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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暮

第二章 鬼门令

“阿雪别走!”奚华安本就有腿伤在先,又与两个武功与自己相当的高手对战,体力有所损耗,现又近身接了一掌,不由得一个趔趄只抓住她一截衣袖。红衣女子见他不依不饶,刚压下去的怒气又腾腾而来,说道:“你小子真不识相!擅闯我鬼宫禁地,又与我打斗纠缠,到底有何居心?”

奚华安拄着剑,见对方语气森冷,摆出一副完全不认识自己的样子,不禁心下一凉,十分不理解地问道:“你到底遭遇过什么?为什么不承认自己是姬如雪!”

“姬如雪?这个名字有点熟悉?”红衣女子从他口中反复听到这个名字,竟也开始怀疑,思索片刻,忽然说道:“你说的可是三年前从中原回来的我宫白莲圣女?”

“正是她!”

“喏,我认识她,但我不是她。”红衣女子见他不相信,还要纠缠,索性将脸直接凑过来,说道:“看清楚了?我不是她,我是火蝶九娘。”

奚华安睁圆了眼睛,忽然看见女子眉心竟是一片雪白,完全没有了那只展翼蝶的印记。暗想:“莫非,她的‘大空笛法’已练至第三段‘皆空’?”红衣女子见他不说话,有些不耐烦,狠狠地说道:“小子!你要是再这么纠缠下去,我就杀了你!”言罢,忽然又笑了笑,撑开红伞,朝半山腰的石台上飞去。她觉得,不如把奚华安留在这里,自生自灭。

奚华安可以说是殚精竭虑,毫无气力再去追,只觉得后心传来刺骨的冰凉,逼得他回身反击追击而来的那位白衣人。刚离开不远的红衣女子听见打斗声后,做出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决定。她立马回身射出一枚金叶子,金叶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眼的流波后直插入偷袭奚华安的白衣人手臂,剑“当啷”一声从白衣人手中滑落。

“鬼门令,鬼门令。”气力渐虚的奚华安仿佛听到脑袋里有人一直在喊着这三个字,竟鬼使神差地从腰间抽出一块令牌。亮于白衣杀手眼前,同脑海中的声音一齐说道:“我有鬼门令,就是这里的贵客,你不得伤我!”白衣杀手抬起头来,面纱脱落,露出一张皮肉模糊的脸,把奚华安吓了一跳。心想:“这人一定是被烈火烧过,难怪下肢行动诡异。不过,这般情形下还能将武学练至如此境界,实属罕见!”

那白衣杀手一见到鬼门令,猛然跪下,口中大念:“鬼门洞开,我主归来!”

红衣女子觉得诧异,心想:“一位不速之客,竟有我宫的绝密令牌,莫非,他真与白莲圣女有什么渊源?”红衣女子行至奚华安面前,注目着那枚令牌,问道:“你哪里得来的?”奚华安此刻气力将泄,意识模糊,腿一软,竟然倒在了红衣女子怀里。那红衣女子到底年轻,突然被男子这样亲近,不禁喊叫出声。一旁的白衣杀手虽护主心切,但惧于他是持有“鬼门令”之人,又不好动手,一时间踌躇难决。

红衣女子见他仿佛是昏迷过去,只好将他安置在马背上,由墨骓驮着他。奚华安只隐约听见有女人在讲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埋怨:“你小子,这么重……”“还有点难闻,不如丢去后殿,喂我宫神兽!”

红衣女子听他喃喃道:“不!不要!不……”不自觉地笑了笑。那清脆的笑声随着夜风,飘进奚华安的脑海里,拂过那一池记忆的湖水,碧波荡漾。

那是一年寒冬飘雪,稀疏的日光透过窗棂射进来,打在铜镜上,有些刺眼。女子放下手中的玉梳,去给那敲门人开门。“你来了?”女子欢快地抓住来人的手,帮他掸了掸毛领上的雪花,语调温柔地埋怨道:“这久天气无常,还是这么懒,不知道带伞。”

来人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英挺的鼻,宽额俊眉,两汪如墨的眸盛满温情,搂着女子在榻上坐下,略顿了顿,说道:“阿雪,这两年来我们东征西战,也将江湖上不少的帮派纳入我们凤夕山庄的麾下,南边的天圣教,朔月教等,素来不犯中原,我们无需前往征讨。只是北边侵入的鬼宫,势力日趋强大。只怕——”

男子话未说完,那个叫阿雪的女子忽然取出一块牌子放到他手里,将他五指合拢,娇笑道:“华安,若是我哪天被鬼宫的人抓回去了,你记得,要带上这个,来娶我!”

男子眼神暗了下来,片刻沉默,忽又紧紧地抱住阿雪,激动却又坚定地说:“你等我,我会来的,我会的!”

“我会的!”

红衣女子刚推开房门,就听见一声喊叫。看见那小子还是躺在床上没有醒来,无奈地摇摇头,对一旁的侍女问道:“他这两天都这样吗?”

那年幼的侍女正要拿帕子给奚华安擦拭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听红衣女子这么问,又停了下来,帕子便被红衣女子拿过去。那侍女见她竟给这个陌生人擦拭汗珠,有些惊讶,忘记答话。红衣女子又问了一遍,她才回过神来,吞吞吐吐地答道:“回……回主人,他……一……一直……在说着梦话,他……他的脉象……不……不稳定。”红衣女子见她直哆嗦,不敢抬头,便放下帕子,扶住她的肩膀,柔声说道:“你是新来的吧?”小侍女点了点头。红衣女子继续说道:“别怕,你以后就叫我九娘好了。”小侍女又点点头。火蝶九娘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说道:“你先下去吧!不叫你的话你不用进来。”小侍女应声退了出去。

火蝶九娘看着月色被一点点关在门外,生出一丝忧伤,又拿起帕子,给奚华安擦汗,她突然觉得,这样的感觉有些熟悉。仿佛在很久以前,做过同样的事。这么想着,手就慢了下来,连被奚华安紧紧抓住了都没有反应。待她想要拿开帕子时,才发觉手被抓得很紧而抽不出来。

“他抓得好紧!”那一股温热自掌心,顺着血液流入心窝,九娘打了个咯噔,“竟然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一不留神,又被喊着梦话的奚华安一把抱住。霎时火热涌上全身,九娘心里慌乱如麻,忙推开奚华安,快速站到窗边,将窗子开得大大的。远看去,能装下一轮圆月。她希望寒夜的凉风,能迅速吹走这股热气,连带着心也静谧。

“来人!”

门开了,是刚才的那个小侍女。那小侍女这次抬起了头,认认真真地看着九娘。她觉得九娘好像在笑,但又好像在强忍着笑,还有那脸颊上的红晕,说不出来的诡异。九娘见她盯着自己看,突然恼了,厉声说道:“看什么看!还不去把曈须叫来!让曈须给他再进行一次治疗。”言罢,快步走出房门。小侍女只觉得有一阵火辣辣的风自耳边呼啸而过,便不见了九娘身影,得令后慌慌张张地朝日月湖跑去。

日月湖在鬼宫正殿的北面。因三分之二的圆形区为温水,三分之一的月牙形区为冷水,有日光的清晨和傍晚,日月湖面便幻化出弯月抱日之象。湖中心有一座雕花玉亭,亭内只有一桌一凳一榻。

小侍女划船过来时,曈须大人正于榻上打坐。这小侍女是新来的,只知道曈须大人是鬼宫的长老,猜想一定是个白须大伯。不想见到的,竟是一位俊俏少年。小侍女行了礼,说道:“曈须大人,宫主想请你再去给那位侠士诊治。”

曈须睁开半闭的眼,看了看小侍女,说道:“就是那位持有鬼门令的小子么?”

小侍女听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倒更像是一位五十岁的大伯,但不敢多想,只得答道:“是的,就是那位。”言罢,又偷偷抬头看曈须两眼,暗想:“肌肤如雪,眉清目秀,竟是比女子还要生得好,又怎么会是五十岁的大伯?”

曈须见那小侍女的目光总在自个儿脸上流连,无声地笑了笑,说道:“那我们这就走吧!”遂下了榻,掠至船头。见那小侍女还不跟来,不耐烦地回头问道:“你这毛丫头,还在磨蹭什么?”

“曈须大人,您的药箱呢?”小侍女见曈须不说话,继续说道:“先前在家,那些大夫们都会挎着一个箱子来。”曈须听了这话,更仔细地打量了这小侍女一番,心生疑惑:“不知这丫头的来历怎样,倒不像宫中之人,更像寻常儿女。见她神情真切,不妨如实相告。”

遂说道:“我医人从不用药,也不用针。”“那大人用的是什么?”“只凭内力就可。经脉与气血乃人的根本。经脉打通,气血顺畅,病自然就好了。”曈须见她不相信,朗声笑道:“毛丫头,你猜我活了多久了?”曈须突然这么一问,恰问到了小侍女的心坎上,小侍女犹豫了一下,说道:“大人看起来不过二十未几。”

“哈哈哈!老夫已‘知天命’也!”曈须一脚踢向船尾,船身便顺着日月湖面“日象”与“月象”相交之处,受控一般左右不超分毫,飞速滑行。这时月至中天,曈须拉住小侍女的右臂,跃至船内,大有行于夜空星河之感。小侍女心神荡漾,一番赞叹之下,船已到岸。二人快步行至奚华安休息之所。小侍女推开房门,见灯未灭茶尤温,便直接迎曈须入内。

小侍女一见到奚华安,便有些着急,忙问道:“请问曈须大人,这位侠士的病情如何?”听她如此问,曈须皱了皱眉,反问道:“难道这两日,这小子有什么反常之举?”

小侍女将实况告与曈须,曈须听后,不禁释然,说道:“这个是忧心郁结所致,老夫也只能尽力而为。”继而将奚华安扶起,盘腿坐于其后。左手扶住奚华安的左肩,右手五指合拢。

自后颈开始,侧掌下滑。肩中俞行至肩井穴,东拐下行至魄户穴,收回手掌一个横翻,中指轻点神堂穴,西跃下按风门穴,东移斜拍天宗穴,西南滑至灵台穴,掌心朝上,中指回扣,北移推至大椎穴……小侍女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得曈须大人的右手无比灵活,翻飞出回间似凤舞龙游,又仿佛如一把短刀刀法神秘变幻莫测、一路披荆斩棘。

瓷碟上的半柱香吐着烟雾,升至半空时訇然漫开。这是习武之人专用的宁神香,香气入了小侍女这不会武功之人的鼻中,竟让其恍惚觉得如腾云驾雾,顷而便不知所踪。她觉得有点冷,想去关窗户。恰好看见对面的楼上,有一扇窗户开着,正正的对着奚华安休息的屋子。窗前的那人,手里握着酒杯。小侍女使劲眨了眨眼,对方的神情却看不清楚,只隐约觉得,那人是个女子,举起了酒杯送至唇畔,忽又放下。小侍女心想:“大概是喝得多了,这会儿才发觉杯中早已没了酒。”她见那人好像发现了自己,忽然关上了窗户。一阵寒风吹来,她打了个哆嗦,也顺势将窗户关上。

大漠的月,寒冷无边;中原的月,凄哀柔情。月下酌酒之人,岂独九娘耳?

“咱们凤夕山庄,自华安走后,冷清了许多。”说话的是房文风,身着藏青色团花锦袍,长发被一只凤头木簪松松挽住,他放下酒杯,看向对面一同喝酒的男子。那男子似乎是醉了,正拄着脑袋假寐。房文风的话,便成了喃喃自语。他站起身来,走到书桌边,撩起衣袖,缓缓地磨着墨,一副要借着酒劲吟诗作画的模样。取下毛笔,才刚蘸了墨,便听到敲门声。

来人似乎和房文风有所约定,敲门声“三短两长”共五下,随后门开了。一名背剑的男子疾步进来,大概是凤夕山庄的巡卫。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房文风,说道:“公子,使者来报,找到了一些关于庄主的线索。”

房文风一听他说是“庄主”,那必是指奚华安,慌忙打开信。速速阅完后,又展眉微笑,将信叠好塞进怀中。他遣退了来人,在宣纸上书下一字: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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