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节
这次“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所带来的担忧里，还夹杂着害怕的成分。
丫头从来不会不接自己的电话的，在她的手机有电的情况下。
所以，这是第一次。
齐景桓的眉早已拧成了凝重的一团，不觉间渐亦变得匆忙的脚步，与平日那个走路步伐沉稳、淡处万事的他，判若两人。在拨了第八遍立夏的号码、却仍是无人接听的情况下，他果断地转而打给了韩媛。这通电话，在“嘟”声响到第三声时，就被接通了：“喂，景……”
“立夏现在有没有跟你在一起？”齐景桓直奔主题，声音里不自觉流露出的慌张，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立夏？没有啊，这会儿她在医院陪着小姨呢，我送她过去的。”韩媛答完后，又觉有些不对，接着问道，“不会是她手机又关机了吧？”
齐景桓没有回答，继续发问：“还有其他人在医院吗？”
“昨天我听思妍提起过，她今天下午也会过去医院，不过我不知道她到了没有。”
“好。你现在有空吗？帮我去齐家看看立夏在不在。”齐景桓说这话时，语调平得如同一直线，听起来丝毫没有征询的味道。
“我这正在带孩子呢。”韩媛那头传来了孩子的嬉笑声。但她很快就补了一句，“行，我这就过去看看。你们夫妻俩真麻烦。”
“谢谢。”
挂断通话后，韩媛把孩子交给了保姆，吩咐好喂奶的时间点，她便回房换了套橘黄色的无袖及膝裙出门。之所以没问齐景桓要自己去齐家的原因，是因为她清楚即使问了，齐景桓也不见得会说。她这个表哥，不说的你最好别问，问了也白问，你半个字都不会得到，还不如省点力气。
韩媛猜想着多半是立夏又没接到齐景桓的电话。她在心里嘀咕着齐景桓太小题大做而立夏又太不靠谱了，坐在车上拨了个电话给尹思妍，询问立夏在不在医院里。当她从尹思妍处得知立夏有些不舒服、在半个小时前已经先回家去了，这才隐约觉得有些不对，立即驱车赶往齐家。
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立夏，你可得在家才好。
心急如焚的韩媛一路超速飙车到了齐家别墅大门前。一下车，她就看到齐家女佣正在清理台阶前一滩颜色已呈暗红的血迹。这触目惊心的场景，让毫无心理准备的她惊得害怕地后退了两步。
不，不会的。怎么可能会是她的。
韩媛稳了稳心神，上前抓住了正俯着身拖地的女佣，大声问道：“出什么事了？这是谁的血？”
女佣的脸色吓得铁青，颤着声音回答韩媛：“小，小姐，是，是少夫人的。”
是少夫人的。
韩媛顷刻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盯着那滩血迹，丧失了动作和语言能力。
另一边，和韩媛通过话后的齐景桓，又立即拨了电话回齐家。家里的佣人告诉他，少夫人并不在家；而打给尹思妍，得到的回答则是立夏回了家了。
齐景桓拧着剑眉，在开着冷气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硬是急出了一身汗。他死死地看着桌上的手机，心跳急促得仿佛就要破膛而出。
只是碰巧没听到电话响而已。
是这样的。一定是。不会有其他原因的。
从来都是客观处事、不做无谓妄想和希望的齐景桓，头一次心生了祈祷的念头。他再次拿起手机，想再拨下立夏的号码，韩媛的电话就在这一刻打了进来。
面对着正在持续振动、屏幕闪着亮光的手机，齐景桓却迟疑了。他在害怕。害怕即将接收到的，是他所不想接收到的消息。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装镇定地按下了接听：“喂。”
“景桓，景桓，”韩媛惊恐的声音疾速闯进了齐景桓的耳里，“立夏她，出事了！”
出事了。
齐景桓在听完这句话后，手剧烈地抖了一下，手机险些从手心滑落。
韩媛不等齐景桓回应，急急地接着说明情况：“我在你们家门前看到了好大的一滩血，女佣说，发现立夏时她已经不省人事了，大家吓得马上就把她送去了医院。我猜，她很有可能，是从台阶上摔下来的……”
“你现在在哪里？”齐景桓强忍着从心口处传至全身的刺痛，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语调。
“正赶着去医院。有什么消息，我立即通知你。”
所以，立夏是真的出事了。
“好大的一滩血”。光是这么一想象，齐景桓就觉心好似被人掏空了一般，浑身都使不出一丝力气。他瘫坐在办公椅上，空洞的目光里找不到焦距。
不可以这样。越是在紧要的关头，越是需要保持冷静。
齐景桓闭上眼睛，强迫着自己理清思绪，而后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夺门而去。
他要回国。现在，立刻，马上！
立夏，你要敢出事，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急救室外闪烁的红灯，把一众人的心都闪得七上八下、心慌意乱。蒋昊、韩媛和顾梓扬、尹思妍互看了看对方，没有人敢开口打破这紧张又沉重到压抑的气氛。他们只能向各自的伴侣靠得再近一些，试图以此来寻找无声的慰藉和安全感。
接到消息赶来医院的齐贤，阴沉着一张脸，在四位小辈迎上来想问好时，摇头制止了他们，独自坐在休息椅上等待。
没有人敢通知林伊芝。只怕刺激到她，加重她心脏的负担，以致又出了什么差错。
这种眼睁睁看着亲友在急救室里生死未卜而自己却无力作为的戏码，一日之内，他们没有人承受得起第二次。
灯，在一个多小时后终于熄灭了。穿着白大褂、带着大口罩的医生所带出来的消息，并不算好。
大人抢救过来了。抱歉，孩子没能保住。
齐贤听罢，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人没事就好”，然后就离开去照顾这会儿除了看护没有亲近人陪伴的林伊芝；其他四人，首先都发自内心地大松了一口气，但随即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尤其是韩媛和尹思妍，两人的眼眶都已泛红。
尹思妍低声抽泣道：“等夏夏醒来了，要怎么告诉她？都怪我不好，我应该坚持亲自送她回去的。如果我坚持了，她就不会出这种事了，孩子，孩子也不会没有了……”
“不怪你，别这样说自己，”顾梓扬心疼地把尹思妍拥入怀里，柔声安慰道，“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蒋昊赞同地点点头，话腔里只有遗憾，无一丝责怪：“就是，不是你的错，不用把错误都往自己身上揽。”
“确实不能怪思妍。因为应该怪的人，其实是我。”自到了医院一直未说话的韩媛，终于开口了，“在小姨病房时，我就已经看出了立夏的脸色不太好，可是，我不单止没有送她回去休息，还拉着她到处乱逛。我是白痴啊我！”
“你别激动，”蒋昊赶紧翻出纸巾帮韩媛擦泪，“现在根本不是追究是谁的责任的时候，知道吗？”
“蒋昊说得对。你们都把眼泪擦干，情绪也调整一下，然后进去守着夏，等她醒来。我去给景桓打一个电话，他现在一定比我们任何一个，都要着急和担心。”忍着悲伤还保有理智的顾梓扬充当起了指挥者。他复又对尹思妍道，“思妍，别再自责了。夏这个时候需要的，是你们的支持，而不是哭成一团、争着揽错。如果连我们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她还能不崩溃吗？”
“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快去打电话吧。”尹思妍用纸巾拭去泪痕，和韩媛两人去洗手间里整理整理仪容，留蒋昊在病房外守着。
在这一刻，没有人能预知到，这场意外所带来的后续影响，远超过他们每一个人的想象。
是啊，当悲痛没有预兆地汹涌来访，又何止，是失去一个未出生的孩子这么简单。
###二十六、何以甘舍弃（2）
孩子！”
一声恐惧到带着颤音的尖叫，尖锐地刺破了属于医院的寂静，响彻在三楼最里面的那间病房的上空。
一行四人都被突然喊着“孩子”从床上坐起来的立夏吓了一大跳。他们面面相觑，一时竟都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一般无措。
惊吓过后，首先反应过来的尹思妍，赶忙上前去抱住如受惊的小兔般眼神空洞的立夏。她轻抚着立夏的后背，温声安慰道：”没事了，夏夏，没事了，没关系的，都会好起来的。”
立夏推开了尹思妍，动作僵硬地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眼泪如断线的珠帘似的一滴滴掉落。她低声喃喃道：“没了，真的没了吗？我的孩子……怎么就没了呢？天啊，我到底干了些什么？”
韩媛看不下去了，她背过身，高仰着头，尽量不让软弱的眼泪往下掉；顾梓扬和蒋昊互看了一眼，目光里皆掺杂着难过和无能为力的抱歉；而尹思妍再怎么善于言辞，此情此景下，亦找不到有力且合适的措词，她能做的，只有紧紧地握住立夏冰冷得像夏日里加了冰块的玻璃杯的手，眼里满是歉意。
一病房的人，都好似丧失了语言功能，除了沉默，就是无声地哭泣。
只是没想到，最终打破这种骇人的静默的人，不是别人，而是立夏自己。
在大家都还在思考着该说些什么时，立夏已经敛去了在没有生气的眼眸里蔓延的痛苦。她努力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反握住尹思妍的手，安慰起众人来：“你们都别为我难过了。失去了这个孩子，我很伤心，但是，造成这个悲剧的人，是我自己，我是在自食其果。没关系的，等过段时间，我就会想通的了。我想，老天赐予我这样的苦难，或许是在提醒我，等到下一个小天使降临的时候，一定要倍加小心和珍惜，不要再出任何差错吧。”
“可是……”韩媛忍着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再次转过身，没有了下文。
“可是什么？”立夏看向韩媛，却只见她背对着自己，瘦弱的肩膀在不住地抖动。
尹思妍愣了愣，不知该如何接着韩媛未说完的话往下说，只好把求助的眼神投向了顾梓扬；而顾梓扬只是摇了摇头，移开了视线。
“可是，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情急之下，蒋昊主动跳了出来接了妻子的话头。他担忧地看着立夏，道，“最重要的是你没事，这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听医生的话，尽快好起来。”
立夏没有去深究几秒前的冷场出于何因，点了点头：“我会的了。不好意思，让你们为我担心了。我真没用，一回国，就净给你们添麻烦。”
“说什么傻话。我们都是你的好朋友啊。”蒋昊立刻接道。
顾梓扬走到立夏的床边，顺着蒋昊的话温声道：“不要瞎想，我们这群人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现在只需要安心养好身体，其他的都不用管，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谢谢。还好有你们在。”立夏感动地看着他们这四位好友，泪光闪烁。她深吸气，加深了嘴角边那抹笑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一些，“放心吧，我会好好的。”
尹思妍越看立夏这强装出来的坚强和乐观，心里越感心疼。她正想说点什么来转移立夏的注意力，一直由韩媛保管着的立夏的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响了。
韩媛从手袋里找出立夏的手机，看了一眼后，递给立夏：“是你老公打来的。”
“我不接。”没有稍加犹豫，立夏马上就拒绝了。那双本来就黯淡无光的眼睛里，此刻更是完全被恐惧和害怕占据。
“他很担心你，还是接吧。让他听听你的声音，否则他根本无法放心。”尹思妍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在做着劝说。
立夏紧张地曲起双膝，蜷缩成一团，用力地摇着头道：“不行，我不敢接，我不敢。”
“那就别接，让蒋昊帮你接。”韩媛把手机交给蒋昊，不忘附上一句，“到外面接去。”
“好。”蒋昊边接听电话，边走出了病房。
立夏低着头，手指紧抓着被子，关节因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
景桓，对不起，对不起。
这样的立夏，太过愚蠢，太过没用，太过让你失望。
你一定很失望很失望，对我彻底失去了信心了吧。
不争气的泪，又汇流成了雨束，很快就浸湿了被子的一角，也把自己的这颗心，打湿得透彻，只余一片寒冷，不留温度。
“梓扬，时间不早了，你和蒋昊先去吃点东西吧，顺便给我们打包点带回来。”尹思妍站起身，走到顾梓扬身边低语，“我和媛媛知道该怎么安慰夏夏的了。我们都是女人，会比较好说话。”
顾梓扬听着也觉这是个好主意，毕竟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去减轻立夏的痛。这种只能在一旁干站着的无力感，让他很是痛恨自己的无能。
见顾梓扬退出病房后，尹思妍深吸了一口气，回到立夏的病床边坐下，目光却不敢落在立夏身上：“夏夏，有件事……”
“等等，”韩媛制止了尹思妍，“我该回家带孩子了，等我走了，你们再慢慢聊。”她边说边走过去搂了搂立夏，“一切都会好的。”
“嗯。”立夏淡淡地应了一声。
韩媛在走到门口时停下了脚步，她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立夏，而后叹了叹气，毅然离去。
房里，只剩下还沉浸在痛苦中的立夏，以及揣怀着心事的尹思妍。
这颗疲惫又滴血的心，此刻，怕是再承受不起任何消息的冲击了吧。无论好与不好，怕是都会让自己不堪重负吧。
所以在尹思妍开口前，立夏抢先道：“思妍，我很累，想再睡一下。你也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跟他们一起来看我，好么？我现在只想好好地睡一觉，什么都不想，直到天亮。”
或许也是明天说，会更合适吧。
尹思妍点点头，帮着立夏捂好被子，叮嘱道：“你安心睡，有什么不舒服的，就按铃叫护士，或者睡不着了想找人说说话，尽管打给我和媛媛，我们都不会关机的。”
立夏感激地轻点头，疲倦地闭上了眼帘。
尹思妍看着立夏苍白憔悴的面容，心感酸涩。她捂着嘴巴，唯恐自己哭出声，轻声慢步地走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估摸着尹思妍已经走远了，立夏这才敢放声把积压在心中的痛楚哭出来。她拿着手机，反复翻看着齐景桓今天给她发的信息，层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