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遇魔
洞里很阴森,我拉着阿水走在祈映的身后,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走了板。脚底下软软宣宣的,低头看下去,是黑红色的粘土,一踩下去,粘在脚上,很是恶心。哎,在这孤坟荒冢,我和两个活色生香的少年郎,走向了一堆大魔头,一路上阴风袭人,寒气扑鼻。早知道这样,即便要呆在青丘遭那天谴雷劈,也不在这儿陪着这个自以为是的上仙送死啊!
三个人,没有一个说话。最是没劲。我就咿咿呀呀地唱起了小曲:“四海九州,皆如图卷。呼风唤雨,昊昊斗转。天下之至通,人神之至和。乘风预览广寒桂,痴儿不游忘川河……”。阿水奇道:“这首倒很奇特,跟你和珠澜平时唱的娘子情郎的很是不同。”
我在黑暗里对着他的方向白了白,说:“哼,你懂个什么,唱平时的那些个调子能吓跑那些大魔头吗?这是我爹平时唱的,唱唱或许有个震慑的作用。”阿水一时没了动静,我都能想到他在黑暗里皱着眉头的样子。
少顷,他说:“你还是收了声吧,不然魔第一个找上的就是你。”
我嘴上从来不饶人:“哼,你这么胆小,还怎么做仙?什么都怕,魔啊,魔啊的不离口。”贬低阿水就是抬高了我自己,这让我很快乐。但从此后,阿水再暗暗逗弄我,我都一个声也没有出过。怕自己不记得,还用空着的那只爪子夹着自己的两片嘴,一径赶路。
走了半盏茶的工夫,脚下变成硬硬的石头地,前面一片宽阔地,似是亮堂了不少,也不知这些光是打哪儿来的。路却七扭八弯地转折开来,不似刚刚是一条坦途,而且很奇怪地似是分成了一个一个格子,每个格子之间似是互通的,却看不真切。
我们停在这些格子的一个大入口处,祈映停下来,用耳聆听,又回头看我和阿水。“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我倾耳细听:“似是从前面的格子里传来了“嗡嗡”的声音”。
祈映点头:“这里怕是成了‘六耳蜂魔’的巢穴了。”他低声跟我解释。
“六耳蜂魔?”
“嗯,他是老魔王冷益的旧部。”他跟我说完,把头转向阿水,表情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郑重其事,他说:“阿水,这蜂巢里万椽相接、曲折难行,赤烛法力太弱,我带着她多有不便,这样,你在入口处守着她,千万不要走远,我给你们施个结界。”
阿水大手一摆,说:“你走吧。施结界会耗费你的真元,你且去吧,有我。”
祈映担忧地看我一眼,“不要乱跑。”
“哦,知道了。”这次我很乖,我怎么敢不乖,这到处是魔的地方我还敢乱跑?我是只疯狐狸,可我从来不承认我自己是只傻狐狸!
祈映身形一晃,已然闪进了那个像蜂巢一样的世界里,留下我和阿水,大眼瞪着小眼。
“这家伙自己走了。”我看看阿水。
阿水看看我,不做声。
“真不义气。还说带着我。“
“那你跟去吧,那里有个挺厉害的魔头。”阿水最喜欢呛着我说话。我觉得很成功地呛我一句,他大概会在他自己无趣而沉闷的世界里乐得回味上一天。
我再也不给他呛我的机会,一声不响。若是我说上三句,阿水会回上一句。若是我闷声不响,那么不用想,阿水就会入了定一样的没有一点声息、像个死人。
仔细去听也听不到那大个儿的蜂巢里有任何声音,,刚刚还嗡嗡声一片,如今却是死寂得吓人。我支愣着耳朵听了半晌也听不出半点声息,便叹着气放弃了。
我们两个对着,实在无聊。我说:“阿水,咱们做点儿什么吧,总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阿水说:“你别出什么幺蛾子!你一有什么想法,准没好事儿!”“哦!”到了魔窟里我尤其乖,我怕阿水不义气。
可是,实在是太闷了,闷得我有些抬不起头来……“阿水,我困了。”我把头靠在阿水的头上。
朦胧之中,我似是听到阿水也说了一声:“糟了,我竟也困了,我们怕是着了道了。”
……
青丘,青山绿草白云碧水,水里有鱼。
我身边跟着珠澜,珠澜轻声喊着:“赤烛,你跑的太快了,等等我。你从你四哥那儿偷的烧鸡忘拿了!”
我的脚步收紧,一会儿才停下来,反身要往回跑。“哈,这招真好用!”珠澜得意洋洋地挥了挥手里的鸡腿。我气得发笑:“好,好,你也来欺负我。”用袖子扑打着收拾得妥妥当当的珠澜。珠澜笑着落跑,我去追。
追着追着,以晋竟迎面而来,摇着想是从凡间弄来的描金扇子,打扮得像个贵公子。“你们俩怎么才来,我和恩鬼等了你们许久了呢。”他对我笑得风生水起。
“恩鬼下凡看他爹娘又回来了,这回又有什么好玩的?”我停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儿问以晋。
以晋用他白生生的缎子袖子为我擦着额头上的汗,说:“恩鬼这回下去,他那爹竟然是个凡间变戏法儿的,真正学得了几手儿呢。快去看看。“
没等以晋说完,我已一溜烟儿跑向玉石谷找恩鬼了。
恩鬼找了一个山洞,把我们带进去,待我们都坐定。似模似样地站在那儿,摆出个很滑稽的姿势,黑暗里我却看不大真切。
我嚷嚷着:“恩鬼,黑咕隆咚地,你耍的是什么宝?“
恩鬼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拿个剪子剪成一个圆形,贴在石洞的壁上,那个圆形的纸张登时放出光芒,如月中天、光鉴毫芒。
“哇!”我们三个一顿大叫。
恩鬼得意地笑着,捋了捋他那不存在的胡子,胡扯道:“良宵胜乐,不可不同。”从怀里凭空掏出一个酒壶,掀开盖子给我们看了看,又从空中腾腾腾变出三个酒杯,从酒壶里凭空倒出三杯酒。我们三个端起来一尝,真是酒!
以晋叫唤着:“明月当空,美酒盈杯,这要是有个美人跳舞就好了。赤烛,你来一段吧,我们权且当你是个美人儿凑合一下。”
我正要起身,恩鬼大袖一摆,说:“慢着!”他又掏出一张纸,几剪子剪出个人形,向墙上的月亮上一扔,一个半尺高的美人从月亮上舞袖而出,一落地,和真人一般大小。纤腰秀项,翩翩舞着“霓裳”,嘴里清脆地唱着:“仙仙乎!而还乎!而幽我于广寒乎!”声音清越,煞是动听。
以晋口水都要淌出来了,推推我说:“你学一学人家,像个仙子的样子!”我气的不行,上去推那唱歌作舞的女子,伸手一推,竟是轻飘飘毫无重量,飘啊飘的又化成了一张不大的纸人……
他们三个一阵哈哈大笑。我一愣,也跟着笑了起来。
正笑着,以晋、恩鬼和珠澜的影子却是淡了,山洞也没了,白茫茫一片雾气,雾气中袅袅走来一个女人——一个妩媚美丽、风情万种的女人,柳腰纤细,走起路来风摆杨柳,她一直打量着我,却不说话。
“姐姐,你是谁啊?我在青丘怎么没见过你?你好美。”这美人儿美则美矣,眉间却像有化不开的愁,一见她就觉得她不开心,让人看了觉得怜惜。
“你也很美。”她袅袅对我一笑。“小姑娘,你叫什么,我从旁看了许久,你的心如此纯净,竟没有一丝杂念……”
“我叫赤烛。”我跟她甜甜一笑,“姐姐,你这么好看,我们做朋友吧。我小赤烛在青丘很吃得开的。你来青丘了,若是说跟我是朋友,大家都会给你几分面子的。你来是开店的还是走亲戚的?你看到我的朋友们了吗?”
反正青丘的人们也不在这儿,若是她去提了我,他们是不敢说我横行乡里的,多半也会给她几分面子,我暗地里思忖着。这位姐姐眉宇间有丝青气,即便笑着也有种愁眉不展的感觉,一看就是个苦主儿,能帮一把还是帮一把吧。
她轻轻摇头,看着我,又似是在揽镜自照、顾影自怜,也不回答我,自顾自地轻轻叨念:“我也曾如你一样过,干净、快活、无欲无求。可是现在……哎,你走吧,你的朋友们不在这儿。”说着转身欲走,一转身,裙角间腾起一股黑气。
我一把拉住她:“姐姐,你不开心吗?这里是哪里?你怎么会在这儿?姐姐,你若是不开心,索性就换个地方,跟小狐狸我走吧。我家的人们都很开心的,我的朋友们也是,你跟我去了,不会后悔的。”
她回头对我轻轻一笑,似是对我更感了几分兴趣,“小狐狸,那个龟蛇是你的朋友?”
“你说阿水?你来的时候看到他了?我还在找他呢。”我红了脸、撅了嘴,拉她的胳膊却没放:“他的真身不太好看是吧?他是我的灵兽,哎,没办法,带着他我也感觉很丢脸。”
“灵兽?”她似是感觉很诧异:“它杀戮太重,本想劝你离他远些,他既是你的灵兽,你就看管好他吧,他本领似是不小,可杀气太重。”她又歪着头问我,“祈映是你什么人?”
“姐姐,你认识祈映?他是我的伯伯。”咦,我刚刚似乎跟他一起的,我怎么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我的头有些疼。
“离他远些。天上的神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的脸抖了抖,像是身上发冷,这句话竟是咬牙切齿着说的。
“可是终有一天我也会变成天上的神仙的。”我跟她解释着,“我爹、我娘、我哥哥姐姐,他们都是好神仙呢。如果过了一千岁,历了劫,我也会是个好神仙呢。”
她看着我,眉目温柔,“赤烛,你就这样吧,这样很好。离祈映远些,不要爱上他,不要把心给他,不要把心给任何一个神仙,记住,神仙没有什么好东西!”说到最后一句,有种面目狰狞的模样。
“爱?爱是什么?你是说嫁给他?哈哈,他是我的伯伯,我是不会嫁给他的,爹爹也不会允我嫁给他,我嫁给他,爹爹是叫他兄弟还是叫他姑老爷呢?把心给他?他又不是个魔,要我的心干什么?”想着若是我跟爹说要嫁给祈映,爹的吃瘪的样子,我的笑意盈盈,要不,我回去试一下?多好玩。
这个姐姐多半脑子不大清楚,哎,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尽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这么想着,我看她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怜悯之意。
“哈哈!”她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段子一样哈哈大笑,笑得好没有风度,我娘说过,作为一个美人儿,笑的时候是应该掩面的,尤其是周围有公的在场,更需得笑不露齿、声如银铃,这位姐姐的娘一定没有教过她。
“神仙在很多时候还不如个魔,虚情假意、阳奉阴违、忘恩负义、道貌岸然!”哎,这位姐姐风度虽是不好,学问确是不错,若是让我一连串说出这么些个词,我是说不出的。
“赤烛!赤烛!”很远的地方好像有人在叫我。很熟悉的一个声音。很熟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