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夫君之谋 (1)
“莲华，莲华，你这个傻子，为什么不穿铠甲？为什么，为什么好好的，突然注意力分散了？为什么，为什么……”我在他面前一动不动，似乎我剩下来可以做的事情就只有哭泣了，“莲华，你是坏人，你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
他笑得又脆弱又可爱，“岩龄才是傻瓜，为夫，为夫除了四年前，在四年后就，就从来没有丢下过你……”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的心脏，在流血……呜呜呜，怎么办？”
莲华摇了摇头，对我笑得温柔又纯真，一如四年前，我抱着三头猪跌下山，初初遇见骑着矮脚马的他。他说:“不碍事，不碍事的。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他的发被风高高吹起，被血染红的衣衫将我卷进他只剩下一点点温热和满是血腥味的怀抱，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所有的，唯一的爱意和温柔缱绻，是对我。
“娘子，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让你知道我没有骗你，”他把我的手放到他正在流血的左胸，让我的掌心熨得一片滚烫和酥麻，“我没，我没有变，我一直记得你，我，我也一直记得我们的曾经……”
我看着那一片与红衣染成一色的伤口，泣不成声:“你……你……”
他动作迟缓而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发鬓，“穿红色，因为记得你那日在红烛下，披着嫁衣嫁我的样子，”一滴一滴比我还滚烫灼热的液体落到了我的手背上，渐渐融入那片黏稠的血液，“穿红色，因为受伤了，流血了，你就不会那么害怕……”
“我，我还记得娘子，娘子当时在那座山上看到我一身血，晕过去了……娘子，娘子……”
我连忙抓住他的手，“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他的发遮蔽了他的侧脸，看起来就像一个不慎堕落地狱的仙家。他神情迷离，喃喃自语:“穿红衣，因为七夕那日，我摘了红花灯给你……娘子，那时你很欢喜，我看到你欢喜，我也很欢喜……”
我闭了闭眼，把泪水全部都囚禁在眼眶里，不让它们走出来扰乱莲华的心。
“白发了，我想不起你，找不到你……一夜白发了，”他呜咽着，伤心得像一只迷途却无路可返的小动物，“我把娘子弄丢了，我把娘子弄丢了……”
我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现在找到你了，你却不信我了，”他紧紧抓着我的手，在他苍白冰凉的侧脸上蹭着，“我很怕四年过去，娘子不爱我了，那我该怎么办……我做这么多，我只是，我只是想让娘子知道，我一直爱你，岩龄，娘子……”
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话，我恍惚之间明白了些什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你说这些都是你安排好的，都在你的计划之中？莲华，你疯了！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他呆呆地笑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疯了，娘子。我只知道，我要让你相信我，我要让你爱上我……”他低低地说，“只要你可以再喜欢我，哪怕，哪怕不是再像四年前那样，我只要一点点就好……娘子，别人都说，爱情是要两个人共同付出的，只有一个人付出是不可以的……”他神情迷茫地看着我，眼神好似在祈求，“那，娘子，可不可以你付出一点点，一点点就好，剩下的很多很多，都让我来就好。好不好？娘子……一点点就好，哪怕不是因为我，你也看在罕儿的份上，一点点就可以……”
我心疼地别过头，用手抹了抹眼泪。
他看起来十分沮丧和伤心，脸色更是落败一片。有点吃力地动了动嘴唇，他说:“娘子，娘子……你是不是生气了？娘子……”
我恶狠狠地瞪他，怒骂道:“你为什么要这么糟蹋你自己？你知不知道，只要，只要你跟我说，你没有骗我，你还记得我，你还爱我，我就会抛弃一切相信你吗？”视线触及他的伤口，眼泪又是成片成片，那么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娘子，娘子不哭……”他颤巍巍地举起手，有点笨拙地给我擦着眼泪，但是反而弄了我一脸他的血。他耷拉下眼皮，似乎有些支撑不住了，但嘴里还是没有停止过跟我说话:“娘子，这个故事我没有跟你讲过。小时候，有一次跟我师父上街，有一个江湖术士在卖一块祖传玉佩。我很喜欢那块玉佩，所以求师父给我买下来。师父看了那块玉佩说，是假的。我不信，我一直以为那是师父不想花银子给我买玉佩才哄骗我的。后来……”他的声音渐渐飘远，也渐渐羸弱，“后来他没再哄我，回去之后拿了他当时所有的积蓄，带我去买了玉。再后来，我把那玉戴在脖子上，有一次洗澡时，它掉色了，我才知道师父没骗我。我问师父，为什么当时要给我买这块假玉，努力跟我说清楚就好了。师父说，说的，还不如做的，”说到这里，他努力抬眼看了看我，“娘子，绿意和凤涟漪对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只是，只是想让你永远相信我。”
“我真的，真的没有跟凤涟漪圆房，也没有跟别的女人在一起过。娘子……”
“我信，我信……”我对着他扯出一个笑容，“我信你，我不信她们，我就信你。”
他笑了，弯起了他漂亮的眼睛，就像一个小孩得到了他唯一想要的糖果那样开心纯粹。他努力低下头，在我耳边轻轻说:“娘子，我爱你……”娘子，我爱你，我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这世间万物我莲华从不曾怕过，这武林江湖中的高手我莲华从不曾败过，这权势计谋我莲华在一方城土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只是，莲华怕你不爱我了，怕我的一片真心都败在你的不信任之下。爱情里是不能有算计，莲华也算计不来。但是，我可以算计自己。
——娘子，你可否在心疼我？那……我算是算计成功了罢？
……
莲华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那空洞的世界瞬间如一块块碎片拼凑起来的图案一般轰然倒塌。
当灵云和瑶鹤暂时稳住了来势汹汹的世昌国大军后，赶到我和莲华这里时，神情大变，连忙用手探向了莲华的脖颈之间。
我心如死灰。
灵云一探，神情有异，然后撕开莲华心口处的那片衣服，仔细拨开查看了一番，连忙对瑶鹤说:“快，快把莲华抬回去！”
我是跟着薄凉大侠一起回去的。我神情呆滞地看着前方，他的怀里则抱着因受到惊吓而昏过去的团团。
我已经很久没有跟薄凉大侠说过话了，然而造化弄人，叫我们在这个时候同乘一骑回去。哪怕我曾经攒了一大波话要跟他说，此时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路上沉默了许久，他才主动开口:“小白，你还好吗？”
听到“小白”这个名字，我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曾经，莲华的那匹矮脚马叫小白，是我恶作剧把它的名字改成了小黑，然后让薄凉大侠叫我小白。
我摇了摇头，“你说呢？”
他沉默了一刻，“我们之前，我们之前也没有想到莲华会这么做。不过，小白，你放心罢，莲华做事一向有分寸，而且有灵云在。”
我突然笑了，“薄凉大侠，以前你在世昌国的皇宫，一见到我就避开，如今又这么安慰我……你说，我到底是洪水猛兽，还是绝世美女？我自认为，论容貌，我比不上绿意，论心机，我更是远远不及凤涟漪，论家世，我与孝容皇后，是云泥之别。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以前在玉女宫的时候，细儿是，在天山门的时候，樊七是。如今，连莲华和王爷都……”
为什么，我哪里值得你们这么保护，哪里又值得你们费尽计谋？
薄凉大侠低头，看了看睡着的团团，轻声细语:“有些人，一生中也许一辈子也遇不到属于他的贵人和机遇；但是有些人，运道真的十分好。玉女宫因为私自放走你而被绿意抛尸后山的细儿，天山门假意刺杀却实则保护你的樊七，爱你一生却得你不得但庇佑你四年的世昌国皇帝，为了你和孩子前仆后继费尽心机的莲华，还有……”
我抬头看他。
他却突然语气一转，“你不要问我为什么，你只当做，他们是天生就要来助你岩龄渡过难关的贵人和机遇。可是，贵人太多了，也未必是好事。这就是对你的考验，你且放宽心。”
我的心情顿时云雾散开，“薄凉大侠，还有你，你也是我的贵人。不止如此，灵云、瑶鹤、花落都是我的贵人。我岩龄一定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才有这辈子的福分。虽然波折不断，但总算像那个曾经在奈何桥上的月老说的，这一世劫难不深。”
薄凉大侠也破天荒地一笑。
到了南平国的军营里头，薄凉大侠把我安置在莲华的营帐前，然后先照顾团团去了。我焦急地在他的营帐外踱来踱去，就是没敢踏进一步。
就这样一直等到快到天黑，他们也没有出来。薄凉大侠走过来，给我披上了一件暖和的狐裘披风，淡淡地说:“我已经把罕儿安置在我的营帐里，他还睡着。不如，你去我的营帐里看看他。”
“团团怎么样了，应该没什么事情吧？”我急忙问他。
“我找了军医，给他喂了些镇定心神的汤药，他现在睡得很好。你这么久都没有吃些什么……”
我摇摇头，“算了吧，莲华还在里面，我根本吃不下饭。既然团团没事，我就放心了。薄凉大侠，今天麻烦你了，我还是在这外面等灵云出来吧。”
薄凉大侠怔了怔，然后又回去了。
我又等了一会儿，正在那里发呆时，突然闻到肉包子的香味。抬眼，我的身边正放着一个大大的油纸包，一抹黑色的身影已经走到很远。
我傻笑了一下，肚子闻到香味，也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拿起那个油纸包打开，是几个香喷喷的大肉包和几块肉干。
我一边狼吞虎咽地啃着包子，嚼着肉干，一边眼泪汪汪。
薄凉大侠，你可真是我的贵人。
吃完东西后，大概又等了两个时辰，瑶鹤手里拿着几张方子，匆匆忙忙地走出来，似乎要去煎药。我连忙叫住他，“瑶鹤，莲华他……”
瑶鹤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眼神，“岩龄，你进去吧，莲华已经醒过来了，灵云还在收拾药箱，一会儿就出来。我先去煎药了，你有什么问题去问灵云吧。”
我连忙点头，走进了莲华的营帐。
灵云见到我，一如四年前在玉女宫那般没有好脸色，但是也没有出口很重，只是轻轻责备了我几句:“岩龄，你应该早些把我叫过去的。所幸没有伤到要害，虽然那追命琴的琴弦性寒，但是只要没有伤及要害，一切都可以救得过来。”
我震惊万分，“灵，灵云，你开什么玩笑，王爷可是亲手那追命琴的琴弦穿透了莲华的心脏啊，怎么会不是要害？”
灵云睨了我一眼，“岩龄，你真是太不了解你自己的夫君了。莲华虽然这件事做得有些过，但始终是守着底线的。他是不是没有告诉你，因为三花聚顶，所以他的体格也天生与常人不同。常人的心脏偏左，而他的心脏却是在正右方。”
我瞪大了眼。
他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嘀咕:“本来我也不知道，是我刚刚检查了一番，才知道他的左胸并没有心脏。你们这两个人，一个接一个的出事，都要我来给你们收拾烂摊子。我灵云好像天生就是该给你们两个来做牛做马的……”
听到莲华没事，我也松了一口气，然后笑嘻嘻地说:“因为你是我和莲华的贵人啊！”
灵云不再搭理我，径自收拾了药箱就走出了营帐。
我这才发现莲华睁着眼，一脸无辜地看着我，看得我的心一阵痒痒。
我坐过去，故意拉下脸，“老实交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你，你把我吓哭了也就算了，把儿子都给吓到了。”
他一脸委屈地看着我，“娘子在前，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曲子霄这一档子事是迟早要解决的，那就一起把我们俩和曲子霄的前前后后都给结个干净。半月前有探子来报，说曲子霄已经找到对付我的方法。那我就将计就计，让娘子相信我……”
我叹了口气，“你以为这样就解决啦，我欠他的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要让一个人忘掉另一个人，除了让他死，还有什么法子？”莲华温柔地笑笑，“在他把追命琴的琴弦刺入我的身体的时候，我用力震断了他的记忆经脉。相信我，他连自己都会忘记，更别说记得你。不管他爱你多深，只要你不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就可以过上自己自由的日子。”
听莲华这么一说，我竟然松了口气。这么长久以来，今天的大起又大落后，是我过得最轻松的一天。
不过虽然债主不记得了，可是欠债人欠下的债，还是在那里摆着的……
“莲华，我还是觉得欠他太多，哪怕他不记得了，”我歉疚地说，“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对我好是理所当然的，我理当应该好好珍惜。可是……可是王爷的这份爱我要不起。”
说得自私一点，我一直把王爷对我的爱当成我的负担，我一直自私地想着，如果王爷能够不爱我，那该有多好。
“别怕，岩龄，一切都会好的，这一切我都会帮你处理好的，”他轻轻地安慰我，然后拍了拍床铺，“天已经黑了，岩龄，过来歇息罢。”
我摇摇头，“你伤得那么重，我睡相又不好，还是打地铺吧。”
莲华却不同意，“岩龄，过来，我想要同你一起睡。”
他的眼神太过灼热，我无法抗拒。因为他伤得很重，连动一下也许都很困难，我还是相信他不会对我动手动脚的，所以我没敌过他的请求，爬上了床。
之前在客栈那晚，我和莲华河蟹口口了一整晚，旁边还有一只睡熟的团子，所以并没有跟他好好说说话。眼下这样静静地抱在一起，感受着对方的体温的时刻真的很难得。
莲华满足地叹了口气，“岩龄，我终于又把你找回来了。”
我噘嘴，“听起来你很自豪嘛，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还做得这么绝。”
莲华笑了笑，道:“若不是你不信我，而信了凤涟漪，我又怎会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可是……毕竟四年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