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锋芒毕露
台下或嗔或怒或喜或忧，可身处其境的庞清就没那么悠闲了。他虽仍未停手，可心中已有感觉。这个白衣招展的人，她笑得淡然，每次都在最后时刻才躲开自己的爪式，在别人看来她只是险险躲开刀锋，可他比谁都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左臂旋侧回身后，庞清死瞪着飘到几丈之外的南雪：“你处处闪躲，这样到何时才可分出胜负？”
南雪轻飘飘的落在台上，左手背负，右掌平伸，依旧是最开始时的姿势：“我只看看你的功力如何，古将孙子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那你觉得如何”庞清接过侍从扔上来的凤羽剑，剑尖由低而高，划出一道深色的弧度。
黑衣飞扬，双目褐红，长剑如火，剑气四溢。这幅形容倒真是应了他的名号。他没有耐心在这里闲耗，已经决定不论尉南雪说什么都提剑扑过去。南雪笑得冰冷，浑身上下再无一丝破绽可寻。她也伸手接过师姐抛上来的长剑，抬高至眼下，缓缓拉开。银白的剑身寒光四溢，映得她一双眼睛如秋水冷冽。
也就在南雪拔剑的那一瞬间，被剑光刺得睁不开眼的东珠夫人刹那失色，楚渐行脸上利光一闪。
“十招之内，胜负必分”
南雪一语落地，庞清长生暴起，澎湃的剑意荡漾成波。她微笑，身形突变长剑承影而上，以一招半转挑击的“天外飞仙”化招之后，一人一剑化作流光直面而上。
有点见识的已经看出了南雪的招数是长青快剑，私底下议论不休。楚恒月离台较近，被寒光刺得眼睛生疼，赶忙用扇子遮住，回过头问道：“这是什么剑？”
这样铺天盖地的寒气。
身后的袁真摇摇头：“文若在这，应该认得，或者”他眼神一动，正落在楚渐行身上。
——公子肯定知道，关键在于你敢不敢问。
玄衣寂寂，沉稳尊贵，冷漠的表情昭示着生人勿进的冷然。楚恒月邪邪一笑转过头去，心里把袁真骂上千百遍。
漫天的剑影笼罩了整座高台，黑影白衣夹杂着烈气寒芒混战成一团，剑与剑相碰之声不绝于耳。最后寒芒大盛，发出‘哧啦’一声后归于静谧。
一黑一白对峙而立，众人举头望去，看着南雪手握的那一节黑色衣袖淡笑着说：“十招”，抽气声迭起。
庞清脸色铁青，裸着左臂问道：“你是长青观主弟子？”
“正是”南雪收剑回鞘上前一步，从容一笑道：“我姓尉，名南雪，多有得罪。”
惊呼讶然迭起，早就听说过虚谷有个弟子，只是南雪没有穿道袍，众人也就没猜想到她的身份。庞清听完后面色刹那缓和，大笑着一礼到地：“不愧是虚谷道人的弟子，多谢雪姑娘手下留情。”
南雪望着他骄傲挺拔的身影，欣赏渐升，微笑说道：“你内力尚浅，御凤羽剑显得稍有不足，三年后你剑法大成，那时候我们再比过。”
“好”二话不说的应了下来，庞清举步而走跳下高台，顺着来路带着侍从远远离开了。南雪目送他远去，耸耸肩收剑回鞘，正要下台的时候被一个上台的金衣人唤住：“姑娘请慢。”
南雪脏衣服穿的久了，听见还有人阻拦很气恼的抬头，这一抬头，一张胖胖的脸就映进眼来。
“在下宁州金家金绥”被她冷冽的眸光吓了一跳，金绥立即自报家门，同时心中少了几分轻视。他咧开嘴笑得像个吃饱餍足的弥勒佛：“姑娘赢了黑凤凰，在下便来挑战姑娘，这是大会的规矩。”
“规矩”两个字压得沉沉的，南雪眯了眯眼。
——这个大胖子猜到她首次来不晓得规矩，就故意拿着规矩压她。
没有听到回应的金绥只觉得寒气越来越重，南雪的目光高傲轻蔑，一下子燃着了他心中怒气。袖子里的手一动，黄金袖刀微露剑锋。
“我可不是黑凤凰，小姑娘还是慎重些，免得最后丢了虚谷道人的名声。”
台下的葛连青目光抖险，放下茶盏望向南雪，南雪听见他提及师父不怒反笑，浑身真气催发的白衣如夜昙初绽。她的目光沉冷无声，直直撞到金绥眸底深处。
“我能接师傅五十招，所以是她唯一的弟子，黑凤凰能接我十招，所以可以放肆无礼，可你，你不行。”
这话气着实轻蔑骄傲，在全场清清楚楚的回应着。惊怒的金绥拔刀而上。他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触犯了对手的逆鳞，因着被小辈侮辱而乘隙暴击伤人。南雪不闪不躲，冷哼一声抬起左手，玉白的手上裹着白绢，带着斑斑素雅如梅的血迹，缓缓递出，柔和的在半空一划，抵在劈来的刀刃之上。
刹那惊变。
轰的一声，金影飞了出去，直直坠亡台下。
诸人看着南雪缓缓收回手，听着她浅淡的说了一句：“一招”
落下台去被家族子弟扶起的金绥自然也听到了，登时羞愧的甩袖而去，金家家主退席不得，赶忙吩咐人护送他回去，之后坐回座位，苦大仇深的盯着南雪。
直至此时，这些精明的江湖人终于承认，这个白衣小姑娘就是武林第一人的弟子，也不亏是武林第一人的弟子。
南雪还没这个自觉，她揪揪衣带想下台，又想起那个规矩，只能耐心等着，无聊的抓住空闲扫视台下，谁知道一低头就对上一人冷冷的眸光，她沉静下来，与他冷冷对视。无情的寒气深入骨髓让南雪有些熟悉，她稍愣一下想起在杭州南市遇到的那个神秘男人，顿时脸色刷白：“是你。”
声音很冷静，没有一点讶然和惊恐，楚恒月见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朝这边望过去，楚渐行仍旧死盯着南雪一副不干己事的样子，认命的站起来，笑容绵绵如雨：“姑娘，又见面了。”
“公子有礼”
南雪转目回礼，眼前这人她并不认识，但此时恨不得有个人来岔开这场对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躲开了。她不敢再看楚渐行，只是在心里盘算着：“你要是不上来我赢定了，你要是上来我就跑！”
楚恒月听她对着自己叫“公子”，皱了皱眉后醒悟：“这丫头只记得没露面的楚渐行，压根不记得要请她吃点心的他！”
被众人环视的感觉很不好，南雪皱皱眉退后一步：“那位还要赐教，如若不来恕我再不奉陪。”
单薄如竹的身子挺立在台上，遇风不倒，似乎蕴含着惊人的力量。江湖人遇到高手的血性被点燃，一个个的争先恐后的上台求教。
少林寺住持云空大师的小师弟静远和尚，古意门主东珠夫人的左膀右臂方白玉，梦遗阁主曹碧成、明锦山庄梅英华、顾家堡顾少堂、兰州宜家潮白、快刀大侠孤独九贺……………
一位接一位，既有梅英华、方白玉之类初出江湖的少年英雄，也有孤独九贺这样成名已久的侠客英豪，总归都是江湖一流好手，声名不凡。但在今日，无一不都败在了南雪手下。
两个时辰过去以后，全场一如开始一般静寂，在场的所有人都直直望着南雪。她白衣不乱，脸上笑意谦谦，长剑深藏鞘中。继黑凤凰以后，谁也无法再让她露出手掌中的宝剑风华，但好像是验证前话一般，后来的二十五人，除了孤独九贺，没人能接下她十招。
元兴七年楚不复横空出世剑挑群雄，仅仅十四岁就凭着天极剑与剑圣王明峰打成平手，更是在虚谷道人手下走了百招未露败象。如今尉南雪单手对敌，挑了二十五位一流高手而稳胜不败，难道是要袭凡蹈故走楚不复的老路？
其实无论她要不要走楚不复的老路，都会在江湖引起不小的动荡，长青观的地位对他们来说仍旧是绝世高峰。
越战越勇的南雪一掌把宁州许家少家主明东逼下台以后，台下的众人已经没什么赶上去捋虎须的了。袁真目光落在高处的白玉石日晷上，赶忙上前禀道：“公子，时辰到了。”
楚不复眸子一转，左手微抬，卷起袁真腰间佩剑破空而起。
俄顷风淡云墨，铺天盖地的劲气迫得南雪退后一步，她霍的一声抽出长剑，挺直身子看向突然出手的楚不复，眼里战意渐生，丝毫不再记得自己想过的不战而降。
“横霜”
南雪看他盯着自己的剑不放，答了个是。
楚渐行冷眼而望，五指扣紧剑柄。
“正好”
暗潮汹涌，楚渐行周生真气逼得袖风鼓起，手腕一转，三尺青锋已带着凛凛戾气劈空而去。
万分戒备的南雪当即横剑迎上，腰肢一弯，横霜束比前身自下而上一划，以巧劲从楚渐行的长剑之下划过转到他身后。脚尖轻点退后，落在飞舞的红锦之上。
一招过后，两人一上一下，相隔十丈有余。楚渐行一剑试出南雪深浅，不急不缓的手腕一翻，再抬起剑。南雪直视他，见他眼底风云又聚，戒备的抿起唇。
几乎是同时，各自推知对方武功的两人对向而动，南雪占着既然楚渐行未用天极剑的便利，仗着横霜之利只攻不守，一招厚积薄发的“破壁飞龙”劈面而下。
楚渐行剑快如闪，剑影密密麻麻的飞布成网。他以内力裹住剑身，硬生生的划开南雪的雷霆一击。南雪深陷剑网，一剑不成只得回身躲闪。
两人轻功绝佳，快剑无影，缠斗在一处比方才黑凤凰一役更为吊人胃口。楚恒月看不清两人交手过招，索性低头喝茶。他扫了一眼袁真手中的天极剑，微笑着问：“没有天极剑相压，你说尉南雪能接公子几招？”
袁真观战目不转睛：“不知。”
“哦”
听着有点阴险的语气，袁真身子一抖连忙转过头来陪笑着解释：“传闻横霜剑是长青观祖师竹笙箫的佩剑，由玄冰寒铁打造，锋利无比。殿下不以天极迎战，就是不斩尽杀绝之意，所以在下猜不到公子会由她在剑下走几招。”
台上的比武愈演愈烈，楚恒月满意点头。
时辰不长，但擂台上如云遮雾，争斗的两人戾气不减，没有人知道他们此时过了多少招。
与剑势趋于暴涨的楚渐行不同，南雪越战越是吃力，轻功上好，内力充盈的优势在楚渐行面前微不足道，好在她修习的武功诡异难克，又一心坚持要接他半百招数，倒也周旋的过。
也不知道两剑相交了多少次，南雪凭着横霜也没有占得什么便宜，反倒是因为进攻不守处处掣肘与他手下，渐渐被逼进一个剑网之内再难走动。楚渐行身上杀气浓厚，距离他越近越喘不过气来，南雪在台上站了半日本就疲怠，被围住的一时间疲劲涌上，手下出剑不由慢了一步。高手过招，成败本就是一瞬之间的事，始终如一的楚渐行长剑赶至，恢弘的剑气当胸划下。南雪急退，轻展襟袖，挥动两下化解了森森剑气，险险躲过。
南雪接着一招正值旧力才尽之时，虽然险化去了大部分，但剩下的小部分还是撞在她胸口之上，长袖也被剑气划开，漏出一节玉白的皓腕。她的面色凝重，紧抿着唇，额角上沁出细密的汗来。
稳住之时她与楚渐行相距不过五步远，如果她还不认输，他再下杀手就必死无疑。
楚渐行却并未趁胜追击，他稳稳站定，夕阳的余晖均匀的铺在他身上，淡漠的像亘古不变的雪山。
“七十九招”楚渐行冷冷的说，听不出情绪如何，他长袖微动，手下完好如初的剑化作流光向下，直直飞回袁真手里的剑鞘之中。
“公子武功的确很高，在南雪师门之外，公子是第一个可以赢了我的人，南雪佩服。”
拱手施礼，南雪一跃而下，落回座位处。楚渐行负手立在高台之上，深邃的眸子冷澈幽深，一动不动的盯着被葛连青拉住转入后殿的她，隐在袖子里的左手握紧了方才交战时的战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