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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路

第五章 大鱼浮水

第五章大鱼浮水

扬州河畔的金阙楼里彩灯齐放,歌舞升平,相较于白日的冷清,此时是热闹极了。

身穿朱红色朝服的黎牧面带虚笑,频频的向主座之人和主座左侧之人敬酒。主座上的人穿着杏黄色礼服,嘴角始终嗜着一抹笑,他懒懒的靠坐着直视前方的莺歌燕舞,眼神一眨不眨,似乎是对眼前美景极为喜爱。他左侧的那人穿着天青色长衫,亦是满面春风之态,他的话不多,但是不着痕迹的为主座上的人推掉了所有的敬酒。

黎牧没有察觉到这两人眼眸中的讥讽之意,敬酒敬的很是勤快。

只因为,南巡御史是皇上第三子楚恒月殿下。

这还是他率众接见之时才知道的事,此前他并不知晓,也因此在接见之后心惊胆战了许久。好在三皇子并未为难,爽快地答应了赴这场洗尘宴,让他更为受宠若惊,愈加恭谨起来。可是对首的那位,黎牧探目向对首之处的公子,心下猜测他的身份。

这位公子与三皇子同车而来,衣衫简素贵气,不染尘埃。随行而来的七百银甲卫,三百持剑侍卫在面对他之时,比面对三皇子更为恭敬服畏。三皇子对他亦是尊敬有加,下车的第一道旨令就是要听从这位公子的吩咐。

青衣公子面常带笑却不喜多言,黎牧心里对他一直好奇,扫视了几眼之后,就对上一双戏虐的眼睛。

棕色眼眸波澜不惊,冷冽的眸光铺天盖地的罩了下来。

黎牧凛然,讪笑着转开了眼。心中感叹这位公子并非王孙贵胄却如此出色,低首禁言,不敢再抬头冒犯。

楚恒月无心下面的暗潮汹涌,他以手支颌,舒舒服服的靠在椅子上欣赏歌舞。

台上的女子娇艳如花,舞姿灼目,虽然也算得上是美不胜收,可在他这看惯京都第一舞师舞艺的人眼中的确算不上什么,越发的感到无聊。他向下扫了一眼。正看见一个黛衣侍卫从外面急匆匆的走进来,先向主座上的他施礼,然后俯身在贺文耳边禀告一句。紧接着他就看到向来笑容不改的贺文面色一变,甩袖起身。楚恒月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见到他起身如蒙大赦,也跟着直起身子。

“本殿下明天还有事要办,今日就到先这里”

歌舞骤歇。

黎牧不明所以,但见到两位贵宾起身欲行,只能追上去与一众官员急急恭声相送。三皇子摆摆袖子示意免礼,带着贺文大步走了出去,在与黎牧擦肩而过时甚为无聊的叹息了一句:“据闻江南美人众多,可眼下…”

意犹带憾,三皇子嘴角嗜着笑,负手而去,留下一头雾水的黎牧在原地打转。

楚恒月与贺文上了马车,见他仍旧一言不发,好奇的凑过去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这么着急把我拉出来!”

贺文苦笑一下,摇头道:“慕容把事办砸了,他不仅受了伤,还没拿住铁夫子。”

“不是吧!”楚恒月大惊:“以慕容的武功,没拿下那老头还受了伤?”

“不仅如此,听侍卫说慕容败得很惨,连出手之人的影子都没见着。”贺文的声音带了些惊叹之意,极为不敢置信。

慕容仗着长虹剑的锋利,在江湖之中算得上是一流高手,居然这样惨败,除了公子,难以想到他人。

楚恒月见他少有的紧张之色,赶紧转移话题道:“公子他可有什么话要你转告给我。”

“公子明日便到了,你何不等公子来了亲自去问。”贺文知晓他转移话题的好心,也就顺着说下去了。想到公子的训诫,紧接着向楚恒月问道:“殿下觉得黎牧如何?”

眉头一挑,楚恒月想了想黎牧那呆愣的摸样,他包下万金难求的金阙楼和为迎接御史建造的豪华府邸,语带厌恶的回了八个字:“不郎不秀,愚不可及。”

“三年前我与袁真随同公子莅临杭州,不经意间发现,自扬州向南,远达南岭荒地,正邪势力盘根错节,都同黎牧的杭州府有着莫大的关系。一年前我奉公子之命同他退出武林大会回京之后,江南武林厉声纷乱,门派迭起,仿似雨后春笋。各地官府惧之若豺狼,府邸都已成青砖绿瓦,而杭州府却富丽堂皇,夜夜笙歌?”

楚恒月不语,静待下文“我同公子行走江湖也有些年了,对江湖人也有些了解,江湖人士的性格大多叛逆孤立,最是受不了别人的管制,所以黎牧没那个本事操纵江湖中人。”

楚恒月深觉有理,迷惑地问道:“那是为什么……”

“前左相冯斌举族被诛之时,曾经将先帝赐下的丹书铁卷交给好友孔德轩,孔德轩一向不满陛下,于是在元兴二年辞官,举家归隐杭州。碍于先帝陛下无法处置孔德轩,而这黎牧正是他的得意门生之一,因为他头脑简单,忠君爱国,皇上待之一向亲厚,所以他能安安稳稳的在杭州做七年府尹。”

“黎牧虽忠心于陛下,但草包就是草包。他自上任至今,无什功绩,倚着文人性子,风花雪月,笙舞不休。近些年来更是放肆,竟然大肆敛财建造豪华府邸。杭州百姓民声载道,皇上得知此事一直之所以隐忍不发,一方面是等大鱼浮水,另一方面就是等到殿下及冠之后派遣你同公子一同处理江南局面,增长见识阅历。”

增长阅历的说法楚恒月自然知道,可是‘大鱼浮水’这句他就听不懂了,正过身靠在软垫上,他很不解的问:“大鱼,什么大鱼,难道还有阴谋?”

点了点头,贺文反问道:“殿下可知道‘东珠夫人’?”

听到这个名字楚恒月立刻双眼发亮的跃起来,饶有兴趣的说道:“如此文武双全,艳绝天下的美人,我当然知道。”

贺文白了他一眼,道:“三年前,江南古意门主莫衡离世,东珠夫人殉情未果,继任了门主之位。”

这消息他倒是没听说过,他只知道东珠夫人是出身江湖,文华绝代,风采绝伦。二十年前初出江湖参加武林大会之后旋即归隐,再无踪迹。直到五年后,元兴元年,她才再出江湖,于众多思慕者之中选中了江南古意门的门主莫衡做丈夫。他曾听贺文谈起过,黎牧少年时期曾见过东珠夫人一面,再联想到黎牧年近四十家中还是无妻无妾无儿无女,于女色上丝毫不通,难不成……”

“正是如此,”贺文仿似听到了他的心中所想,冷漠说道:“黎牧年少荒唐,把爱慕东珠夫人的事弄得天下皆知,当年还曾向东珠夫人求亲,被拒之后至今念念不忘。十四年前东珠夫人嫁给莫衡,莫衡视她如珠如宝,为她挥金如土,奢华供养。三年前莫衡离世,黎牧再度上门求亲,被赶后应该是得了高人指点,在一些特意的推动下,与三教九流勾结敛财,指望建造豪华府室,赢得东珠夫人的芳心。”

“愚钝之极”楚恒月冷嗤了声。心想这黎牧真是无可救药,竟想以财诱人,古意门虽然富有,可是连个江南第一都算不上,东珠夫人肯嫁给莫衡,肯定不是为了身外俗物。

贺文面趋严肃,清晰的说道:“公子曾告诉我说,黎牧如此行事,是有人看中了他的背景,利用他来搅乱杭州政局。因为他有丹书铁卷护身,皇上考虑圣名,必不会杀他,但一定会遣使细查。黎牧虽然饱读诗书,可他心思简单,城府不深,所以来者只要稍稍有点手段就能坐实了他的罪名。即使这些年来他与江湖勾结不为外人所知,但劳民伤财建造华府却是有目共睹,如今他已失民心,下野已是必然。”

“这样说来,黎牧身份特殊,这案子牵涉必定极广,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以杭州之变牵涉京都眼线,这条‘大鱼’真是好手段,想必是要趁此时在别处行隐蔽之事“没那么简单。”

“呃。”楚恒月愕然。

“下个月就是武林大会,元兴十四年公子刻意退出至使群雄争霸,江湖各派一定是元气大伤。武林众多新秀也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崛起扬名。初入江湖之人大多心绪不定,少年意气,只要稍加威慑指引,便可握在手中。这支新的力量一旦成长起来,威力绝对不弱。”

楚恒月不及他想得深远,听闻此语惊叹道:“好大的野心,竟想掌控武林,不过以公子的武功,那人的计谋一定无法得逞。”

“公子并未接下英雄帖?”

楚恒月呆坐无语,贺文看他连续吃瘪的样子心里舒服的很,清清楚楚的说道:“公子说杭州之变没这么简单,黎牧虽失了民心,可他的老师孔德轩却仍是天下文人敬仰的大儒,爱徒下野,依这呆子的性子一定会羞愤不已,带领全朝文人向皇上施压。他虽然迂腐混沌,但作为前朝遗老,在无什过失的前提下,皇上也不能轻易动他。为了平息这群呆子的事变,皇上必修擢升陆謇入朝。”

“南山书院堂长陆謇?”

“是,陆謇既是孔德轩的外侄,又是他最为珍爱的弟子,擢升他入朝即可平息躁动又能笼络人心,皇上何乐而不为呢?至于杭州,受黎牧所累,杭州百十官员将有六成会获罪遭贬。科举在即,皇上提拔陆謇为官就如同催绿东风,会使大量的旧臣宗族人士应举入仕。新官入朝,无论会不会被派去填补杭州空缺,在朝中成长起来,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楚恒月本来满目惊叹的想道:“好厉害的手段,要让他成了,一石二鸟,还不搅得天翻地覆。”可听到公子的推测如此清晰合理,知道这位他从小就敬佩到极点的人一定会有应对之法,眼中紧张之色褪去,随即便笑道:“公子思维缜密,高瞻远瞩,真不是凡人能比的了得。”

“如果公子留守杭州,那就只有我一人独上平阳顶了,只怕以我的武功不足以在大会上震慑众人。”

贺文转过头冲他笑道:“殿下不必担心,还有赵无定。”

“青帮帮主赵无定么?”楚恒月皱眉,:“据说此人性格乖戾,嗜武成痴,没想到是公子的手下。我虽不了解江湖事,但有虚谷、明峰这类高人,他的武功似乎也不足以震慑江湖。”

“这个倒是无妨”贺文点点头:“北明峰,南虚谷都已退隐,依照赵无定真正的武功,除他们三人之外并无敌手。”

拉车的四蹄踏雪稳稳停靠在一所豪华府邸的朱红大门之前,门上赤金大匾之上张狂的写着‘天府’两个大字。

——天府,意指天使御府。这就是黎牧为御史准备的府邸。

楚恒月与贺文下了车,一路说笑着进了府,转过主厅,顺着小径进了一间寝阁。楚恒月一心想逗呆板的慕容输,还没进门就开始大叫到:“哎呀呀,听说我们慕容大侠受伤了,快让本殿下看看,本殿下洪福齐天,说不定能给你去去霉运。”

贺文忍着笑跟在他后面,抬头一看,果然是一张眼睛冒火、面如玄冰的脸。

慕容输在茶楼被南雪用独门手法点了穴道昏迷,他的手下去接应他回来却怎么也解不开他的穴道,这才冒失的跑到宴会上请示贺文,贺文同楚恒月火急火燎的赶回来,下车时听到侍卫禀告说他穴道已解的消息,这才松了口气打趣打趣他。

慕容输摔在地板上只是受了点皮肉伤,并不碍事。他深知楚恒月的性子,好脾气的忍着他的打趣,等他说完一揖到地,笑道:“三殿下要唱戏请去后院,在下还有事要同文商议。”

说完还若有其事的做了个请的姿势,直接走到贺文面前,把尊贵的皇子殿下晾在一边。

楚恒月不以为意的笑了一下,自己倒了杯茶水喝。

慕容输将在茶馆里的所闻所见细细的讲给贺文听。

“接应我的侍卫和我说,那茶楼里的人都跑光了,老板也不知去向,就一个小姑娘守着我等到他们来,我当时昏迷,他们就自作决定带了那姑娘回来,你要不要见见。”

贺文正在思考江湖之中谁能将慕容输赢得这么容易,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皱起了眉头,之后又突然笑道:“听你这么说那姑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忍心交给我严刑逼供?”

慕容输被楚恒月打趣以后心里就窝着火,听贺文也不正经的说些有的没的,当下再也忍耐不住,一拳挥过去。

贺文歪头一让,大笑着闪出门去见那小姑娘。慕容输被他们这么一闹,心中畅快了许多,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向公子交待。楚恒月倒了茶,戏谑的笑着招他过去,他心想反正今夜是肯定睡不下的,不如拉一个人来。也就陪同楚恒月胡闹起来。

外面月色正好,今宵众人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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