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暗通款曲
两杯茶下肚,皇帝总算想通了该信谁:“沐风起来吧,直言作证倒没什么,只是你贵为亲王,怎能同罪臣与罪臣之女跪在一起。”这是承认了赫连若畔的身份了。
楚沐风道了谢起身。皇帝又对主掌刑部的安王道:“将这两人带下去,案子重查。皇儿费费心,今日之事再不能有。”安王顺从地告了诺,皇帝又重新转回头看赫连父女,“既然案子有疑问,赫连峥暂且放归还家。赫连若畔早先已被赦免,只是今日擅闯刑部又御前出言不逊,原本罪无可恕,谅你孝心可嘉,罪责记下,他日量本案结果裁定,今日也先回去。只是卫国府烧没了,一时半会儿只怕不能住人……”
这是思量有可能冤枉忠臣,愧疚之下开始笼络?不住卫国府,是要削了赫连峥卫国司法的职位……
赫连若畔松了口气,只要放人,住哪里都无所谓。
刚刚落座的楚沐风又施施然站起来:“父皇,若儿已经是儿臣的人,理应随同儿臣回王府,赫连大人又是若儿的父亲,也暂且住齐王府,父皇以为如何?”
皇帝刚刚强压下的怒火蹭的又烧了起来:“怎么是你的人,说说清楚。”
赫连若畔抬头望去,楚沐风笑得温柔,眸中潋滟缱绻盛满暖暖情谊。望着这双波光流转的眸子,赫连若畔只觉得莫名,想不通他要做什么。
“若畔你……”赫连峥也满脸不解,赫连若畔无言以对只能安抚赫连峥说日后与他细说。
楚沐风对赫连若畔夜半拦车卖身的事只字不提,只说两年前两人便暗生情愫,又不曾言明。楚沐风私下里曾与赫连峥戏言要纳赫连若畔为妃,赫连峥也玩笑着答应过,后来便没再提。这次赫连家突遇变故,赫连若畔无处可去,他便施以援手,经此之后,两人情意更坚。
末了,楚沐风又趁热打铁加一句:“若是此案了结,赫连家无甚罪过的话,儿臣愿娶赫连若畔为妻。”
“胡闹!简直是胡闹!”皇帝拂袖而起,撞翻了御案上的茶盏,狠狠瞪一眼赫连若畔,踏着满地碎瓷大步离去。
终究还是没说准还是不准。
“赫连大人。”楚沐风缓步走来扶起赫连峥,“这几日就委屈大人暂住王府,小王尽快着人修缮卫国府。”不等赫连峥答应,他已挽上赫连若畔的手,“若儿伤未好全,经这么一番折腾可还撑得住?”不等赫连若畔答话他一俯身将赫连若畔打横抱在怀里,又吩咐站在外围的楚葛云去备车。
可怜赫连若畔想争辩又觉得不是时候,况且这种事情越争越说不清,不觉委屈,反而从脊梁骨往外突突冒冷气。
楚沐风的表情太温柔,柔地发冷,柔地她很不受用。
徽王安王推了桌案前来道贺,语气凉凉:“六弟佳人在怀,可还称心?”“必是称心的很,怕是称心地连自家身份都忘了。”两人一问一答很是默契,问完就走。
安静了大半天的楚葛云也凑过来,深深望了眼赫连若畔,看得她浑身发毛,又什么都不说,大步流星离去。
楚沐风始终低眉垂首任由他们冷言冷语讥讽挑衅,神情不喜不怒。单看赫连若畔的眼神像是能溢出水,直唬地赫连若畔想两眼一翻睡死了事。
一上马车,赫连若畔正准备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赫连峥,不想赫连峥只平静问了一句:“走到这一步已经无路可退,你有什么打算?”
“我……你……”这句话在赫连若畔脑子里转了半晌,才堪堪明白过来。她想说:我没有打算;又想问:你怎么不问我什么时候不傻了?还想说:为何无路可退?
没等赫连若畔想好措辞,赫连峥疼惜地抚上她的手,道:“若畔,你神智恢复,爹爹甚是欢喜,以后也不用挂心你难以自保,听爹爹的,趁早脱身,天南海北去哪里都行。齐王这么不遗余力地帮我们实在让人难以心安,以齐王独善其身的个性断不会毫无目的做出这样的决定。皇家的水太深,咱们只怕是从龙潭转到了虎穴,前路堪忧。我一个人倒没什么,只是不能连累你。”
听了这话,赫连若畔脱口的话又咽了回去,感动地泫然欲泣。老天在上,终于有人道出了她的心声。她就说楚沐风做出这样深情款款的样子一定目的不纯,可满堂的人都明目蒙灰白瞎了眼,只被楚沐风感动地一塌糊涂,不知她赫连若畔是如何的油煎火熬坐立不安。
“爹爹放心,若畔自有打算。”冲动之下赫连若畔拍胸脯保证,好说歹说安抚下赫连峥。
待到王府安置了赫连峥,又回到先前住的厢房,在厢房看到倚墙而立玉树临风身姿卓然的楚沐风时,赫连若畔悔得恨不得自抽嘴巴。
自有打算?她有个屁打算!
瞧见阴阳怪气的楚沐风她就两眼翻白腿肚子打颤,只恨当时意气高涨,早知道也该听听赫连峥的主意到底是什么,说不定还能带着赫连峥一起逃。
心里悔得肠子搅作一团,面上却不敢露出丁点。赫连若畔对着一脸笑意的楚沐风一揖到底,挣裂了背上的伤口疼的龇牙咧嘴:“呼……多,多谢王爷今日舍命相助……若畔无以为报!”
楚沐风走过来,手自然地搭上她的腰将她扶起,又温温柔柔地帮她按捏伤口:“舍命倒还不至于,不过你记得本王的恩情就好。”见她背上渗血,勾勾唇,“白养了这么些日子,你这样的身子,倒让本王不舍得索取报酬。”
赫连若畔脑子一晕两眼画圈,干笑着去推楚沐风的手,一推两推没推开,干笑变作讪笑:“若畔一定努力养伤,努力养身子,好供王爷随时驱使。”
话在她脑中自动翻译为:一定好吃好睡长出一身膘,养的壮壮的,好让你一刀宰了上桌。
禁不住打了个冷战,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了,龇着牙咧着嘴抽气朝屋外嚷:“有人吗?送药来,止痛药,姑娘我要疼死了……”
院中艳阳高照,鸟鸣秋禅噪。
楚沐风坏心眼地微微使力在她伤处按了一下:“在刑部胡闹时怎么不听你喊疼?你没长一张惹祸的脸,倒是有惹祸的身子,尽给本王添麻烦。”言语里却是笑着的,比平日有人情味,“下人请大夫去了,我扶你回床上躺着。”
赫连若畔忍着疼闪过去,没走两步楚沐风又凑了过来。
他覆在她耳畔:“衣裳沾了血,你行动不便,本王帮你换掉?天气将冷,为免夜深雾重时冻着你,不如……换夹棉的?”舌缠上她的耳珠,轻舔厮磨。
夹棉的……
一尾绣有皇家绣局标记的丝绢雪白亵衣在脑仁儿里摇啊摇……
赫连若畔蹭地着了,一手捂伤一手捂耳朵,一蹦三尺高。退了三步遥指着楚沐风的鼻尖:“你不要乱来,我爹可在府上看着呢!左右我们现在还没被定罪,惹急了我拉你下水,要叛国一起叛,我让你王爷也没得做!”
“不做也好。”清逸的男人蓦然转了神情,斜斜靠着桌案,目光悠远,“找个远离喧嚣幽静处,三亩田地两间茅屋,一壶酒一盘棋。花前篱下,古寺佛刹,朝来沐朝阳临花对弈,夜来迎清风泛舟共饮。”抚掌一叹,潋滟双眸里多了几分促狭,“甚好甚好!”
初听时赫连若畔还恍惚了一瞬,听到最后才听出无赖的意味,立刻放下剑拔弩张的架势,就势往床上一倒,把自己摔成个闷嘴葫芦,不再答话。
眼前这人,变脸如六月变天,脸皮厚似城墙,铁甲坦克也克不穿,任你兵来汹涌,他一人独挡尚且游刃有余,跟他斗嘴,赢不了,平白给自己添气受。
赫连若畔躺了半晌听不到那人的动静,心里又泛起淡淡的酸,以为楚沐风果真陷入方才的愿景里出不来,刚撑起眼皮,床头蓦然下陷,赫连若畔蹭的坐起来:“王爷你……”
楚沐风立于窗前,微垂眸,拢一袖清风微凉。明明很近,却似远在天边般飘渺。
砸在床铺上的东西从锦被上滑下来,赫连若畔趁手接了——一块墨玉。
楚沐风未转身却好似背后长了眼睛,沉声道:“想救赫连大人就把你那一套收起来罢,单靠你没日没夜找证据寻破绽没有用。你面对的是一匹嗜血的狼,它要绞杀谁,没有道理可言。今天看似小胜,不过是个引子,腥风血雨还在后面。要救人就要去狼口里拔牙,而不是和他讲道理,明白么?”
“你知道我在收集证据?”墨玉入手冰凉,是极寒之玉。赫连若畔侧首望去:“不,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帮我?”
楚沐风转过身,魅惑浅笑:“本王帮的是未来的王妃和岳丈大人。本王虽然无能,可若护不住自己的女人岂不为人耻笑?”
“是么?”赫连若畔微挑眉。
“不是。”步伐将近,楚沐风脸上的笑意更深,墨瞳与玉一般黑而凉:“本王想看看,既定的命能不能改!”手覆上赫连若畔的,压着她的五指包紧黑玉,“四大家族之首风氏信物墨麟玉,明日风氏家主风无量携家眷进京面圣。”
赫连若畔敛去讥讽笑意,指尖摩挲墨玉上诡异的纹路,摇头:“赫连家和风氏素来没有来往,他们未必帮忙,去了也白去。”
楚沐风勾唇笑了笑:“风氏家主未必帮你,但有一个人会。”
“谁?”赫连若畔抬眸。
微握的拳头被温柔展开,楚沐风认认真真在她手心里写了三个字:“风无劫。”
赫连若畔猛省,关于四大家族的情况她略有耳闻,自然也知晓这位家族中的异类——风无劫,一个从出生就被定为“渡劫妖孽”的人。曾以十六岁稚龄为日渐衰落的风氏打出半边天又被强制除去族籍销声匿迹的人,一位灭世妖孽,也是绝世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