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节
摇欲坠的枫树上，眼前似乎在放映着那年的现场画面。
那是高中毕业的暑假。
七月七日，那日是立夏的生日。以此为理由，立夏软硬兼施，用短信、电话、甚至使出了请蒋昊当说客等各种手段，磨了齐景桓整整一个星期，才逼得齐景桓答应了在她生日那一天陪她出去。而约定碰面的地点，正是在这条江边小路。
约会日来临当日，为让齐景桓有眼前一亮之感，然后再情不自禁地喜欢上自己，立夏一大早就在镜子前瞎折腾，费了三个小时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在下午一点到达了江边小路，站在这第十棵枫树下等候。
夏日的阳光，不留余力火辣地炙烤着大地，好似唯恐在五十亿年后不能耗尽全身能量，来一个完美谢场。在这样高温的户外，即便躲在枝繁叶茂的枫树下乘凉，立夏没多久也热出了一身香汗。但因心怀期待，这点炎热完全无碍她那好比在天安门广场等待国旗升起的激动心情。
如以往等待齐景桓出现一般，立夏的期待在时间的流逝中一点一点被消耗。
从下午一点等到四点，齐景桓还没有露面。立夏一手拿纸巾抹汗、把晕化的妆擦得乱七八糟的，一手捏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打给齐景桓。她怕这一打让齐景桓心烦了，本来打算赴约的，也会临时变卦。所以她只能继续发挥自己为等齐景桓而训练出来的、用以打持久战的惊人耐心，一等，又是晃走了两个小时的宝贵时光。
娇艳的金黄光芒逐渐转为柔和的夕阳红，霸道地铺洒在江边小路上，染出了一条橘黄中带晕红的浪漫小道。
齐景桓，仍旧没有出现。
在饥饿、炎热的双重交迫下，立夏一委屈，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在了树下的草地上，抱着双膝气恼地嘀咕：“齐景桓，你这个大骗子、大坏蛋，不想来就直说啊，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答应我，为什么···”
一位黄昏到江边小路锻炼的老爷爷，路过时看到立夏这小姑娘一个人小脸脏兮兮地蹲坐在路边，颇为可怜，妄自猜想着小姑娘定是遭遇了什么不幸，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便同情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二十元的人民币，在立夏惊讶得像看见外太空怪异生物的目光中豪爽地把钱放在她脚边，还不忘补上一句台词：“拿去买点吃的吧，小姑娘多可怜！”而后这位颇有爱心的老爷爷潇洒地一甩头，沿着江边小路继续做慢跑运动，完全不知他这一举动把立夏这小姑娘可是吓得花容失色，心泛悲哀。
而这如此落魄丢脸的一幕，恰好被刚赶到江边小路的齐景桓收入眼底。
一看立夏，齐景桓忍不住哑声失笑：这一刻这丫头的脸上，因花了的妆弄得红一块、白一块的，两个大眼睛下方的眼圈，黑得比国宝熊猫还专业，难怪会被当作发挥同情心的对象。
掩饰好眼瞳里的心疼和歉意，齐景桓轻步走至立夏身侧，把一个宝蓝色的小盒子递到立夏眼前：“生日快乐。”
闻言抬头的立夏在看到齐景桓那一秒，立即瞪大眼从地上弹了起来，全然忘了自己等了五个多小时的悲惨待遇，只把喜悦写满了整张脏兮的脸：“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她好奇地看了看齐景桓手里的盒子，伸出手正要去接，却在触碰到的前一秒缩了回去，气势极弱地问，“这，给我的？”
齐景桓点头：“嗯。”
得到肯定答复，立夏喜出望外地接过盒子，不拘礼节地当着齐景桓的面拆开了包装--是一条闪着炫目紫光的紫晶手链！她又是激动又是感动，眼泪不禁夺眶而出：“谢谢你，景桓。”
“白痴。”齐景桓拿这个情绪化的丫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取了张纸巾塞进立夏的手里，“快把你的小丑脸擦干净。”
就在立夏又哭又笑地胡乱擦脸之时，齐景桓已把手链从盒子中取出，亲手为立夏戴在了左手腕上。
这堪称世界奇观的一幕，自此成为立夏生命中最重要的记忆之一。
而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的是，在她一直认为齐景桓是习惯性耍大牌迟到的背后，在那一天，却全是为了她；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的是，齐景桓从早上七点就已在首饰制造店里苦苦等候，督促制作人员修改了不下五次，以致于迟了五个小时还赶来赴约，不过是为了把这条由他亲自设计、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紫晶手链，以最完美的姿态呈现在她面前。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手链！一思及这，立夏的眼神迅速黯淡下来。她离开齐景桓的怀抱，愧疚地看着齐景桓深邃的眼睛道：“景桓，那天就是在这里，你送给了我这辈子，最最最珍贵的礼物。可是，可是我却在那次和你争吵时，一时太过生气，当着你的面把手链给扔了。”
齐景桓不语，表情冷淡如初，静候着立夏的下文。
“那晚一回去，我就后悔了，当晚就跑回你们公司的停车场去找，可是，没有找着。第二天上班前和下班后，我都有再去找过的，我找了很久很久，还是没有找到。”立夏悔恨地互搓着自己的手指，咬着下唇道歉，“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她去找过。齐景桓还是惊讶了。他不是不知道立夏在发生争吵的那晚，有回去停车场找过，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这傻丫头竟然还不止去找过一次。他缓了缓脸色，拉起立夏的左手，在立夏疑惑转惊奇的目光中，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条紫晶手链，如那日一般，在同一地点亲手为立夏戴上。
立夏瞪大眼眸看着手腕上这条再熟悉不过的紫晶手链，眼里迅速泛起了一层湿湿的雾气。
原来自己找了三次都找不到的原因，竟是因为被齐景桓先捡走了。一直以来，她总认为悲伤痛心的只有自己一人，孰不知，齐景桓也在受着和自己同等的心理煎熬和折磨。
是的，在齐景桓心里，自己竟已经如此重要了。
立夏扑进齐景桓的怀里，感动道：“景桓，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笨蛋。”齐景桓温柔地抚着立夏的背，嘴角扬起了一个迷人的弧度，“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取下来。”
“不，就算你允许我也不会再取下来。”
要一直戴着，直到天荒地老。
立夏紧抱着齐景桓，听着齐景桓有力、稍乱节奏的心跳声，长居内心深处的不安，正在一点一滴地被逐渐歼灭。
齐景桓低头疼惜地凝视着怀中的女子，面部线条柔和得让人一见温心，全无平日的冰冷之感。
和立夏从高中起就死心塌地、不计一切地对自己好相比，自己现在所做的这些，根本不值一提。
可却依旧能让这个傻丫头感动得不能自己。
立夏，谢谢你完整了我的生命。
齐景桓在心里对自己说。
江边小路，夕阳下被拉长的两个身影，是甜蜜相依偎的两个人。
如果时间能感知，那么在不知明天会如何之前，请走得慢些，再慢些，让这份幸福，可以停留得再久些。
不去问以后。
###九、情义两难全（4）
“可以走了吗？”
Shining公司副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前，一身浅紫色毛绒外套搭配白色毛呢背心裙的尹思妍，梨涡浅笑地看着正在整理文件的齐景桓，仪态端庄优雅、尽显名媛风范。
齐景桓把文件锁进柜子里，边关电脑边回答：“可以了。”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和尹思妍一同离开了公司。
“一会儿我爸妈要说了什么与事实不符的话，你可得多忍着点。”尹思妍在齐景桓为自己开车门时，提前给齐景桓打好“预防针”。她下了车，把滑至脸颊的散发别至耳后，“还可能有不少异想天开的梦话。”
齐景桓微扯动嘴角，淡然道：“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
尹思妍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半带调侃：“今时不同往日，名草已有真主。”
齐景桓轻摇头，不觉一笑。这由心的笑，只有他自己清楚，是因为在这一刻，想起了立夏那固执又倔强的俏模样。
两人进到尹思妍家里时，先他们一步到家的尹思妍的爸爸尹世宏，刚换好一身居家休闲的服装走下楼。他看着这俩站在一块颇为登对的小辈，夹着些许银丝的眉眼染上了舒心的笑意。他简单朝齐景桓点头示意，先到饭桌前就坐；尹思妍的妈妈孟雪绫，则已在饭桌前等候多时。
齐景桓洗好手后和尹思妍一起到饭厅坐下，尹世宏和孟雪绫立即不约而同地向他们投来了如在打量新婚小夫妻的暧昧目光，看得尹思妍又气又恼。所幸齐景桓向来有抵御各色眼光的超能力，自是能表现得和无事人一般，从里及表都淡定自若。
尹世宏往孟雪绫碗里夹了一块鱼肉，和自己脸色微显苍白的妻子深情对视了几秒，而后端起长辈的架子转对齐景桓客套道：“景桓，思妍在公司里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没有。她很能干。”齐景桓实话实说。
孟雪绫不舒服地轻咳了几声，笑道：“我们妍妍就一小姑娘，什么能干不能干，还不得要你多照顾着。”
“我需要什么人照顾。”尹思妍略有不满地插进话。
齐景桓顺势加上一句：“思妍确实不需要我照顾，工作一直很出色。”
“这可不好。”孟雪绫和尹世宏交换了一个眼色，笑中隐有深意，“女孩子家自己再强啊，总归是要有个人照顾着的。我和她爸现在最在乎的啊，就是你们俩的终身大事。”
果然又是一餐鸿门宴。齐景桓不动声色继续吃饭，等着尹思妍的解围行动。
尹思妍对付家中二老向来有的是办法，只一个不满、嗔怪中夹羞涩的眼神就能让尹世宏会意，并主动出言相助：“先吃饭吧，这事马虎不得。饭后我们再和他们好好商讨商讨。”
饭后！尹思妍蹙起眉，看来这二老，今晚是早有预谋、势在必行的了。她暗中向齐景桓投去一个愧疚的目光，齐景桓没有作何表示，低头专心吃饭。
这场基调还算温馨的饭，在尹世宏偶有询问齐景桓工作近况以及尹思妍和孟雪绫的安静倾听中结束。就在尹思妍寻思着该编什么理由逃过今晚不切实际的“商讨”时，自嫁入尹家后一直身体抱微恙的孟雪绫忽头感不适，爱妻心切的尹世宏急忙扶着娇妻回房休息，把“大事”倒给忘记了。于是尹思妍赶紧抓紧机会，带着齐景桓“逃”出了家门。
“还是户外的空气好，呼吸都顺畅了不少。”尹思妍和齐景桓并排在路灯下走着，作势夸张地拍着胸口轻松道。
齐景桓只是微微淡笑，没有出声附和。
尹思妍凝视着齐景桓含有浅浅笑意的侧脸，由衷道：“你最近几天的笑容，比往常多了很多。”
“有吗？”齐景桓反问道，自己并未意识到这一显眼的变化。
“有。以前一星期都难见你笑一次，成日冷冰冰的、像座千年不化的雪峰似的，让所有想靠近你一点的人，都心生敬畏。”尹思妍认真地帮齐景桓做起分析，“而近日的你，从里到外到多了一份温暖、少了一份冰寒，这实在值得庆贺。想必这背后的大功臣，一定非立夏莫属吧？”
齐景桓微侧头，没有正面回答：“或许，是因为封锁的心被打开了，感受到了阳光的温和，才知道放开心，原来会更快乐。”
尹思妍点点头，听懂了齐景桓其中的隐含之意，真诚地赞许：“这样的齐景桓，有感情，有柔和面，真实，难得。立夏这女子，实在不简单。”
齐景桓垂眸低笑，不语。
尹思妍被齐景桓这笑闹得心窝暖暖的，虽知这笑并不因为自己，但仍发自内心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和齐景桓沉默着又走了一小段路，尹思妍忽似想起了什么，敛容道：“对了，我打算近些日子带我妈妈去欧洲检查身体。你知道的，我爸工作太忙、抽不出身，这任务必须落在我身上。”
“什么时候出发？”齐景桓稍感意外。
尹思妍摇头道：“还没确定。”她复又加上一句，“这样一来你和立夏，也可以解除因为我闹不快的危机了。放心，我们这假戏，一定会在造成你们的困扰之前落幕的。”
齐景桓挑眉淡言：“我和立夏，不会这么轻易被影响的。”他确实不担心。对付这点事，他晓得该如何妥善处理。更准确些的表达，是一种自信。
“是，是我多虑。”尹思妍心中一宽，顾虑也因这自信盈盈的话打消了不少。
被路灯拉长的二人身影，温馨、和美。
非关风月，只关真心。
这份情谊，亦能美好若千古流传的画卷。
###十、愿得一人心（1）
与其他一线城市相似，一入夜的A市，即从白天紧张、焦迫、人人行色匆匆唯恐被时间金钱抛弃的压抑频道，调成了放松、悠闲、灯酒舞台抢占主场的纸醉金迷频道。各色妖艳的霓虹灯交辉着星月圣光，把整座浮华的城市，装扮得犹如妖娆百媚的俏佳人。
“最美不过夜生活”。A市的夜晚，把这句话的真理性在实践中检验得淋漓透彻。
立夏和齐景桓吃过晚饭后，特意挑了停车场附近一条远离喧嚣夜市的小路来散步。
没有过路人充当陪衬背景的二人世界，安静、浪漫，不失唯美。立夏依偎着齐景桓，和他在这条鲜有人烟的僻静小巷缓步走着，眉眼里均在描绘着幸福的形状；齐景桓配合着立夏的速度，把步子的节奏放得极慢，手心里包裹着立夏些许湿热的小手，心底有一股别样的暖意，在四处流窜。
月下对影成双、昏黄路灯添柔美，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牵手散步，贪婪地享受着相识相恋相爱的难得可贵。
半响，立夏忽停下脚步，抬头仰望着点缀在繁星间的那轮圆月，情由景生，感叹道：“今晚的月色真美。好想能离这月亮再近些，即使窥探不到神秘的天宫，至少也能用笼罩全身的月光，作为慰藉。”
齐景桓随着立夏抬头，问道：“月光和天宫，一里一外，一实一虚，何来可比性？”
“按理说，确实是没有。”立夏不假思索地给出回答，随后叹息道，“虽说神话是人编造出来的，但我实在不能理解，那编这神话的人，为什么要把嫦娥的结局设得那么悲惨。有得必要有所失，固然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