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节
在眼里滋生出的水雾,逐渐把屏幕上的文字给模糊了。可是那些字,却早在第一次看时,她就已经一字不漏地记住了。
老婆,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老婆,你不能有事。否则我会很生气的。你最怕我生气了是吗?所以请不要有事。
老婆,我在机场了,很快就会到你身边。有我在,不要怕。
……
可是景桓,你可知,你的心疼和担心,都化作了我的心痛。这痛,为我不值得你的心疼和担心。
立夏抱着被子不知哭了多久,直到一双酸涩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直到心痛得就快不能呼吸了,她才昏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觉,注定不会安稳,也不会持久。
两个小时不到,立夏就被噩梦缠得痛苦不已,拼命挣扎着要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这种全身从头到脚都在不住冒冷汗的感觉,实在骇人。
她抱着膝盖,环视了一圈摆设简单、入夜更是一片漆黑的病房,从心底不间断奔涌而出的恐惧,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好似要把她牢牢捆绑。无法再忍受被黑暗包围的孤独,她慌张地穿上鞋子,踉踉跄跄地跑出了病房,靠在雪白的墙上喘粗气。
走廊上的灯,散发着淡淡的白光,这让她莫名地感觉到了一丝温暖。她就这样在安静且无人的走廊里站着,思考着自己接下来应该如何是好。
可是,还能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立夏沮丧又失落地垂着头,片刻后,她觉得有些口渴了,便到茶水间里倒了一杯水。喝着水,她突然特别想念何芬燕。她那此刻远在北方一座美丽的海滨城市,和第二家庭过着幸福生活的妈妈何芬燕。
仔细一算,自从她和景桓回国到民政局登记那日,何芬燕出现过一次外,她已经有逾一年半的时间,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了。这份缺失的母爱,在这些日子里,有了另一个人的填补。那就是景桓的妈妈,她的婆婆林伊芝。自进门来,林伊芝一直都把自己当做亲生女儿来疼爱,即便她们身居不同国度时,她也会经常打越洋电话来关心自己,还隔三差五地把国内的养生补品往法国寄。
如果,她知道自己流产了,一定会比景桓还失望吧。
或许,其他人已经把这个可怕的消息告诉她了。
想到这,立夏抚摸着她那已经没有了小生命在里面成长的腹部,眼眶不禁又蒙上了一层水雾。
宝宝,妈妈对不起你。
请原谅,妈妈没有资格拥有你。
###二十六、何以甘舍弃(3)
在茶水间稍微调整了一下情绪,立夏决定要去看一看林伊芝入睡了没有。她决定要把这件事亲口告诉林伊芝,无论林伊芝知道与否。
因为自己所需要的,是林伊芝的原谅。或许更是自私的,想以此来缓解这心里沉重得如同泰山压顶的罪过。
穿着单薄的病号服,立夏轻步上了两层楼,来到了林伊芝所住的单人病房。她抬起手正想敲门之时,里面传出来的对话声,让她不由地停止了动作:“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今天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这,这太突然了!”
“确实很突然。”
声音听起来,女声是属于林伊芝的,而男声,则是属于齐贤的。
看来,他们正在讨论着自己流产的这件事。
立夏的眸光变得更灰暗了。方才林伊芝话语里的失落、惊讶,甚至还有那么一丁点的责怪,她都能一一辨别出来。
还是走吧,明天再来请罪好了。更何况这会儿齐贤也在,她只怕自己还未求得原谅,就先难过又愧疚得想自我了断了。
立夏低下头,刚移动脚步准备离开,却又听见了病房里齐贤用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语调,说出了一个让她犹遭强流电击的消息:“还有件事,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立夏她,可能以后,都没有机会怀孕了。”
立夏她,可能以后,都没有机会怀孕了。
以后都没有机会怀孕了。
接收到这句话的立夏,像是被人从脑后用锐器重击,顷刻失去力气地瘫软在墙上。那一双无神的眼睛里,犹如见到了什么灵异之物,顷刻间满布着令人绝望的惊恐。
病房内听完了这骇人消息的林伊芝,浑身一震,不禁抬高音量喊了一声“怎么可能”后,却因过度激动,而发出了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
齐贤马上倒了一杯水给林伊芝。他轻拍着林伊芝的后背,紧皱着眉,关切道:“怎么样?要不要叫医生进来看看?”
林伊芝边喝水边摆着手。她深吸了几口气,拍着胸口,略显虚弱地说:“不用。我就是,就是一时有点接受不了。”
而后,陷入了持久的沉默之中。
需要点时间消化这个坏消息的林伊芝,没有再出声;一向寡言的齐贤,更是不会主动发表什么意见。
门外,立夏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咬着拳头,不敢哭出动静。
这不会是真的!怎么可以是真的!她突然恍悟,原来今天尹思妍他们吞吞吐吐了半天,最终也没说出口的,就是这个!可是,他们怎么有信心,自己能够接受得了?
被咬破的拳头,溢出了丝丝血迹,把一颗又一颗本应如水晶般透明的泪,晕染成了狰狞的红。
短暂的冷静过后,病房里的对话再起。
林伊芝重重地叹息,像是在对齐贤说,听起来又好似在自言自语:“小夏是个很乖很好的孩子,发生这种事,她自己肯定是最痛苦的。可是,以后要怎么办?我们齐家,就只有景桓一个儿子啊。”
“现在别想太多。把你们两个的身子都养好了,才是最应该操心的事。”
“怎么能不想啊?”林伊芝再叹了一口气,愁得脸上的皱纹都无处遁形了,“小夏不能生,别说我们孙子都没得抱,最要紧的是,以后谁来继承你齐家的家业?总不能让这份家业,断送在我们儿子这里啊。”
齐贤听罢,不悦地板起脸孔。他沉思了片刻,后道,“这事,以后再谈。你别瞎操心了,早点休息吧。”
林伊芝也觉得有些疲了,点点头,在床上躺下。
立夏扶着墙壁,艰难地站了起来。她靠着墙站了好一会儿,才两眼空洞地拖着如陷入沼泽中的脚,一步一步地逐渐远离了林伊芝的病房。
在下楼梯时,她几乎感觉不到了灵魂的存在,只是顺着身体的反应,一直往下走,没有方向,没有目的。直到一位值晚班的护士,在医院一楼发现了走路都差点摔倒的她,把她送回了病房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干什么。
那不是一个噩梦。是自己的真实经历。在林伊芝病房外所听到的一切,也不是幻听,是木已成舟的事实。
你,立夏,再也没有机会怀孕了。
你,立夏,再也不能和景桓孕育出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天使,让这个小天使成为齐家的一份子。
所以,你,立夏,会让齐家绝后了。
立夏就这样在脑海里给自己下着定义,眼泪的持续冲刷,让这张脸失去了感受温度和湿度的知觉,最后只剩麻木。
一如在胸腔里跳动着的这颗心,痛至极限,只剩麻木。
她就如无生命的木偶般僵着身子,呆愣地坐在病床上,无声无息,没有动作。
最终打破这近乎绝望的安静的,是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振动声。
立夏机械地把视线转移到还闪着亮光的手机处,呆呆地注视了几分钟,才伸出手去拿起来查看。
是一条来自“老公”的简讯—“老婆,睡了吧?我已经下飞机了,一个小时后就会到医院。明天一睁开眼,我就在你身边陪着你了。晚安。”
“晚安,我最爱的人。”立夏边说边把手机紧紧地按在心口处,酸涩的眼里,再度被热泪攻占。
如果可以,那就把所有的悲伤和痛苦都留给自己吧。
会承受得住的。
齐景桓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时,已近午夜十二点。
在这个钟点,几乎所有病房的窗,都已沉睡在夜的怀抱中。医院里,静谧得神圣。
医院已过了探病时间,但是值班护士在听齐景桓说明了情况后,便同意了他的请求。得到许可,他紧绷着一张脸,把匆忙的脚步放轻,在走到立夏病房前时,更是控制着自己尽量不发出声音。
他的立夏,就在里面安睡着。那个受了伤、小脸此刻肯定苍白得如腊月新雪,可能还隐约挂着未干的泪痕的丫头。
光着这么想着,齐景桓就感觉到胸口闷得发痛。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动作极轻地扭动门把,打开了门。
在黑夜中仍是一片白茫的病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被放置在枕头之上,而床上,空无一人。
却不见立夏的身影。
整个幽暗的病房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
齐景桓愣了几秒,一股不好的预感在这一刻猛烈地冲击着他的神经天线。
是走错病房了吗?
他忙查看起病房的号码——与韩媛告诉自己的一模一样。
那么,在这种深夜时分,立夏却不在,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丫头口渴了,所以出去倒水了。
齐景桓用没什么说服力的猜测在心底试图说服自己。他定了定神,移动些许沉重的脚步,走了进去。用最快的速度扫视了一圈病房,他却没有发现任何和立夏有关的物品,只在床头柜上,意外地捕捉到了一张纸条进视野里。
注视着这张折叠成长方形、在正中位置写着“To:景桓”的纸条,他的眼眶里不能自制地有了潮湿的迹象。
生平第一次,自己也会竟也会不敢面对的事情。
生平第一次,自己竟会对着一张未知内容的纸条,产生了恐惧。
生平第一次,多么希望和渴望,自己那正在脑子里衍生的判断,都是错误的。
一定,也必须是错误啊。
伸出有些许颤抖的手,齐景桓抓起了纸条,在自己凌乱的呼吸声中打开:“老公:我想,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有资格这样叫你了。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包容和疼爱,有你在的这些日子,是我这辈子最难忘、最美丽的记忆,无与伦比。对不起,我弄丢了我们还未出世的小天使,真的真的,对不起。我知道,你一定会原谅我,可是,我却原谅不了我自己。所以,我离开了。不用找我,我只是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我不会做傻事的,这是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会照顾好自己。请你也答应我,没有我在,更加要照顾好你自己,好吗?记住,早餐不能忘了吃,中餐要加点营养,晚餐更不能不吃。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我爱你,景桓。Sorry,please·forgive,and·forget·me.
立夏(字)”
离开!怎么可以离开!
没有我的批准,立夏,你怎么敢私自离开!
难道你忘了,你曾经对我许下过“我在哪,你在哪,一生一世”的承诺吗?
我决不允许你就这样一走了之!
齐景桓把纸条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其用力之狠,使得被指尖划破的纸连着指甲,一同陷入到了掌心的肉中。他猛地拔腿冲出了病房、冲出了医院,在昏暗且几乎不见人烟的街道上疯狂地奔跑着来回穿梭,只求能寻回那抹已深深烙在他心房上的身影。
没有你,我该如何存在。
“立夏!”
寂静的街巷,突传出了一声悲伤又沉痛的呼喊。这声呼喊,惊醒了一条街的感应路灯。
而发出这声呼唤的男子,孤独地坐在角落里,深埋在膝上的俊庞,已不见了惯有的淡定冷静,有的,只是一张因找不到心爱之人,而交织着悲愤、心碎、惧怕等各种负情绪的,泪脸。
###二十七、找回全世界(1)
“少爷,媛媛小姐一家人来了。”
佣人方才走进客厅来通报,蒋昊、韩媛夫妇即将满三岁半的儿子蒋志轩,就已经兴奋地张着小脚丫跑了进来。
正在看报纸的齐景桓忙放下报纸,几步走上前,一把把蒋志轩抱了起来,轻笑道:“志轩这么开心啊!”
蒋志轩乐得直拍小手,一双黑亮、清澈无杂的眼睛里,干净得好似收纳着人世间所有的美好:“舅舅,舅舅!”
齐景桓摸了摸蒋志轩的头,欣慰道:“乖孩子。”
“有了舅舅就不要爸爸了,我就说不能把志轩带过来这边的。”蒋昊坐在沙发上,不是滋味地看着自家儿子和齐景桓亲近得像两父子,他这个亲爸爸反倒被可怜地晾在了一边。
韩媛瞥了蒋昊一眼,顺手拿起茶几上的报纸边翻边道:“你这个做爸爸的,没点威严,我就是要带儿子来景桓这里学点男子气概和气场回家的。”
蒋昊听罢,脸色顷刻变得很难看。他承认自己确实有点溺爱小志轩了,不过真的只是一点而已!被自己的老婆当着好兄弟齐景桓的面这样子损,任哪个男人都会觉得男性自尊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但他更不想和韩媛发脾气,逞一时口快伤了夫妻和气,一向是他最瞧不起的行为。所以,他只是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别开视线不看韩媛,一个人生着闷气。
许是看出了自己的爸爸不太开心,小志轩松开了齐景桓的手,伸长手跑到蒋昊面前,扑进了蒋昊的怀里叫“爸爸”。
看着懂事的儿子,蒋昊瞬间就气消了。
“媛媛,过分了。”齐景桓理解蒋昊的感受,主动出面,板起面孔对韩媛道。
其实韩媛在说完那话后,也自觉太伤人了。可向来都习惯了当主宰的她,实在做不到拉下脸、捏着腔调道歉,更何况,这里还有齐景桓在。她想了想,装作不耐烦地说,“行了别生气了,我错了还不行吗?”语落,她又问起齐景桓来,“对了,小姨和姨丈不在家吗?”
“不在。他们去旅行了。”齐景桓泡着茶边回答。
“旅行?现在外面世道这么乱,真不安全啊,”韩媛翻着报纸,指着国际追踪报道那一块,道,“你们看,马来西亚航空飞往北京那架MH370,都失联了整整一星期了,还没有半点靠谱的消息。这种节骨眼上,你竟然不阻止他们,还由着他们在这个时候往外跑?”
齐景桓并不担心,语气平淡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可能,正是这个突发事件让他们顿悟了一个道理,只有相互陪伴在身边的,才是真实。谁也不知道,明天究竟会不会到来。”
“景桓说得太在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