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临行前
暮春,夜的温度游离在夏的边缘,庭院内的花草却烙上了深秋的气氛,簌簌扬扬飘荡,忽西又东。
空中的流萤,体内流淌着精灵一般优雅的气质,穿行于垂垂杨柳之中,轻轻一点湖面,恍惚了整个曲桥阆苑。
落到铺着鹅卵小石的地面,冷玥有点满心疲倦,即使今晚相较于前些时日来说,可说是什么都没做,脑袋却是昏昏沉沉的。
就在冷玥想要进入已经没有护卫的南宫奕的寝室之时,忽然,身后传来了轻声的呼唤。
“玥儿,我在这呢。”是南宫奕的声音。冷玥一下子疲惫尽扫,一转身便看见正在湖边垂钓的南宫奕。
“奕,你怎么不在寝室内等我归来,反而在这里,钓鱼?”初看到南宫奕,冷玥还觉得一切似乎顺理成章。
但待自己往南宫奕旁边一坐时才意识到,浑圆的月亮正倒映在粼粼湖水之中,夜半的氛围显然与垂钓应有的气质,大相异趣。
“闲来无事,这会看书又没有心情,你又迟迟不归。”南宫奕的语气里,透着一股不肯入睡的倦怠,和一丝丝的埋怨。
“所以,只好趁着四下无人之际,做这等无聊的事情了。”
迫不及待想要抱着南宫奕,冲淡了今晚南宫奕的反常,因为这还是第一次,南宫奕没有对冷玥及她的任务,表现出应有的关心,反而是一种提前知道后不得不再次面对的无趣。
很快,冷玥的头就已经靠在了南宫奕的肩头之上,而对于这种夜半无人的时刻,冷玥很是放心,即使有人,冷玥也有着提前发现的自信和超灵敏听觉。
只是,人的听觉即使再怎么灵敏,一个人的心声显然都在它接收的频率之外,无论两个人靠得是如何的近。
“对不起啊奕,”冷玥抿了抿嘴唇,艰难而缓慢地道出了实情。
“太傅杨英华,我没有杀到。”说完,冷玥的眼睛微抬,以一种乞求原谅的眼神。
“玥儿。”南宫奕没有呼应冷玥的眼神,而是一脸平静地,看着眼前波澜不兴的湖水。
“我早就说过了,只要你安全归来,其他什么的都不再重要。
我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也一直是这样认为的。”然后,他的语调有点低沉了下来。
“我,相信你。”
这是一句,让冷玥感到内疚的短句。
南宫奕的语气拿捏的恰到好处,既让冷玥觉得他是无心之语,又似乎洞悉一切,等待自己坦白交代一般。
瞬间,冷玥感到被鞭子抽打一般,即使她并没有做出让南宫奕觉得不能再相信她的事,即使她认为,是这样的。
“今天晚上,火焰又出现了。”这时,半身浮在水面的鱼饵上下浮沉了下,但南宫奕并不急于收竿,仍旧盘腿静静等待着。
“没想到。”本来这是一个引出下文的前语,却让南宫奕说得这般饱满。
“然后呢?”
“在我们前去之前,他们转移了杨英华,导致了这次功败垂成。”冷玥还未说完,南宫奕薄薄的嘴唇就启动了。
“玥儿,你有没有怀疑过你苦心训练的暗卫下属?”
“从未有过。”似乎南宫奕的肩头忽然间长出了刺,蛰得冷玥的脸一下子毫不留恋地离开。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对我下属,绝对地相信。”话刚说完,冷玥就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虽然他们作为亲兵的意义对冷玥来说很重要,但与南宫奕这个自己深爱的男子相比,还是差了一点。
转而,冷玥又温顺地、带有一点补偿般,越过肩膀,躺在了南宫奕的腿上。
“就如同,我信任你一般?”南宫奕低下头来,黑曜石般的眼睛,比背后整个夜空都来得迷人。
冷玥只是笑着,对于这个信任问题,她已经不想再争执下去了。如果信任真的可以测量,如果它本身真的有真伪差别的重量的话,那么就不会有那么的悲剧了。
“奕,我们不要再讨论信任了,好不好?”女人的温柔,是对男人的最强杀招,更何况是一个平日冷傲的女人,威力就更加呈几何倍数般的增长。
果然,在情理之中,南宫奕僵固的脸也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冷玥顺势,将南宫奕另一只闲置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蛋之上,温润的感觉瞬时传遍了全身。
“玥儿,火焰有没有对你说什么呢?”南宫奕的语气明显有了变化,而这种变化是冷玥喜闻乐见的。
“有啊,虽然他说的那一大堆,我记不太清楚,但中心思想就是,杨英华不能杀,他能让沧太子释放出,破坏力。”
略一思索了下,冷玥觉得这个词用来还算恰当。
“哦,是吗?”南宫奕的手抚摸着冷玥的脸,慢慢地,开始略微有点生硬的动作,变成了冷玥所熟知的,按摩活血。
“看来,这次还是我考虑欠妥了。
这些时日沧太子的改变,难道真是杨太傅的‘功劳’?”
冷玥不置可否,因为这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围。
“是与不是,或许明日就可见分晓了。”随着南宫沧的抚摸,冷玥渐渐地感到疲乏,不自觉地就打了个哈欠,今晚自己的失败,好像从来就不曾存在一般,自己和南宫奕似乎在这里,坐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似的。
“玥儿,你是不是困了?”手臂轻扬,将鱼竿趁势收回,同时爱怜地,抹去溅落到冷玥脸上的一颗水珠。
而冷玥也只是懒懒地支应一声,被睡意压得紧闭的双目,在透露着自己不愿过多回答的本意。
像是看着这世间最完美的东西一般,南宫奕眼里含笑。
他轻轻地放下鱼竿,双手如游鱼一般滑过冷玥的肩膀和腰身,往上一站,就将已然熟睡了的冷玥抱了起来。
月光下,冷玥的面容就如同白玉脂一般没有一点瑕疵,用姣好已经不足以形容她那与日俱增的美丽。
就这么在夜色中站立了一会,南宫奕好像在等着什么一般,然后才转身朝着寝室走去,留给世间的,仍旧是一道浓黑得化解不开的狭长身影。
翌日的朝堂,当即便有人上奏皇帝南宫典,弹劾沧太子骄横跋扈、目无法纪,还抛出了太子利用手中的暗卫收集各大臣的隐私以做挟持之用,并且建议皇帝应该削弱太子手中的权势,以免酿成日后不必要的灾祸。
可是,在挺身而出的杨英华太傅一番据理力争之下,那名正直的大臣不单无功而返,反而在盛怒之下,被皇帝夺冠削爵,贬为庶人,遣送回故里。
同时,杨英华还奏请陛下,给太子更多符合未来接班人的规格,从衣食住行再到朝中权力分配,事无巨细地做了条陈,皇帝一一予以准许。
而让人感到意外的是,鲁相国一直冷眼相看,他既没有表态,皇帝也没有征求他的意见,反而询问着一直是好好先生的右相国。
右相国仍是一副混日子、爱答不理的样子,一个劲地称颂皇帝圣明。
当阳光普照麓都之时,沧太子的权势已经达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高度了,皇帝这会宛若成为了象棋中仅限在皇城活动中的帅字棋。
与之相匹配的,就是京师的警戒力量大大地松弛了下来,让老百姓觉得,颇有一种君临天下之际大赦天下的意味。
酒馆茶肆,闲来无事素好议论的星斗小民都纷纷猜测,改朝换代或许已然近了,沧太子当是下一任西商国的帝王无疑,甚至有人开始流传,太子暗地里已经在私造龙袍了。
但这天刚过一半,京城又不同寻常地充满了警戒的味道,很快人们就已经知道,明日就是皇帝率领诸皇子和文武前去枫顶山狩猎的日子,临行之前的警戒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只不过,仍有眼尖的人发出了疑问,因为相比起前几次的皇狩行动来看,这次军队的调动显得更加地频繁,数量也增加了不少。
可是,大家也就是说说而已,朝廷大事离他们,永远都是息息相关,却又毫不可及。
这会,南宫奕装出一副大病初愈、却又未好完全的模样,在冷玥及另一个小厮的搀扶下来到了华妃的寝宫,向华妃请安。
看着自己的孩儿如此孝顺,华妃娘娘又是感动,又是心疼,连忙接过另一名随从的手,让冷玥搬来檀木高椅。华妃不忍自己的孩子再多走几步路。
“皇儿,要不明天的枫顶山之行,还是别……”南宫奕摇了摇头,华妃娘娘的泪水已经在眼眶中直打转。
“太子哥哥已经禀明,父皇好不容易龙颜大悦,再加上我身子骨已好转,太医也说,有机会要好好活动。”南宫奕的说话风格还是那样,似计时的铜壶里的水一般,不疾不徐,点到为止。
“可是……”冷玥猜想,华妃娘娘一定是对五年前的枫顶山之事,还历历在目。
这会,华妃娘娘的目光游及到冷玥,冷玥当下垂下头,手请按在南宫奕的肩膀之上,意思是说,我会保护殿下的安全。
“母后,有冷玥,以及皇宫卫队和死士在,儿臣不会有事的。
再说,这次我只身远远地看着,发生什么事,都与我无关。相反,”南宫奕压低声音,对着华妃说道,“还有可能使我受益。”
冷玥侍候一侧,面无表情,心里却在想,南宫奕的自信不知是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