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方恶霸
回到家的时候,仆婢们都还没有晨起。路过爹娘的窗根儿底下,听见有说话声,我就顺便听个壁角。我是惯常酷爱听壁角的,因为壁角实在是很出戏的。
有一次,我打侍女房前过,听见两个正做绣活儿的侍女在里边嘀嘀咕咕,说的呀,真是天南海北、四海八荒。从天庭上的几个俊秀仙人到天庭那几个娘娘间的争斗暗角,从异兽饕餮为什么什么都吃,到凡间的孩童和仙界的孩童有何异同。
我听着听着禁不起诱惑就走了进去。这一去不得了,这俩乖乖马上扑通一下跪倒见礼退下了,把我闪的呀。自这次我也就长了记性了,不论多想听,只要是正听着壁角呢,就得一直蹲在暗处,一出来,这彩头就没了。
还有一次,我经过放书的瞻机阁,听见里边传出一男一女两个声音。男的听不出是哪处的下人,女的像是我五姐紫衫屋里的仙婢天香。
男的说:“好妹子,可想死哥哥我了。来,让哥哥亲一口。”天香说:“死相,想我倒不来看我。”男的又说:“陪主家去了趟天庭,要不早跑来了。几日不见,天香更是俊了呢。”天香就咯咯咯地笑,那笑声就像恩鬼家附近住着的那只母鸡精。
之后一阵无声。我正纳闷儿,天香又是一阵嗯嗯啊啊的声音,这声音更是奇异,像是撒娇、像是不痛快,又像是只猫在叫春。我正要伸进头到窗子那儿看个究竟,身后赫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咳嗽声,之后钱婆就出现了,对着窗子里一句“骚蹄子,管好自己的两条大腿,少得带坏了主子们!”
门里“呀”的一声,之后一阵窸窸窣窣后,飞快窜出两条人影消失在院子里,哎,一场好戏又没了,我连那小情郎长什么样子都没瞧着。钱婆大眼一瞪,我也就缩着脖子走了,也不知道这院子里谁是主子。
后来我跟他们仨讲这一段,那三个一阵沉默。我问:你们说这是作甚?以晋当时脸皮还没这么厚,不搭理我。恩鬼不怎么正经地说:“阴阳和合之术呗,亏你还是个狐狸。”珠灡一知半解,“双修吧,我听说俩神仙在一起久了都要双修的。我听钱婆巧儿松林她们说的。”好你个钱婆,许你说不许我看!我真是羡慕珠灡啊,她的那个圈子真是出段子啊。
话一说就长。此时,我爹娘正在唠起床嗑。
“你这次请他们是不是想探探那敖日公母俩的口风?”这是我娘的声音,我娘啊,美貌是出了名儿的,这声音不装自媚,这样的声音气度,我是学不来的。
“可不。这要是让那两口子知道熏衣跑了,还不知道要怎一顿闹呢。敖日是直性的,又怕老婆。怕是咱俩要吃不消啊。”
“看昨天的样子,我们家上下是没露了口风的。”
“还好。昨天他娘子问起熏衣去哪了,我说跟着她姨娘去山里清修了。”爹的声音跟昨天晚上那健谈矍铄的样子一点儿都不沾边儿。
“嗯,也没法子,都是些不省心的。本想着熏衣定了这么好一门亲事,那敖鸣小子门第好又刚性俊气,定是顺顺遂遂的,没成想……哎,老大倒不错,老二这样,老三是个书呆子,成日里除了书不看别的,老四天天鼓捣那些钢叉铁罐的,半点帮不上你和老大。老五还算省心,老六忒精,成天鼓捣着傻老七上蹿下跳,老七憨傻爱玩,老八除了美什么也不喜欢,我真怕她长成个空壳子……”
今天的壁角听得实在无趣,平时里就拎着我的狐狸耳朵骂我,今天听个壁角,还是数落我。
我正灰着鼻子要走,忽然听见我爹说:“昨天小七后来不知去了哪里,秋狄问了好几次,我出去找,好像隐约看见小七和祈映在一处。小七好像化了狐身缩在祈映怀里。祈映回来我再去查找,却没看见小七。”
听见在说我,我又收住了脚。听听也无妨,看这两只老狐狸背地里都怎么说我的。哎,昨晚亏得老娘走得早,不然被我爹逮个正着。
“你是不看岔了。小七才九百多岁,祈映都闭关多少年了。这俩人,识得都不会识得呀!”我娘对这话题看起来兴趣不大。我娘除了骂我的时候有精神,提我别的事儿都是这种样貌。
“兴许是看岔了。这若是小八,我还担心一下。可小七,姿容虽是俏丽,在我们家可不算得顶尖儿的。哎,他娘,我看秋狄对咱们小七倒是真有些上心,不然,我们把小七许了他吧。”
这两只老狐狸,原来在图谋着把我往火坑里推呢。
“秋狄?你怎么想的。他多大了你知道吗?他是哪个辈分上的你知道吗?他有多少红颜知己你知道吗?就咱们那傻小七,能降得住他?到时候不过五六十年,小七就被吃干抹净一脚蹬开,回来哭着嚎着找你抱怨来了。”我娘不光会数落我,数落我爹也是不用事先准备的,信手拈来。
我娘这话虽是有些入不得我的耳,但理是对的。秋狄那老匹夫,长了张几万年不变的桃花脸,还让我嫁给他?想的美。
我这如花似玉的年纪、如花似玉的可人儿,怎能给嫁给他那样的老不休?嫁给他我要少活几万年啊?那些个仙娥美婢都对他如狼似虎的,我就是心里头不介意也躲不过误伤啊。我娘虽是不那么疼我,倒也是个明理的,至少没把我稀里糊涂推给了那个臭司命。若真是这么定了,他们又要私走一个女儿了。
“秋狄再不好你少年时候不也喜欢过他吗?”我爹嘟囔着。
完了完了,山雨欲来了。果然,我娘一个亮嗓就开始骂了。这些个骂的话我倒是不用听了,我都能背下来了。“你这个没心肝、小肚鸡肠的。总翻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你还是个王呢,……”我一边和着我娘的声音背着她的话,一边儿溜回自己屋里补眠。
我在自己的闺阁里翻江倒海地睡到了晌午,一觉醒来日头正当中天。待我噼哩扑通地穿起衣服,珠灡端着脸盆子撅着嘴推门进来:“管教人把你的洗脸水热了一遍又一遍,懒成这样也是出奇了。”珠灡和我没大没小惯了。除了在外人面前差点儿,就是在爹娘面前她也是敢这么训我的,我爹娘竟也偏帮着她。若不是巧儿亲眼看见我真是从我娘肚子里生出来的,我真会以为我是妖界魔界送给我爹做人质的呢。
“快快快,洗完了。我们找他俩去后山。”我拉着她就要走。
她把我拽回来,拿着巾子细细给我擦了一遍:“你那也是洗脸?猫抓了一把一样。”我任她肆意摧残了一番,她觉得够了,把巾子投了洗好,又把脸盆放回去,这才跟我慢悠悠走了。我一直以为,珠灡才应该是个小姐公主,你看那慢条斯理的稳当做派,可不是装出来的。
我俩出得门去,会了恩鬼和以晋,以晋一贯的白袍玉带、翩翩而行,恩鬼着趿着双破鞋、一晃一晃横着走,两侧两个美娇娘,四个人组成一个奇形怪状的队伍浩浩荡荡穿街而过,一路行人已经见怪不怪,为我们分开两行,真是要多舒坦有多舒坦。这条街谁人不识得我?哪个摊子没给我上过供奉?日日三瓜俩枣的,倒也门类齐全。
这说起来,话又长了。有一次,一个卖卿旭草的摊贩告到我爹那儿,说我青天白日里打劫,劫了他的草。那次我也是真的过分了些,他挑着一个担子,我看他的肩膀压得都有些塌了,就拽了四捆下来,想到大哥刚从天庭的御马场要来几匹坐骑,正是给他得用,刚要掏钱,恩鬼远远地叫我去看戏,一着急拎着草就跑了。哪还想得到给钱。看完戏回来才知道自己被人告了。
我爹平日里虽是对我管教颇严,外人面前却是个护犊子的,容不得外人说他这八只小崽子半个不字儿。当时就火了,把脸一沉,说:“怎地,我家小女还差你这四捆草钱?清湖,带这位仙人去领银子。”
这一叫仙人,可把这小贩给吓毛了,连说不必,不必,来就是告诉七公主一声,若是不够,他这里有更鲜嫩的。
自此,我这恶名算是不胫而走。小贩见了我头都不敢抬。我要是看了哪个摊子一眼,马上东西就送到我爪子上。
而另一次,恩鬼受小犀牛精们欺负,我自是愤愤,便默念了召唤咒。我们狐族的天性就是一呼百应,一旦我受了欺负,心中默念上个咒,临近的族人就都知道了。
当然,一般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大狐狸老狐狸们是不参与的,但是,要知道,我的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的数量是数不胜数的(我们狐狸是窝生的呀),就是来了半数也够犀牛精们受的。那日,小犀牛精队伍受到重创,有两头据说回家躺了一年才好,好了也不敢出门,从此以后,大人小孩儿,摊贩路人,都不敢惹我,想我这一方恶霸的名头算是坐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