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魔王冢
走了不知多久，祈映终于停下来。我探出头去。
眼前是一座凭空而起的山，不大，说是山，倒不如说是个小丘，黑乎乎的土丘，无石无树，平整整、圆溜溜的黑红色的土丘，上面纵横着一道道龟裂一样的横竖条纹，很是诡异。我们一路行来，皆是一马平川的冰面，这座山，在冰面的尽头，显得尤其突兀。更奇怪的是，此时，一路的风雪都没了，无风，无雪，无声，这里方圆百里之内更是没有活物，一片死寂。
祈映静静站在这个比山小、比丘大的黑家伙面前抬头仰望，似是打量似是判断更似是在想着什么的心不在焉。
我把声音压低到最小：“这是什么地方？”——当然要低，这里一看就有蹊跷，我大叫大嚷岂不是跟对着一山的魔高喊“本公主在这儿呢，肉美多汁，驻颜延年”一样的功效？
“魔王冢。”他的声音沉静，听不出什么波澜。这位上仙，道行不怎么样，胆子倒不小。
“哦，魔王冢。”我的声音明显提了几分。魔我是怕的，但魔要是入了冢了我就不那么怕了，呵呵。
“我们来这坟茔地做什么？”我好奇地问他。
“‘魔王冢’是上一代魔王冷益的葬身之所，两万年来魔界一盘散沙，萎靡遁世，不成气候，，最近却推出新魔君要降世，有一统魔界的征兆，我便来看看，难保冷益精魂未去全，被谁聚齐了魂魄重生了。此外，我自己，还想来这里，找样东西……”
“找什么？”我最大限度地挖掘着新段子。这人看看我，却是不说了。他也有不想我知道的事情？
他背着手，又走了起来，看上去他想绕着这座大坟走上一圈。我也跟着他打量起这座冢来。
他绕到冢的一侧，伸手一挥，那里赫然露出一个洞口。顺着洞口向里望去，黑乎乎一片，深不见底。一阵阵阴风从洞口吹来，瘆得我缩了缩脖子。
“映伯伯，我就不跟你进去了吧？”我试探着他。
“好！”他很爽快地答应，“这儿驾云是不成的，你没飞出二三里就被魔发现了，你自己既是回不了青丘，那你就在这儿等我，出来了我带你一起回去。若是外面有魔来袭，你自己先抵挡一阵。如果为数众多你就对着洞口喊我，我若是没走远的话或许能听到。”他情深似海地看了我一眼。
“但是我觉得我不能置你于魔掌而不顾，那么做太不仗义了。我跟你进去，义不容辞！”我拍了拍我的狐狸胸脯，表情古怪。“我们现在就进去吗？”我觉得我现在就像那只醉了酒满街追着恩鬼这猫妖表达爱意的小麻雀精。
他却没像我预料的那样走进去，而是反身回了冢的前方。
他翻手结了一个结界，把我们罩在里面，席地而坐，之后我的身上抚上一只凉手，一个清新如泉的声音对我说：“夜深了，今夜休息。天大亮了再进洞。魔一般在夜里法力是最强的。”
我想这大概就叫养精蓄锐了。
他的结界是透明的，打从里面望出去依旧白茫茫一片清晰的天地，还好他背山而坐，看不到那大坟我心里好受了不少。但一想到我挨着个魔王的坟呆着，一想到这坟里可能一窝子的魔，我就两腿发软，不能安眠——自然，或许也因为我白日里实在睡得多了些。
我从他怀里跳出来，却不敢打扰他。恩鬼说过一句凡间的话，他说“死马当作活马医”，以前我不大懂，今天，在这生死关头，我懂了。这是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这祈映他自是扛不住事儿的，但至少比没有强。我在结界里一圈一圈的转，很是无聊。
“睡不着？”祈映带笑的声音。
“嗯，一天不动了活动活动。”我能说我信不过你吗？我能说我想逃却逃不了吗？我能说我在想明天该怎么让你多顶一会儿我好逃得容易些吗？
“我们聊聊吧。”
“好。”我停下自己骚动的脚步，蹲在他面前。
“你能变回来吗？对着只狐狸说话，我感觉很怪。”他看着我摇头轻笑。我翻了个白眼，你以前少说了？但这个时候，我不敢惹他。乖乖现出我的美人儿身。
他的脸在冰面和月光的印衬下芳华绝代，席地而坐坐得好是飘逸，我的心又开始轻颤了，好可惜，我现在是人形。
“好黑啊。”我没话找话着。其实这里的黑天一点都不黑。
他说：“给你样东西，小赤烛。我觉得你一定喜欢。”他用手轻轻在冰面上滑动，那冰就有一块儿离地而起，转到他手里，再一划，冰块上就出现一块凹槽。之后他用手指在凹槽里轻轻一点，凹槽里有一小团火光闪烁，就那么无烛无芯，在透明的冰块里发着晶莹的光，十分美丽。
“哇，这是什么？”我被镇住了，这东西我从来没见过。
“这叫冰灯。以前我在凡间行走，到了冬季，打渔的渔船上每个船头都有一盏，渔家是图个便宜有亮光，可像我这样的路人看了又是另一番光景了，渔船在江上一字排开，点点都是错落的灯光，确是很美。现在就简，做了个差不多的给你玩儿。”他把冰灯递给我。
我的嘴巴不禁张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形，之后又使劲撅了起来，赌气道：“哼，自己下凡就去那么好玩的地方，带着我来就又魔又坟的吓唬我。”
他轻笑着缓缓说：“等事情结束，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走一圈。”
“哦，太好喽！”我眼睛大亮，扑上去楼住他的脖子。
他被我扑得晃了晃，深深一咳。“你轻点儿，你现在不是狐狸！”把我从怀里推开，又以为我听不到一样轻声嘟囔，“白碧海，你养的好丫头，男女不分，不知轻重。”说这话的时候竟还是微微笑着的，也不生气，真是个怪仙。
哎呀，我高兴得竟是忘了。呀，事情结束？结束了我们还能活着出来吗？“快快快，快睡觉，别跟我说话了。”我很是体贴地催促他。
他无奈地摇头，倒也不再理我，径自入了定。
我把那盏小小的冰灯捧在爪心里，小火苗儿一跳一跳，跳得我心痒，我就用爪尖儿一下一下地逗弄它，它也不灭，一闪一闪，很是好玩。
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已是不知了。醒来的时候我抱着祈映的大腿，睡的口水横流。
“醒了？”他看起来眼睛烁烁放光，很有精神。我的心稍微定了点儿，嗯，看起来能挺一些时候，我还是足以跑出来的。我昨晚想好了，他若是出不来，我就自己去玩儿，反正我是死也要跑出来的。
我就着他的袍子擦了擦口水，说：“醒了，睡的不好。映伯伯，今天探路你在前头吧，我怕我精神不济漏了什么。”
他的嘴角撇了撇。到底没说话。这大概是允了的意思。
“小赤烛，准备好了吗？我们要走了。”他声音轻缓动听，在我听来却像丧钟一样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走了吗？走了吗？这就要走了吗？
现真身吧，目标小一点儿。刚想化为狐身，他轻轻吩咐：“别让人看见你的狐尾。他们看出你是青丘的九尾王族，恐怕会很危险。”我抖了抖，没敢变。
我伸爪去捅还在祈映怀里装死的阿水。“出来！”阿水化成人形，立在我旁边，说：“赤烛，你还是洗洗脸吧，我看着你忒别扭。”
我就着冰面一照，还是昨天的那张大黄脸，但昨天又是哭又是走的，弄得一条黄一条白，不成样子。难为昨天晚上祈映还能那么镇定地跟我说了那么久的话，换作是我，对着这么一张脸，不吐十次也打了它八次了。
“阿水，这样好，这样魔不会注意到我的美貌压了我去做魔夫人。”我坚决不想洗。
“嗯，若我是魔，夫人我是不考虑你的，但看了你这副样子必先打死你。省得碍我的眼。”阿水说话总是这么轻飘飘的有劲儿。我上下看了他几眼，他深深对我点了点头。
我指尖儿一股清泉水，立马洗的干干净净、容光焕发、桃花满面。
祈映很满意地打量了我几眼，感叹道：“嗯，凡间的水土就是好，看这小赤烛，红光满面的。”那位伯伯，我这是昨天被风吹的好吗？
他打头背着手，像我走在青丘大街上一样地走进了山洞。“走吧，小赤烛。”
我应了一声，忍不住牵起了身边阿水的手——阿水比祈映道行高深，关键时候还是得自己的灵兽啊。
我轻轻对阿水说：“主人如果没有命令灵兽走，灵兽是走不得的吧？”
阿水一径向前走，不像是被我拉着，倒像是拽着我往里走，“主人若是死了，灵兽就自由了。”
我感觉祈映的肩膀在我身前抖了两抖。
我霍地跳起来，“啊？”突然想起自己是在魔窟，又压下声音，“你听谁说的？”
“以晋。”阿水闷闷地说。
“哼！这个呆瓜，不分个里表，什么都跟你说。我若是死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啊！那你不会趁着黑把我杀了吧？”我松了阿水的手。
阿水又把我的手拽起来：“灵兽若是能杀了主人，我早杀了你一百回了。”声音像是在赌气，又负气地嘟囔着：“我怎么找了你这么个主人？”
“哼，我怎么找了你这么个不负责任的灵兽！”我嘴上跟他顶着，手上却将他攥得死死的，到了紧要关头，那个貌美如花的映伯伯我是指望不上的，我还是指望我这个闷呼呼阴嗖嗖俊美异常性如倔驴的小少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