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他还是没有留下来
人生一世，历练红尘，总有些事不知何来，总有些缘不知何起。那些相爱的，相杀的，总是生猛的没有道理。
段七现在就觉得好没道理，鬼王仙教弟子轻易不履红尘，偶尔飘忽一现凡尘中人得见丝毫，都会惊吓曰“见鬼”，可是何曾见过鬼王仙教弟子说“见鬼”？
“真是见了鬼了！”
段七带着衣衫褴褛的鬼王宗众人一边奔逃，一边心有余悸的疑惑道：“那唐家的女娃子究竟是何来历，怎么竟然能大开地府之门？”
“属下也没能看清，那小娃娃出现后便一片黑暗，犹如置身地狱，再恢复过来的时候便已经漫山遍野全是恶鬼了……”无名一只手拖着另外一只被不明生物撕咬的血肉模糊的胳膊，脸色惨白的说道。
“无名坚持住，咱们赶紧赶回鬼王仙教，速去向鬼王殿下禀报此事……”
九天仙宫，南天门外，有一面碧沉沉琉璃宝镜，专看人间繁盛兴衰。而此时，原本宝光流转的青碧琉璃镜，变得漆黑如夜，鬼气蒸腾。
马、赵、温、关四元帅惊得目瞪口呆，千万年来琉璃宝镜从未有次异象。马元帅运起火神三眼神通亦不能驱散分毫，急急赶往凌霄宝殿回禀玉帝。
正巧太乙真人于冥王殿中参悟六壬神术归来，听闻此事后前后一对照，便心中明了，遂向玉帝禀道：“无妨，结合前因种种，今日有此异象当是冥王转世了。”
玉帝高坐凌霄宝殿，略为沉吟道：“果真如此便好，不过冥王转世非同小可，倘若阴气过多逸散人间总归有伤天和，当遣员速去查明。”
然后转头向太乙真人问到：“此间是哪位仙家在人间当值？”
“应是十殿阎罗轮转王无误。”
“既是如此，着轮转王速查。”
“着轮转王巡查人间！”玉帝旨意一下，一声声御诰由凌霄宝殿逐级向外传递。
令出法随，人间响起一道惊雷，携天地之威……
上古时期有四时警信，以教化蒙民依时而动。这第一警信即为“震”，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雷”。惊雷乍现，天地为之震，万物复苏，天子始狩，曰“春蒐”。
原本非天地大治之事不“惊雷”，盖因惊雷响处天下皆震，后天宫多有通达人间之事响“惊雷”。用的多了，人间凡尘俗子亦知“惊雷”响处便是天意。岂不闻人间常有“一声惊雷震天响，劈出个某某状元郎”之语，并非全是玩笑。
正因为如此，天宫也越来越觉得“惊雷”堪为妙用，一是用着方便，再者可彰显天宫威严。“惊雷”响了千万年，偶尔劈中个把为恶多端的，人世间便有了些神乎其神的传闻。那一道道极为耀眼的光，便成了照耀人心阴暗的闪电。
然则并非所有人间事皆是凡尘俗事，三岛十洲，四镇诸山，七十二福地，三十六洞天皆有“听雷人”，专管卜测“惊雷”，开示天宫旨意。此时惊雷一响，天下皆知轮转王为代天巡狩的“钦差”。
按理说“代天巡狩”这等牵扯到人间仙界繁荣稳定的大事，天宫有相当严明的轮值制度。此次天宫突然降下旨意命轮转王代天巡狩，可谓是殊荣至极，可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轮转王却没了踪影。
地府以为轮转王去了人间巡视，可人间的信徒对着庙里观里的神像膜拜了多少回，高香都烧了几层楼，也没见阎王老爷有什么明里暗里的指示。
鬼王宗内，山腹内阴森恐怖的大殿里鸦雀无声。大殿尽头如帝王宝座般高高在上的仙教教主被一团冥雾笼罩着，让人看不清容貌和悲喜。
鬼王仙教轻易不履凡尘，此次鬼隐断七带百名仙教弟子前去夺取冥王刃，已是前所未有的大场面了。本以为靠超脱于人间江湖的山中神术足以应付各种局面，怎知到头来去了百人，回来了不足十人，怎不让人心生怒火。
十殿护法之首鬼智韦一听完经过后被气得浑身发抖，颤巍巍抬起一根手指指着断七骂道：“废物！你就是个废物！对付几个凡人，充其量算得上是人间武夫的蝼蚁而已，你就把鬼隐殿精英全部葬送了？你怎么没死！”
此时断七满头是汗，低着脑袋丝毫没有底气的解释道：“大哥，本来无名一人就可以全部解决了，哪知道唐家的小娃娃弄了个什么‘冥王降世’，一道金光闪过就变成了个二八少女，还弄出个‘鬼门关’来直通地狱，地狱火烧的漫山遍野……”
“还冥王降世？你看到九幽冥王他老人家啦？地狱火把你脑子烧了是吗？”
“听令！上仙降下法旨，全力寻找转世冥王。”正当回来禀报的断七被鬼智韦一骂的狗血淋头时，一阵如金属摩擦般的嗓音响起，平淡的如同大殿上那团冥雾，冰冷且没有一丝的波动。
“断七继续追踪冥王刃，找到冥王刃便能找到转世冥王。大劫将至，鬼王当兴。鬼王十殿齐出江湖，搜魂，夺魄，聚阴兵！武道大会前，我要看到十万阴兵！”
幽都山一役之后，最憋屈郁闷的，当属地狱小恶魔。此时飞龙小恶魔正无精打采的趴在唐紫莹脚下，慵懒的样子好像舒服惬意的不得了，实则内心里噼里啪啦的骂了不知多少句。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飞龙小恶魔跟数羊似的心里默默念叨：“本来这次打算不出手，到最后危机时刻怎么的也得逼得冥王刃现出真身退敌,可偏偏赶上冥王转世，唉……，说好的你管杀人我管放火呢？太不默契了太不默契了……”
小恶魔唠哩唠叨的想着想着便感觉委屈的不行，两只小翅膀抱着三角脑袋，绿豆似的小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地上，幽怨的神情好像诉尽了地府的悲伤。
“那个新来的唠唠叨叨的老东西又是谁？他怎么能长的那么丑？腰粗腿短大屁股圆脸的，偏偏还学人家聪明绝了顶，面白无须嗲里嗲气的像个娘们儿……”
“冥王殿下也真是的，好不容易上来玩儿一回，光顾了跟小公主拉小手唠瞎话儿了，咋也不带我们回去啊？这人间有什么好的，还是老家儿舒服。”
“好歹的交代交代下来该干谁，怎么干？这一点儿章程都没有，没头苍蝇似的净陪着小公主瞎转悠了。唉，我的殿下啊，您看着小公主那舍不得小可怜儿样就不心疼？我心都碎了……”
可是，冥王殿下最终还是没有留下来。
沙漠里走来两个苦行僧
大漠黄沙长风烟孤
仗剑寻觅英雄路
豪情万里啸天涯
横刀跃马成王处
最是销魂光耀天幕
封个将相尚国柱
从来天上最逍遥
人间空留幽花露
广袤的荒原上有一个少年，月白袈裟，眉目如星，纵使在这风沙肆虐的荒原里，亦不曾沾染星点的尘埃。或许摘掉那顶金色的斗笠，会能够确认那是一个少年和尚。斗笠下冠玉般的容颜上没有一丝风尘，可见斗笠之非凡。
少年和尚就这样在荒漠里孤独的行走着，没有同伴，没有骡马和骆驼。只在手中拿着一根枯枝，一边行走着，一边在身前戳戳点点。
“嘿——”远方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招呼声，随即一个黑点如风一般向少年和尚奔袭而来。那疯癫的大笑声中传递出极度喜悦的情绪，少年和尚心神一定，来者并非敌人或者强盗。
“偶买噶大！恩赐鹅，没惹狗！”来人一边疯狂的笑着跑着，一边狂喊到。
少年和尚停了下来，歪歪头想了想：“大漠荒原上哪儿来的狗？”然后低着头思索一番：“嗯，确实没有惹过狗，鹅也没惹。”于是便不再理会，继续戳戳点点的向前方走去。
那个黑点在沙丘中飘飘荡荡的越变越大，如同海浪中急速驶来的小舟。终于，黑点化作了一个身长八尺的长毛大猿。大猿几步跨过一座沙丘，来到少年和尚近前，一边挥舞着布满毛发的上肢，一边欢愉的嚎叫着：“偶买噶大！艾母盖土好屋米蚩尤！”
少年和尚皱了皱眉头停了下来，伸出手摸了摸大猿的胡子，然后踮起脚跟拍拍头说道：“乖，回花果山去，这里不适合猴子……”
“我特！哦骚瑞，我、我、不、是猴子……”大猿结结巴巴的，试图用人类的语言解释道。
“我，是人类，不是猴子。我从很远的地方来，语言跟你们不一样，哦，抱歉……”大猿说了几句话之后，虽然渐渐流利起来，但是声调仍然有些异于常人。
少年和尚听完“哦”了一声，然后继续戳戳点点的向前走去。
“嗨，伙计。难道您不想听听一个传奇英雄的传奇旅程是多么的精彩吗？”那人急忙跟上少年和尚。
少年不说话，继续戳戳点点的往前走。
“哦，老天！好吧，您看，我是一个快要渴死在这见鬼的沙漠里的可怜人，您难道不应该至少给我一口水喝吗？”
少年还是没有理会，仍然戳戳点点的往前走。
这时长毛大汉才注意到少年和尚手里的枯杖，和他异于常人的行走方式。
“哦，骚瑞。我、我叫伊诺，来自西方。我不知道您的眼睛……，不良于行？不良于目？还是怎么说来着？总之，抱歉。”长毛大汉深感愧疚的做着自我介绍。
少年停了下来，回身面对伊诺，“看”了一会儿说道：“你才不良于行！你才不良于目！”然后摘下斗笠背在背上，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明媚的如同天上的太阳。
少年歪歪头上下打量着伊诺：“你不会是个傻子吧？”
伊诺尴尬的张了张嘴，短暂的愣了一下才明白这好像是个误会，手捧胸口说道：“偶买噶大！您的双眼一定是我见过的最明亮的！真是个奇怪的人。”
然后指了指少年手中的枯杖问道：“您这是……，传说中的苦行僧吗？”
“还真是个傻子！我拿它找东西啊。”少年重重的戳了几下手中的枯杖。
伊诺彻底明白了这真的就是个误会，双手一摊说道：“哦，好吧。还未请教？”
“小生一笑，家住沙丘那边的大梵音寺。不是苦行僧，连僧人都不是，只不过从小就在庙里住而已。”少年回身指了指远处那座最大的沙丘。
“您好，小生一笑，认识您是我的荣幸。”伊诺自信而优雅的微微一笑，然后伸出毛茸茸的右手。
少年突然生出了一些兴趣，如果烦恼不会带来灾祸的话，往往会勾起人们去探索烦恼的兴趣。于是少年摸了摸剃成青白色的光头解释道：“我叫一笑，是法名，小生是谦称。谦称你懂不懂？就是青年男子对自己的称呼，因为我不是和尚所以不能自称小僧，只能是小生。”
伊诺尴尬的笑了一下，不着痕迹的收回右手，然后十分别扭的抱拳说道：“哦，伟大的东方礼仪！小生伊诺，初到贵地，请多指教。是不是这样？”
“好了很多！”
一笑点了点头，赞许的说道：“你还真是聪明呢！”
两个奇怪的人就这样盘坐在沙丘上聊了起来。一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来一个水袋，晃了晃问道：“水没有，上好的果儿酒要不要？”
听到有酒，伊诺疲惫浑浊的眼神瞬间亮如繁星，火热的好像沙漠正午高高在上的太阳：“为什么不呢？这简直太棒了！要知道酒对我们来说就是生命之水！”
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伊诺贼笑道：“果然是同道中人！”然后高高抛起酒袋。
伊诺接过来想都没想就狠狠的灌了起来，紧接着便被呛的涨红了脸一顿狂咳。一笑在旁边看的哈哈大笑。
好不容易止住咳，伊诺苦着眉头说道：“哦，果酒，怎么会有这么烈的果酒？”
“哈哈哈……”一笑被笑翻在沙丘上，一边揉着肚子一边解释道：“你有福了！这酒岂是凡尘果酒可比的？这可是花果山老猿爷爷珍藏了五百年的果儿酒！老牛伯伯都喝不到的，全在这了！”
“哦，我的天！我喝的一定不是酒，是时光，神赐的菁华！哦，我最亲爱的一笑，我应当以我狄俄尼索斯·伊诺之名祝福你！”说罢，伊诺左手覆在胸前，右手张开伸向一笑。
恰巧一笑正在低头享受着五百年的仙果酒，并没有注意到一道充满神性的光自太阳而来，照耀着如月般洁白的少年。
等一笑抬起头来时，一切又变得风轻云淡了。伊诺突然记起来一事，于是问道：“亲爱的一笑，你刚刚为什么像个盲人一样行走？”
“盲人？哦，我在找入口。老牛伯伯说过，这片沙漠里掩埋着一座雄城，没有人知道在哪里。”一笑喝了一口酒解释道。
“哈，一个巨大的宝藏！”
“不不不，那座雄城在被沙漠埋葬之前已经荒凉了。传闻那里面可能有末法时代的启示，我想找到它。”一笑把酒抛给伊诺，轻声说道。
伊诺灌了一大口，长吐一口酒气说道：“原来只是一个传说，它不一定存在的。”
“不……”
一笑遥望着远方，随即无比坚信的说道：“我见过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