与锦山的自我麻痹不同,身处事件漩涡中心的桐生,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如果他和锦山之中只能活下去一个人,那么桐生一马一定不会偏向自己,他就是这种性格。

他还不知道风间新太郎究竟安排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柏木修和谢祎坤究竟去做了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相信而已,相信那些自己认为值得相信的人们。但这绝不是坐以待毙,他也有自己的选择。

起码这一刻,他要开开心心的和兄弟朋友一起度过。

然而还没等填饱肚子,锦山就已经哭出了声。

“……怎么了,锦?”看着忽然失语痛哭的兄弟,桐生一脸不明所以。

“这是,这是,这是!”锦山哽咽着嗓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味道有问题吗?”心中不解,看着锦山的过激反应,谢祎坤面带疑惑的尝了尝味道。

不,没问题,这就是自己平时的手艺,也是白童谷赔钱也要来蹭饭的味道。他自认为做的东西还能入口,但也不至于让人咽下去就感动的哭出声来,他又不是哪里来的小当家,这里也没有发光料理。

“这是妈妈的味道啊!”

“……”

“……”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喂!你们两个为什么不说话啊,只有我一个人在这演来演去太羞耻了啊,好歹说两句客套话啊!!”

“抱歉,我不认识他。”刚刚还选择相信兄弟,打算舍生取义的桐生,立即说出了推翻一切的发言。

“锦,你醉了。”这是谢祎坤。

“你们两个太无情了吧!”虽然被人打趣,但锦山心里却没有任何不满。他是故意在装傻充愣,也是故意在放纵自己,那些平时压在身上的条框规矩,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被全部卸下。

“呐,桐生,我们会死吗?”

“别说傻话,我还指望着你七十岁的时候载我去北海道呢。”

这是他们的约定,去看雪。

“哈哈哈,七十岁的时候我要是还活着,恐怕也已经是踩不动油门的糟老头子了。”

“所以说啊,你要是现在就死了,我可是决不答应的。”桐生看向谢祎坤,又笑着问道:“谢桑要不也一起来吧?日本还是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的,富士山,樱花,神社。”

锦山酒劲上涌,也变得口无遮拦起来:“别说这些地方,就是谢桑想要去风俗店,我也一定满足他!包场!撒钱!香槟池!”眼看他越说越起劲,话题马上就朝着下三路去了,谢祎坤赶忙制止了他,芙蕾雅还在厨房里呢。

锦山与桐生的嘴一刻不停,好像有一万句成零成整的话想要倾诉给对方,这种场面,他插不进话,于是去收拾碗筷了。

在这里,其实他才是外人。

旅行和约定,这些都是离他很远很远的事情。

他能在这里待多久呢,几天,一个月,一年?如果不在乎的话,就算在这边留一辈子也没有问题,这里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了解他的过去。只要愿意,随时可以舍弃一切,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但这样就好了吗?这样就足够了吗?

这里不属于他,他也不属于这里。自己真正的归宿,永远是那个坐落在济海一角的空旷房间。

——————

“麻烦通报一下,就说风间组来人,请立华董事长一叙。”

前台接待的小姐礼貌性的回应道:“好的,请您稍等片刻。”

桐生仍然不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要不是谢祎坤提出去和立华不动产的人接触,他也不会跟着过来,锦山也是同样的心情,尤其是在知道了立华不动产的所作所为之后,他对这个地方就更加没有好感了。

对待不愿意搬走的出让土地的所有者,雇佣流浪汉和地痞流氓去上门骚扰,晚上大吼大叫,以及在楼道里随地大小便。日复一日,长久如此,住户往往不受其扰,只能答应出让土地。当然,虽然立华不动产也给出了足够的价钱,但这种手段的确有些下三滥。“谢桑,你是怎么认识立华的人的?”桐生心中不解,索性先问问情况。在他看来,谢桑明明是最近才出现在神室町,按理说是没机会认识这些人的。

“对啊,而且干嘛还非要叫上我们啊。”

“锦!”

“知道啦知道啦,我就是发发牢骚而已,干嘛那么认真啊。”

谢祎坤并没有在意锦山的牢骚,倒不如说他还是很中意这种轻佻的,因为他做不到像锦山那样随性,他总是在安排自己的行动,至于桐生的疑惑,等到他们见到立华铁之后,再做解释也不迟。

“谢先生是吗?”回过神来,公关小姐已经候在一旁了。

“社长就在楼上,请您跟我来吧。”

“好的,打扰了。”

“喂喂,怎么只邀请谢桑不邀请我们两个啊。”

“锦!”

“别这样看着我嘛,玩笑啦玩笑。”

立华铁早在之前就收到了来自风间组若头柏木修的联络,所以对三人的到来并不感到惊讶,除此之外,他倒是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让柏木修能够用毕恭毕敬的态度嘱咐自己认真接待。

“请进。”

首先映入三人眼帘的,是一面完全铺开的玻璃立墙,办公室的灯光很是昏暗,也正因如此,才能透过这道透明的隔阂,清清楚楚的看到整个神室町的霓虹夜景,站在这里,周边的一切动向都尽收眼底。

“想必这位就是谢先生了,来客匆忙,请恕我招待不周。”立华铁起身欢迎三人,显得不卑不亢,“柏木先生已经说明过您的来意了,请安心,关于桐生先生的事情,我们一定会尽力而为。”

“欸,他认识柏木大哥?谢桑,这是怎么回事?”

而桐生听到这话,却面色一变:“……你知道关于我的事情?”

“当然,您身为风间先生的养子,在名为‘向日葵’的孤儿院长大,现因受到陷害而四处奔走,这些事情,我确实是知道的。”

桐生眉头一紧,被陌生人完全掌握自己的动向,不论是谁心里都不会好受。他看向谢祎坤,毕竟是谢祎坤带他们来这里的。虽然知道柏木大哥和谢桑都不会害他,但他需要一个解释。

“桐生,你觉得为什么立华不动产能够不惧东城会的威胁的打压,反而在这个神室町步步高升?”

桐生的两条眉毛越挤越近,几乎就靠到一起去了,然而就算愁成这个样子,他仍旧琢磨不透。让他去思考这种问题,实在是为难他了,还不如让他多打两场架来的实在。

“是风间先生的安排。”

还不等谢祎坤给出答案,立华铁已经帮他作答了。

“老爹?怎么又和老爹扯上关系了?”

立华铁拍了拍手,听到声音,一个男人从房间外走了进来。于此同时,谢祎坤忽然注意到,立华铁的右手显得有些僵硬,本来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但他却只有右手戴着手套,另一只手则是拿着拐杖。

“这位是尾田先生,是我社的经理,也是一位值得信任的人。”

“至于桐生先生刚刚的问题,可以说我社和风间先生有着最紧密不过的联系,毕竟,就是您的养父,也就是风间先生资助我等创办这个立华不动产的。”

23,「牧村真琴」

桐生越听越糊涂了,他本以为立华不动产与东城会敌对,却没想到竟然是老爹的手笔。一旁的锦山也是一头雾水,他从来没听柏木修提起过关于立华不动产的事情,也从来没听老爹说过还有这么一家属于风间组的会社。

立华拄着拐杖,用温和的语气对尾田说道:“麻烦你了,尾田。”

“我知道了,社长。”收到命令的尾田,虽然满心不愿意,但还是走到了桐生身边,“桐生先生,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立华不动产的一员了,之后的日子里,我会和你一起行动。”说罢,他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张名片,上面印着的正是“桐生一马”。

“谢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请稍安勿躁,桐生先生。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堂岛组久濑希望您向风间先生打听关于‘空地一坪’情报的事情?”

“……这和老爹又有什么关系?”

“风间先生掌握着的,关于‘空地一坪’的关键情报——那就是有办法找到‘空地一坪’拥有者的人,换句话说,正是在下。”

“你?你知道那个‘空地一坪’的拥有者究竟是谁吗?”

“当然,可以说我社对于空地一坪的了解已经远远将堂岛组甩在身后了,但若是被他们发现我们所掌握的情报,无疑会被针对到死,直到我们吐出一切。而了解到这一点之后,仍然让我们与您联手的,不是别人,正是风间先生。”

“风间先生将您托付予我,是比半年前他入狱还要更早之前的事情了。包括您会被久濑接触,以及无法再待在组里,这些事情风间先生似乎都有预料,这一点,想必您旁边的谢先生要比我有更深的体会。”

确实如此,早在探监的时候,他就已经了解到风间新太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了,包括敢于头次见面就完全信任他一个外人这点,与欲望与能力互不相称的蠢货不同,这个男人毫无保留的向自己表现了他的欲望与野心,并拥有着将一切实现的缜密筹算。

“怎么可能,就算是老爹,也不可能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吧……”

“不单是在这个堂岛组,甚至在整个东城会里,风间先生也是有器量爬上顶点的存在,对他来说,想要预测发生在您身边的事情,并不困难,倒不如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吧。想要得到‘空地一坪’,也并非只是单纯为了保全自己,而是拥有着更加深远的打算。”

难以置信的事实和描述,与桐生一马记忆中那个男人的形象完全不同,现实与想象的巨大撕裂,几乎让他停止了呼吸,在人面对无法接受或无法理解的事情时,放弃思考是最简单的处理方式。

而一旁的锦山更是惴惴不安的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从刚刚开始,嘴里的烟就一刻没停过,他不像桐生那样对一切都一无所知,日常生活里的蛛丝马迹已经能让他揣测出一些东西,但当真实的面貌展露无遗,他亦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等等!既然这样,老爹他现在为什么会在监狱里待着啊?!”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如同受了惊的刺猬一般,蜷缩着身体立起毫毛,质疑一切能够质疑的盲点。

“因为那也在计划当中。”沉默许久的谢祎坤,第一次给出了正面回答。

“谢桑……”

桐生仍不死心,他按住立华的手臂,追问道:“立华,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老爹他将一切托付给你吗?”然而他却没注意到立华的脸色忽然变得很是难看,一旁的尾田见状,赶忙冲了上来推开了桐生。

“你干什么!”

“闭嘴!社长的右手是义肢!”话音未落,尾田又急切的望向立华铁问道:“社长!怎么样?”

“没关系的,尾田,是我不好。”他依赖着尾田的搀扶,重新靠手杖撑起了身体,像是自嘲一般苦笑两声说道:“让您见笑了,虽然每每在雨天都会作痛,但我还是习惯不将疼痛表现着脸上,毕竟实在是太麻烦了。然而就算如此,已经没有了的小指却仍会感到幻痛……”

立华从西装右领的口袋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怀表,光滑的表面是有人时常摩挲翻看的结果,想必是很重要的信物,“据风间先生所说,这个应该可以成为证据。”

嵌裱着的照片上,是三个人的身影,尚显稚嫩的他与锦山,以及年轻的老爹。

“您应该也有印象才对,听风间先生说,这是泽城由美小姐赠送给他的是吧?”

他当然有印象,这张照片,装裱在自己和锦山家的相框里,装裱在老爹风间组的办公桌上。当时向日葵的三个孤儿,只有由美不在上面,因为这张照片就是为了留给她做纪念的产物。

“老爹,他连这个都交给你了吗?”

“只是寄存在我这里,方便转交给您而已。等到日后一切结束之后,还请您将它还交给风间先生。”

桐生望着怀表,有些失神。

既然老爹对他有这种期望,那么他也绝对不会辜负老爹的安排。自从他忤逆风间加入黑道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了随时献出生命的觉悟。

然而明明是朝夕相处的人们,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

他还完全不了解老爹究竟是怎样的人,哪怕他曾经觉得两人的距离是那么接近。

“具体的柏木先生会跟你们解释的。”谢祎坤拍了拍桐生的肩膀,又对着弹烟头的锦山说道:“你先带着桐生回去吧。”

“欸?谢桑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嗯,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小心堂岛组的眼线。”

意兴阑珊的锦山拉着失魂落魄的桐生走出了房间,而送走桐生与锦山之后,这里就只剩下他,立华铁,以及尾田纯三人了。立华铁换上了中文:“谢先生,请说吧。”

他身为流浪到日本的中日混血,会说中文并非是什么稀奇事。而一旁的尾田纯也是,身为与中国帮派互通有无的联络员,自然能听懂他们两人的对话。这些情报都是风间新太郎告诉他的,一开始甚至连柏木修也不知道。

“你知道牧村真琴这个名字吗?”

立华还没有回答,一旁的尾田却已经冷下了脸:“你是在哪听到这个名字的?”就在一瞬间,尾田对谢祎坤的防备已经提升到了极点,这个名字是一个禁忌,是绝对不能被提起的他的软肋。

立华拉住有些激动的尾田,对谢祎坤说道:“我猜,应该是风间先生说的对吧,没想到他连这个也告诉您了。”

牧村真琴,空地一坪的拥有者。这就是风间新太郎告诉自己的一切,没有说明这个人在哪里,也没有告诉自己该去怎么寻找,只是说在见到立华铁之后,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真琴……是我的妹妹。”

妹妹?空地一坪的拥有者是立华铁的妹妹?

“那令妹现在何处?”谢祎坤平静问道。

“再此之前,我想请您先听我讲一段故事,可以吗?”

“洗耳恭听。”

尾田搀扶着立华铁,将他安置在会客厅的沙发之上:“因为是中日混血的原因,所以同龄的同学们经常欺负我们,有时会向我和妹妹身上扔石头。他们的长辈则会在背后偷偷念叨,说我们是日本人的孩子。至于亲戚朋友,更是没有一个人把我和筱乔当做国人看待。”

“有的人会拿刀抵着我的脖子,往我身上吐口水,当时筱乔害怕的根本不敢动弹,我却什么也没做。忍受不了这些人的侮辱,却又害怕那些随时都有可能杀了我的人,舍弃了母亲与妹妹,孤身一个人上了偷渡的走私船,就这样来到了日本。”

“本来以为这样就能舍弃一切,开始新的生活,但在中国被当做日本人藐视的我,来到日本之后,这里的人们又反而将我当做中国人看待了。”立华铁在陈述这些的时候,十分平静,如同他不是故事里的受害人,而是一名旁观者。也正是这种异样的冷静,让谢祎坤感到了十足的讽刺。

“来到苍天堀之后,光是为了生存和保身就已经自顾不暇了。”也是在那个时候,尾田认识了他,并选择了追随他走上这条不归路。“不瞒您说,为了赚钱,我们几乎什么都尝试过了,无罪的,有罪的,谋财的,害命的。”

“这条手臂也是在那个时候失去的。”他没有说详细的原因,但站在一旁的尾田自己心里清楚,社长的这条手,是为了救他才被砍下来的。为此,立华铁必须每天去医院做透析与复查,否则,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全身的器官都会因为无法排毒而坏死。

“是善是恶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需要坚持的问题了,然而就是在这种时候,却突然得到了母亲与妹妹身在日本的消息。”

“我并没有想好找到她们之后究竟要做些什么。只是忍不住想知道,因为我的一意孤行,害的她们遭受了怎样的遭遇。为了找到母亲与妹妹,我离开苍天堀,在神室町扎根铺网,一直寻找着她们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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