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两美对峙
“小狐狸、小狐狸……”睡得暖暖的,耳朵边边儿上一个好听的声音死命地吵我。我用爪子去拍打那处吵闹,那个声音停了片刻,之后懒懒地说:“现在不出去就要等下个月了十五了,也好,有人作伴,我也乐得自在!”
这句甚是有效,我登时睡意全无。
一睁眼,魔的脸扑面而来。看来我昨天又睡到这大魔头的怀里了,怪不得暖融融得不愿起来。我们离得极近,可以闻到对方的呼吸,他真香,每次都那么香——嗯?每次?哦,看来我已经习惯在他的怀里醒来了。他的脸细致英挺,眼睛红得剔透,我忍不住拿手往他脸上蹭了两蹭,真滑!他的手攥住我的,眼睛沉沉地看我,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半晌,他说:“走吧,这圆月落了你就走不了了。”
“哦。”我起来站在石床上抖抖身,居高临下看着横卧着的他,“我只有十五才能来看你?”
“嗯。”他玩味地打量我。“你叫什么?”
“我叫赤烛。你叫碧尤,我记下了。以后我每到十五一定来看你,陪你说说话,好不好?”
“你不怕我了?”
“一开始怕。现在我不怕了,这么长时间你又没害我,就不会对我不利了。你即使是个魔也是个好魔。魔又怎么样呢?这天地之间不单有仙啊,还有妖、有人、有魔、有鬼,我能和仙、和妖做朋友,就能和魔、和鬼做朋友啊!将来我若是去了凡间,也一定和人做朋友!”
他听了我的话,拿眼睛深深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以为他不信,又加重了语气,说:“我这只狐狸的毛病到处都是,只一点,就是从来不撒谎。我说把你当朋友,就一定把你当朋友,即使你是只魔,即使你比我爹还大,说是朋友就一辈子都是朋友!”我一犯浑就总是很理直气壮。
哎,仙的一生长路何其漫漫,我竟这么轻而易举地要说跟他牵绊一生。
很多很多年后,等我也几万岁的时候,碧尤问我是否还记得那个黑咕隆咚的早晨,站在他的石床上对他说过的关于一辈子的话。我当时是这么回答他的,我说“我要是知道是这么个路途,我当时就对您说,爷爷啊,您像放个屁一样把小的放了吧。从此后,你走你的阳光笔直大道,我走我的狭窄破旧独木桥!”
他怕是被我说的做朋友的话感动了,打从怀里掏出一个椭圆形略微扁长的石头,打开我的手,放在手心里,说:“这是暖石,送你了。这石头是我以前用过的一把剑的剑魂所化,和我心息相通,留着它,你走到哪,把它带到哪儿,有了什么危险,把石头放在胸口上,我就能感知到了。”
“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收了怕是不好吧。”我迅速地把那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黄橙橙的石头揣到怀里,嘴上假掰掰跟他客气着。
“我身上……”我摸了摸,身上除了这身衣服什么都没有,摸了摸头,还好,头上有朵白绒花,是昨天晚上喝酒前珠灡给我别上去的,我摘下来,递给他,告诉他:“我身上没带什么东西,这个给你吧,就是个念想儿,你在这儿呆着甚是无聊,想起我的时候就对着它念‘小赤烛、小赤烛……’,到了十五我就来了。”
我心里想着,多亏今天戴的是这朵,昨天珠灡给我戴上的时候我还嫌弃像个哭丧的,她说极配我的白衣和昨天的心情。幸亏幸亏,这要是弄朵自己喜欢的给了他,我这小狐狸心肝儿得多疼多疼呀!
他没说什么,看也没看那绒花一眼就放在了怀里,大概也是觉得我这礼轻了。轻了就轻了,是你要给礼物的,我又没说要给,我又把怀里的那颗石头向里塞了塞。跟他道了别,一溜小跑地走了,必须跑啊,不然他反悔了要回去怎么办?
走出洞去,月亮已是被天空映照得泛白,马上又是白天了,四周山里的青草气息袭面而来。嗯,昨天大概还是个黄道吉日吧。这一天,有人离去,有人不舍,有人陪着喝酒,有人陪着睡觉,有人送了宝贝……想想大概还睡在我床上的阿水,还有人在床上等我,嗯,挺好!这仙做得很得人缘、很有面子!
偷溜回后花园的时候,侍女们都已经开始忙活着洒扫修剪了,看到我都是一副看到鬼的样子。这些家伙大概不太习惯在晌午之前看到我,我做出一副早起练习仙法的样子,手舞足蹈地比比划划,这下那些人震惊了,有一个竟然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望了望天,以为我没看见!我就不能勤奋些吗?我就不能有个突发奇想的时候?
溜到我的闺阁前,我感觉到天塌地陷、魔界来袭一样的深深恐惧,场面是这样的:一位谪仙似的人物正背着手站在我的房门口,他大袖玉带、结带飞绕;门里站着一个睡眼惺忪的灰发少年,衣冠不整、头发像被人揉了一把又一把,很多把的样子,他的手还放在领子上,大概是正想往上提,一面的香肩露在外面,惹人遐想得很。
我的头皮一阵发紧,连忙跑去一把把祈映推去一边,一边推还一边解释:“那个,映伯伯,别误会,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再上前拉住阿水的衣服领子使劲儿的整理一番,吐了口吐沫,也不顾他的死命挣扎,把他的灰色长发理得油光水滑,数落着他:“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在我家,你得用真身,不能让别人看见你,你就是不听,你看你看,出事儿了吧!”嗯,大功告成,现在好了,阿水已经是一副正常人的样子了,不像那刚约了会的小情郎。
阿水嘟嘟囔囔着:“昨晚这床睡得分外不舒服,我化回来疏散疏散筋骨。”
祈映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俩,说:“这让我不误会倒是很难。”
我看了看四下,嗯,还好,我的听风阁比较偏僻,没有人看见,只有珠灡,在院门口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拿眼睛夹我,夹吧夹吧,你若是一天不夹上我十回八回的总是不舒坦。
我一边儿拿头蹭着祈映的胳膊黏糊糊腻津津地把他迎到我的闺阁里,一边儿冷眼示意阿水快跟进来。
祈映这是头一回进我的听风阁,坐在小几前一径儿打量我的房间。
我的房间我还是很满意的,刚进屋的门楣上悬着一把恩鬼从凡间带回的桃木斧头,那还是他第一次去凡间带回的礼物,他说凡间的人都说这东西辟邪,就给我们仨一人带了一把,既是辟邪,当然要挂在一进门的地方。
南墙上除了两扇窗子,挂的满满当当都是东西,有一个艳丽丽的大风筝,也是从凡间带回来的,四哥送我的礼物,可却没怎么放过,因为青丘的天气都是爹爹自己做主的,很少有放的起风筝的时候,我又法力低微,鼓不起风。
只放过两次,一次就是那日爹爹心情不太好,青丘的天上刮了刮不常见的风,就是那次,我掉到了归川井里。另一次,是风婆婆一家来做客,我死拉着她跟我玩了会儿风筝,她只无奈地拿袖子扇了扇,那风,正是合适。只可惜她当家的雷神江天君一会儿就找了来,这人长忒是魁梧,裸胸袒腹,背后还插了一对大翅膀,脸上倒是殷殷地对着我笑的,但那赤猴一样的脸我亲热地对他笑了一笑之后真是提不起力气再看第二眼,于是也就貌似斯文有礼地匆匆结束了这场放风筝的游戏。
自此以后,我对风婆婆的印象又好了几分,能找个这样的相公,自是个胆大、坚韧、不以貌取人的。
墙上挂着的还有一顶珠灡给我用雌的迷榖枝编的斗笠,专门为我自己出门找不到家用的。还有一席凤凰的尾羽做的小披肩,那是我三百岁化成人身时天后娘娘送我的,美则美矣,披上却花里胡哨,像个公鸡,可到底是天后送的,高挂起来,也算是对得起那位娘娘了。
那面墙上最最打眼的是两个比脑袋还大的东珠,墙的两边儿一边一个,放着柔和的光,那是敖日家的娘子文琳伯母给我的,东海龙王家的气势自是不同凡响,出手本就阔绰,那文琳伯母看我又很是入眼,自是不会小气的。
这对东珠在夜里发的光不是普通的仙火可比的,独独一点,它不能像烛火那样弹指一点小风就熄了,后来还是珠灡给我做了两对黑罩子,睡着的时候就罩上,才算完满了。此时,这一对东珠正顶着两个黑罩子阴气森森地挂在那儿呢。
看祈映的眼睛转向我的床,我更是有几分得意了。被褥虽让阿水睡得凌乱了些,但床铺上方挂着的那副画却很是提气。
这副画可就说来话长了,有一日我去二姐熏衣的房里,发现她的墙上挂着一副画很是惹眼,画的是一个美貌女子闲闲懒懒地躺在一丛海棠里,忒美!她说那叫《海棠春睡图》。于是回来我也就想着挂上一副。
可让谁画呢?以晋画画倒也不错,但他还有别的用处,恩鬼那个傻小子画画还没有我好,珠灡没学过,我嘛?嘿嘿,吃是很会吃,画嘛,倒也能画,只怕别人不敢看。
愁眉不展之际想起了我的先生,这个人我倒是不常想起的。我去找他的时候他的那个样儿就像我做了鬼又还魂了。我许了他上一个月的课不逃,他二话不说,提了笔就跟我来了。
知道我要画的是什么,他啼笑皆非。后来我拉着央着,倒也画了。其实我也没画什么过格的,只是让以晋躺在我最最喜欢的葡萄架下,衣裳半褪,手里拿着一壶酒眯眯着眼儿喝酒。
先生忒是上道,画得真是好,那微醉和躺卧正是我要的,他还在以晋的衣袍上画了一片落了的葡萄叶子,真是写意。先生画完了都舍不得给我了,画都被他捏出了汗,我提醒他还有一个月不逃这么档子事儿,他才松了手。于是这副《美男春醉图》就日日夜夜挂在我的听风阁里,一挂已经两三百年了。
祈映看着我的陈设很是欢乐,扑哧一笑说:“这仙界上你这品味也是独一份儿了。”我的九条尾巴不在,在的话早就齐齐翘了起来。
他又看着我凌乱的床铺皱了皱眉。看来我是真的说不清了。
我说:“阿水,来!”阿水不想来也得来了。
我摁着阿水的脖子把阿水颈子后的灰发撩开,露出我曾经砸他脖子的那块儿,那块儿自打他被我“收了”就有一个环形的标记,后来以晋告诉我,灵兽是要有标记的,这个东西就是我给阿水打上的灵兽烙印。
“灵兽?”上仙就是上仙,博古通今,不用解释,什么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