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风吹帐
一整天,原本死气沉沉的枫顶山宛如借尸还魂了一般,不断回响着不属于它的喧腾和欢呼。血腥味的浓度持续地在山中发酵,遍布的碎石成为了杀戮最好的注脚。
极度的狂欢,让夜幕比想象中的还要吃一些来临,起于青萍之末的冷风,送走了徘徊在黛黑色群山将的晚晴,然后在第一声乌啼过后,晓月升于东山之上。
篝火点点,白色的帐篷在山间绵延,就如同是一块块还未融化的积雪一般。
篷顶之上,旌旗迎风撕扯着,猎猎之声宛若诵经般低沉,似乎在静静地超度着什么。
掀起帘幕,冷玥端着饭食走进了温暖的帐殿之内,一下子外面的欢呼就变得有距离了起来。
虽然时已暮春,但山中隐隐的,还是残留着一丝对于严冬的遥远的回响。
低垂的拱顶之内,噼里啪啦声中,柴火袅袅。南宫奕正坐在书桌旁,挥毫写字。
冷玥将食盒放在桌案一旁,轻挪至南宫奕的身边,一双妙目扫处,只见宣白之纸,写着一个“炎”字,还有一个“武”字。冷玥轻声念着,脑海里除了想起那个时代的历史人物顾炎武之外,并没有想起其他。
将笔架于笔山之山,南宫奕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惆怅和低落。
如果不知道的,还以为南宫奕失去了什么东西一般。呆了有一会,南宫奕好像这才意识到,身旁已多了一个人。
“玥儿,你来了。”说完,背负双手,南宫奕叹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意思啊?”冷玥双手轻按在南宫奕的双肩,示意让他坐下。南宫奕有一丝苦笑的意味,勉强说道。
“炎武,令人热血的武战,一场我错过的盛宴。”南宫奕眼睛眨了眨,似乎进了风沙。
“原来如此。”冷玥看了下帘幕,确认短时间内没有人进来,于是便大胆地坐到了南宫奕的腿上,双手抱着南宫奕的脖子。
南宫奕似乎总是在出神一般,这会的反应多少显得有点不自然。
“玥儿,你可越来越没有耐性了,就这么亟不可待吗?
难道,你就不怕别人忽然有事闯进来?”虽是如此手,南宫奕却稳坐泰山般。
“我才不怕,或许这会减少和增加些什么。”正如冷玥预想的那样,南宫奕果然不解。
“减少对奕王和男侍读间不正当关系的猜忌,增加些茶余饭后可以八卦的谈资。”
“原来,原来如此啊。”南宫奕点点头,神情落寞。
这会,冷玥终于忍不住发问了。“奕,你怎么了?
从我进门到现在,你一直都闷闷不乐的。”
“哪有?”带着矫枉过正的掩饰,南宫奕眉毛轻扬,微笑也显得有点迟到般的不合时宜。
“玥儿,你想太多了吧!”
“我知道,这样的场面对于你们这些王子来说,确实难得。”冷玥善解人意地说着,双手箍得更紧了些。
“只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你还是有病之身呢!”
“是啊。”南宫奕这才有点回过神,“玥儿,今天狩猎的情况怎么样了?”
“今天,”虽然冷玥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可是她仍旧不习惯把屠杀,称呼为狩猎,即使在某种人类可以理解的程度上,两者似乎是一样的。
“您的父皇南宫典斩获最多,足足杀了有百十多个‘猎物’,其次便是太子南宫沧,比起他的父皇只是少了几个,虽然人人都在称赞太子有谦让之风,但我知道,那是水平所限。
第三,是易都统和许都统并列。平常没看这位许都统有多大的本事,想来是真人不露相啊。”
冷玥只能尽量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想象成慌不择路而又凶相毕露的动物,这样才能加尽一些略显轻松的点评。
杀人如麻的冷玥,一直对手无寸铁过敏。
“所有的死囚都被杀光了吗?”
饶有兴致这四个字在南宫奕的脸上流转,手指轻轻地刮了下冷玥高挺的鼻梁。
似乎在这时南宫奕才发现,穿上戎装的冷玥别有一番风味。
“是的,就像皇上所说的那样,一个不留。”
末尾,冷玥忽然板起脸孔,学着今晨南宫典说话的语气。
南宫奕一看,忍不住就是一笑。
“奕,你笑了。”
冷玥看着南宫奕,眼睛好似月光一样的温柔。
“奕你知道吗?你的笑,是世界上最灿烂的存在。
所以,为了让玥儿常常能够领略美好,你一定要多笑哦!”
“为了你玥儿,我南宫奕会努力的。
那么现在,我就再温习一下,你看是不是这样子的呢?”
冷不丁的,南宫沧朝冷玥做了个鬼脸,逗得冷玥乐不可支。
这会,帐殿之外,军士们又在狂呼,满耳听到的皆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爽之音,枫顶山上注定是一不眠之夜。
趁着外面的喧嚣给自己腾出的这一小小天地,南宫奕将冷玥的面具揭下,夹杂着疯狂,带着一丝放肆,冷玥和南宫奕就这么在帐殿之内,深情相拥,一吻天荒。
“玥儿,我想要拜托你一件事。”
南宫奕已经将衣冠摆正,而冷玥却别过脸去背对着他,这会儿,她的脸肯定还是红彤彤的。
“奕,你说。”
冷玥一边用手探着,一边小心地伸出手去把面具要回,似乎这动作会引起南宫奕多大的不悦一般。
“快说啊,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扭扭捏捏的?
我们之间,不是应该知不无言言无不尽吗?”穿戴整齐之后,冷玥似陀螺一般转了过来,神采奕奕。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言,言无。”
端坐于书椅之上,双手垂放在扶手,南宫奕小声重复着这几个不难理解的词。
“炎武,怎么又是炎武的?”
冷玥像是一个得到了心爱的玩具之后的小姑娘般,步履轻盈,朝着南宫奕粘过去。
“怎么了我的主人,难道你是想要我想办法带你出去,然后找一个皇城卫队视线之外的地方,好陪你在月光之下,纵情地骑马打猎以弥补你白天的憾事不成?”
冷玥故意嘟着嘴,实则心里已经在盘算和计划着。
早在昨天,冷玥就已经指示了一半的暗卫伏于枫顶山,一有不测马上支援,以防五年前那场惊剧重现。
而如果要这样的话,他们或许可以派的上用场,为他们的浪漫出力。
“不是。”
如果说冷玥是个心愿达成的小姑娘,那么南宫奕就是那个为了满足小孩愿望而不情愿的父亲。
他的表情冷冷的,似乎在下很大的决心一般。
“我是要你去,保护父皇。”
“保护父皇?”虽然外面依旧热闹,可是冷玥还是觉得她的声音有点过高了。
“你难道是说,皇帝陛下有危险?”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人才能对皇帝构成威胁。
“不知道,但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南宫奕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担心,太子。”
看来,冷玥所料不错。
这时,夜风吹得帘幕稍微有点摇晃,丝丝寒意侵袭。
“不过,太子怎么会……”
冷玥一脸疑惑,仍旧想不出他的目的所在。
“皇帝不是已经原谅他了吗?
而且,现在沧太子的权势已经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地位,可以说是无冕之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只要他不出差错,就可以了啊。”
虽然这样的说辞会让南宫奕以为,这是自己不想执行命令的说辞,但冷玥确实是这样想的,亲密已经让冷玥觉得,他们可以敞开心扉说真话。
“是的,很多人都是这么以为。
但你想想,太子做了什么让父皇足以原谅他的事情吗?
仔细想想,没有。之前,皇卫两营、刑部尚书、掌印太监还有勤政殿事变,一波接着一波,父皇的怒气已经到了能够屠城的地步,可怎么会一夜之间,还不到一夜,就来了个转变?”
冷玥想说,父子情深,可这一自然法则却又似乎说不通,单薄得经不起一点推敲。
“沧太子当然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既有的一切,认为这是父皇理所应当的恩赐。
但是,鲁相国不会这么看,杨英华不会这么看,依附于太子的势力更加不会这么看。
政治,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不安定因素都是不允许存在的。
所以,父皇的好意,都会被人曲解成喜怒无常的例证:既然皇帝在无缘由的情况可以擢升太子,那么同样的,也可以废除太子。
令人恐惧的是,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南宫奕说完,深呼吸了一番。
冷玥听着,在惊心动魄之余,也暗自在心里感慨,权力已经把人,变得扭曲了。
“这是一个好机会。”
南宫奕提醒道,冷玥也回过神来。
经过这么一番解答,冷玥忽然间觉得,这次行动自己义不容辞。
“现在,太子统领了这次狩猎军队的大部,为了一劳永逸,也为了不再忍受漫长的登基长跑,他可能于今晚,在父皇尽兴而睡之时,”
南宫奕举起手刀,斜砍而下,冷玥仿佛感受到了一个人头落地的重量。
“原则只有一条,千万不要暴露身份,如有不测,保住父皇。”
不知是处于对冷玥能力的自信,还是在南宫奕心中,她的安全位于首要的惯例最终让位给了他父皇的安危,这其中,似乎暗含着在必要时刻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意思。
但冷玥不及多想,单膝跪地,欣然领命。
“玥儿遵命,为了殿下,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