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梓潼，崔宜，以及崔宜平生的第一大恨事
回府的时候，谢玖已经累得要趴下了。
欢宴居然进行了三天三夜，天蒙蒙亮时，他们才被放回家。
腐败啊这绝对是腐败！
谢玖不满的嘟囔着，趴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大有一种这辈子再也不想出来了的趋势。
“起来。”元声的声音，隔着枕头，像是隔了好远似的传过来。
“我……再……睡……会儿……”谢玖半睡半醒的说着梦话回答着。
“阿玖，起来了。”声音不紧不慢，“有人要来拜访我们。”
“还……没……完……啊……”谢玖有点儿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刚刚，她听到元声完全无师自通的就开始叫她“阿九”了，她本来想纠正他，她是十九，排行第十九，睡梦中，她也不知道自己这话是在梦里说的，还以为元声听到了。
“这次不是那些烦人的家伙。不过，这几天朝臣的来访送礼不会断的。”元声叹了口气，干脆躺在谢玖身边，衣服也没脱，他把裹了几层被子把自己弄得像个球似的谢玖隔着被子抱住，权当抱枕，嗯，还蛮软的。
“不过也是个很唠叨的家伙……”元声自己的上下眼皮也开始打架了，“对了，你别生我的气哈……他叫……崔宜……你一会儿别跟他说我装作是他……”
睡死过去的谢玖没有听到元声的话，元声自己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于是在梓潼领着崔宜敲门后进来时看到的画面，就是衣冠不整的元声八爪鱼一般的缠在一个被子的团儿上。
崔宜满脸黑线的想揪元声的耳朵把他提领起来，被子的团儿忽然动了动，把他吓得连退三步，定睛一看，原来团儿上有个黑色的小脑袋，乌乌的秀发散了一脸，仔细看的话，除了黑色，里面还夹杂了些深红色和栗色，有些奇怪，但并不算难看。头发遮着脸，只露出一点点儿的下巴和鼻尖。但无论如何，还是能看出来，是个人的。
电光火石之间，崔宜明白，这恐怕就是元声那个新婚妻子了。虽然说盲婚多有见光死，但也不是没有碰到琴瑟相合的另一半的例子。他对梓潼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先退出去，不打扰这新婚的小两口的甜蜜美梦了。
崔宜觉得自己是好心，事实上，他也的确是好心。
然后，他就看到梓潼对他点点头，表示脑电波已收到。再然后，他正打算退出房间，就看到梓潼往相反的方向前进，并回头朝门口招了招手，立刻进来两个魁梧大汉，简直就像是提前埋伏好了的。梓潼在中间指挥，两个大汉一左一右，各揪住一头的被角，用力一扯一抽，动作一致同步的简直像是长期经过了专门的训练。
崔宜的下巴要掉在地上了，同时，两声尖叫，床上那两个人也实打实的掉在了地上。
“唔……”元声睁开一只眼睛，“是梓潼啊……”
谢玖揉了揉眼睛，忽然离开温暖的被子，她迷茫的打了个哆嗦，摸索到离着自己最近的热源后，把脸贴了上去。
被“倒贴”的元声摸了摸谢玖的脑袋以示安慰，他抬起头看着梓潼，睁开另一只眼睛：“以后你还是别用这种方法叫我起床了。”
梓潼面无表情的俯视着他：“不这么，你不起。”
元声叹了口气，接着——“啊，阿一你来了！”元声忽然看到了崔宜，眼睛一亮，开始摇谢玖，“起来了起来了，我跟你说的人来了，想睡等那些朝臣来送礼的时候你再睡。”
“看来你们相处的还不错嘛。”崔宜对元声的话黑线了一下，不无讽刺的道，“不知道婚前是谁借酒消愁明明没醉还借机耍酒疯跑去我府里大闹了个天翻地覆的。还有，”崔宜瞪人，“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再叫我‘阿姨’！”
元声闻言，停下摇谢玖，乖乖的盘腿坐好，仰起头，眨了眨眼睛，很无辜的望着崔宜——说起小都蓝王陆元声和当朝第一大学士崔宜的“绯闻”，其实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的。而这个“穴”，就是那一天元声的这一闹。
对指婚不满找人诉苦是正常，元声前前后后不知道找朝上朝下多少狐朋狗友倾诉过自己那与社稷无关的小小麻烦婚事，但问题是，那天元声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和一群人喝酒喝到一半，忽然冲了出去。众人好奇的跟过去，发现小都蓝王是往崔宜的清河府去的。
崔宜为官清廉节约，清河府是旧府邸，是他家祖传下来的，府邸就像它的名字，清雅朴素。元声一路边唱歌边继续灌酒，一副狂人浪荡仰天笑的模样，到了清河府，听到消息的崔宜来不及披衣就迎了出来——最近因为这桩被强安上的婚事，元声的情绪一直不稳定，比过去闹的更厉害了，崔宜不是不担心的。
本来是想劝元声的，不想被对方一把提住衣襟，一个不提放之下，崔宜被元声压在了自家大门边的墙上。
崔宜挣了一下没挣开，气不打一处来——元声这人平素比较懒，常年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干什么都不使劲儿，且养尊处优惯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单论武艺，肯定比不过常年严格受专门剑术训练的崔宜。但关键问题是……元声长了个傻大个儿！
本来是因为担心才跟过来的众人的目光立刻变了性质，都燃起八卦的熊熊小火焰，就差直接摇旗呐喊了，所以不可能来帮崔宜摆脱不知道是真醉还是装醉的元声。
崔宜皱眉看着元声的样子，真像是醉了……可是他们相交这么多年，他生平就没见过陆元声喝醉，实在是有些不相信他此刻的醉态是真的。这小子一贯恶劣，总是用他没精打采眼白多于眼黑的死鱼眼给人一种“我很善良我很好欺负”的错觉，实际上他极其喜欢恶作剧，这次恐怕也是他借酒装疯卖傻的戏码。
于是崔宜有点儿动怒：“陆元声，别胡闹！”
他本来只是被围观的那些人脸上抓到小辫子般的眼神弄急了，没想到元声忽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你也怪我……”
然后，他就抱住已经完全僵掉了的崔宜，趴在他胸口撕心裂肺般的哭了起来。
围观的人群就像是本来不动的石像忽然变成了活的，还刷了漆，刹那间鲜活生动的不得了。只有崔宜斯人独憔悴，孤独一人的，石化掉了。
从那以后，这件事再也解释不清，英明了一世的崔宜，为国为民辛苦了一世的崔宜，他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即使过去了很多年后，永远有人津津乐道的重提这件事，而且看那口气看那叙述方法，分明是叹息一对儿真爱就这么被拆散后的惋惜……真爱，哪里真爱了！要这是真爱那他以后再也不相信真爱了！他的一世英名，就这么毁于一旦被连累的连渣都不剩了。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更可恨的是，这个“失足”的分明是对方，他只是很无辜的被牵扯进来的有木有！
元声抱着崔宜哭了一会儿，崔宜从他断断续续的话里弄明白了个大概。
“梓潼怪我答应，四哥怪我不答应……呜呜，又不是我自己想的……我怎么拒绝那个老妖婆啊……”
元声口中的老妖婆，就是他自己的亲妈太后水银。这个称呼是元声只在他们这几个私交好的人面前才叫的，开始崔宜还接受不了，后来听习惯了，他勉强接受就当这是元声表达爱的独特的方式。
“元声……”
“笨蛋！笨蛋！你们都是笨蛋！”
“喂，你冷静点。”崔宜眼角抽筋的悄悄瞥了一眼围观的众人。
“我也有努力啊！”元声仍旧不管不顾的撕心裂肺般的吼着，“为什么都跑过来开导我啊，这些事我自己也知道……”
“梓潼她……”
“吵死了，那个冷面三无女！哇呜——”
“啊咧？”没有达到自己预想的劝说效果，结果还连累着自己的整个脸都在抽的感觉。崔宜正在想自己还要不要接着搬出来元修这个王牌，陆元修童鞋已经中枪了——“笨蛋！笨蛋！说起来为什么四哥明明是皇帝还可以天天这么悠闲自得啊，啰嗦死了，明明自己也是个混日子的！”
崔宜立刻汗了，这话可绝对是大不敬，平时私底下跟本人直接说说，元修大概也不会计较什么，但问题是，现在被这么多人听到了——崔宜再次眼角抽筋的偷偷瞥了一眼围观群众——这么多年来，无数朝臣就着“小都蓝王”这个封号问题，揪着元声的小辫子不放，芝麻绿豆点儿事儿都要拿来说事儿，这次这么好一个机会，他们一定不会放过。
怎么才能把事情糊弄过去呢……刹那间崔宜脊背僵硬——他感觉到了这个任务的艰巨及重大，瞬间使命感附体。
因为心里在想别的，崔宜走神间错过了元声“批判”自己的那句话，不然，要是听到了，他也许就不会这么同情元声，以至于做出后面那件让他“终身遗憾”的事情了。所以说，有时候，也许命运真的存在，或者说通俗一点儿，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他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元声仍旧在重复“笨蛋”，崔宜的眼神又软化了一个级别——“笨蛋，笨蛋！明明知道她不在乎，只要是她的要求，我就想做到……”
听到这句话，崔宜身体一僵，然后，他的目光真正的缓和下来——他知道，元声是真的醉了。
“元声……”那一刻，他真的完全忘记了他们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在。
但是在那一瞬间好面子的自己到底是怎么忽然仿佛衰神附体完全忘记了众人的存在的，崔宜始终想不明白。而自己到底是不是下意识的想要把众人的注意力从元声那段大不敬之语中转移出来，崔宜私以为自己并没有这么舍己为人的高尚情操，何况还是为了陆元声那个臭小子。
总之，当时自己仿佛头被撞做出来的那个动作即使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也让他默默纠结了一生——鬼使神差的，崔宜回抱了一下元声，他别过头去，僵硬的道，“没事的，元声，没事的……我们都在你身边……”
元声抬起头来，漂亮的异色双瞳还含着水色，盯着崔宜：“你说什么？”
“啊！”崔宜一副被踩到尾巴的猫般的样子，立刻松开元声，把他推远，“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说！”他脸上浮现可疑的红晕，顾左右而言他，完全不像是自己的傻笑了起来，“啊哈哈哈哈哈，天气真好啊元声，啊哈哈哈哈哈……”
“哦，我听到了。”元声忽然止住了哭。
动作快的就像他刚刚的哭泣是假的一样。
崔宜僵掉了，他觉得也许自己有马上再次石化的可能性。
“阿一说要在我身边哟~在身边哟~——哟——”
拖长了的声线对此刻的崔宜来说就像是魔音穿脑。
“你不是醉了吗？”
“哦，好像是的……”
“醉了怎么会听到！”
“嗯，好像忽然就酒醒了……”
“别装蒜！不可能不可能！你是故意的吧！”
“嗯，也许。”
“啊，那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醉酒时候发生的事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不能信！”
“哦……好。”
怎么这么容易被说动了，好可疑。
“那个……”
“怎么办，阿一，我好冷啊，你看，都起鸡皮疙瘩了。”
以为话题终于被成功转移的某人松了口气：“谁叫你喝醉了还乱跑。”
“可是……阿一说的超级肉麻……”
“住口——”某人终于爆发，不顾形象的开始用手去捂对方的嘴。
可惜，他堵住了一个人的，却堵不住天下的悠悠之口。至于那天的事被后来一传十十传百后扭曲到了什么地步，其详细情节，可看后世记载的民间野史，以及部分正史《小都蓝王世家》《崔宜列传》。
提起生平第一大恨事，崔宜忽然间恨不得照着那个装成无辜状的脑袋一脚踹下去。但是为了防止对方也立刻想起来这件他恨不得抛到九霄云外去的糗事，他脸红了一下，开始转移话题。
“梓潼你找人准备些醒酒茶来……这家伙虽然喝不醉，但喝了以后难受的症状还不如醉酒的人呢。”
梓潼点了点头，顺便抛给崔宜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意思是这还用你说吗，在这个不上道的家伙身边照顾了他多年的人可是我不是你！
默默的承受了这个无声胜有声的鄙视眼神，崔宜略微郁闷——在青梅竹马的陆元修、陆元声还有梓潼以及自己四个人中，似乎无论是怎么排列组合，受压迫的那个人似乎好像也许都是……自己……
元修那个就罢了，毕竟人家是皇帝，最大没得说。元声虽然不济，也是个王爷，但是梓潼……为什么呢？
说起来连元修和元声在梓潼那里也讨不得好来。想到这一点，崔宜又略觉安慰，松了口气。于是他忽视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四个人中，处在金字塔最底层位置的，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