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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易主
次日黄昏,安左迁如约而至。依旧是在巷口带上的面具,闲庭信步的到了地下武场的门口,敲敲那扇似许久未开有些陈旧的木门,打开的,不过只有一个可供里面的人观察的小小窗口。
那看门人透过窗口往外看,靠面具认出来人,未多说什么就将木门完全打开。安左迁走了进去,顺手塞给看门小哥一锭银两,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场监。
场监本是关注着台上厮杀的两个人的,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登时喜上眉梢,几个步子走过去,殷勤的给安左迁寻了个座位,本打算看茶的,可看着安左迁的脸被面具挡得严严实实的,只眼睛位置与鼻子位置有孔洞,也就免了这一步,只是指着台上的一个人说道:“这位就是你今天的对手。”
安左迁顺着场监的手看过去,是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子,看那一身精肉和短得扎手的头发,想来以前是做过土匪一类的人。安左迁也就说道:“这个人看起来不是善茬。”
场监一脸的骄傲,“那自然,这人原是山上土匪窝的二当家。”
果真如此,安左迁轻笑一声,“那你们还敢留他在此?不怕那天他恼了带着兄弟下来砸场?”
“他敢!”场监眉头一扬,“就这些个鲁夫,十个都不够我家老板打的。这个地下武场能安安稳稳开这么久,哼哼,背后的势力都是你想不到的。”
安左迁正准备开口奉承几句,余光瞥到章景宏落座到观众席,话到嘴边就变了样,“那你可知道我为何戴着面具?”
场监一愣,答道:“带面具的人无外乎两个原因。要么是长相异于常人,要么就是怕被别人认出来。”
“那你觉得我是哪一类?”
场监又将安左迁打量一遍,仅看体形不像是丑陋不堪的人,露出的皮肤也说明了这个人保养得当-----当然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但这人气质十分出众,像是久居高位之人。那便是第二类了,“你是防着别人将你认出来?”
“那你说我为何怕别人将我认出来?”安左迁就像童稚小童一般问起问题就没完,场监被问得不耐烦了,一脸烦躁道:“去去去,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有那心研究你这些破事,倒还不如来用来想想如何多赚点银钱来得实在。”
安左迁犹自说道:“我昨天看了一下,就我打那场比赛你们就赚了不少钱吧,加上其他人打的呢?真是个赚钱的好地方。”
场监迟疑道:“你这是也想开个比武场?”
“怎么可能,”安左迁支着下巴,“我要的是一整个华沙教。”
“休出狂言,华沙教岂能是你一个小小匹夫能觊觎的?”场监心中大骇。
安左迁扯下面具,笑得邪魅又危险,只听得他说道:“给我砸。”
台上观众站起了一大半,有序的向四周散开。见什么砸什么,遇什么人打什么,比土匪还土匪点。那个所谓的土匪二当家都看呆了,还没回神就被人用椅子腿敲了一阵头,趁乱捂着头跑了,这无怨无仇的,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就抄家伙的人。
“给你半时辰的时间向华沙教教主禀报,就说灵蟾教安左迁携重礼拜访。”安左迁悠哉的翘着腿,“我在这等着他。”
场监见这局面几个保安也没控制住,忙屁滚尿流的跑了。其实以他的资历还不够格见教主,只得找一个分堂堂主报上去。
“什么?灵蟾教安左迁?”那堂主表情是说不出的鄙夷,“你傻啊!安左迁是千叶宫的人,个屁灵蟾教安左迁。”
“堂主你还是去一趟吧,武场都给砸没了。”场监都快哭了。
堂主见场监这么一个泪涕俱流的表情也是不好拒绝,只得拿起武器道:“待我去看看哪里的毛贼敢冒充安左迁来闹事。”
武场这边。安左迁支着下巴一直神游。章景宏指挥完自家的小弟也凑了过来,对着安左迁好一顿夸,才问出让自己在意了几天的问题:“先生不像是打不过华沙教教主的样子,为何不直接去攻打华沙教教堂。而来这武场白白挨这么几天打?”
安左迁懒懒道:“在上面动静弄这么大,你怎么和武林盟交代?”又不是人人都是何为书,都能得到武林盟的首肯去攻打别的教派。再说了,灵蟾教这么一个小小的邪教,贸然去打华沙教,这不是更给了武林盟一个打过来的理由吗?
“先生的意思是,在这见不得光的武场解决掉教主,然后悄悄取而代之?”
安左迁给了个你也不蠢嘛的眼神,起身打算出去走走,正好撞见狗腿跟在别人身后的场监。
那人道:“是哪家宵小来扰我生意?小心华沙教不放过你!还敢冒充安左迁。”
“这个人不是华沙教教主,你看他气息紊乱,每走一步都透着沉重之感,不是什么高手。就由你来解决他吧。”安左迁这还是第一次使唤章景宏。谁料章景宏面露难色,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安左迁眉头一皱,心中猜到了些大概,伸手去擒住章景宏的手腕,催入内力,当即脸色就难看了几分。
也难怪章景宏这么想找一个大腿抱,比他内力还差的教主也怕是再也找不出一个,还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这个教主的。心里虽这么想,却一声不吭,木这一张脸走到那堂主面前,对着他胸口就是一掌。安左迁出招太快,那堂主触不及防的吃了这一掌,登时飞起又重重摔在地上,一口血就呕了出来。
安左迁蹲下身细细打量,道:“你肋骨已断,真气尽乱。我只消再加一掌,你便会半身瘫痪,这一生可都毁了。”
那堂主赶忙跪下,连连作辑,“少侠饶命,少侠饶命。”“我不杀你,但我要你去办一件事,就是将你家教主请来,我有话要和他说。”
这人来这里又是打又是砸的,怎么看他要说的话都不是好话。但现在小命在人手里,再说传个话而已又不会死,便道:“好说好说,敢问少侠大名?”
安左迁扬唇一笑,阴恻恻的,“你刚才不是说了吗?说我冒充安左迁。你便和你家教主说有个冒充安左迁的人要见见他。”
那堂主本就白了的脸更是又白了一分,这下话也不敢多说,捂着胸口便去找了教主。
要说这堂主七尺汉子也被吓得不轻,连闯了几个关卡,哭着闹着的见到了教主徐业。徐业也是个好脾气,大晚上被扰了休息,却依旧耐心的喝着茶听着堂主抽泣着说了来龙去脉,听罢咔的声将杯子给捏了个粉碎,忙叫了几个精英一起去了武场。
到了武场一看,那个被人狗腿围绕的不是安左迁又是谁,登时火从心起,却还留着几分理智,没有贸然上前送死,只是站在原地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怒道:“华沙教与千叶宫无怨无仇,安总管这是为何打砸我教名下的店?”
安左迁卷起袖子,本该白嫩的胳膊青一块紫一块染了色一般,他也没解释什么,只道:“这样算不算理由?”
好生不讲道理的人。徐业皱皱眉,刚想开口驳回那个无理的理由,却看见场监对他使了个眼色。
该不会真的是自己的人打的吧。徐业心跳都漏了一拍,不过还好大脑没迟钝,很快就反映过不对劲来。就安左迁那种能将自己武功不错的手下一掌打飞的人,怎么会可能被武场里只会皮毛的人给打成那个样子。这其中定是有诈。
不过猜出有诈又如何?徐业觉得嘴里很苦,这安左迁明显是要这华沙教,今天还心情好给你找个理由,保不齐明天就直接杀上门来。于是便退了几步,这是他与那些埋伏着的精英的暗号,只要他一退,精英们就要从四面杀出。
打杀声响起,掺杂着哀鸣声。精英实力不俗,一入场便清了灵蟾教带来的尽一半的人。血腥味流动,在这空气难以流通的地下武场令人直作呕。有人给安左迁递上了御邪剑。御邪剑出鞘,在昏暗的空间泛着泠泠寒光。
抬手撤手,剑光在胸前画了一个漂亮的八字。奔向安左迁的两人便倒了下去。血迹流动到剑尖滴落,又恢复得光亮如新。
御邪剑,是一把嗜血的剑。
安左迁在场内走一圈,华沙教带来的精英纷纷命丧于御邪剑,他的身姿诡秘,那么多精英竟没一个能近他的身,甚至有些只看见身影,便已命绝。安左迁特意绕远徐业,明明未触及徐业一分,徐业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般,颓然的跪在地上。
“安总管,收手吧。”
“这些都是陪了我十几年的兄弟啊!”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徐业已经是安左迁父辈的年纪,本该而立的年纪,此刻却跪在一堆尸体中泪流满面,传达给旁人的,是一种难言的、令人压抑的悲伤苍凉。
安左迁停了手中剑招,清浅的眸子没有一丝感情波动,他不顾徐业现在心情是何种悲凉,只是冷冷道:“我只想要华沙教。”
“拿去吧。你全都拿去吧。”徐业失魂落魄的起身,“我只求安总管一件事情,请厚葬我的弟兄们。”
安左迁点头:“定然,除此之外,该给你的赔偿也不会少。”
“这可不是一点钱财就可以赔偿的,安总管。”徐业声音沙哑,每吐出一个字都艰辛无比,“是我技不如人,若是我武功在你之上,定是要你的命做补偿。”
“我的命不值钱。”安左迁阖下眼眸,“只是我现在有要事,要不然倒真可以补偿你。”
只听得徐业凄厉一笑,“安总管说笑了。”转身踉踉跄跄的踏入黑暗之中。
目送着徐业的身影踉跄的消失于夜色中,安左迁心中一丝起伏也无。江湖何其广阔,多少门派于朝夕间覆灭,多少英雄豪杰如浪惊现又隐没,华沙教只不过是一件小小事例而已。浩瀚武林,弱肉强食,若要游刃于其中,靠的,便是一段实力。
章景宏正为势力扩张而喜悦,他道:“谢过先生,先生果真能人!”
安左迁淡漠瞥他一眼,那副喜上眉梢的样子颇有几分小人得志。心中不屑冷哼一声,也不答,只身出了武场。
第四十六章 初显
是夜。
望着天上繁星点点,何为书叹出一口气,还是忍耐不得的去了厨房,亲手熬了养神定心的汤药给扫尘送去。
扫尘从西城回来后,已有三天未出过万无阁。何为书也曾托燕无妄带话,让他再忙也要回去睡一觉好好休息休息,但都被扫尘随便敷衍了过去。何为书又何尝不知,千叶宫的事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完的?他就是不想见自己。
这想不想见也不是扫尘一个人能决定的,何为书半个月未见扫尘了,他现在有很多掏心窝子的话想和扫尘说一说。何为书平时人比较随和,一旦倔起来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这次就算是闯,也要闯进万无阁里去。
汤就装在砂锅里保温,抹布在把手处绕了几圈防烫。何为书亲自端着汤,差了丫鬟取两只碗便去了万无阁。
万无阁外的守卫见何为书端着这么一个家伙来这里,心下了然他为何来这里。再加上原来受过何为书的照顾,也不好多加阻拦,只是简单的问了问便让他进去了。
扫尘本是和燕无妄说着闲事的,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却是端着汤的何为书。这下可是避无可避,虽有些难堪,但还是温声问道:“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何为书见燕无妄在有些不好意思,心想幸好自己带了两只碗。脸上一笑,“我见你多日未休息,怕你身体吃不消,便给你送些安神汤来。”
若是往常,这两人定是听完理由便继续说下去的,从不顾及他。可今日,两人竟是齐齐看向他,没人开口说话。
何为书便把砂锅放在一旁的桌上,将丫鬟遣了回去,有些手足无措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们谈事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为书越发会照顾人了。”
何为书面皮薄经不起调戏,羞赧得脖颈都是粉红的一片,想骂一句没正经的,但实在太像撒娇,他不是这种人,也就只有呆在那里不回话的好。
燕无妄见势,当即起身抱拳告辞,生怕自己被这两人给闪瞎。何为书本想拦他留下来喝汤的,刚想开口叫住的,余光一瞥扫尘正拿着折子看,没有留人的意思,也就收了话,站在那里目送燕无妄离开。
回头一看,扫尘还在那看折子,何为书不禁有些生气。将汤倒出,一手端着碗走过去,一手抽出折子,将碗塞进他的手里,“少看一会儿又不会怎样。”说着展开了折子,看了几行,有些惊异,“你打算在西城发展分堂?”
扫尘只是嗯一声,看来是不打算过多解释,只是闷头喝汤。
“西城到千叶宫路途长远,附近帮派少说也有三个,酒楼赌场无不被其他帮派给包了。在那边发展分堂没有盈利不说,每年千叶宫要花多少钱在那边?这些你考虑过没有?”
“我自有我的打算。”何为书气得将折子拍在桌上,很重的一声响,拍得他掌心都红肿了。听得这一声响扫尘才抬起头看何为书一眼,安抚道:“我会等你那边的事结束,再开始西城的计划。”
默了一瞬,何为书犹疑开口问道:“听说安左迁在西城。”
“与他无关。”扫尘道,“千叶宫的势力始终都要扩展的,我只是提前做一个准备。”
“看来是我多虑了。”苦笑一声,“我以为你那几天出去就是为了和安左迁商量这件事。”
却也不知道这句话哪个字挑了扫尘的怒火,何为书只见他面色倏然冷了下来,说的话更是冰锥一般,“阿迁的师兄死了,你觉得他肯面对害死他师兄的我吗?”
何为书脸色随之一寒,他说道:“这是我与他的恩怨,你不必自责。”
“扫尘,我不觉得杀顾兴一事我有任何错。于公,是顾兴抗命,我这是按宫规行事。于私,安左迁杀我义兄在先,我们只是扯平了。”
他与扫尘同床共枕一年有余,见惯了他百事无争的样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阴暗的一面。说出这番话的何为书让扫尘觉得十分陌生,扫尘都觉得何为书是不是给人换了魂。
可想到何为书失了自己的义兄,心中纵然悲伤也无法像安左迁一样打自己一顿泄愤。心疼归心疼,但还是无法将顾兴与卢焦池相提并论。就是抛却顾兴是安左迁师兄这个身份,他也是千叶宫的心腹了。
因为无法感同身受,所以无法开口安慰,扫尘只是沉默着,想靠沉默转移这个话题。
何为书自顾自的说道:“安左迁夺走我太多东西了。亲情,友情,从他踏进何家那一刻起,我的一生都被他给毁了。”
“灭了何家满门的是永识宫主,并不是阿迁。”安左迁何曾做过这些事?何为书凭什么无故冤枉人。
“安永识已死,世间只留了个安左迁给我报仇。他武功高强,若不是有意怎么会被哥哥推进水池里。若不是得了他的同意,安永识又为何下令灭何家。”
只是没想到那时年幼的安左迁竟会这么恶毒,轻飘飘的一个“好”字就要了那么多人命。直到现在,何为书做噩梦,都会梦见小时的安左迁窝在安永识怀中笑着说“杀了他们吧”的场景。
对安左迁,何不谓恨入骨髓。
扫尘满脸的不可思议,道:“何为书,你从来都不是这种不明事理的人。”
“那现在就是了。”垂眸微笑,何为书习惯性的摩擦手指,在昏黄烛光下端的是一副圣人架子,大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气势。但他接下来所说的话与自身气质完全叛道经离,“被安左迁夺走的,我会一样一样的讨回来。”
掏出一块玉牌丢给扫尘,扫尘接过一看,玉牌上刻着一个“书”字。何为书道:“扫尘,你说过凭这块玉答应我一件事,现在我要说是什么事了。”
扫尘一惊,不详的预感漫过心头。
深吸一口气,何为书继续道:“安左迁的命我要定了。我不求你帮我杀了安左迁,只求你将宫主之位暂借于我。”
倾身吻住扫尘,将他要说的话全部堵了下去。何为书难得的尝试着主动去吻一个人,伸手动情的拥着扫尘,因为他知道,下面的一番话说出,那他和扫尘就再也回不去了。
“扫尘,你没办法拒绝我了。不信的话,你试着运功。”
何为书起身,笑容里满溢着悲伤。
扫尘闻言赶忙运行真气,猛然发现真气全部在丹田里出不来,空有那么深厚的气海,却因无法运行真气半分内力也无。
“我在汤里下了药,现在你的气路已堵,除非有人用凡音赋导入你体内疏通气路,不然你是再也用不了内力,也就打不过我。”
“你!”扫尘气极,却也是半分奈何不了何为书。
“我的心愿达成后,我便帮你解开气海,废了一身武功,就像原来一样好好陪着你不再惹事好不好?”
“你要宫主之位也好,要武林也好,我都不在乎,都不管。”扫尘冷静了下来,“只求你一件事,不要动阿迁,要杀,便杀我好了。”
就让安左迁脱离千叶宫做一个逍遥散人,自己愿意用一死,换得他的半生平静。
可是,何为书苦笑着对他摇了摇头。
太过残忍。
第四十七章 开始
正是万物复苏之际,熙和日光下,千叶宫内外一片莺啼。
最后一捺圆润收笔,将毛笔放于笔架上。何为书贴心吹干信纸上的墨迹,将信纸给扫尘推了过去,“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扫尘不屑一顾,从那天被夺位起便冷着的一张脸更是又寒上了一分。
何为书见他如此态度也只是悠悠叹口气,取回信纸卷了卷,放入鸽子脚上拴着的竹筒中,“纵使对外千叶宫的宫主是我,但是在我心里,你才是真正的宫主,我做的事,你有权力知道。”
扫尘不接话,虽不能苟同何为书的行为,但不得不承认其实力。千叶宫易主这几天,宫内竟没有一丝反对的声音,更没人有一毫的诧异,就好像从何为书进千叶宫到他夺位为止,这一切都是情理之中。可见他过去在私下做了多少准备。
也不怪乎安左迁那么害怕何为书了,那家伙的直觉,就如同小兽一般与生俱来,向来都准得让人害怕。
不过,他不后悔信任何为书,何为书能从他手里夺取千叶宫是他的本事,关于这一点,他不得不叹服。
只是可怜了安左迁,因他的自私,竟被牵扯进来。
见扫尘又在发呆,何为书都不用想的就知道他在担心安左迁,心里有些吃味,走过去执起扫尘的手,笑道:“素问阁的人要来了,我们去见见吧。”
扫尘疑惑道:“卢焦池死后,素问阁不是后继无主已经散了吗?”
“你终于肯开口说话了。”何为书笑意更甚,甚至有了小孩子般欣喜,“忘了和你说,义兄死后,我便是素问阁的阁主了,只是不曾与外界说起。”
扫尘抽回手,皱眉道:“你去见他们与我何干?”
失望之色一瞬即逝,何为书保持着笑意,不敢让扫尘看出自己的一点点不满,他道:“我特意委托励飞章去查了一下阿迁的下落,今天他来送消息了,你真的没兴趣么?”
听得是与安左迁有关的事,扫尘也就不再推脱,随着就去了。
励飞章早在荷池的亭子里候着,见何为书来了起身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阁主,完全忽视了何为书身旁的扫尘。
“坐吧。”何为书边坐下边说道,“打探到什么消息了吗?”
“是关于华沙教的。”励飞章将那几天打探出来的消息一一陈述,“华沙教在前不久被秘密灭门,经探子确认,动手的是灵蟾教。”
“灵蟾教?”何为书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有所耳闻。”
励飞章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奇怪就是奇怪在这里,灵蟾教一直名不经转,按理说是没有灭一个门派的力量的。”
“那原因你们可查到了?”
“灵蟾教教主章景宏前一段时间与安左迁来往甚密,我们觉得这事与安左迁有关系。”何为书看一眼扫尘,见他没什么表情变化,心中难免有些失望。稳了稳神,思考起安左迁这么做的缘由来。
何为书曾研究过安左迁写过的计划书一类的东西,也见他与扫尘下过棋,多少算摸透了安左迁的行事思路。安左迁做事一向干脆利落,目的性强,从不做旁的多余的事,那他这次为何要帮一个小小的灵蟾教呢?
问题定是出来灵蟾教身上。
“帮我约一下灵蟾教教主,”何为书手指敲击着石桌,他有计划了,“以素问阁阁主的身份。”
励飞章领命离开,荷池只剩下了何为书与扫尘两人。
“你处处维护的阿迁,终是叛了千叶宫。”何为书无不讥讽道。
阿迁不会。扫尘在这方面对安左迁信任得很,纵使安左迁再恨他,也不会对千叶宫下手。
这里,毕竟是他从小长大的家。
灵蟾教。
安左迁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已经半个月没见到章景宏了。
心中警铃大作,将灵蟾教找了一遍也不见章景宏的身影,忙着抓了一个有点职位的人一问,得到的却是那人迷茫的眼神。
遭了。
回房收了点细软带着御邪剑赶这出城,去买马的时候却听着几个游侠讨论最近的江湖事,本不太关心,却在听到“千叶宫”三个字的那一刹那心都揪了起来。
“听说了吗?千叶宫又换宫主了。”
“这消息是假的吧?千叶宫那位宫主打的擂台赛我还见过,一般人怎么打得过他。”
“嘿!你这就孤陋寡闻了,那位新上任的宫主还宴请了武林盟的家主,这武林里谁都知道了。”
两人全当笑谈的说着这些事打发时间,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人被吓白了一张脸。
安左迁连钱都记不起给店家,抢过马飞奔离开,店家追了几步连连骂娘,那几位游侠听得热闹转过头来看,听闻店家说完事情经过后啧啧感慨,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公开抢马,真是世风日下。
说来也奇,离千叶宫最近的万府与无极峰却是最晚收到千叶宫易主的消息的,仿佛有人刻意这么安排一般。
万倾帆听得消息后心情十分沉重,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型,他问道自己的心腹,“千叶宫此番易主,应该对武林没什么影响吧。”
心腹答道:“新任宫主似乎与武林盟关系不错,而且那位宫主在没上位时期帮了武林盟数次,看来易主一事只有利而无害。”
万倾帆赞同的点点头,刚要开口说话就被人推门而入而打断,刚要发火,定睛一看却是臧铃铃。
“千叶宫易主了?”臧铃铃问道,泪水顺着白净的小脸流了下来,“那安哥哥怎么了?他有没有出事?”
万倾帆心中响起一阵惊雷,他忘记安左迁还在千叶宫了。默了一会儿,万倾帆吩咐道:“在千叶宫安插探子,打探安左迁的消息。”
义弟,你可不能有事。
巴蜀深山,竹屋内。
杜乾将信丢入灶火,端起给安永识熬的鸡汤去了内室。安永识一如既往的靠着床栏发呆,眼神深邃,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舀起一匙鸡汤吹凉,递到安永识唇边,眼睛一直盯着,要亲眼看他喝下去才会安心。
“何家儿子已经当上千叶宫宫主,安左迁收到了消息,目前在赶往千叶宫的途中。”
安永识扬唇一笑,“看来我们也要去云滇走一遭了。”
杜乾舀汤的手顿了顿。
“随你。”
第四十八章 变故
三月廿十一,千叶宫桃花开放最盛,整座教派都氤氲在粉色迷雾中。青山有桃花做点缀,绿水有桃花瓣漂浮于上,给往日沉寂的千叶宫添了几分女子般的娇媚,似迷似幻。
何为书踮脚折下一枝桃花,放于鼻尖细嗅清香,今日心情大好的挑了一身素白纱制衣裳,衬得其眉目栩栩,站在桃树林如不食烟火的仙人一般。他转身走向扫尘,手自然的攀附上扫尘的臂膀,“你说阿迁来不来得及回千叶宫过一场生辰?”
说着却也不等扫尘回答,运行内力于指尖,真气顺着指尖爬上花枝,所过之处,桃花簌簌零落,眨眼间,何为书手里便只剩枯枝。用脚尖碾碎地上花瓣,他却是笑着的,“他可一定要来,不然我这份大礼可就白费了。”
千叶宫门外,安左迁持剑肃立。一柄寒刃贴着他的喉咙,在小小玉环上压出白色印记。
“安先生,好久不见。”
安左迁怒目而视,张嘴却只说得一个“你”字。
章景宏将长刀往里压了压,小小的玉环终是崩不住断成了两半。这下刀刃更是与安左迁喉咙亲密无间。安左迁感觉喉间一凉,然后又一热,余光只看得几滴血顺着刀刃滴落。
这人幻术好生厉害,安左迁一时不察着了道,竟被这斯抢占了先机,落得此番境地。
“凤凰需择良木栖,安先生这几个月一点野心也无,你叫我怎么安心追随你?”章景宏呵呵一笑,“安先生雅士风骨超然物外,可我不是,我是一个俗人,我要名要利呐。”
“所以你就把所有势力转到何为书手下,同他狼狈为奸?”不自觉握紧手中御邪剑,若是眼神能杀人,章景宏此刻早已被剥皮食骨了。
不,剥皮食骨也打消不了安左迁心中的怨恨。
“是何宫主。”章景宏纠正道,“何宫主有勇有谋,邀我来助他一臂之力是我的荣幸。”
“安先生,现在千叶宫已经变了天。如果你乖乖降服于我的话,我还可以和何宫主说一声,留你一命。收你做个受宠的男宠也不是不可。”
但听安左迁怒吼一声,抬脚向章景宏踹去。章景宏身形一闪,顿时没了踪迹。
又是这该死的幻术。
安左迁咬牙切齿,紧张太久的大脑现在直嗡嗡作响。突然左肩被人推了一下,安左迁忙伸手去捉,却只抓到了一把空气。
章景宏的声音从四面传来,“安先生不要白费力气了。”
白费力气?安左迁冷笑一声,站定不动,真气寻着口诀流向四肢百骸,再一呼出,周围登时狂风大作,四周树木被吹得摇摆不止。
只听得树枝噼啪折断声中突然响起一声惨呼,章景宏身影出现,安左迁提步追上,御邪剑一过,从半空中跌落的章景宏却是断了气的。
安左迁不敢停,趁势施展轻功到了万无阁,四下慌张寻找一番,却是一个人也没有,转身出阁,撞上了迎面赶来的燕无妄。
燕无妄看见安左迁心中俱是一惊,忙道:“你怎么来了?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虽然自己对宫主之位是谁并不在意,可安左迁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要看着他送死,燕无妄舍不得。
“扫尘呢?”安左迁找到救星一般抓着燕无妄衣袖,纵使极力镇静也挡不住他脸上的慌张,“我要去救他。”
燕无妄怎可能不知晓这安左迁与扫尘之情深,如今这般情况,安左迁绝不可能丢下扫尘。叹一口气,撕下袖口布料缠住安左迁颈项上的伤口,边打结边说:“扫尘和何为书在南华峰,你绕过荷池从小路去,那边没有伏兵。”
安左迁用心记下,看来这何为书准备得已经万无一失,自己估计在劫难逃。心中却是一点惧意也无,只是:“我此前一去估计回不来了,还请燕师在每年师兄忌日替我献上一壶酒来祭奠他。”
“放心去吧。”燕无妄摸摸他的头,阿迁长高了,他需要抬手才摸得到了。
安左迁又是一抱拳,施展轻功向南华峰的方向掠去。
这便是永识宫主所说的劫数吗?
燕无妄长叹一声,却是无心再做自己的事,便提前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南华峰。
豆大的雨滴打落了上山路上沿途的桃花,安左迁踏着雨水血水,踏着遍地残朵,生生杀到了了峰顶。
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几人,只知道,在峰顶见到那个人的一瞬间,本来麻木的心在一霎那变得委屈起来。
虽然看不清脸,但一瞬间肯定了就是他。
他还在,他还在。
泪水混着雨水落下,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皱着的眉是说不出委屈,与小时在树林里走丢后被扫尘找到后的表情如出一辙。
可惜扫尘动弹不得,要不然真想将此刻的安左迁按进怀里安慰一番。
何为书执伞走到两人之间,安左迁瞬间收了自己的所有脆弱,冷冷的审视着何为书。
“阿迁,你来了。”挂在何为书脸上的,是所有人熟悉的无害笑意,在安左迁眼里看来,却是魔鬼一般面目可憎。
“不要说那么多废话,要动手就尽管上。”安左迁扬剑,一阵雷鸣过,御邪剑泛着恻恻冷光。
“我可打不过你,”何为书浅笑着走到扫尘身后,抬手抚上扫尘的脸,“不过,我有你软肋。”右手抽出腰间的归云剑横于扫尘喉咙间。
安左迁就如同猫被捏了尾巴一样紧张起来,慌张片刻找不到好的措辞,却只能颤抖说出:“你不要碰他!”
“好,我不碰他。”何为书将剑拿远了一点。
“你不是喜欢他吗?”安左迁握着的御邪剑剑尖微微的抖动着,“为何还要用他来要挟我?”
何为书却摇了摇头,道:“阿迁,这不是要挟,是交换。”“我要用你的命,来换扫尘的命。阿迁,你愿意吗?”
雨越下越大,春日夜雨竟下出夏日雷雨的气势来。安左迁隔着雨帘去看扫尘的神情,却什么也看不清。
自己死的话,他会难过吗?
收回御邪剑,安左迁看着扫尘方向,扬着嘴角带起一丝笑意,“自然是愿意的。”
如果我的血能护你一世安稳,又有何不可?
何为书满意的撤了剑,道:“那阿迁得拿出点诚意来。”
扫尘隔着雨幕只看见两道银光闪过,那瘦弱的身影便跌了下去。心中被开了洞也似的疼痛不已,可是他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也无法向安左迁靠近一寸,就连流下的泪水也很快被雨带走。
“我经脉已断,你尽管动手。”安左迁拼尽全力爬起,再也无力握住的御邪剑被丢弃一旁,被泥水掩盖得失去了光辉。
何为书笑答一句好,施展轻功飞到安左迁身边,那柄安左迁再熟悉不过的归云剑穿腹而过,露出的剑身还泛着红意。
何为书抽出剑,安左迁失了支撑便跌倒在地,这次却是再也爬不起来。何为书尚在回味刚才那一剑的滋味,原来手刃自己的仇人,竟是这么一个爽快的感觉。
低头看一眼安左迁,剧烈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在活着,正欲再补上一剑,心腹却匆匆来报,“宫主,万倾帆求见。”
这么晚他来做什么?何为书眯了眯眼,再看一眼安左迁,想着也是救不回来了,自己倒不如做个好人让他和扫尘好好在相处最后一段时间。
一边应着心腹,一边走过去解了扫尘的穴,轻声道:“我马上就回来了。”那神色便是最温柔的恋人。
扫尘却是再也看不得一眼他,身上得了自由就向安左迁跑去。何为书边摇头边离开了。
“阿迁!”出声了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嘶哑,颤抖着将安左迁从地上抱起,却是不敢看一眼他手上的伤口。
听得这熟悉的一声呼唤,安左迁睁开了眼,秋水般的眸子盛满的是欣喜,看着他的嘴唇嗫嚅几下,扫尘忙俯首去听,是一声很低的,“我在。”
“扫尘......我好难受。”安左迁眼神已经溃散,依旧在极力看清扫尘的面容,“帮帮我......我不想落在他手里。”
抬起手,极力的指着什么。
扫尘顺着他手看过去,是悬崖。
那瞬间明白了安左迁的想法,扫尘抱紧他,怕一松手就会失去什么,“不要!”
“帮帮我......”拼尽最后一口气握住扫尘的手,安左迁的眼里充满了祈求,“带我......”过去。
扫尘看着安左迁的眼又再一次阖上,这一次无论他怎么呼唤都得不到回应。再也看不到那双清澈的眼是撕心裂肺也比不得的痛。扫尘抱着安左迁跪在雨里默了几秒,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悬崖边。
抬手,松手,那瘦弱的身影坠入悬崖,成了一条线,成了一个点,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纵使粉身碎骨,也不想让他再碰一碰你。
如果可以,扫尘很想和他一起死。可他要让安左迁留在记忆里,所以他不能死,如果他死了,那安左迁真的就不在了。
何为书打发完万倾帆便往这边赶,也只是看到在悬崖边失魂落魄的扫尘,却不见安左迁的尸身。聪明如他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看扫尘还站在悬崖边,心中蓦地一慌,赶忙过去将他拉回来,轻轻拥住他以表安慰,对着心腹道:“以总管礼给安左迁立个衣冠冢。”
结束了,这一切都结束了。
何为书用力抱着扫尘,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雨终是停了下来,燕无妄端着温好的酒看着散不去乌云的夜空,悠悠颂道:
夜阑干,醉卧听风打雨声,酒尚温,却无故人共举樽。
除君沧海难为水
第一章 醉梦
几场春雨过,便将南华峰上的血腥气息冲刷得干干净净,从没有人提起那天的事,就好像那场厮杀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就好像何为书一直是宫主,千叶宫从来没有过安左迁这个人,一切都是这么井然有序,井然有序得让人心寒。
要说千叶宫有什么不同,那便是今年的桃花败得有些早,春末未到,桃花落得只剩光秃秃的树枝。何为书特意寻了人来看,个个都摇着头离开,没有人看出这些桃树究竟得了什么病。
可荷池湖畔,一株桃树依旧开得灿烂。扫尘日日站在那里抬头看,那样子,好像在等着谁从蔓了满眼的桃花中跳下来好接住他。
偶尔他也会闭着眼靠着树干低喃,反复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神情既有点温存,又带着无可奈何的落寞。
除了低喃那个人的名字,他在千叶宫再也没开口说一句话。
“灵蟾教那边新的教主已经安排妥当......宫主?”心腹察觉到了何为书的走神,不禁轻唤一声,“宫主若是累的话就去休息吧。”
何为书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折子,杵着下巴看着别处,聊起了其他,“你说,如何才能忘记一个人?”
心腹顺着何为书的视线看过去,是逗耍着猫的扫尘,这位扫尘他也是见过的,平日里都是冷着一张脸,今日竟少有的有了些柔和,正不解何为书为何这般问,却听得何为书自顾自道:“那只猫,原来是安左迁养的,只是他性子懒散,便一直丢给扫尘照顾着。”
那只猫在扫尘指尖穿梭,偶然还赏脸的用脑袋蹭了蹭扫尘掌心,被扫尘挠得疼了,也只是轻轻哼叫几声抱怨,从来不露出爪子。何为书在千叶宫一年了,喂了它也有一年,愣是没有将这只猫喂熟。
“这么一看,它和阿迁还真有点像。”
心腹看一眼何为书,明明是在说着家常,他眼里却是阵阵寒意。心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开口道:“若想让一个人忘了一个人,那就让另一个人取代那个人的位置。”
“你说得很对,”何为书收回视线,重新拿起折子,“明天晚上你过来教我易容术吧。”
宫主要学这个做什么?心腹百思不得其解,也只能暗暗吞下好奇心,没那个胆量开口问,继续说着大小公事。
事情谈毕,心腹收拾卷轴先走了。何为书批完最后一封折子,偏过头去看刚才扫尘逗猫的那个位置,哪有什么人影。
自己在期待什么。何为书苦笑一声,打开灯罩吹熄烛火,守在一旁的木序眼疾手快的点燃灯笼照亮了前方的路,却衬得何为书离开的身影皆是寂寥。
扫尘寻着逃跑的猫到了这里,一手捞起猫一手举着灯笼看,在明灭跳动的烛火中,竹里馆三个大字时隐时现。
多久没来过这里了?推开木栅栏,鬼使神差的走向了书房,推开红色雕花木门,恍惚间见到了安左迁在书案后执笔写字的样子。
再一定神,除了满室的字画和书,除了他和手中的猫,没有一丝人影。
将猫放走让它自由活动,扫尘仔细的看着那些早已看过无数次的字画。他看得无比认真,妄想能从这些字画中读出安左迁的想法,读出安左迁的喜怒哀乐。
除了挂着的这些,还有一些被安左迁卷起来塞进了大花瓶里。若平时的扫尘定不会在意那些卷起来的画,今日竟着了魔一般,将那些画卷一一拆开。
山水、树木、花草,全是这些风景,拆开的画卷越多心里就越失落,扫尘拉着最后一个未拆开的画卷愣神,不禁自嘲的笑了笑,自己在做什么。
笑容却随着被打开的画卷而凝固,跃然于纸上的是一个人的肖像,是他的肖像。
画纸上,“他”目光温柔的看着画外的人,却不知为何眼角会有一滴墨,好似落了泪一般。
安左迁是在何时、抱着什么样的心态画的这幅画?
手指摩擦过那点墨迹,脑海里回忆的是与安左迁相处的种种。有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扫尘一愣,丢了画卷便去一旁的书架上找书。
那是一本酿酒的书。扫尘对书的封面还有一点印象,终于在靠里的夹层里找到了那本书,抽出来看,有一页被折了起来。
翻开那一页,讲的是梦回酒。
“......滴血相溶,生死不离。若一方毙,则另一方取之饮之,方可忘。”
真的......能忘吗?
回过神来身已在桃花树下,徒手挖开泥土,那坛酒出现在眼前。
真的能忘吗?
打开封泥喝一口,淡淡甜腥味充斥喉间。扫尘觉得头晕得要命,却依旧不忘找个平稳的地方放好酒坛,这才依着树昏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好像来到一片树林,隐隐传来小男孩的哭声。寻着声音走过去,看到的是幼年的他寻到了幼年的安左迁。
“别哭了。”幼年的扫尘强绷着脸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一点,“哥哥带你回去。”
安左迁点点头,一张小脸终是有了笑意。
两个小人逐渐远去,扫尘就这么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他的记忆,看着安左迁长大,看着安左迁对他的满心爱恋由甜变酸,看着安左迁变得孤孤单单。
安左迁看着远处成双的他与何为书落寞的皱起了眉,扫尘作为旁观者多想抱一抱他,手一抬,竟从安左迁身体穿了出去。
无能为力,看着他悲痛,却给不了他一丝安慰。
最后的一幕,是安左迁着一身白衣垂着手站着,他的手上有深可见骨的伤口,滴答滴答的直流血,却也没弄脏他的衣服,血液滴到半空中便消失不见。“再见。”安左迁笑着对自己说,扫尘猛然发现,他不是对着记忆里的自己说的,而是对着作为旁观者的自己说的。
“不要!”慌忙伸出手去拉他,手指却依旧从他手臂里穿了过去。
安左迁苦笑着摇了摇头,顾兴不知何时到了他身旁,两人对视一眼,转身走了。
扫尘想追,却是动弹不得。
“扫尘?”
扫尘猛得惊醒,眼睛还看不清明,手里却拉着何为书紧紧不放。
“阿迁,别走。”
何为书动作一顿,却依旧将手覆在扫尘手上。
“嗯,我不走。”
第二章 莫及
顺其自然的唇齿纠缠在了一起,虽然在野外何为书还有一丝羞赧,可是扫尘难得如此热情,他也就只能极力配合。喘息之际去看扫尘的眼睛,却只看到一片迷雾。
没有一丝感情。
何为书强压下心中的不快,顺从的让扫尘剥落他的衣裳。扫尘舔舐着他的锁骨,一路往下,一切的攻势都在他亲吻到左胯骨时全部停止。
那个地方白白净净,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何为书睁着布满情欲的眼眸看向扫尘,目光触及到扫尘眼中的寒意让他心中一冷。扫尘反应更甚,一掌推开他,拿起一旁的酒坛便走。
“扫尘!”何为书急道,“我难道真的不能替代他吗?”
难道抛弃自尊只想做个让你泄欲的工具你都不肯?
扫尘顿了脚步,字字清晰,“何为书,你觉得你能和他比吗?”
字字诛心。
何为书愣在当场,春夜夜风寒,吹在肌肤上都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却毫无知觉,久久才回过神来。
不配吗?
脸上苍白无比,唯独嘴唇一片殷红,勾起笑容来,透着一股子凄艳,使何为书看起来竟也有几分魅色。
“你不是喜欢他吗?那我就给你造一个安左迁出来。”
某日清晨,一个本不该出现在千叶宫的人突然就出现了。
那是毫无特别的一天,端水的丫鬟如往日一般将水送进寝室,却在见到那个正在梳头发的人时吓得尖叫一声,手里的盆掉了下来,泼了满地的水不说,还脚软了整个跌坐了下来。
那人浅笑着走向丫鬟,地上的水渍映出那人的面貌。斜飞入鬓的眉,似嗔还怒的眼,顾盼间三分勾人七分灵动,自是妩媚多情。
木序听得响动便跑了进来,见得这么一个人也是白了脸。抽出短剑横于胸前想要自卫,却听到那个人轻笑几声,说:“木序这就认不出我了?”
木序收了短剑,犹疑道:“何哥?”
何为书满意的点点头,走到铜镜前细细端详着那张精致的脸,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像吗?”
像谁?木序皱眉,何为书易容成的这个人是谁?他好像从来没见过啊。
何为书又摇头自答:“不像。”
安左迁的眼神里何时有过仇恨沧桑,那双眼看着就是清澈讨人喜欢的,就单单一个眼神,他都是输了的,也不怪乎扫尘会对他念念不忘。
手抚摸上那张脸,细细描画着五官的轮廓。心腹给的材料很好,除了有些微凉,触碰的手感和真实肌肤无二。乍一看与那个人完全一样,自己已经作践自己至此,甘愿变成另一个人,何苦在最后一步放弃?
当即扯着嘴角笑了一笑,这一笑既妖也骄,将安左迁的神态拿捏了个十足十。原来在不经意间,自己竟是如此关注安左迁的一举一动,对他的神态都有了如此的了解。
调整好神态,接下来调整的便是行走行动。安左迁走路轻巧,稍加一点轻功何为书还是能学得个九成像的。再就是佩剑,何为书看着墙上挂着的两柄剑犯了难。
这两柄剑,一把叫归云,一柄叫御邪。
手向御邪剑伸过去,顿了顿,还是取下了归云。
那是他第一样从安左迁手里夺过来的东西,是扫尘唯一赠与他的东西。
屏了木序,何为书一人去了竹里馆。
途中遇上了很多人,无不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哆哆嗦嗦老远就跑开了。
何为书权当自己没看见,依旧浅笑着,目不斜视,路过荷池都不敢看一眼自己的倒影。
那人确实在竹里馆,拿着一杯酒,品茶也似的一口一口慢慢喝,像是那酒很珍贵,害怕很快饮尽的慢慢啜。
悄声走过去遮住那人的眼睛,气行穴脉改变了声调,调笑道:“你在这发什么呆?”
扫尘身体一僵,酒杯从失了力的手指间落下摔碎。颤抖着手拉下那只覆在眼睛上的手,又不敢太快转头。
将那只手紧紧握住,一点一点偏过头去,看到的是那张几世都不会忘却的脸。
“我无聊了,陪我去玩吧。”何为书笑道,弯腰故意将嘴唇贴近他的耳垂,是诱惑的姿势。
心中一阵狂喜,扫尘丧失理智一般,就着侧身这个姿势狠劲将何为书拽入怀中,却也不能将他一整个人的包裹住,只堪堪搂住他的腰身。
耳朵贴在何为书胸膛上听那跳动有力的心跳,扫尘喟叹一声。
“你要真是他该多好?”
何为书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你易容成他的模样做什么?奉献身体吗?”
扫尘的眼里一丝温度也无,刚才的狂喜荡然无存,装出来的一般。
何为书仿佛回到了他和扫尘第一次的那个山洞里,恐惧,无助,满心的委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不......不是的。”
明明现在的扫尘完全没有伤害他的实力,但在扫尘怀里他还是抖得像落水的猫。
扫尘将他推开,丝毫不掩饰眼中厌恶,嘴下也丝毫不留情,“何为书,你可真让我觉得恶心。就算你真的贱至如此,也不要顶着阿迁的脸来玷污他。”
泪就这么毫无预警的落了下来。扫尘的话好似一把重锤将他的心敲得粉碎,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的蹲下身子不停干呕,边呕边笑,“我也觉得我恶心。但扫尘你知道吗?安左迁永远回不来了。你在武林大会那时就知道有今天的,但你从来没有阻止过我!他的死,也是你造成的!”
“你装这么一个痴心人的样子,更让我恶心。”起身,失魂落魄走出竹里馆,何为书发誓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扫尘沉默着收拾着地上的碎片,何为书所说他又何尝不清楚,可是这世上有一个词很残忍,它叫“追悔莫及”。
无论他怎么悔恨,无论他如何愧对,无论他多想不惜一切代价的偿还自己的过错,可都来不及了,安左迁不会再回来了,没有人骂他打他,没有人能原谅他了。
过去他还觉得无论自己做什么阿迁都会懂,无论怎么利用他都能偿还上,因为他们有长长的一生可以相伴,他有长长的以后可以弥补。可是安左迁的身影从悬崖消失的那一刻,扫尘才顿悟,原来人的一生真的那么短,短到,很多东西都变成了来不及。
来不及真正的了解安左迁,来不及与他厮守一生,来不及说一声对不起。
就这么错过了。
第三章 万落
那场闹剧以后,何为书将自己关在万无阁没日没夜的忙了几天,没事都找事给自己做,疯狂得不似常人。木序和外人说起宫主时都咂咂嘴,直说何为书皱眉的样子十分恐怖,吞人也似。
心腹挑了个好日子将参加武林大会的邀请函带了过去。何为书接过邀请函看了一眼,感叹道:“都过了一年了。”
那时扫尘还费心费力的想把自己折腾到千叶宫里,距离现在不过才一年,没想到早已世事人非。
“参会的人你定,记得给扫尘带几个守卫,这次带他出去散散心。”何为书很快写了个条儿递给心腹,“你去和扫尘说一声,就说是本座的命令,不得违抗。”
天天憋在竹里馆,迟早是要生病的。也就借着这次机会让他见见认识的人,估计能消散一些对那个人的怀念吧。
无极峰下,刘家镇。
中年男子从抽屉里拿出个银箔面具给那个青年男子戴上,青年男子满脸的不愿,却迫于另一个人的威压不得不乖乖坐着让中年男子系上绳子。
“阿落但凡要出寝房门,都给我乖乖把面具戴上。”
被唤为阿落的男子摸着脸上的面具,郁结道:“难道我长得很吓人吗?所以要用面具遮住?”
中年男子道:“这是怕别人认出你。”
阿落更加郁闷了,忙道:“为何?”
中年男子拍拍阿落的头,道:“要你小命的人太多了,得注意一点。”
“失忆前的我是不是很坏?我做了罪无可恕的事?”被面具挡住的脸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弯下的嘴角,“所以他们要来杀我?”
中年男子心疼了,轻轻搂住阿落,安慰道:“其实是因为阿落太美好了,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好,他们嫉妒你。”
阿落还想问什么,旁边一直站着的另一个人手快的将中年男子扯到他身边,冷声道:“你问题太多了。”
中年男子哎呀一声打在那人手臂上,怒道:“你语气太凶了,别气着他,我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
那人无可奈何的看一眼中年男子,眼里满满的宠溺。
阿落杵着下巴看这两人打情骂俏,就算他失忆了,还是在看他俩第一眼就猜出这两人关系亲密,不是普通朋友。
真是让人羡慕啊,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喜欢过谁,是多大年纪的姑娘,长个什么样?
不过看他师父都好男色了,自己的心里人说不定是个男的呢。
心口又在疼了,阿落皱着眉轻轻按压心脏的位置。每次一想到这些和情爱有关的问题,心口就会疼,也不知道是不是原来就有的心疾,还是受伤落下的毛病。
他受过很严重的伤,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才勉强能行动。师父说要不是他好命的被藤蔓缠绕住,说不定早就摔死了。
不过多大仇啊。阿落看着手腕,就在一个月前那里还是有着狰狞疤痕的,拿个东西完全用不上力,就连吃饭都是师父亲手喂的,害他挨了大师父不少冷眼。只不过师父实在妙手,仅一个月疤就落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也无。
多大的仇才能将他经脉割断从悬崖上扔下去?
他不解,师父更是不说,只道都过去了,失忆了倒是一种幸运,他便也不再追问。
说来也怪,他的身体似乎也很抵触过去的记忆,每当他想回忆就头疼不已。
“万落!”臧铃铃干劲十足的一声喊在门外响起,惊得万落一哆嗦。臧铃铃冲进房内看见了戴上面具的万落,略一诧异,刚要开口训斥就被万落堵了回去。
“铃铃,你这样风风火火的闯入男子房间,小心嫁不出去。”
臧铃铃却不管,拍桌子道:“别和我说这个,晴丫头和我说你又剩饭了。你看你现在都单薄成什么样子了你还挑食?”
万落委屈的脸被面具挡住看不见,但委屈的声音可是挡不住的,他嘟囔道:“谁受得了这么大鱼大肉的啊。”
臧铃铃火了,“你说什么。”
万落大声答道:“师父说,我才恢复,受不了大补的。”
中年男子一愣,满脸茫然,他记得他没说过啊。
“那你连药也不吃?”臧铃铃急道,“万落,万家将你救回来不容易,你别伤了师兄的心。”
将万落带回万家的那天,万倾帆一直挡着臧铃铃的眼睛不让她看一眼受伤的万落,可是她还是从指缝间看到了,当场就惊得哭了出来。那还能称为一个人吗?身上不是红的,就是白得纸一般,虚弱得好像轻轻一碰就会死去。臧铃铃只看得丫鬟们端着血水一盆一盆的往外倒,都不敢细想他身上的伤口有多深。现在人好好的坐在这里了,却是分分钟将她气死。
万落委屈道:“原来喝药不是这样的。”
喝药还能是怎样的?不就是一口气往嘴里灌的吗?又想万落的意见最重要,便问道:“那你原来是怎样吃药的?”尽管说,只要不是配人血,她统统满足。
原来是怎样?万落皱起了眉,苦苦思索。突然有一道人影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万落还来不及去捕捉那一顺而逝的记忆,脑袋就炸开了一般疼痛。
“啊!”万落惨乎一声踢开椅子蹲了下去,嘴唇失了血色。臧铃铃心中大慌,马上眼圈就红了,也随之蹲下搂住他,连声道:“不想了,阿落,我们不想了。”
中年男子赶忙找出银针扎入万落头部穴位,顺势接住晕过去的万落,责备道:“不要诱导他回忆以前的事。”臧铃铃也被吓到了,拼命点头,“我刚才不是故意的,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会了。”说着擦了擦眼泪,“他想不起来是万落也挺好的,我和师兄照顾他一辈子,就没人敢欺负他了。”
中年男子将万落在床上放好,转身看到慌得不成样子的小姑娘也是心中一软,拍拍臧铃铃的头聊表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他若一辈子想不起过去,用万落的身份活着也是一件好事。若真有一天他回忆起来了,作为谁活着也得要他自己选择。”
过去的记忆,对你到底是好是坏呢?万落。
送走了臧铃铃,中年男子思考着这个问题,却始终得不出一个答案。
第四章 初遇
接连下了数天的雨,今天难得的放了晴,万落坐在庭院里晒着太阳发得半天呆,突然对一旁的晴丫头说:“我想出去走走。”
晴丫头喜道:“小少爷等我收拾收拾,便同你一起出去。”要知道这位小少爷可是很少踏出这个院子的,不是待在房间,就是坐在院子树下,这还是头一遭听他说要出去呢。
“不了,我想一个人去走走。”万落紧了紧拴着面具的绳子,“你和大哥说一声,我晚饭估计会在外面吃,叫他不必等我。”
听得自家少爷这么说,晴丫头也就不再坚持,只是提醒道:“过几日就是武林大会了,这些天刘家镇来了不少武林人士,人有些嘈杂,少爷还是小心一些,别磕碰到。”
“知道了。”万落应下,心里难免觉得好笑,怎么这些人都把自己当孩子照顾。随着晴丫头去房里换了身衣服,拒绝了她要送自己到门口的好意,就这样,万落顶着一张面具出了门。
好在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侠客中多的是穿奇装异服的人,万落带着一个面具倒也不突兀,没有引起路人的过多关注,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他是临时起意想要出来的,对于去哪也没个计划,也就凭着感觉随便逛逛。去看了街角搭建好的擂台,也看了公告栏上的百名榜,说来也是荣幸,这百名榜上的前五位中有三个人他是认识的。
“真没看出来他们这么厉害。”万落感叹着,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这么大的三座靠山。
第四名的名字十分奇怪,叫扫尘,看着还有几分熟悉。但自己只身在外不敢往细里想,万一头疼病犯了会很麻烦,还会被师父臭骂一顿,还是注意一些的好。
再说了,人家在那么多武林豪杰中能排上第四,这么厉害的人自己过去不可能不知道,说不定是自己还见过这个扫尘比赛呢。
大概看了看前二十分别是哪些人,听着旁边的人对这些人的事迹津津乐道,其实自己对这些个人名一个都对不上号,依旧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赞同那个闲谈的人的话。目光却在那个“安左迁”的名字上停留了很久。
安左迁,和师父一个姓。
师父说过,他有两个徒弟,有一个便随了他姓安。
会是这个安左迁吗?是他的师兄还是师弟?再一看安左迁的门派,和那个叫扫尘的人一样为千叶宫。
大脑隐隐作痛有了发病的征兆,万落赶紧打住自己的回忆,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那三个字。
“安左迁?”旁边的人注意到他的动作,又开始了解说,“这个人能说的事可多了......”
一听就是即将滔滔不绝的开头。万落连忙打住那个人的话头,拱手道:“这位仁兄,小弟尚且有事,若有缘我们再详谈,告辞。”说完便匆匆走了,留下那人可惜的咂咂嘴。
随意逛着走着,不知不觉中到了一条比较繁华的街道。这条街出乎意料的人很多,还有担夫挑着大货架从中间挤着过,人与人都是摩肩擦踵的走过去的。
都这么挤的一条街了,还有人极其没素质的骑着快马从中闯过,行人们惊慌失色的纷纷避让,一时间吵乱不已,万落皱着眉扶起一个慌乱中被推倒的女子,抬头一看,竟有人还呆了一般站在路中间等着那匹马撞过来。
万落啧的一声,施展轻功将那人扯到怀中,时机恰好,那飞奔的马都是擦着两人鼻尖过去的。
“小心一点。”万落扶着那个人站正,那人抬头看了一眼他的面具还愣了一会儿。
扫尘拱手道谢:“谢过侠士。”刚才想事情想得呆了,竟没察觉到那匹马,要不是这个人出手相助,自己现在早就在地上躺着了。
万落笑道:“不必客气。”
未被面具遮挡的嘴唇翘起来的弧度熟悉,这人单薄的身影也和脑海中的人有几分重叠,扫尘又一愣神,难以自禁的想起了他,“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故人?”万落试探问道,“是故去的人吗?”
“何尝不是。”扫尘苦笑一声,眉目间满满的悲伤。
似是被这个人的情绪影响,心口又开始疼了。万落本想开口告辞,开口却是,“你是第一次来刘家镇吗?”
扫尘摇头道:“去年来过一次。”
“那可好,”万落道,“我虽来这数月,却是没好好在这里逛过,还请你当个向导,带我逛逛这里。”
扫尘本就是不想和何为书呆在一起才出来的,虽与眼前此人仅有短短交集,但他太像安左迁了,有一种莫名的安适感,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人身边,出乎意料的安心。
所以既然万落都这么说了,扫尘也就不推辞,直接应了下来。
一路走,一路聊,半路了才想起两人还互不知晓名字。
“我叫万落。”
“扫尘。”
万落听得他名字眼睛都亮了起来,隔着面具扫尘都能感受到他的目光灼灼,“我认识你,你在百名榜上位居第四。”
扫尘叹一口气,“那是以前。”
现在的他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万落疑惑的看着他,但看他那么难过也不好追问,又换了个话题说:“你们千叶宫是不是还有一个叫安左迁的?他在哪?”
扫尘停下了脚步,“他就是我说的那位故人。”
万落愣住了,转过身去看,扫尘逆光而立,表情一片晦涩。
“对不起。”万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惊慌、这么想要道歉,“我不是有意提起他的。”这么悲伤的表情,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没事。”扫尘勉力笑了笑,“我只是想喝酒了。”
万落犹豫了一会儿,从他醒来就没沾过酒,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喝酒。
但是把人丢在这里自己走了不太好吧?毕竟是他挑起人家的情绪的。
暗暗咬牙,万落豁出去了,“前面就有个酒楼,走吧。”
“我只想与你两个人喝。”
扫尘这句话说得万落莫名其妙的,这不一直只有他俩吗?难道还有其他人不成?
但也警觉起来,往四周一看,真的有一个人一直在看他们这边。
万落一笑,道:“简单。”拉着扫尘去酒楼买了酒,一把抱起扫尘,施展轻功就往郊外跑去 。
扫尘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拦腰抱起,这感觉太奇妙了,奇妙到他都想捂着红透的脸感慨一声。
万落在屋檐间跳来跳去,在树枝间窜来窜去,三下就将那个人甩得远远的。最后的落点是在一片竹林,林中有一个简易的小屋子,看起来已经荒废已久。
万落将扫尘放了下来,提着酒走向小屋,道:“这是我偷偷跑出来发现的地方,没有人知道的,你是第二个来这里的人。”
扫尘跟着走上去,“那我以后被人跟踪烦了可以来这里吗?”
“你只要不带人来这里,随时都可以。”万落边说边伸手推开门,房内就一张矮桌一层席子而已,“忘记要杯子了。”
“没事,我不嫌弃和你喝一坛酒。”扫尘笑道。
万落狠瞪他一眼表示不满。
在门口脱了鞋走进去,万落找了个位置躺下,扫尘便挨着他坐下,你一口我一口的喝起酒来。
渐渐月上梢头,凌凌月华洒了进来,照得万落脸上的面具都泛着寒光。扫尘大着胆子的去摸他的面具,冰凉的触感。
“你为什么要带着面具?”
万落正感慨自己酒量出乎意料的好,听得扫尘这么一问就有些犯难,总不能说自己仇家很多吧,万一在他失忆前扫尘也是他仇家呢?万一扫尘嫉恶如仇要和他绝交呢?失了这么一个朋友很可惜,也就扯了个理由:“家里发生过火灾,我被毁了容,怕吓到人就戴上面具了。”
扫尘低头看了看万落白皙的手,还有细嫩的颈部,也就不点破他的小小谎言,谁都有难言之隐不是吗?
看着外面月亮,扫尘道:“天色不早了。”
万落呵呵直笑,“大哥肯定急死了。”
“你大哥是谁?”
“万倾帆啊。”万落坐了起来,“到时候他骂我,我就说你绑架了我,让他找你去。”
万倾帆什么时候有一个弟弟了?扫尘无奈摇摇头,“我可打不过他。”
万落撇撇嘴,“这不有我吗?他最疼我了,肯定舍不得我难过。”扫尘敏锐的察觉了什么,“他打我你会难过?”
万落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你是我的朋友啊。”虽然不知道理由,但在这个人身边,心里的缺口好像被填满了一般,暖暖涨涨的,让他只想窝在他身边。
手捂上胸口,这种感觉好舒服。
扫尘揉一把万落的头,“明天继续来这喝酒。”
“好。”
“酒你带。”
“......”
万落郁结的看着扫尘腰间的酒葫芦,他明明自己随身带了酒,刚才他是没注意到才去买的酒,为什么现在还要他去买?
听得旁边低沉的一声“嗯?”万落表示自己没辙了。
“好,我带。
第五章 月缺
喝酒赏月赏竹,兴尽,踏月而归。两人在镇门牌坊下拜别,约好明天再相见游玩。
扫尘回到酒楼时,何为书正屏了众人在大堂边写信边等着他,怕他饿,还特意点了一碗粥放一旁冷着。
扫尘推门进来时,何为书听得动静抬起头来看,见是扫尘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笑道:“听护卫说,你今天遇到了很有意思的人。”
扫尘不语,直接去柜台向店家要了茶,也不管烫不烫一口气喝尽,提步就向楼上走。
何为书叫住了他:“怎么?不想和我谈谈那位新朋友吗?”
扫尘脚步不停,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答案。
店家好奇的往这边张望,那试探询问的眼神,、让何为书觉得十分尴尬。不自然的对店家笑笑,端起凉透的粥猛喝一口,何为书逃也似的往楼上走去。
这时派出去的探子也正好回来在房内候着了,何为书寻了椅子坐下,打开折扇,“查到了吗?”
探子摇了摇头,“我问了镇民和几个消息比较灵通的老板,他们说之前并未见过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
何为书脸上出现了一丝失望,却听得探子继续道:“不过刚才手下又在镇里遇到他,他回的是万盟主的宅邸。”
“看来他和万倾帆关系匪浅。”何为书合上扇子的同时站起来,在房里边踱步边思考,“我记得你早上说,他带着扫尘‘用轻功三两下从视线逃出’,而且还派了几个轻功高手去追寻,但都没有追上……”
探子还以为何为书要因此责备于他,忙拱手跪下道:“是属下办事不利,但派出去的人确实是千叶宫轻功数一数二的好手,属下也不知那人会如此厉害。”
“千叶宫轻功数一数二的好手怎么可能是那些门人呢,明明是前任总管安左迁。”
探子正对何为书说的话摸不到头脑,又听得他说道:“你回去休息吧,以后不用再跟着扫尘了。”
探子心觉不妙,起身抱拳告辞,倒退着出了门,将门轻轻关上。
何为书重新坐回椅子,丝毫睡意也无。
真的是你吗?
遥望天空中的一轮孤月,虽缺了一块,不过也没几天又要圆了。
月有圆缺,人有聚散,一切皆为天命。
万落远远见家丁守在门口,料得是万倾帆叫人等在门口抓他晚归的现行。可他今天不想听万倾帆啰嗦,便施展轻功从侧墙翻过去,蹑手蹑脚打算穿过花园回屋,明天再去奚落万倾帆连他回来了都没发现。
路过一被古树挡了月光的阴暗处,万落一时不查被人揪住了衣领,刚要还手,就听得那人阴恻恻的说:“阿落今日个怎么这么好的心情,居然在外逗留这么久。”
万落心里暗骂一声,却换了一副委屈屈的样子,转过身,“大哥,我不小心在外面睡着了。”
“什么?你还敢在外面睡!”万倾帆表情活像自己弟弟被人轻薄了一般,能吃人。
万落被他表情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哥你理解错了。再说了,我一个男子,住宿外面也没什么呀。”
万倾帆捂着脸,“阿落,你摔傻了不懂世故,听大哥一句话,这世间好男色的人不少,你还是小心为妙。”更何况你原来就是一个好男色的,还弄得江湖上人尽皆知。
万落本来还要狡辩几句的,自己的武功根本不怕那些个动手动脚的人。然而看着万倾帆眼中的血丝和一脸疲惫的神色,也猜到他在这里等了多久,心中登时一软,乖巧道:“大哥说的我都记下了,我会小心的。”
万倾帆满意的拍了拍万落的肩膀,“以后出去必须要找人陪同。”
那自己还怎么去那个秘密的小屋?万落一口拒绝,“不要!”
“嗯?”万倾帆故作凶狠的瞪着他。谁料万落嘴一抿,竟像个孩子一样喊道:“爹!大哥他又凶我。”
树后的屋内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声音:“倾帆,你怎么又骂落儿?是不是想吃家法?”
万倾帆满脸的无奈,捏了捏万落面具之外的脸,对着屋内的老人道:“没骂他,打着玩呢。爹,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惯着他,都被你给惯坏了。”
万落打蛇蛇往杆上爬,顺势撒娇道:“没给惯坏,只是有点小任性。”
“大哥,我保证我能照顾好自己,能不能不要让人跟着我。”揪着万倾帆袖摆,万落摇来摇去,试图将他的心摇软一点。
万倾帆被摇得头有点晕,一时言不达意:“好好好!你快别摇了。”
万落怕他反悔,忙道:“就这么说好了!你要是说道不做到我就要告诉爹了。我回去休息啦。”边说边往后退,深怕万倾帆叫住他约法三章什么的。
“你走慢点。”
“大哥,你真啰嗦。”
万倾帆笑叹一声。
现在想想,万落能在这嬉笑怒骂、撒娇耍混真是天赐的幸运。
当初万落才进万府的时候,棺椁都是给备好的了。万倾帆到现在都能想起那时的万落是个什么凄惨的样子,整日的昏睡,浑身惨白得和垫着的白色绢布融成了一体。冷得发抖,盖了几床被子手脚都暖不起来,难得清醒一会儿,问不了几句话又晕了过去。就连万父都说那是回光反照,怕是撑不住了,谁知道这么单薄的一个人还真的挺了过来。
还记得万落彻底清醒睁眼的那一刻。清浅的眸中映着暖黄的烛火,有着如水晶的透彻,却是初冬第一场雪也比不得的干净。他用这么一双干净的眼将屋内的人一一打量过,有着初涉世的懵懂和好奇,只是对上了一眼,这心便是化了的。
万父就因这么一眼,说什么都要将他加入族谱认作儿子,平日更是宝贝儿子的叫着,就连咳嗽都不敢大声,唯恐吓着他。好不容易捡回了命,这万府就没人不宠他,要什么给什么,买回来的食材都是挑最好的给万落做。万倾帆作为万家的顶梁柱都没这待遇,说不吃味是假,不过经常听得丫鬟们说万落会特意留下他觉得好吃的东西等着万倾帆,又觉得得这么一个弟弟,夫复何求,值得他好好宠着。万落也是经得住宠,除了偶尔的小任性,倒真的乖乖巧巧,哥哥哥哥的叫得好听。
只是未免有些不省心罢了,若是以后他寻得了心仪的姑娘,说不定会成熟一些。
猛然想到过去,万倾帆心口一紧。
算了,就如此吧,虽然幼稚了点,但成天活泼泼的,看着倒也开心。
第六章 月圆
得了万倾帆同意的万落就像拿了免死金牌一样,天天在外和扫尘勾搭在一起。有兴趣了就去看看别人打擂台,没兴趣了,就去那间小屋坐一坐,天南地北的瞎聊。当然一直是扫尘在说万落在听,毕竟就万落那记忆,就算他去过什么地方他也不记得了,风景好的地方就只记得万倾帆那间大宅的小花园。
扫尘会和万落说那漫山遍野开的桃花为谁而种,会讲夏末荷池里的采莲人是如何让人难以忘怀。听着那些令人感动暖心的小事,感受着扫尘对那个人的爱意,万落杵着下巴看着扫尘问:“既然那么喜欢他,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作为千叶宫宫主的你,有那力量保护好他,为何他还会死呢?”
扫尘愣神,“我不知道。”
万落摇头,“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不敢承认你太自负了。”
就是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所以才会不闻不问,给别人一个足够安全的巢穴,放任一个所谓的弱者成长。
“你给了他那么多,是他想要的吗?你知道那个安总管想要什么吗?”
扫尘默然,他承认自己回答不出来。
“如果你说的我和他很像是真的,如果你说的你和他的相处是真的,我设身处地的想了想,你自以为给他的宠爱,全都不是他想要的。”
“我现在有些不开心,今夜不能和你一起把酒言欢了。”
万落将酒倾倒在地上,起身走出了小屋。
扫尘看着地上晶亮的酒液,没有开口挽留。
阿迁,这么多年你真的一点也不开心吗?
晴丫头本想着来收一下万落换下的衣服,推开门点上灯就被吓了一跳,缓过劲来不由得埋怨,“小少爷回来了也不晓得点个灯,没有一点声息的坐在那,可把我吓到了。”
万落早已取下了面具,坐在床上皱着眉好一副委屈的样子,只听他撅着嘴道:“晴丫头,我难受。”
晴丫头一惊,忙去看万落是不是哪受伤了,“小少爷你是不是哪里伤着了?还是旧伤发作?”
“不是这个难受。”万落往床里坐了坐,“晴丫头,这就数你聪明。我问问你,如果一个人老是在你面前说一个和你很像的人,你听着听着就不舒服了,你说这是为什么?”
晴丫头一愣,后又掩着嘴笑起来,“小少爷莫不是看上谁家姑娘罢?”
“瞎说。”万落一口否决,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一脸奸诈,“你就没个正经,该让大哥给你找个婆家了。”
晴丫头脸颊一红,埋怨道:“晴儿在这陪着小少爷不行么?找什么婆家。”
“我可不敢误了你们这些小姑娘。”万落摇晃着腿,“你说师父让我戴上面具是不是怕我去外面勾蜂引蝶?”
“是是是,小少爷天生好皮囊,任谁见都喜欢得不行。”晴丫头噗嗤笑出声,总算想起自己要做什么了,找出万落换下的衣服,又交代道:“小少爷闹够了就快睡吧,不要累着。”
“你可真啰嗦。”万落小声嘟囔,发现晴丫头果真没听见又低低笑起来。
像个孩子一般。
抬手弹指打熄烛火。万落抱着被子无不宽容的想,扫尘今天惹到他了,可是他得大度不记仇,睡早一点,明天拖着他看日出去。
这么想着想着,什么时候睡了过去都不知道。
就这么缠着扫尘玩闹了几天,刘家镇左左右右的山都被两人走了个便,河里有了些什么鱼都摸了个清清楚楚。那日本是打算去稍远一点的无极峰的,路上却听得扫尘说:“武林大会今日就要结束了,明天我也该回千叶宫了。”
万落脚步一顿,回头看一眼扫尘,见他没什么表情,也就无所谓的耸耸肩,“前面有家很好吃的野旅,去那里吃一顿,回小屋吧。”最后一次一起喝酒了呢。
扫尘没什么异议,跟着万落去了那家店,随便点了几个招牌菜。
一直到上菜之前,两人都没有所过一句话,平日里源源不断的话题此刻就好像被堵了话头,两个人一人望一边,好不诡异。
店小二上菜的时候,万落哎呀一声,“忘记叫他滤掉配料了。”
扫尘伸向筷子的手顿了顿,“你不吃配料?”
“对呀。”万落失落戳着鱼肉,“吃下去胃会难受。”
听说这家的鱼都是活水里捞的,鱼经常游动肉很紧实,而且现捞现吃,新鲜得很,可惜了,自己享不了这口服了。
扫尘看他这么做,心下也知道他馋鱼肉了,选了尾巴上的一块,将香菜和蒜末擀到一旁,鱼皮撕掉,夹到万落面前,“张嘴。”
万落怀疑的看了扫尘一眼,还是吃下了那块肉,“咦,果真没有配料了诶。好厉害。”鱼肉真的好嫩。
“你那是傻。”扫尘无奈道。
“我这明明是给人宠坏了,都没想到能这么吃。”万落狠瞪扫尘一眼,按同样的方法吃了小半条鱼。扫尘见他那么爱吃鱼,都没好意思下手抢。
吃饱后,万落照例买了酒,与扫尘一前一后的去了小屋。
正是夕阳洒满竹林的时刻,扫尘在后面看着万落泛着暖光的面具,突然好奇面具下是怎样的一张脸。
“万落,”扫尘停下脚步,“你可以取下面具给我看一眼吗?”
万落摇了摇头,“对不起,师父不允许我在外人面前摘下面具。”
扫尘苦笑一声,原来自己是外人。
这场酒喝得无比沉默,两人并肩坐在房顶上看着银盘一样圆月,是那么的大,触手可及。
酒坛马上就见了底,万落摇着手里最后一杯酒,问扫尘,“明天你就要走了,能不能告诉我,你随身带的酒葫芦里装的是什么?”
“这是梦回,要尝尝吗?”扫尘取下酒葫芦。
万落喝下杯里的酒,举到扫尘面前,意思明了。扫尘打开葫芦给万落到了半杯,万落放在鼻前闻了闻,“酒味不太重。”一口喝干。
扫尘就这么看着他,等着他说说评价。
“不行我头有点晕。”万落当即就躺下了,眯着眼迷迷糊糊的,倒也不挑地方,“我睡一觉,你先自己回去。”
“不急。”扫尘解下外袍给万落盖上,万落平稳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夜里十分清晰。
睡着了啊。
扫尘看着万落睡得那么熟,那张银制面具像是为他量身打造一般,紧紧的贴合着他的脸没有一丝缝隙。
心中突然有了大胆的想法。
只要能见一见他的样子就好。哪怕那张脸是如何的可怖,自己都不会有丝毫的嫌弃他的。
深呼吸做好了见一张满是疤痕的脸的准备,扫尘伸手解开了万落脑后的结。
本来安静的竹林被风刮得哗哗只响,夜莺突然长鸣一声。面具从扫尘手里落下,在屋顶翻滚了两圈,最后稳稳的扣在了屋顶边缘,在月色下依旧泛着银光。
扫尘颤抖着手去触碰万落的脸,眼泪突然滚落出来。
第七章 相逢
翌日清晨,何为书去到扫尘房间打算叫他早些起床早些回宫的,推开门一看,人正直愣愣的坐在那儿呢,失魂落魄一般。本想夸一句他起得早来着,转念一想,“你一宿没睡?”
扫尘终是回过神来,推开何为书就往下走,还肯赏脸的说一句:“车上睡。”
“随你。”何为书没辙,去找店家包了几样爽口的点心,也回到了马车上。
一路无话,扫尘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何为书更是搭不上话,只能跟着面无表情的喝茶。
突然身体往左一偏,想来是在过哪个急弯马车甩得厉害。正要问扫尘有没有事,抬眼一看,人哪还在车里。
何为书大脑一片空白,呆了好半天才想起叫停车。车还没挺稳何为书就跳下车向刚才转弯那里匆匆跑去。跑得磕磕绊绊的,心里的惊慌却是一刻胜过一刻。
可那里哪还有什么人影。
还是丢了。何为书看着山崖,身后的门人没有一个敢上前,更没有谁发现泪眼朦胧的何为书。
“留下几个人在这里搜索,其他人,继续赶路。”收了满心的伤悲,何为书冷着脸上了车。
你还是决定陪他离开了吗?自己终是留不住你了吗?
扫尘忍着疼挣扎着站起来,也顾不得自己满身都是草屑,一瘸一拐的往刘家镇赶。
好在不远,自己如此行路不便,还是在日落时分赶到了刘家镇。
对着万府的朱漆大门就是一阵猛拍,还将开门的小厮误打了一下。小厮捂着脸,看着这个流浪汉一般的人,开口便道:“要饭的话去后门!”
“安左迁呢?”扫尘早已红了眼,推开小厮就要往里面走。失控的人力气大,小厮一下就被推倒在地,旁边的人赶忙来拦,一时却也拦不住,有劝的,有打的,有骂的,好不热闹。
万老爷子听得吵闹,对那个帮他浇花的人说道:“落儿,去看看是谁在打闹。”
万落放下花洒,便朝着大堂去了,一看,呵,闹事的人自己还认识,再仔细一看,可不就乐了,“扫尘,你这是去哪要饭回来,看你这一身的草。”
扫尘听见熟悉的声音,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站住不动,只晓得呆呆看着万落,那眼神炙热得灼得万落皮肤疼。
看门小厮听得这么一段话,道:“原来这人小少爷认识。他开口就说找什么安左迁,小的还以为找错了呢。”
万落抱着手,道:“找安左迁找到万府来了,扫尘,你莫不是酒喝多了昏了头?”
“阿迁。”扫尘低喃一声,一个箭步上前拥住万落,却也不再说些什么,只是紧紧抱着他。
万落一头雾水,也不推开扫尘,只是不停问道:“你是怎么了?”恰逢安永识路过,见着这两人如此不要脸面的抱在一起,一拍掌,怒道:“还是让他给找到了。”
“这是他俩的宿命,逃不了。”杜乾道,“随他去吧。”
扫尘颤抖着手去解开万落头上的面具,面具跌落,露出的脸精雕细琢一般,有着恰到好处的魅色,就连惊讶也透着别样的美感。
那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人,第一眼就忘不了的人。
去他妈的万落,这明明是安左迁,他看着长大的小阿迁。
万落被抱得动弹不得,用眼神求助安永识,安永识只叹一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上前拍拍扫尘让他松手,不然安左迁没被何为书害死,倒要被他给勒死了。
扫尘看见他俱是一惊,犹疑道:“永识宫主?”
安永识点头,“是我,我没死。不过这个慢慢解释,让我先和迁儿解释一下他的事。”
扫尘松了手,万落亦是疑惑的看着安永识。
“去大厅吧。”
在大厅坐好,扫尘执着的坐在万落身边,抓着他的手不放。万落没心在意这些,他的注意力全被安永识给吸引了过去。
“迁儿,你不要被我说的诱导了去回忆,你只要记住我说的就行,我不会骗你的。”
“你,就是我一直说的安左迁。之所以给你戴上面具,就是怕别人认出你,我是希望你以万家儿子的身份活下去的。”
安永识还说了很多他小时候的事,他是怎么进的千叶宫,怎么和扫尘认识的,怎么会失忆,万落一一听着,可大脑里什么都没有,就好像听着别人的事一般。
听到安永识讲完他也没说一句话,眉头皱得紧,看得扫尘心都是吊着的。
半晌,万落才问道:“那师父,我现在是谁?”
若自己是安左迁,却没一点安左迁的记忆。若自己是万落,可眼前的人的表情都在承认着自己是安左迁。
“阿迁愿意是谁便是谁。”扫尘摸着万落的头顶,“不管你是安左迁还是万落,都是千叶宫的总管。”
“你要带我回去?”万落摇了摇头,“我不回去,断经脉太疼了,好几个月我都动不了。我在万家还有大哥,还有爹,还有师父疼我。可我跟你回了千叶宫,除了与人勾心斗角,我还有什么?”
扫尘心口一紧,“阿迁,你还有我。”
“我还有你?”万落看着扫尘,“我有你的话,为何我还会失忆?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你在哪?”
扫尘答不出来,他也想过这个问题,不外乎是他太过沉浸在自己的抱负中而忽视了他。可是回不去的就是回不去,所有的事不可能重来一次,安左迁所受伤害的不可能全部消失。
就算他失忆了,可有一些痛苦还是刻在他的骨肉里,他忘了怎么受的伤,却依旧承受着伤口带来的疼痛。“阿迁,是我对不起你。”
万落摇头,“扫尘,我不要对不起,对不起没用。”
“那阿迁要什么?”只要你肯回来。
胸口隐隐作痛,万落抿着唇,他有很多问题很多话堵在喉咙,却又没办法组织语言将问题问出口。
还是安永识接的话,“你现在也自顾不暇,且不管迁儿回不回去吧,我看你武功没了吧,知道原因吗?”
扫尘点头道:“是因为气路不通所致。”
安永识道:“那简单,等万倾帆来给你安排一下住处,休息几天等你状态好一些,我再找人帮你打通气路。”
谁料收到消息回府的万倾帆回来就铁青着一张脸,说什么也要把扫尘赶回千叶宫。万落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拉着万倾帆的衣摆,轻声道:“大哥,你看他多可怜,别赶他嘛。”
“你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的时候就不可怜了?”这才能下床蹦跶几天就不晓得疼了?
“我又不是被他打成那样的。”万落嘟着嘴说道,“大哥,你再这样我要告诉爹去,说你欺负我朋友。”
万倾帆没招了,对着扫尘道:“你要睡哪?客房可都没收拾。”
扫尘脸皮一向厚,竟道:“我不挑,我和阿迁住一屋就行了。”
万落惊道:“我床小。”
扫尘捏一把那白豆腐也似的脸,“没事,你窝我怀里就够了。”
气得万倾帆一甩袖,对着小厮嚷嚷:“把最西边的屋子收拾出来给客人住下。”
顺手将万落拉得离扫禽兽远了些,“他若半夜进你屋,你就打他。”
万落又是一惊,“大哥,君子动口不动手啊。”你这样暴力臧铃铃是会嫌弃你的。
“我就一武夫!”万倾帆被气得不清,拍一下万落的脑门顶就走了,他的事还很多呢,可没那闲工夫陪这两人磨叽。
留着两人面面相觑,扫尘问道:“阿迁,你屋在哪?”
万落嘴一撅,“大哥要我提防着你。”
“你大哥是开玩笑的。”
万落啧一声,去庭院捡面具,看到了拿着面具的安永识,也不看人脸色如何,便是一伸手,“师父,面具。”
安永识正愁怒火得不到发泄,将面具往地上一摔,怒道:“还带个劳什子的面具,最不该找到你的人都找到了你,还带个屁哦。”
万落莫名其妙的受得这么一凶,这已经是他今天被凶的第二次了,想着就难过。眉头一皱,嘴一抿,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可怜兮兮我见犹怜的样子,“师父,你说话好生粗俗。”
安永识一个你字还没出来,就看得扫尘带着一副心疼得不得了的表情将安左迁往怀里一带,紧紧护着,“安师要发火冲我来便是,阿迁身体不好,还请别吓着他。”呵,护妻给谁看啊。安永识心里冷笑一声,还不都是我带大的小崽子。
杜乾上前一步将安永识护在身后,道:“永识若是看不上你,将你赶出万家的实力我还是有的。”
万落窝在扫尘怀里嚷嚷,“你们不要赶人家走,他武功全失又无家可归,多可怜。”
扫尘宠溺的一笑,捏了捏万落的脸。
臧铃铃本是路过的,看着这热热闹闹好像要打起来一般,打算磕磕瓜子看看热闹,听了那么几句后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握在手里的瓜子磕不下去了,终是崩不住闭着眼默默走了。
有相好的了不起啊,真是没眼看。
第八章 决定
这和师父吵了一会儿,晴丫头便掌了灯来接万落,说什么夜风凉不能让他多吹。请了万落便带他往院里去,一眼也没看扫尘。
安永识身体也不太好,这被万落一气也是连连咳嗽,苍白的脸上都浮起了一层潮红,杜乾看着心疼,也带着人走了。
这下就剩着扫尘一人,看看走远的万落,万落也没理他,只是皱着眉看着晴丫头,嘴一动一动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再看看这边站着看热闹的下人们,个个又赶快低着头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还好有一个明事理的丫鬟,走上来款款福了福,“公子,厢房已经备好,且随我来。”说着就先行走了。
扫尘又看看万落离开的方向,慢丫鬟两步跟了上去。
“是大哥让你来叫我的吧?”万落杵着下巴,一脸的郁结。
晴丫头将换洗衣服放在床头,“小少爷你得小心些,那人一看就不像是好人。”
“你见过多少人?他是不是好人我不清楚?”
万落心想,自己若是安左迁的话,那也是一个魔头了,同样不是好人,晴丫头还不是没看出来?再说了,对自己好就行了,在乎这么多干嘛?
晴丫头瞪大了杏眼,“我不跟小少爷你争。小少爷以其在这和奴婢置气,还不如早些睡下,养养身体的好。”
万落想了想,去柜子里拿了几瓶伤药交给晴丫头,“替我去一趟西院。”
“小少爷!”看来晴丫头是不乐意的了。
“你不去也罢,我自己去。”说着作势去开门,意料之中的被拦了下来。
“小少爷还是好生歇着,我去便是。”
晴丫头也知中了万落的计了,却也没办法,恨恨的给扫尘送去了药,“喏,小少爷让我给你送药。”连敬语都不想对这个人用。
扫尘心下知道是万落心疼他派人给他送药来了,心跟蘸了蜜也似的甜,忙道:“谢过这位姑娘。”心情好得都自动忽略晴丫头不好的态度了。
药都送过去了,万落觉得心口就像堵着什么一样,在床上一个劲的烙饼,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兴叹一声坐了起来。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师父虽然只要他听着就好,不要挂怀,可怎么能不去往深处想呢?
自己过去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失忆?为什么自己会那么抗拒回忆起过去?
又开始头疼了,万落打住思绪,起身去倒水喝。
抬眼看见窗子被人给推开了,扫尘正费力的往窗里钻。
万落轻笑一声,走过去拉了扫尘一把,扫尘这才得以进屋。
“没有内力就是不好办。”扫尘不解释他为何大半夜的往人屋里翻,万落也不问,只是笑道:“擦药了吗?”
“背后有点擦不着。”扫尘将药放在桌上,“要不阿迁你来帮我擦吧。”万落不动,只是将扫尘上下打量了一遍,“我看你摔得也不严重,就这么样吧。”还能翻窗,不错不错。
扫尘愣愣的看着他,突然说了一句,“阿迁,你变了。”
原来的安左迁,是把扫尘的话当圣旨一般的去做,从不忤逆。现在的万落,却也学会了拒绝和反驳。
这细微的变化,着实让扫尘觉得欣喜。万落学会了考虑自己,若是原来的安左迁肯有一分为自己想,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万落看着扫尘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漂亮,是与夜一般浓稠得化不开的墨色,如果是盯着你望,更是别样的深情。
很多人说自己的眼睛好看,通透清澈。与扫尘这么一比,完全不及他的万分之一的美,不知不觉就会沦陷在那一片墨色之中。
“扫尘。”万落突然开口,少有的严肃。听得扫尘都不由得正襟危坐、紧张起来。
“虽然我记不起过去的事情了,但我隐隐觉得自己有作为安左迁必须完成的事情。我愿意像安左迁一样站在你身旁,只是……”
“不要再让我死一次了。”
夜突然静谧下来,平日里闹个不停的虫都没了声,就连夜风都不知道消失在那里去。
月色下,两个人默默对坐。黑衣男子的表情晦涩不明,仅着中衣的青年琥珀一般的眼里噙着泪,眼中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不行吗?做不到吗?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要接受安左迁这个身份,放弃了些什么吗?
扫尘向前一展臂,声音沙哑:“过来。”
安左迁抿着嘴,表情委屈的走过去,轻轻靠近那个宽阔的胸膛。听着那稳健的心跳,堵在心口的东西全部消失了。
过去的自己,要的就是这么一个感觉吗?
回来了。扫尘紧紧搂着怀里的人,他的阿迁终于回来了。
“阿迁,想起以前好不好?”
安左迁在他怀里轻轻摇头,“不要,头会疼。”
“可是我希望你想起来,想起我,你师兄,还有燕师。”
安左迁抬头看着他,清浅的眸子上印着的除了他还是他,“我不要,我怕我一想起来就会恨你。”
重新将人按进怀里,扫尘感叹一声,“阿迁恨我也罢,你也该恨我。你所受的这些伤,与我都脱不了关系。”
重新找到一个全新的你,就已经是上天给的眷顾,哪还敢渴盼你不恨我,就算你想一切以后要拿剑杀了我,我也不会后悔让你恢复记忆。
轻轻吻了吻安左迁光洁的额头,扫尘笑道:“阿迁既然决定要站到我身边,那以后可能要辛苦一点咯。”
“我不在乎。”安左迁撅着嘴,“受不了了我就跑回来,反正你打不过我大哥。”
扫尘啧了一声,“你若是嫁过来了,我欺负你你大哥也是管不得的。”安左迁双颊腾的一下变得绯红,忙挣开扫尘怀抱,指着扫尘鼻子怒道:“你瞎说什么?我好心让大哥收留你,结果你还在这调戏我?你可看清楚了,我是男的!”
扫尘十分感慨,怎么失个忆倒在乎起这些来了,小的时候不一直说要嫁给自己吗?看来对自己还是没有多少感情啊。
“千叶宫不在乎这些的。”扫尘起了玩心,“再说了,这江湖谁不知道你是我的人。”
“呸!”安左迁狠瞪扫尘一眼,觉得再和他待下去会变蠢,摔了门就出去了。
半晌想起什么,摔了门进来。
“你给我出去。”
第九章 回忆
不曾想安左迁失忆以后,人变傻了也没有太好欺负,脾气倒是越发大了。扫尘图一时口舌之快调戏了一把安左迁,气得人犯蠢将自己赶出自己的房间,回过神来更是恼羞成怒,竟几天也没给扫尘一个好脸色。
不过就算扫尘千百般的不好,对待自己恋人的这份耐心可是没话说,脸皮也厚得起来。在千叶宫里不苟言笑的宫主,到了万家却是另一番光景。
“阿迁,你看今天天气那么好,我们去外面走走吧。”看到他在长廊上逛了几圈,好不容易才“偶遇”到的安左迁,扫尘就像吸铁石般嗖的黏了过去。
安左迁眼疾手快早有防备,虽然还是因为体型差距被撞得往后退了一步,但比起被吓得差点跳起来的晴丫头好得多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撞坏小少爷怎么办?”晴丫头狠瞪扫尘一眼,忙去扶安左迁,“小少爷你没事吧?”
安左迁摇了摇头,挣脱扶着自己的两人站好,皱眉道:“爹说了,这些天日头大,叫我好生待在家,不要出去晒着。”
呵,万府这是在养小姐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看看安左迁,原来多健康的人,在万府倒养娇气了,行走都有人在旁边看着,生怕摔了也似,那肤色更是白得都吓人。
必须得带他出去走走。扫尘下定了注意,“我听得街坊邻居们说,最近溪里的鱼又大又肥。阿迁要不要随我去捕鱼然后烤来吃。”
正好安左迁最近胃口不好,把他哄出去就能好好的喂喂他了。说不定去捉鱼这么闹腾一番还能多吃点。
安左迁心动了,捕鱼?听起来很不错诶。自从自己苏醒了以后最大的运动就是练剑了,平日都能无聊到发霉。经扫尘这么一说,有得吃有得玩,确实有些诱惑。面带犹豫的看了一眼晴丫头,欲言又止。
晴丫头跟在安左迁身边那么久了自然是知道这一眼的意思,气是气自家少爷怎么像个孩子,几言几句就能被哄得找不到北,却又不能责备自己主子什么,只得气道:“我不会帮你和大少爷解释的。”
扫尘见机行事的本领很是厉害,当即将安左迁抓到自己这边,“万兄那边我说就行。”又问安左迁,“你要不要吃其他,一起去买了。”
安左迁皱着眉,嘟囔一声,“我还在生气呐。”
“我知道,”扫尘心口一软,好好的将安左迁的手握在掌心,安左迁的手有些冰,握着倒很舒服,“回来再好好罚我好不好?”
买了些吃食去到郊区,找个荫凉地方将安左迁安放在那里,拍拍他的头,“在这等着。”虽然天气炎热,但溪水还是有些凉的,还是不让他下水比较好。
安左迁几步跟上,“我也要去。”
那眼神,扫尘都能读出意思来了,就是扫尘你个大骗子的意思。无奈的叹口气,仔细将安左迁的袖子挽上去,“你注意一些,溪水里石头滑,可别摔了。”
“你才该注意,好歹我还有轻功。”安左迁的神色说不出的小得意。
“好,你最厉害。”
牵着安左迁踩进小溪,透着凉意的溪水从两人脚背流过,泛着凌凌波光。
确定安左迁站稳了才敢放手,恰好一尾鱼灵巧的从两人腿间游过,安左迁心急直接下手一捞,鱼尾轻轻拍在他的指尖,绕了个漂亮的弧度逃脱了,掌间只抓了一把水。首战就这么失败了。
安左迁气得狠狠跺脚,却被石子硌到,身子登时一歪,还哎呦叫了一声疼。
“傻瓜,”扫尘扶住安左迁,“你在一旁看着,我教你。”
扫尘蹑手蹑脚的走到溪边,一尾鱼正在那伸着嘴去啄飘在水上的水草。扫尘回头冲安左迁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慢慢弯腰,却手速极快的将鱼捞了上来。
那鱼在扫尘手里剧烈的跳动着,鳞片泛着光,看起来十分活泼健康。
“你怎么那么熟练?”安左迁欣喜的接过鱼,上上下下的将那尾鱼看了一个遍。
心中一丝苦涩弥漫,他果真没有一点过去的记忆,“阿迁不记得了,小的时候,你最爱缠着我,要我带你去捉鱼。”
安左迁小时就是一小馋嘴,想吃却不会捉,一饿就去求扫尘带他找吃的。那时和现在一样,安左迁就不会捕这些个动物,便在一旁看着扫尘忙,甩着两条小胳膊,时不时的给他打气。扫尘这一身捉鱼抓鸟的技艺,全是那时练出来的。
后来他当上了宫主,却是再也没亲手给安左迁做过什么吃的。有一年也是开春的时候,他和安左迁踏青,安左迁难得的犯了小脾气,非要扫尘亲自去捉鱼给他。
思及这扫尘就忍不住的心疼。那时不懂安左迁的意思,还觉得平日太娇纵他了,也就站在岸边随意的运气将鱼打出几条,挑了最肥的给了安左迁。安左迁当时没说什么,事后却默默的将鱼丢了,自己还觉得他不可理喻。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不可理喻的是谁?
那个想带着他找回过去的感觉的安左迁现在失了记忆,自己带着他做过去的做过的事,却有种带着陌生人感受自己回忆的感觉。
没有共鸣。
“这样啊。”安左迁找了木棍将鱼叉起来,“没想到你一个宫主还会下水捕鱼。”
感觉到扫尘情绪不对,安左迁回过身来,认真道:“原来的我看来是个麻烦精,你还不嫌弃我,谢谢你的照顾啦。”虽然听起来像在说别人似的。
“阿迁一直很乖。”扫尘道,“而且,是阿迁一直在照顾我。”
如果不是安左迁,他现在什么都不是。
安左迁耸耸肩表示自己无所谓,反正现在失忆的是自己,随他怎么说。又捞了一条鱼,扫尘也顾不得湿漉漉的手便去拉安左迁,“这些够吃了,快点上去,泡久了你的脚又该疼了。”
安左迁没意见,坐在树荫下看扫尘熟练的刮鱼鳞去内脏,认真的男人总有种让人难以忽视的吸引力,一看便再也挪不开眼,看着看着,竟有种隔世的感觉。
自己以前也经常这样看着扫尘为自己忙东忙西吗?那时的自己,也会觉得自己的心腔暖暖的吗?
将鱼上好香料架在火上,扫尘抽得空做到安左迁身边,才要开口说话,就发现家伙抱着膝盖睡着了。
“睡觉也不找个舒服的姿势。”将人轻轻拉进怀里,还用手赶去那些到处乱飞惹人烦的小飞虫。
从生死关上走了一遭后,安左迁的身体好像不如从前了,经常是一副很累的样子。等回去,要好好问问安永识他的身体状况,还有自己疏通经脉一事。
第十章 恢复
“打通气脉可是要耗费不少的精神,你确定你身体受得住?”安永识看一眼扫尘,语气以其说是担心,倒还不如说是怕扫尘挺不住坏了自己的招牌。
“安师尽管放心。”扫尘正忙着给安左迁剥瓜子,连头都来不及抬一下,那狗腿的模样完全没有一丝千叶宫宫主的样子。
安左迁虽武功不失,但很多概念都给忘了,就连怎么用轻功怎么出招接招都是杜乾慢慢教导出来的。现在听着“打通气脉”这么一个陌生词汇,再看这安永识也是一脸的严肃,求知欲蹭的一下便起来了,“这气脉怎么打通啊?”
“便是向我体内导入同根同源的真气,从外疏通堵塞的气脉。”只有安左迁讲话了,扫尘才会放弃沉浸在剥瓜子的世界,肯抬头看一眼说话的人。
“那会有什么危险?”
“若是受者身弱体虚,或经脉不强,很容易经脉寸断而亡。毕竟要疏通气脉不易,不是导入稀薄的一点真气就可以了。”安永识说着便把扫尘的手拉过去号脉。
安左迁一脸吃惊的对扫尘说道:“你这是得罪了谁呀?竟做得出封你气脉这种事。”
心中挣扎几分,扫尘还是说道:“阿迁以后就能认识他了。”
毕竟若是想要夺回千叶宫,安左迁始终都要面对何为书的。
“那就没有别的温和一点的法子啦?”他当初筋脉就只是断了都这么疼,经脉寸断可不是能疼死人?
安永识轻打一下安左迁的脑袋,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扫尘经脉好得很,就算把你一身真气传给他,他的经脉都断不了。”
安左迁委屈的揉着头,他这不是在关心人嘛。
收了手,安永识端起茶杯,悠悠呷了一口,“幸好杜乾修得凡音赋,真气也算是雄厚,你去准备准备,我让他帮你打通气脉。”
对于杜乾会凡音赋一事扫尘有所耳闻,也就不是太惊讶。只是,“阿迁身体受得住吗?”
安左迁一愣,难得机灵一回,“原来我的心法也是凡音赋?”
安永识倒也不太意外扫尘的回答,这个人占尽天时地利的想要和他徒弟亲近些,他倒也不是不清楚,便道:“你要迁儿帮你也不是不可,只是打通气脉一事于授者与受者都有着不小的损耗。迁儿现在体虚偏寒,正午的话怕是撑不住运行真气的热力,你且回去安心等着,日落时分我便带着迁儿过去。”
“可是师父,我不会呀。”傍晚去那人房中,想想都不安全。
“他自会教你。”安永识瞥一眼安左迁,“你好生回房打坐,别等一会还要我们来给你渡气。”
安左迁委屈的哦一声,还算乖巧的打了一下午坐。
收了气,睁眼便看到扫尘依在门口等他。门外余晖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温柔的边,四目相对,一眼千年。对视了半晌,扫尘才道:“安师说去我房间麻烦,让我来你这便可。”
其实在哪都无所谓,安左迁起身让出位置,“开始吧。”
进屋的时候顺势关上门,安左迁转身收起被褥之际,扫尘已经干脆利落的将上衣脱了,盘腿坐在床上。
“传功需要脱衣服?”安左迁皱着眉,就薄薄一层布料,有影响吗?
扫尘一脸坦然,正色道:“嗯,衣服这类身外之物,都会影响真气的传导。”
安左迁心里十分怀疑,却又找不出疑点。扫尘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他现在也没空去找谁求证。反正这屋就他俩,还都是男的,无伤大雅,他脱就脱吧。
“阿迁,你也得脱。”扫尘一本正经的说道,怕安左迁不相信还补了一句,“这样传功有奇效。”
安左迁的表情有一丝崩裂,师父,你看这个人对你徒弟耍流氓了!匀了一口气,安左迁一巴掌拍在扫尘背上。
“骗谁呢?我只是摔失忆了,又没摔傻!”
扫尘惋惜的摇摇头,哎,该傻的时候不傻,倒机灵得紧。
“我倒宁愿你摔傻了,成了一个小傻瓜,我就可以把你骗走了。”
变傻子可不是安左迁乐意的事,于是一脸嫌弃爬上床,正对着扫尘的背部坐:“那我哥会打死你的。”
扫尘说:“哪怕只能把你骗走一天,打死我我也愿意。”
“你别说话了。”安左迁手贴上了扫尘的后背,“引着我的真气走。”
两人纷纷阖眸,专心致志于经脉里流窜的真气。
虽同属凡音赋,但扫尘还是能感觉到自己与安左迁真气的不同。安左迁的真气没他的那么强劲,但胜在绵长。所过经脉温热舒适,没有一丝疼痛感。
试试探探间,安左迁寻到了一个气结。虽记忆里没了,但本能未失,倒也知道怎么做。当即屏吸凝神,将蔓延到扫尘四肢百骸的真气抽回,专攻这一处。
三成真气护住扫尘经脉,余下七成明显是不够用的,安左迁深吸一口气,将本用来护体的真气全部导入扫尘体内。安左迁现在可不谓是全身力气被抽空,仅靠毅力来支撑了,额头上都沁出了汗珠。
后悔没去叫大师父了,现在的他脆弱到被人推一把都可能丧命的程度。
扫尘也不好受,安左迁真气每冲撞那气结一次,身上经脉无不是疼得一抖,饶是他耐疼,仍旧咬住下唇来缓解疼痛。
好在,两人都能感觉得到那气结正在一点一点化解,属于扫尘的真气也从气海慢慢泄出。
只差一点了。纳一口气,安左迁从自己气海强聚起一团气,又全部导了出去。
气结顿时消散。为了避免伤到安左迁经脉,扫尘断开安左迁导入自己体内的真气,空寂多日的经脉再一次充盈起来。转身想要和安左迁说些高兴的话,只看得安左迁苍白着一张脸勉力看他一眼,似在确认他有没有事,然后眼一闭身体就软了下去。
扫尘匆忙抱住安左迁,拉手号脉,好在是因为真气不足造成的晕厥,不伤及身体。却也不敢擅自渡真气,经过这么一番强制行气,安左迁的经脉怕是受不了外来的真气了。
“辛苦了。”低头在那薄薄的唇瓣上落下一吻,扫尘拉了一下床边的丝绦。
很快就有丫鬟过来,隔着门问道:“小少爷有何吩咐?”
“备些热水。”这一番折腾,安左迁早就出了一身的虚汗,还是让他帮他好好清洗一下。
现在他功力恢复了,是时候考虑千叶宫的事情了。
第十一章 片刻
那日起了暑气,何为书央着木序去厨房拿了些酸梅汤,坐在荷池边赏小荷边喝着,是令人艳羡的怡然自得。
荷池里的锦鲤都有专人照顾,倒也不怕人。垂下手去,还会一群群的游上来讨食。何为书依栏看着,当真有些心疼起这些被驯养得失了天性的小家伙们来了。
捏碎手中的糕点撒到水中,笑看那些换乱得挤过来挤过去锦鲤,心中竟有一丝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愉悦感。探子这时来报,大体是武林盟对千叶宫近日来做的事的赞许之词,还暗喻了想要除掉万倾帆的意思。
武林盟主毕竟压武林盟一头,其家主地位与盟主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在万倾帆手下受气了那么多年,要说舒胜宇一点怨气也没有,怕是连他都不信的。
是人就会有野心,没人比何为书更明白这个道理。千叶宫的易主让舒胜宇看到了那么一点点希望,至少,他觉得何为书和他是一类人,便委托他去除掉万倾帆,完全将千叶宫当手下使唤了。
可究竟是不是一类人,难说。
至少何为书不会傻到去招惹现任的武林盟主,毕竟两者的实力,悬殊得紧。
“这事先别急着回复舒胜宇,拖一段时间再说。”至少得让舒胜宇清楚,千叶宫也不是那么好使唤的。
探子记下了,又道:“还有一件事,刘家镇那边的门人来报,说发现了扫尘先生,还有他身边常跟着一个很像安左迁的青年。”
他果然没死。虽然早就料到了,可当亲耳听见时,心中那份感觉能吃人。何为书不自觉的捏紧了栏杆,因为太用力的缘故,关节处还泛了白。脸上依旧保持着标志一样的温柔笑容,“本座知道了,你们全都退下吧。”
木序本是要留下,被探子拉了走了。
偌大的荷池就剩何为书一个人。
何为书默了一瞬,忽的一振袖,气劲荡过,拍得湖中嫩荷纷纷折断,湖面上飘满了残缺的花瓣。
“呵。”何为书负手冷笑,阴恻恻的样子与刚才完全判若两人,“阿迁这等求都求不来的运气,可真令我等艳羡。”
为什么没有死?都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了下去,怎么都没有死?
不甘心啊。
午睡中的安左迁打了一激灵就清醒了过来,一直守在一旁的扫尘放下书卷走了过去,将人拉了坐起,“怎么醒了?”明明才刚睡下没一会儿。
安左迁就势靠着扫尘,脸上还是浓浓的疲惫,“有些心悸。”
“是不是热到了?”摸摸安左迁的手,依然是冰凉的。扫尘心疼的将他的手握在掌中,给他暖一会儿。
不是热的。万倾帆给他挑的屋子偏阴,盛夏不穿长衫都会觉得冷,怎么会热呢?那份奇怪的郁结又堆在心口。安左迁猛地甩甩头,伸手去拿鞋,“陪我去走走。”
扫尘还是担心,把安左迁拉了坐下,伸手去探脉,只是跳得有些快,摸着也没什么大问题。
安左迁不解的看着他,扫尘将人给抱好,解释道:“今天太热了,等傍晚的时候我再陪你去转转。”
“我哪有那么娇气!”安左迁瞬间不满,可在扫尘怀里窝着太舒服了,也就不想动弹。
扫尘将安左迁的手举到眼前晃了晃,“你还不娇气?让你多吃一嘴饭都摔筷子,自个捏捏自个瘦成什么样子了。”
眼前那只手白皙修长,就未免有些太纤细,迎着光看皮肤透明一般,青色的血管也特别显眼。被扫尘的手握住,竟有点小巧秀气。
低下头亲吻安左迁的脸颊,而安左迁早已习惯他的偷袭,只是偏了偏头,没过大的反应。
再一吻落到了耳垂。扫尘在他耳边低低笑着,声音低沉悦耳,一点点的蛊惑着安左迁,“晚饭多吃一点好不好?还是说你晚上想出去吃夜宵?”
安左迁被痒得缩了缩脖子,笑嘻嘻的答道:“看情况吧。”
搂住安左迁腰身的手顺着衣摆伸了进去,安左迁握紧扫尘的另一只手,乖顺的接受了扫尘的亲吻。
唇舌纠缠间,安左迁颤抖着泄在扫尘手里。
取过床头白巾擦净手上的液体,扫尘将安左迁在纠缠中被扯得混乱的中衣穿好,再拉过被子盖好人。这靠着床栏搂着恋人,人生赢家一般。“再睡一会吧,晚饭送来的时候我叫你。”
“你都不肯做到最后。”安左迁小声抱怨,听着搂住他的人闷声轻笑,更是羞得不得了,暗暗掐了扫尘的大腿肉。
拉出那只作乱的手轻轻打一下,将人抱得紧了,才道:“你现在身体还太虚弱,我可舍不得。等你身体养好了,机会多的是。”
怎么听得好像是自己欲求不满一样?安左迁皱眉,席卷而上的倦意让他无法思考这种哲学问题,只能轻轻哼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然后闭着眼安心睡了下去。
雀鸣啼蹄,偶尔会有风带着花香从窗户吹进,不考虑生前身后事,好一个现世安稳的光阴。
扫尘轻柔的抚摸着安左迁与他交握的手,不敢太用力,怕惊醒怀中人。就单是一张睡颜,都能让扫尘的心里化成一滩水,让他这么一个粗俗的武夫都不自觉温柔起来了。
杜师能抛下整个武林,估计也是贪恋在安永识身边的惬意与安稳吧。原来还不能理解,只觉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抱负,要敢闯敢拼无所顾忌。现在有了捧在心尖的人以后,才体会到这片刻宁静是如何不易。
想要保护好他。
“阿迁,等夺我回千叶宫,平定千叶宫以后,再找个接班人,我们归隐好不好?”
远离江湖纷争,就像现在的杜乾和安永识,活得自在逍遥,令人艳羡。“你爱桃花,我帮你种满山。你爱酿酒,那独酿给我一人饮。不爱习武,那就不学它,天天玩闹也无妨。”
“有我在你身边就足够了。”
今生今世就让我独宠你,只盼你再无忧虑。
第十二章 情痴
那天安左迁难得的吃完了一碗饭,在扫尘满意的笑容中又喝了点汤,“有点撑。”
扫尘放下碗筷,笑道:“走,我带你出去走走。”饭后散步可以消食,这样晚些的时候又可以哄他喝点粥了。
现在他的目标很简单,养肥安左迁就行了。
安左迁看着窗外,现在时候不早,商贩们都收了摊。再说又不是什么节日,镇子里也没有夜市一类的东西。安左迁觉得没什么好逛的,便有些犹豫,犯懒的想窝在家里看看书就行。
扫尘却不给安左迁犯懒的机会,将人拉起来,“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里啊?”刘家镇还有他没去过的地方?
还真有。
闲逛着两人便来到了禹天堂,扫尘在这停了脚步,捏了捏安左迁的手,“阿迁,陪我进去办点事情。”
安左迁蓦地心慌,却不想因自己耽搁扫尘的事情,点了点头,跟在扫尘身后上了楼梯。
叩门,没一会就有人打开了门,“谁呀?”那小厮打量了扫尘一眼,偏着脑袋向安左迁看去,一看便是一惊,骇得退了几步。
安左迁在这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看门的小厮虽不识扫尘,但却是认识安左迁。他也听闻安左迁已死之事,现在在这见到了安左迁,见鬼一般吓得心里只慌,抖着声音喊了一句:“安......安总管?”
安左迁反应也是快,从扫尘身后走出,冷声道:“正是本座。”
扫尘面带疑惑的看一眼安左迁,他这是恢复记忆了?
小厮让开路,忙不迭的说道:“安总管先行去大厅坐一坐,我这就去叫堂主。”说着便小跑着走了。
趁着没人,扫尘激动的抓起安左迁的手:“阿迁,你想起来了?”
安左迁摇了摇头,“我只是顺着那人的话答罢。你今天要来办的事,若让他们知道我失忆了会被影响到吧。”
扫尘虽觉失落,但仍旧鼓励似的摸摸安左迁的头。
来的人不仅有堂主,还有一个扫尘从未见过的人。
见到扫尘与安左迁安坐在位,堂主不可谓不是欣喜的。要不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那模样估计是要冲到扫尘怀里哭一哭的。只见他下跪行礼道:“见过宫主、安总管。”
那个跟着他来的人不为所动,冷哼一声,“什么宫主?现在的宫主明明是何为书何宫主,丧家之犬。”
听到有人骂自己,安左迁还没发作,眼前忽然被扫尘伸手遮住。同时听到了剑出鞘的声音,紧接着便闻到了血腥味。
“抬下去。”扫尘的语气冰冷,却贴心的等人抬走那人尸身才放下挡住安左迁眼睛的手。
“我又不害怕这个。”安左迁小声抱怨,脸上的笑容暴露了他内心的甜蜜。堂主依旧跪在地上,抱拳道:“现在何为书根基不稳,还请宫主尽快夺回千叶宫!”
“宫主离开千叶宫以后,内堂的人除了几个元老,其余全都被换成了素问阁的人。外堂也派了素问阁的人来监视,兄弟们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呀。”
说完便是一叩首。
“这何为书当真如此霸道?竟打压原来的宫人,不怕他们造反么?”安左迁挑着眉看向扫尘,这位被赶出来的前宫主听得这些个事迹会作何感想?
扫尘也晓得安左迁失忆以后不了解这些事情究竟,也就耐心解释道:“阿迁不了解何为书,他这个人心思谨慎,戒心很重,会这么做不奇怪。”
“你这么了解他,为何还会落得如此境地?”语气骤然变冷,大有种不到目的不罢休的感觉。
扫尘一愣,盯着安左迁看了半天,却没找到安左迁有一点恢复记忆的迹象,也只能老实交代:“过去的我被蒙蔽了,才会陷入他的计划里面。”
“那现在明白一切的你,后悔吗?”那澄澈的一双眼,让注视他的人都狠不下心说谎欺骗他。
“除了弄丢你,其他的一切我都不后悔。”握紧那双手,感受那虽然凉但存在的体温,扫尘放下心来,“他能把我耍得团团转,是他有那个实力,我甘拜下风。”
更何况,现在他要夺回那一切了。
安左迁也听了一些他和何为书的事,心中有了猜测,“你说他的实力,是仗着你喜欢他吗?”
扫尘愕然,却又不敢说谎,赧然的轻轻嗯了一声。
安左迁登时翻脸,抱着双臂一言不发。
堂主看着安左迁,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他有些奇怪。
再也不是让人看一眼都害怕的凌厉,那身无时无刻都存在的戾气荡然无存。余下的,就只有普通人家的少爷一般的温顺干净。
对,就是干净。他对你说的任何一句话,对你做的任何表情,你都不会觉得他有丝毫掩饰,直来直去,坦荡通透。
不过他现在这般静好,可不适合他魔教总管的身份。
犹豫了一会儿,堂主才开口道:“安总管这是?”
“出了点小事,无碍。”扫尘把玩着安左迁的头发,这家伙好像因自己的话生气了,等一会要怎么哄才能让他开心呢?“你刚才说,千叶宫被换了血,大部分成了素问阁的人。”
“正是,不过外堂虽然被监视了,但只要宫主一句话,我们自会辅助宫主。”看了看扫尘表情没什么变化,堂主又道,“不过宫主今日在刘家镇的行踪被报了上去,听闻最近何为书找你找得紧。”
安左迁的脸色更是难看了一分,要不是顾及体面,他早就要拍桌走人了。扫尘轻轻一笑,“今日我来之事大可不必隐瞒,让素问阁的人报上去便是。夺宫之事我自会考虑,堂主做好自己的事便可,不必因我而有所改变。退下吧。”
堂主答是,起身退了。
走到安左迁面前,扫尘轻啄一下那张嘟起来的嘴,换了一种宠溺得不行的语气说道:“气够了没有?想不想去吃些什么?”
“不吃。”安左迁嫌弃的擦嘴,“我想回去了。”
“也好,回去我和你说说我和他的事。省得你老惦记。”
“谁在乎?”安左迁拉住扫尘的手,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过去我不管,现在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眼神是能毁天灭地的坚定,容不得一点质疑。
原来安左迁从来没有变过。
扫尘喟叹一声,将人拽进怀里。
第十三章 情话
千叶宫,万无阁。
眼前堆再多卷轴也是无法静下心批阅的,毛笔拿起又放,放下又拿起,动静虽小,但在没什么声音的万无阁还是十分清晰。一旁做着他事的心腹察觉了何为书的异常,想了想最近呈上来的折子并无异常,于是还是停下笔问道:“宫主可是有心事?”
何为书笑笑,“本座想去刘家镇走一遭。”
是为了那叫扫尘的人吧。从得知那人没死,宫主就一直心神不宁。以其挂着倒不如去看一看,心腹斗胆说道:“千叶宫之事非朝夕便能处理,既然宫主如此在意,倒不如将手里的事放一放,了结心愿回来也不迟。”
“说的简单。”何为书面露无奈,“本座倒不是惦记千叶宫的事,而是不知以什么面目见他。”
“本座与他缘结刘家镇,恐怕毁也毁在那地方。”
若人能如初见,那扫尘对他的初见,恐怕是那个在刘家镇毫无心机软弱无助的何为书,而不是现在这个攻于心计,逼死他的阿迁的何宫主。
“便以千叶宫宫主的身份去罢。”心腹提议道,“那人本是千叶宫的人,万倾帆没理由将人强留在万府。”
“这样他来了也不会开心......”何为书突然自嘲笑一声,“不过,本座已经不在乎了。”
只要他能陪在自己身边自己就能安心了,哪怕,陪自己的是冰凉的尸骨一具。
“还有那个该死却死不掉的安左迁。”一阵疾风突然刮开了窗子,置于窗边的灯盏火焰摇曳着挣扎一下,却依旧变成了青烟一缕。
屋内黑了下来,心腹忙找火折子点灯,却听得何为书说道:“他的碑牌已立,总不能白做不是?”
心腹点亮灯火,抱拳跪下道:“属下这就为宫主安排行程。”
几日后,刘家镇,万府。
本来大好的天气,不知从哪吹来了几片乌云,到了傍晚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安左迁坐在长廊伸手接得几滴雨,无不可惜的看着天,这雨似乎停不了了,“难得有戏班子来镇里唱戏,还偏偏遇上下雨,唉。”
本来可供娱乐的东西就少,这下更是被天气剥夺了一些趣味玩意儿。
“无碍,明天再去瞧也不迟。”听着雨声看着安左迁写字也是不错的,雅趣。
安左迁看一眼扫尘,“这戏码每天都不一样,我都打听清楚了。”
扫尘作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问道:“那阿迁今天要看这场是哪一出?”
“比干挖心。”安左迁杵着下巴一脸期待,妲己得美成什么样啊?才能让纣王如此昏庸,让一代贤臣挖出心脏。
蓦地想起了被剖心挖蛊的安左迁。安左迁都对他剖心置腹毫无保留了,自己却被蒙蔽了双眼看不到安左迁的真心,当时自己的行为,和命令比干挖心的纣王有什么区别?“演这一出的戏班子很少呐,今天错过了真可惜......你在想什么?”安左迁说着说着就发现扫尘心思飘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虽然不生气吧,但还是有点在意的。
“想起了原来的一些事。”放一只手在安左迁头上揉着,还是不和他说了,别又给气出病来,好不容易哄回来的人,得宠着。“阿迁还记得如何养蛊么?”
安左迁先是惊讶了一下,“我原来养过?”又低头沉思了一下,“虽然不记得了,但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去学。”
“不必了,我随口说的。”虽然对没法再养一对同心蛊这件事有点失落,在安左迁的回答足够让扫尘在心里暗搓搓的欣喜几天了。安左迁真的太乖了,原来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这么贴心这么软,真的是越爱越爱不够。
这时一小厮匆匆赶了过来,对着两人先是行礼,再说目的,“扫公子,大少爷让你去大堂一趟。”
奇了,万倾帆莫不是现在在发觉自家弟弟被拐走了要来报复不成?
那小厮又补充道:“大少爷说,有一位自称千叶宫宫主的先生指名要见你。”
还是来了。扫尘倒觉得在意料之中,起身便欲走,袖摆却被安左迁拉住了。
“等我,我也一起去。”声音郁闷得能滴出水,不让他见情敌?分分钟哭给你看。
那小厮不懂察言观色也似,说道:“小少爷,老爷叫你去陪他下棋。”
“下个龟儿的棋哦。”安左迁急眼了,他爹这是要让他宝贝儿子痛失所爱吗?
小厮被安左迁突然飙出的巴蜀方言唬得一愣,倒是扫尘十分镇定,安左迁小的时候跟着安永识长大,这口巴蜀话全是跟着安永识学的。好在平日控制很好一直说官话,但一急就会说方言,他习以为常了了已经。
“阿迁听话,你先去找万父,我等一会过去接你。”
“可是......”安左迁眼圈都急红了,谁知道扫尘对何为书旧情有多少?说不定何为书服个软扫尘又屁颠屁颠的跟着跑了。
扫尘以前可以为了何为书放弃自己,那份大度都让安左迁想起了就恨不得打死他。只是原谅一个人而已,他安左迁被扫尘折腾成这般都能原谅扫尘,扫尘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不亲自盯着他们,他不放心啊!
“迁儿,别这么一副扭捏的模样。”安永识突然出现,将安左迁拉到自己这边,“你输给了何家儿子那么多,可别连这点气度都输了。你这般可不像千叶宫安总管。”
“师父,若是你遇到这些事,你又能做到容忍大度吗?”安左迁的脸上写满了不服。当初便是做不到,才有了你们这代的闹剧啊。这些话安永识也只敢在心里说一遍,要敢说出来,眼前这家伙估计得欺师灭祖。却道:“迁儿,你现在不仅仅是安左迁,你也是万落,你得骨气些,别丢万家的脸。”
“那何家儿子来时气度不凡,一言一行皆是大家之范,你这么个小媳妇儿的模样去见他,这不是深深涨了对方气焰吗?”
“再说了,我也有些话想要对何家儿子说,我顺便帮你盯紧扫尘,可不可以?”
安左迁咬着下唇,犹豫不决。
最后的定心剂还是扫尘的一番话,“阿迁,我向你保证,我会回来的。”
“那好,我去找爹爹了。”安左迁委委屈屈的同意下来,“若是一盘棋尽你还没来找我,我就要找你去了。”
“到时候,若是打折了你的腿,你也休要怪我,大不了我伺候你一辈子。”
这情话果真继承了安永识早期的风格,扫尘无奈的笑了,给了一个拥抱。
而安永识却听得脊梁骨发寒,安左迁果真不愧是杜乾的亲儿子,威胁人的套路完全是一种风格。
子承父业,可惜一个是压人的,一个是被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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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子的话:
为了更文作业都还没做。。。。
好吧,我承认是我懒
第十四章 玩笑
这边顺路将安左迁送了过去,安左迁虽还是有一点不舍,但也没犯脾气,只是可怜兮兮的说道:“你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扫尘再三作下保证,就差写血书立誓了,这才换得安左迁脸色缓和,乖乖巧巧的进屋陪万老爷子喝茶下棋。
去大厅的路上,本是相对无言的,安永识却突然对扫尘说道:“迁儿刚才胡闹了些,不过那也是因为他舍不得你,你还千万别因此对他有了成见。”
听到安左迁这个名字心里就是软的,扫尘目光温柔,笑道:“不会。”自己陪伴他十多年,怎么可能不清楚安左迁的脾气?
“迁儿这孩子是真性情,爱恨皆是刻骨,你切莫负他。我虽武功全失,但你别忘了杜乾还在这。”
“安师,我虽有负过安左迁,但从今以后,我的心里却是再也容不下他人的。”说罢又觉得口说无凭,便又添了一句,“若安师不信我,大可随时监督着。况且,我本有心按俗礼娶阿迁。”
扫尘说这番话祈祷也似的虔诚又认真,安永识偏头去看,扫尘那黑色眼眸中半分虚假也无,便也笑道:“我信你。千叶宫的宫主,就没一个不讲信义的。”
说着便也到了大厅,安永识半路被杜乾叫了过去,便只有扫尘到了。何为书正在与万倾帆谈笑,一眼看见扫尘,那强装的笑意也真了几分,当即站了起来,忙道一声:“扫尘!”
这一声喊得欣喜又轻快,怕是寒窗苦读十年终于考得状元的书生也比不得这一声的激动。
反观扫尘,疏离又淡然的一拱手,道:“何宫主。”
有哀伤在何为书眼里一瞬而逝,也就那么一刹便恢复了温柔笑容,“你还在怨我罢。那天我也想留下来寻你的,只是……唉……你也知道千叶宫事杂,我也没办法。”
“何宫主言重了,跳车之事是我自己所为,你大可不必挂怀。”
万倾帆插话道,“有事坐下来再说。”
眼神暗淡了下来,何为书与扫尘一同坐下,才开口道:“也对,你若是恨我也是因为阿迁。”
听到何为书提到安左迁,在场的无不提起了耳朵打起精神来,臧铃铃更是拿起茶杯喝茶来挡住自己厌恶的表情。
何为书看着万倾帆,十分歉意的语气:“也是麻烦万盟主了,这本是千叶宫的私事,却还大晚上的来打扰万府。”
臧铃铃一个眼刀飞给万倾帆,吓得万倾帆收回了笑容,僵着一张脸道:“无碍。”
好在何为书也没太在意他的表情,开始说起了正经事,“我这一次来万府,是想接阿迁和扫尘回去的。再怎么说,他们都是千叶宫的人,我这要求不过分吧。”
所有人都看着扫尘,好奇的,期待的,戒备的,全都在等着扫尘的答案。“我和阿迁自然是要回去的,”扫尘道,“不过不是和你回去。”
虽早料到答案如此,但亲耳听到,那份心痛是没有丝毫缓和的。
何为书低下头习惯性的把玩自己的手指,依旧是笑着的,不过却没了那分温情,笑意嘲讽,带着轻蔑,“这么说,你要站在我对面咯。”
“何为书,现在的你,足够做我的对手。”
身体里好像有什么死了。
原来如此,原来自己之于扫尘不过是一块垫脚石。
不过,他又何尝没有将扫尘当作垫脚石?
默了半晌,何为书才有力气继续说道:“本座最后悔的事,也就是当初不懂事伤了阿迁。其实误以为他死了的时候本座一直很愧疚,所以听着他没死的时候,本座很是开心。”笑了笑,似在给自己说的话增加可信度,“本座想见见他,可以吗?”
臧铃铃下意识的摇头,不过没人注意便是了。
“阿迁已经休息了,”万倾帆答道,“况且他已经是万家的人了,你若是想对他做什么,便也是在挑衅万府。”
“阿迁真是好福气,本座只是想见见他……还没人这么护着本座呢。”何为书招招手,一直在他身后站着的木序便双手呈着一把剑走到万倾帆面前。
“这是阿迁一直用着的归云剑,本是被扫尘赠与了本座,现在就物归原主,算作本座的歉意。”
扫尘皱着眉看归云剑银白色的剑鞘,何为书这是什么意思?
万倾帆一时也拿不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木序倒横得很,将剑拍在万倾帆身边的茶几上。
“天色已晚,本座就不打扰了。”说着,便抱拳起身,却被门口出现的人给骇住。
“何家小儿子,你可还记得我?”出现在门口的人,面貌不是那么独特,眉清目秀,看着干净,可那身不染尘埃谪仙一般的气质却也不是谁都有的,就是站在那,也没办法让人忽视他。
正是当初在江湖上翻云覆雨的安永识。
“你居然没死!”何为书死死捏住椅子扶手,可心慌神乱的状态下控制不住力气,那木质的扶手在手里碎成了粉末。
本以为大仇得报,可这杀父仇人却依旧平安无事的站在这,若是玩笑,这玩笑未免开得太大了些。
何为书此刻便是想诛天。
安永识浑然不觉何为书的狰狞神色,自然的坐在他对面,杜乾保镖也似的站在他身后。
比起安永识,杜乾的出现已经惊不起何为书的神色了。
“何家小儿子,当初灭你何家一事确实是我的不对,可是我现在得到了应有的报复了不是?”安永识苦笑着,“我的徒弟因你变得跟孩童一般,江湖也被你搅得如此混乱,就算是我,如今也活得行尸走肉,生不如死。”何为书咬牙切齿道:“那我的父母兄弟会因此复活吗?你活着一天,手上就是沾了我父母血的。”
“既然如此,你想杀我便杀了我吧。”说着便是一抬手,却被身后的杜乾给拉住,“说实话,我比你更想杀了我自己。”
“莫要胡闹。”杜乾皱着眉,将安永识的手拽紧,如此说道。
第十五章 痴梦
杜乾拽紧安永识的手,表情有些不悦。
安永识却是嘲讽一笑,道:“这本就是我欠这个孩子的,杜乾,你过去是武林盟主,是那些正派之首,应当更加知道嫉恶如仇。”
“永识什么都是好的。”不在乎在场各位的眼光,将那只手放于唇边亲亲一吻,“就连作恶,都比他人好。”
何为书目光愕然,“杜叔叔,这个人......他可杀了你妻子啊。”难道自己的亲人都比不得这个人吗?
“对啊,杜乾,除了你妻儿,你的许多挚友都丧命于我剑下,喏,就是那把归云剑。”安永识带着笑意,依稀能看出当初那个云淡风轻便置人于死地的安魔头的影子
武林百年,还真没出一个能够和安永识媲美的魔头,就连被称之为血妖的安左迁,在杀人这方面比起他段数还太低,至少,安左迁从不杀无辜之人。
“你不必说这些,激怒不了我。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的吧,是我对不起你。”对安永识的感情太复杂,即使是现在维护着他的杜乾,也不能说对他完全没有一点恨意。
当初自己是抱着报复的心态废了安永识的武功,也是为了报复对他多加凌辱,嘴里言不由衷的说着爱他,要护他,在看着安永识悲愤欲死的表情时,心里却是痛快的。
说是不爱,恐怕也是假的,杜乾不能忽略待在安永识身边的那份充实感。
何为书见不得这两人的浓情蜜意,怒道:“杜叔叔,本座爹娘与你可有恩?你便是如此维护何家的仇人?”
“为书,何家一事我很抱歉。”向来坚毅的男人面露愧疚,“永识他真的得到了惩罚。”
“妙哉!”何为书凄厉一笑,“本座今日来果真有收获。”本来舒胜宇委托的事他还在考虑,来这一趟万家倒真的有了决定。此刻在万家的人,他是一个都不想留。
起身的时候还有些踉跄,木序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面露关切之态。
现在就只有个小孩子关心他,何为书止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却没有多大的暖意,笑得十分苦涩。
本该死掉的心,却依旧有点期望,“扫尘,能送送我吗?”怕他不同意,又加了一句,“我在万盟主面前保证,不会对你怎样的。”
如此一番话,当真有些可怜起来。
扫尘起身之际对臧铃铃说:“替我去万伯父那里接一下阿迁,就说我有事耽搁了一下。”
虽然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但他不希望安左迁多心。
其实安左迁早已陪万老爷子下了很多局棋,下一局输一局。万老爷子见他心神不宁,命人撤了棋盘,专心的喝茶。
“那个时常跟着你的小伙子呢?”
屋外的雨下得安左迁心烦意乱,他端起茶,却不喝:“他有些私事。”万老爷子瞥一眼这个捡来的儿子,呷一口茶,“你担心他。”
在这个心如明镜的长者面前谎言却是说不出口的,安左迁懊恼的放下茶盏,“不是担心,只是有点不安。”
为什么不安?安左迁不清楚。何为书这个名字就像梦魇一样缠绕着他,什么事沾上了“何为书”三个字,他就如同遇上天敌一般的害怕。
“难怪帆儿去叫你来我这。”万老爷子呵呵一笑,“你不见那位客人都如此失魂落魄,若是让你见了,可指不定出什么事。”
安左迁无奈笑笑,“爹,我是不是很没用?”
“怎么地会说这种话,落儿在我眼里是最好的。无论天下人看你如何,你都是万家的落儿。”
安左迁心里一暖,还未能开口说句什么,便听得有人在外喊着自己。
臧铃铃撑着伞在院里叫到:“落哥哥,我来接你回去了。”
安左迁向万老爷子告辞,走了出去四处看一眼,臧铃铃一言戳中他的心思,“别看了,他有其他事,来不了了。”
安左迁失落的嗯了一声,一路耷拉着到了屋内。
晴丫头早就备好了汤圆放在桌上,安左迁一直用勺搅着汤圆,一丝食欲也无。
门打开,那人带着一身湿气坐在他的对面,看着安左迁抱着一只碗搅,便问道:“今晚吃的什么?”
“汤圆。”安左迁语气淡淡,听不出丝毫喜怒。
那便是生气了,扫尘起身换了挨着安左迁的位子坐下,“什么馅的?”
安左迁舀起一个吃一口,“这个是花生的。”说完,便把剩的全塞进嘴里。
“喂我一个。”
扫尘说着便张开了嘴,安左迁也是喂习惯了,顺手舀起一个喂了过去。
扫尘一边嘴还高高鼓着,却也笑着拍拍安左迁的头,口齿不清,“真乖。”
可怜安左迁后知后觉出不对味来,这人从进来就没解释去哪了,自己生着气还喂了他,当即摔了勺子,“你自己没手啊!”
扫尘耍赖的将气呼呼的人一抱,依偎在那人的颈窝,感叹一句:“阿迁,你还在,真好。”
送何为书出去的路上,何为书一直在回忆着他俩的过去,试图勾起他心里的一丝柔软,可惜扫尘想起的不是共鸣,而是扫尘对安左迁深深的愧疚。
到了何为书住的客栈,何为书见再也挽回不了两人的关系,便也恢复了那副淡漠的模样,冰冷的道谢,看来也是死心了。
扫尘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般想见安左迁,他疯了一般奔跑在无人的街道上,任雨淋着,只想早点回来抱抱他。
直到看见那个印在窗子上的剪影,心才充盈起来。安左迁被他抱得紧,衣服也被蹭得有点湿。皱着眉将人推开,道:“怎么淋雨了?我去叫一些热水,你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将人再往怀里按进去,闷笑着:“你不气了?”
“气,你还没告诉我你去哪了。按约定要打折你的腿的,但照顾你太麻烦了,你只要告诉我原因我就不罚你。”
“便罚吧,罚我一辈子照顾你。”
却感受到怀里的人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去树下捡两只蚂蚁跪着,不准跪死了也不准跪跑了,我明天起床看。”
扫尘失了笑,“阿迁从哪里看得乱七八糟的?”
安左迁却笑了,“我又不傻,这种发子我一天可以想几十个。”
叹了口气,将人抗起便往里屋走,“这么晚了,走,睡觉。”
只留得安左迁的骂声在厅内,“扫尘你个混蛋,你还没洗澡呢,别把床弄湿了!”
听得进来收碗的晴丫头咯咯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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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子的话:
不知道这样白甜的阿迁大家喜不喜欢,感觉阿迁的境遇,不白甜发不了糖啊!就查子来说,还是更喜欢灼华一点的。
安永识的番外正在梳理中,正文一完就可以放出来啦。不知道有没有对永识宫主感兴趣的读者老爷。
第十六章 追随
何为书走后,扫尘的信件加多了起来。安左迁和他腻歪的时候无意间看过那些信件,大都是与千叶宫有关的,想来已经在着手回归计划了吧。
“阿迁,过来写一封信。”扫尘将毛笔置于笔架,吹干墨迹,起身让安左迁坐在他的位置上。安左迁坐下,他也顺势将人圈在怀里。
扫尘这几日也叫他写过信,大多是利用安左迁这个名字去委托一些他想不起来的人做事。所以也就习惯了。取下毛笔吸饱墨,扫尘的声音适时响起。
“这是写给一个叫白落的,皑皑白雪的白,无边落木的落,告诉他我们会在近日去拜访他一下。
“过几天要出去么?”安左迁点点头,提笔写了几行问候及目的,结尾落的是:
“草率书此,祈恕不恭,勿劳赐复。
安......”
“安”字才落一点,扫尘便伸手阻了他,点了点落款处,道:“这里写灼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安左迁依言写下,放了笔,问道:“灼华是谁啊?”
“便是你的另一个身份。”扫尘取过信封装好信,将它和今天要寄的信放在了一个包里,“阿迁睡一会午觉,我去一趟驿站。”
安左迁点点头,今天日头太毒,他也不太想出门。
出门的时候遇上了万倾帆,万倾帆看扫尘手里提的小小包裹就知道他又要去驿站了,错肩而过的片刻,万倾帆说道:“回来的时候去我书房坐坐。”
扫尘有些错愕,还是应了下来。
去驿站路上很顺利,来回不过半个时辰,扫尘还顺路去了药店买了些熬制酸梅汤的药材,拿去后厨让厨娘给安左迁煮了喝。
还去看了一眼安左迁,就在窗外远远一看,安左迁睡着熟得很,放了心才去了万倾帆的书房。
天气见热,茶都换成了凉茶。万倾帆屏了下人,自己亲自给扫尘倒了一杯,扫尘道谢,真的有些渴了,不顾风雅的喝了半盏。
“看你最近的行为,是开始准备夺回千叶宫了。”
扫尘点头,心中隐隐猜到万倾帆要说什么了。
“阿落......”
“是安左迁!”扫尘打断道,“万兄,阿迁受伤这几日承蒙你照顾了,万家对他很好,我都看在了眼里,特别是万伯父,真的把阿迁当作了亲儿子,可是阿迁无论如何都要回千叶宫。”
被扫尘抢占了话头,万倾帆有些不悦,“何为书那日我也看得清楚,他能来这说明他有足够的实力对抗你。我不管千叶宫宫主为谁,也不管你们过去的恩怨。我只想提醒你一句,阿落是我们从鬼门关强拉回来的,如此运气怕是不会再有一次,万家不会允许他送死。”
“我也没那打算让阿迁去面对何为书,”扫尘无奈道,“阿迁很怕他。”“我只是在带着阿迁熟悉一下总管该做的事,等到去千叶宫的时候,我不会带他上去的。”上去哪里?扫尘特意不说清设了个圈套,让万倾帆误认为是千叶宫。
“就算你不说,阿落那性格也一定会跟着你。”这么几日观察下来,安左迁对扫尘那点心思真的是一览无遗,万倾帆自知是拦不住他,将扫尘叫来,就是为了让扫尘自己不敢带着安左迁跑,没想到这个人,唉。
“万兄尚且放心,我不会让阿迁有丝毫闪失。若是这一次我有去无回,还请万家好好待阿迁。”
万倾帆无奈叹一声,“你不说我也会如此。只是有句话我说在前面,万家是不会因阿迁掺合你的事的。”
扫尘起身抱拳,“万兄做的已经足够,我先告辞了。”
回去的时候安左迁还在睡,恰好丫鬟送凉好的酸梅汤来,扫尘在门口便接了,轻声打了盆凉水将酸梅汤连罐沁在里面,做好这一切后便拿着没看完的信去阿迁身边坐着看。
清风拂柳,百花斗艳,彩蝶双双穿梭于花丛中,岁月静好。
身后安左迁闷哼一声,翻了个身,扫尘回头去看,正对上那一双泛着迷糊的琉璃眼。
“我睡了多久?”安左迁揉着眼坐起,没有骨头似的靠在扫尘身上,“感觉头晕得慌。”
“确实睡得久了些。”扫尘去探他额头的温度,有些热,怕是睡觉捂到了,“不过过几天我们就要出发了,你估计就没法安稳睡一觉了。”
“我叫人给你备了酸梅汤,起来喝点。”给靠在身上的家伙穿上衣服,拉着人去桌前取凉着的酸梅汤,算好量倒给他,处处细致。
安左迁还在犯迷糊,不是太想说话。
扫尘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故意找话,看着信守着他喝。
安左迁喝着喝着,突然说道:“师父那日看你练功,说你凡音赋不全,让你去找大师父学几天。”
“跟你学不可以吗?”虽然杜乾在武学上的造诣比安左迁高出许多,跟他学肯定大有收益,但能和安左迁亲近的机会他不能放过。
安左迁摇了摇头,道:“我经脉断过,凡音赋使不出多少威力,师父说会耽搁你。”
扫尘促狭的一笑,将人一拉一亲,凑在他耳边说道:“阿迁也在乎能不能教我?特意问过啊。”
安左迁嫌弃的往一旁挪,“热得慌,你不要凑过来。”
“阿迁你嫌弃我啊。”扫尘故作委屈状。
“自然的。”安左迁义正言辞,“你有那个闲工夫在这闹我,倒不如去找大师父学武,要不然过几天你又要去西城,更没时间了。”
“这倒不急。”扫尘说道,“你信不信,杜师不管使什么招我都能一眼记住。”“看把你给能的,要不要去打一架?”安左迁挑眉道,他对他的武功也很是自信。
扫尘很快的转移了话题,“那日带来的剑,你试过没?”
“归云剑?挺不错的一把剑。”安左迁走去取过归云剑,将剑拔出剑鞘,“才拿到我就觉得它熟悉得很,我很喜欢。”
“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剑,阿迁,我带着你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好不好?”
“只是要辛苦你跟我到处跑了。”
安左迁一脸的无所谓,“没事,你在哪,我便去哪。”
第十七章 闺梦
万府发生了一件大事。
平日里总是笑脸待人,开心果也似的臧铃铃在大清早的哭着从万倾帆屋里跑了出来,动静之大,就连住得最为偏远的安永识都知晓了。
安永识慢条斯理的用勺子搅着粥,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带着几分嘲笑:“无极峰的人都是专修武功不学情智的么?”说完咬着勺痴痴笑起来,也不知是在骂谁。
杜乾在给他折着被子,手顿了顿又利落的将被子折好。走过去坐在安永识面前,面无表情道:“吃东西的时候别笑,小心呛到。”
这人就是这样,关心人也给不出一个好脸色。安永识敛了笑容,坐得直直板板的,就连呼吸都缓了些。这幅正经人的作态是故意做给杜乾看的,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这样气不到杜乾几分,但就是不想让那个家伙顺心。
杜乾看安永识那架势误以为他气到了,忙道:“下午我抽个时间去找他聊一聊。”其实他对于万倾帆这个师弟不是太熟悉,说教什么的指不上,毕竟万倾帆才入师门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外游历了。
“聊什么?教他将人武功废了然后拴在家里?”
安永识半是讥讽半是玩笑,杜乾早已习惯,只是摸了摸装粥的碗的温度,“快点喝,要凉了。”
安永识冷冷哼了一声,起身走了出去。
另一边,安左迁探出脑袋揉了揉眼,声音还透着才睡醒醒的慵懒,“谁在哭呀?”
扫尘将人往怀里按去,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脊背,“你听错了吧。现在还在早,你再睡一会儿,等晴丫头送早餐来时我再叫你。”
安左迁依言正要再眯一会儿,门外就传来了紧凑的敲门声,是一下比一下重,听着不像是哪个下人。安左迁看一眼扫尘,嬉笑着挣开他的怀抱下床穿衣,这还没弄好呢,那门敲得都快要塌了。
安左迁心疼门也顾不得许多,匆匆的去开了门。
一看,臧铃铃正梨花带雨的站在门口,看到安左迁开了门把举起的手垂下,祈求道:“落哥哥,今天你能不能陪我一天?”
见安左迁有些犹豫,又可怜兮兮的竖起一根手指、“就一天。”
本是和扫尘约好今天去买路上的用具,但臧铃铃这幅模样实在太可怜。安左迁心难得的朝臧铃铃偏了偏,他回头抱歉的看一眼扫尘,转过头来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好,今天我陪你。”
扫尘也没有无耻到和一个哭成花脸的女孩子吃醋抢人的地步,只是在臧铃铃拖着安左迁走的时候很是啰嗦的补了一句,“阿迁还没吃早饭,你带他去吃点东西,不要给他吃太油腻的。”
臧铃铃有些愣神。
安左迁受不了在他人前被这么管着,在臧铃铃身后面直跳脚,“扫尘你好烦啊,比后院的老妈子话还多。”几步走到臧铃铃身边,“走,你说去哪哥哥就带你去哪。”
臧铃铃低头搅弄着衣摆,答非所问,“你和扫尘感情真好。”
“嗯?”这突如其来的对话让安左迁有些反应不过来。
臧铃铃抬起头来,一双杏眼含着泪,“我也好想有个人能像扫尘待你那般待我好。”
刹时就清楚臧铃铃难过什么,安左迁难得的严肃了一张脸,“是不是万倾帆又欺负你了?”怒得连大哥都不想喊了。
臧铃铃不语,眼泪已经悄悄滚落,安左迁心下更是了然,当即甩袖要去找万倾帆的麻烦。
臧铃铃忙拉住安左迁,将眼泪就着衣袖乱抹一气,强挤了一个笑容,“他没欺负我,真的!你也是知道师兄的脾气,他怎么可能欺负人呢对不对?”
“你还替他说话。”皱着眉拿出手绢,仔仔细细的擦掉臧铃铃脸上的泪痕,拉着她去花园找了个位置坐着,“他那木头脑袋,我都想打他好几次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臧铃铃对他的意思,就他浑然不觉。臧铃铃对万倾帆的感情越是露骨,万倾帆就越是木讷,要不是深知他脾气,安左迁都快以为万倾帆对臧铃铃没感觉,那些木讷都是装的了。
要安左迁说,万倾帆这个人,一颗心全在武林上,完全不顾及身边的人。他不是不喜欢臧铃铃,只是他没注意到而已。
“其实我也知道我不像其他女子那么温柔贤淑,也不体贴。师兄应该喜欢那些说话细声软语的女孩子吧。”所以万倾帆对她迟迟动不了心,甚至有些厌烦。
“瞎说,大哥作为一个武林盟主,刀里来血里去的,娶一个柔弱的怎么镇得住?你看扫尘,堂堂千叶宫宫主,这不就找了我这么一个男人吗?”
臧铃铃听着这话有点不对味,这能这么说吗?却又找不出毛病,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安左迁继续指点道:“还有玲玲,你这么暗示不行啊,大哥缺了一根筋不能理解,白浪费那些功夫了。”
臧铃铃身体一扭,羞道:“我毕竟是个女孩子,这点矜持还是要有的。”
安左迁笑了笑,“那你天天拉着我走来走去的就不要矜持了?”这般亲密让多少外人误会了他们的关系,“要我说,你就该大大方方的去牵一牵大哥的手,直接拖入洞房算了。”
这番话羞得臧铃铃怒打了安左迁一拳,安左迁由着她闹,只是在臧铃铃闹够了后正色说道:“我等着叫你大嫂的一天。”
臧铃铃脸上红霞不褪,“你呀,这张嘴甜的,真是能讨女孩子喜欢。”
安左迁一拱手,笑道:“扫尘也是这么说的。”扫尘会觉得他嘴甜?这家伙对待扫尘不一直是一副刁蛮小少爷的嘴脸么?这家伙难不成还有两幅作态?臧铃铃往偏了点想了想,一下子理解过来,蹭的一下站直,往旁边挪了几步,挤眉弄眼的好像吃梅子酸到一般。
安左迁关切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臧铃铃挠挠手臂打了个寒颤,“阿迁,我受不了你和扫尘了,太肉麻了。”本以为两男子的感情会更加坦荡利落一些,没想到肉麻起来还真让人受不了。
“我和他怎么了?”安左迁更是一脸莫名。
臧铃铃堵着耳朵,“你现在别说话,以后在我面前别提扫尘,提一次我打你一次,记住没有?”
今天臧铃铃为大,她正在难过。安左迁忍住自己想争辩的心,郑重的点了点头。
第十八章 点破
用过午饭后,杜乾想着着万倾帆会在午后休息一会儿,也就趁机去找了他。安永识表示自己跟着去的话会被这师兄弟两人给气死,收拾收拾顺路去看自己徒弟了。
难得的休息时间,万倾帆都还在书房看书。见到杜乾来了,先是错愕了一会,反应过来后恭恭敬敬的给杜乾拉了椅子。
其实何止是杜乾不熟悉自己的师弟,万倾帆也不熟悉这个没见过面的师兄。何况杜乾的江湖声望比自己高出许多,师父师叔也是对杜乾赞不绝口,万倾帆从小就把杜乾当作了自己的偶像,现在人亲自来找自己了,心里自然的又畏又惧的。恭恭敬敬奉上茶以后,话不敢说一句,就连坐都不敢坐下,像个孩子一样低着头站在杜乾身边。
杜乾倒被万倾帆这幅架势给弄得不好意思了,将万倾帆硬塞到他手里的茶给放在桌上,“你也坐下吧。”尽管语气温柔,但常年僵硬的脸此刻更是挤不出笑容。
万倾帆重重的点头,顺拐着退到书桌后面的椅子上,端端正正的,双手还交叠着放在桌上。
这个师弟怎么这么较真?杜乾心里是叹了一声又一声,备好的教导也是不敢直接说,绕着弯子的寒暄起来,“那位叫臧铃铃的,是师父的遗女吧?”
万倾帆答道:“正是她。”
“看着和你们在一起是个活泼的孩子,就是不怎么与我交谈,那日遇见了我还绕了路,该不会是怕我吧?”其实杜乾也只想打个趣儿,但那张严肃的脸怎么看怎么像责怪。
万倾帆没料到杜乾是来和他说这些的,一时摸不准这个师兄的脾气,看到那张带着责备的脸也不敢妄自回答,斟酌半天,道:“师兄出去的早,与她生分了。她从小便是我领着,所以黏我。”
绕过来了。杜乾抬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当真如此吗?”
万倾帆下意思的皱了眉,“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个我在偏院,可听说了铃铃今天哭着从你房间跑了出来的事。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师父的女儿,受委屈了我总该问一下吧。”
知道杜乾要聊这个,万倾帆脸上有了些不耐烦,随手从书桌上拿一本书胡乱翻了翻,“她总是这样,无非是耍点小性子罢了,师兄别管她,一会儿就好。”
万倾帆这番话,倒真让杜乾不得不承认安永识说的“无极峰的人都是专修武功不学情智”是对的了,臧铃铃这么明显了,万倾帆是没脑子吗?都没发现。
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杜乾道:“你说说,今天早上发生了什么?”万倾帆蹂躏着手下的书,愤愤道:“她今天一大早就闯到我房间里,我还在床上就被她拉了起来......我已经和她说过好多次了,不要随便进到独身男子的屋里,毕竟女孩子,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就不好了,今天还才开口,还没骂呢,她就哭了。”
“男子汉大丈夫,为人做事坦坦荡荡,你有什么不能给人看的?”
这关男子汉大丈夫什么事?万倾帆奇道:“就算是师兄你,大早上的,也有不能让旁人看到的吧。”就他和安永识那关系,没瞎的一眼就能瞧出个所以然,万倾帆还真不信他们不会偷偷做什么。
杜乾难道就不是男子汉?就不是大丈夫?万倾帆心里腹诽,接着说道:“再说了,她这种冒冒失失的闯进我房间就算了,万落那边她也如此,万落都和我告了好几次状了。”
杜乾自知自己说得不对,却嘴硬道:“她和万落都还是孩子,能怎么样?”
这都叫还只是个孩子?万倾帆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师兄,他俩除了做事像孩子一样幼稚哪里还像孩子了?
这边街上,安左迁和臧铃铃双双打了个喷嚏,两个人都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对方。
臧铃铃揉着鼻子嘟囔道:“这天也不冷啊,怎么就打喷嚏了吧。”
安左迁笑着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臧铃铃,打趣道:“都说一想二骂三感冒,这才打了一个,是有人在想你吧。”
“那也有人在想落哥哥你吗?”偏着头咬下一个裹了红糖的山药,好吃。
“自然是有的。”安左迁虚握左手,这么多天了,这只手还是第一次空着。
臧铃铃不明所以的看一眼安左迁,继续逛那些摊子去了。
万府这边,万倾帆和杜乾双双沉默着喝茶,还是杜乾觉得必须说些什么了,才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铃铃是个好姑娘。”
万倾帆跟着重复一遍,“是个好姑娘。”
听得门外的人受不了了,直接推门进来,“行了,两个大男人磨磨唧唧的。”倒也不将就的直接拿过杜乾手里的茶喝。
杜乾一脸错愕,“永识,你不是说你不过来了吗?”
面对这么一个昔日的大魔头,万倾帆也有点怵,立刻站了起来,“安师。”
安永识摆摆手让他坐下,又转过头训杜乾,“我不过来,就让你和你师弟在这里磨磨唧唧浪费时间?”
将茶杯还给杜乾,走到万倾帆面前用折扇抵着下巴,安永识用折扇啪啪打着挡在两人面前的书桌上,道:“万倾帆你好歹是个武林盟主,我也就和你直说了吧。 臧铃铃她对你有意思,你觉得怎么样?成不成一句话,别耽搁人家小姑娘。”
万倾帆嘴张得可以塞一个鸡蛋,半天才啊了出来。用折扇抵着下巴,安永识一脸的不耐烦,“你也别对我说,要说也要对臧姑娘说去。”
“可是铃铃她......她从来没说过......”
“人家毕竟是女孩子,脸皮薄一点,这些话说不出口也是正常的。你作为个男人,就不能主动点吗?”折扇抵着万倾帆心脏的地方,“你敢说这么多年了,这里就一点她也无?话已说到,你自己慢慢想吧,毕竟感情这种两个人的事,不能勉强。”
收回手,安永识眼神示意杜乾,自己先行离开,除了喝了一些茶,当真坐也没坐一会儿,来去匆匆的。
杜乾起身,离开之前还是添了一句,“你好好想想吧。”别像自己,错过了才后悔莫及。
万倾帆思索着两人的话,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几步追上安永识,见四下无人,杜乾搂过那个冷着脸的人,小心翼翼的问道:“永识说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不能勉强。永识,我不想再勉强你了。”
用扇子拨开那双缠在腰上的手,向前走两步转身满眼笑意,说的话却句句逼人:“哪能是勉强我?我们有感情可言吗?我现在做的事,不是该被称之为还债吗?”
“你从来没欠我什么,过去也是,现在也是,以后也是。”杜乾抬手将挡住安永识视线的头发拦到耳后,“阿迁能原谅扫尘和他好好在一起,永识你为什么不能原谅我?”
安永识却像听到笑话一般,呵呵的笑个不停,“杜乾,不放过我的是你!你不要在这假惺惺的了,做戏给外人看也罢了,你现在是做戏给自己看吗?”
废了他武功的是杜乾,囚禁他的是杜乾,像教男宠一样调教他的也是杜乾。他安永识是做的什么孽会招惹到这样的人?他真想回到过去戳瞎自己的眼。
双手垂下,安永识收敛了所有笑容,难得的认真,“杜乾,我也请你放过自己。我知道我的命抵不上你的妻子和兄弟,但杀了我算是为他们祭奠也好。你也不想落个包庇魔头的名声吧?”
“师父?大师父?你们干嘛一直站在这?”
安左迁和臧铃铃突然的出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杜乾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背对着两人的安永识闭上眼压住所有心绪,才笑道:“去找了万盟主回来。”
听着万倾帆的名号臧铃铃心里就不舒服,安左迁拉了拉她的衣袖表示安慰,却又听得安永识对他说:“你也快去找扫尘吧,他在准备你们路上用的东西,等着你去找你用的。”
“知道了,铃铃我过去了啊。”安左迁告辞后就走了。
安永识又道:“臧姑娘,万盟主在书房,有事便去找他吧。”
臧铃铃小声嘟囔:“谁稀罕找他啊。”脚却不由自主的往那边走。在书房门外一看,万倾帆正一脸纠结,一不留神抬眼,两人眼神便对上了,双双皆是脸颊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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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子有话说:
万倾帆和臧铃铃这一对因为剧情有限写不详细了,只能这样给他们一个交代。
有想知道这对青梅竹马的细节的读者老爷吗?评论区留言~
第十九章 情思
万倾帆与臧铃铃对上了眼,臧铃铃羞了一会儿想起来早上他的作为,登时气得想走。万倾帆看着小姑娘扭头就要走,忙着起身去拦,途中绊倒了椅子也没空扶一下,急急忙忙的到了人面前伸手拦住,支支吾吾半天也只能说出一句:“铃铃,你怎么来了?”
“我顺路路过。”
万倾帆的书房在万府最里边,饶是臧铃铃去哪里都不会顺路路过。万倾帆没有像往常一样戳破她的话,只是笑了笑,“铃铃今天晚上有时间吗?我听万落说最近镇里来了戏班子,陪我去看看吧。”
这算是约会吗?臧铃铃小脸一红,用手指搅着衣摆,难得的扭捏起来,也不知道是答应得好,还是拒绝得好,“师兄你......你平时不是很忙吗?”
“没事,今天不忙。”大不了下午努力一把将事全部做完,晚上就能空出时间好好陪她了。
又想到他早上才惹哭臧铃铃,也就一个上午的时间估计小姑娘还没消气。现在陪臧铃铃说了这半天她也没给个准话,怕是要被拒绝,边说边往外走:“铃铃,我先出去了,晚上的时候再来叫你。”想着那个时候去她院里候着,臧铃铃就是想拒绝都不行了,到时候在外面再把话说清楚。
看着万倾帆走得远了,臧铃铃握拳原地兴奋的跳了两下。反应过自己做了什么蠢事情后谨慎的看了看周围,还好没有被什么人看到。再在心里回想一下万倾帆说的话,一蹦一跳的要去找安左迁分享快乐。
“真是稀奇,大哥怎么突然开了窍?”安左迁此刻正在整理药瓶,过不了两三天他就要和扫尘出去了,这种细碎的小东西容易漏,所以要提前备好。
臧铃铃杵着下巴一脸憧憬,“对呀,你看,今晚月色一定很好,看完戏以后街上就只有我们两人并肩走着,这个时候有人打劫就好了,就能来一出英雄救美。”
“打劫你们?那贼得多蠢。”安左迁都不敢想象有人打劫万倾帆的场景,绝对会毫无还手之力的被万倾帆一顿揍。万倾帆那武林盟主是白叫的吗?那可是扫尘都打不过的人啊!
臧铃铃毫不斯文的给了安左迁一白眼,“你不懂,这叫情怀。”
这能称之为情怀?怎么听怎么像是臧铃铃的妄想。安左迁看着臧铃铃难得的露出了小女儿娇态,心里觉得她可爱得紧,也就不想和她争这些,“那你晚上好好表现,争取一举拿下那块石头。”
“阿迁说谁是石头呢?”扫尘练完武回来,听见安左迁说了那么一句,想着估计他又在给人瞎出主意。
路过安左迁的时候习惯的揉了一把安左迁的头,也不多留,去了里屋换衣服。说实在的,臧铃铃还真有点怕扫尘。庙会那次扫尘故意吓她,板着一张脸的威压让她很有压迫感,导致人有了心理阴影。这不见扫尘来了,刚才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荡然无存,马上起身对安左迁道:“我回去了,不打扰你了。”
安左迁点了点头,“回去好好准备准备,晚上让我大哥大吃一惊。”
臧铃铃眨眨眼,欢快的跑远了。
这时扫尘出来了,取过桌上的凉茶倒了一杯,边喝边问,“你们是不是做坏事了?臧姑娘溜得还挺快,还打算让你大哥大吃一惊。”
安左迁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女孩子的心思,你懂什么?”
傍晚时分,万倾帆果真在院门口等着。臧铃铃握着进来通报的丫鬟的手使劲的摇了摇,又原地转一圈,“看看我今天这身装扮怎么样?”
她今天特意穿了一身水粉色的罗裙,还上了点胭脂口脂,真的是人比花还俏。
丫鬟夸道:“小姐平日个不打扮,今天这么一扮啊,可把院子里那朵牡丹给比下去了。”
臧铃铃被羞红了脸,一个劲的往丫鬟怀里靠,“别这样说,我都不好意思去出去了。”
丫鬟听得臧铃铃这么说也吓了一跳,忙将臧铃铃往外推,“小姐快出去吧,等一会大少爷该等急了。”
万倾帆看到臧铃铃出来了,才敢进院,将臧铃铃的打扮好好看在眼里,夸道:“铃铃今天可真好看。”
被心上人这么一夸,饶是臧铃铃平时开朗都忍不住为此感到难为情,一跺脚一甩手,娇嗔一声油嘴滑舌,止不住上扬的嘴角暴露了她小女儿心里的窃喜。
“先去聚香楼吃一点东西。”刚才回来的时候,万倾帆就顺路去订了包厢,现在过去应该时间恰好,就不用等着上菜了。
只是不知道自己点的臧铃铃喜不喜欢吃,映像中她没什么挑嘴的,况且那家店是安左迁推荐的,而且点的也算清淡。
吃饭的过程进行得相当愉快,虽然两人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是还是可以眉目传情的嘛。
一顿饭下来,臧铃铃都有些飘飘然,她的师兄可真好,夹鱼给她都是去了刺的。几乎是魂不守舍的被万倾帆带去戏园的。
说是戏园,其实就是戏班子临时租借的茶楼里的台子,到了晚上铺上红布拉一个帷幕就算作戏台了。
“这种戏班子也就杂耍做得好一点,戏剧比不上那些驻扎在城里的大戏班,若有机会,我带你去京城看看。”
在开戏之前,万倾帆如此和臧铃铃说道。
很快台上就咿呀开唱。
他俩坐在二楼的雅座,周围的人不乏认识万倾帆的,有的人偶然抬头看见,也会上来打个招呼。
好几次两人的交谈都被人打断了,可是臧铃铃依旧兴致很高,还时不时的偷偷看一眼万倾帆。他的手好近啊,臧铃铃见过这只手握笔,修长白皙,握着笔很有力,落下的笔画迥然霸气,和本人性格完全一样。不知道被这样的手握住会是什么感觉。
他看戏看得好认真啊,多希望他能这么认真的看看自己,定是无极的快乐。
臧铃铃的心思全然不在戏上。戏台上的爱恨别离与她无关,她的心上人此刻就在她身边。
“小心!”
臧铃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难以自拔,突然感觉后背被人一按,被迫的弯下了腰,破空之声在耳畔响起。
第二十章 遇袭
温热的湿意渗入轻薄的夏衫灼伤了皮肤,臧铃铃浑身一震,想起身去看万倾帆,却被万倾帆死死按住,“乖,别动。”
又是一阵破空之声,好在万倾帆躲闪得及时,长箭擦着他的脖子直直的射在了柱子上,陷进去半寸有余。
好大的力道!
万倾帆庆幸自己躲得及时,否则要被歹人给一箭穿喉了。
庆幸之余又十分心悸,这一箭的方向与力度和刚才的那一箭不一样,明显不止一个人在这等着要他的命。要是自己一个人在这还好。万倾帆低头看了看那个弯着腰一直在发抖的女孩。只是臧铃铃在这里,他不能冒险。
一楼一阵吵闹,万倾帆透过木栏去看,几个蒙面持刀的人闯了进来,楼下的看客们匆匆逃命,争相夺门而逃,乱作一团,好在那几个蒙面的人不是什么不讲理之人,并未对那些无辜之人出手。
直接他们四处张望寻找,抬头间与万倾帆对上了眼。领头的使了个眼神,那伙人齐齐向二楼走来。
且不说如今他身边还一个弱女子,手臂还受了伤。万倾帆冷汗自额头滚落,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心慌。
“铃铃,你就在这别动。”万倾帆柔声交代,听着他坚定而有力的声音,臧铃铃顿时觉得心安不少。
万倾帆走到茶几前,一掌劈断,取了一截比较长的木棍当作武器。
却听见臧铃铃喜道:“师兄,扫尘来了!”
万倾帆心里吃得一惊,走过去看,扫尘在大堂中间轻松的撂倒了那几个歹人,正好也向他们看来。
他身周的煞气,让万倾帆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待万倾帆下到大堂,扫尘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他手臂上的伤口,“带万兄回去。”
楼上的歹人想必也是无法追到的,万倾帆虽不喜他的语气,仍对臧铃铃点头,示意她回去。
扫尘不动。
臧铃铃不解道:“你怎么不走。”
扫尘抿了抿唇,脸色更是黑了一分,“我等阿迁。”
万倾帆道:“万落也出来了?”
扫尘不答,去柜台向掌柜的要了碗茶,找了个显眼的地方坐下。
答案很明显了,万倾帆皱眉,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这边出事了。”
“阿迁在府里遇袭,追那些人的时候路过这里,发现了这里的骚动。阿迁轻功了得接着去追那些人,我便留下来帮忙了。”
扫尘说着这些还心有余悸,若不是安左迁反应快徒手截住了那支飞箭,哪还能活泼乱跳的去追捕人。
“这么说万府也被袭击了?”万倾帆脸色一变,“父亲还在家里!”
说着便匆忙往走出茶馆,正好遇见追踪失败,来这里和扫尘汇合的一脸沮丧的安左迁。
“大哥,你没事吧?”看见万倾帆受伤安左迁俱是一惊,扫尘听见声音也跟着出来了。
万倾帆沉着脸,“快回家。”
一行人匆匆忙忙的回家,看到的则是乱成一团的万府。几个丫鬟看见他们都是匆匆行礼,脸上皆是惊慌神色。
万倾帆逮着管家问道:“这是怎么了?”
“安先生受了伤,说什么都不给郎中看。”管家见了万倾帆就像救星一样。
“什么?师父受伤了?”安左迁一听安永识受了伤,登时就用轻功向那边跑去,扫尘紧随其后。
这事真的是一波接着一波的,万倾帆太阳穴突突直跳,耐着性子问道:“父亲那边出状况没?”
管家答道:“落少爷在出去之前命人看好那里,目前一切如常。”
万倾帆吁出一口气,“如此便好,切莫让父亲知道今晚的事。”
管家点头称是,“大少爷也去找郎中包扎一下吧。”
“也好。”顺便也去看看安永识,万倾帆对臧铃铃说道,“铃铃先去歇着吧。”
臧铃铃本也打算跟着去的,但看万倾帆着实疲惫,也就不好任性,点点头回去了。
西边院子正是一团乱麻,丫鬟们端着水现在门外,挎着药箱看着是郎中的人正在院里烦躁的走来走去。往屋里看,胸口中了一箭的安永识有气无力的坐在床上靠着墙,脸上带着嘲讽的笑。
不知为什么,杜乾、安左迁及扫尘都站在离安永识几尺远的地方,明明都是一脸的焦急,却不肯上前。
杜乾的脸色黑得能吃人。
半个时辰前,他有事出去了一下,就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本来好好的安永识就被贼人钻了空子给射伤了。更气人的是,安永识还借此威胁他不让任何人靠近,若有人靠近一寸,他便将胸口的箭拔出一寸。
虽说那箭轨迹偏离要害并未伤及脏器,但贸然拔出必定会造成大出血危及性命。杜乾不敢动,只能站在那里干生气,要不是他知道安永识没那个力气,不然看着安永识此刻的表情,就有一种箭是他自己插进去的感觉。
不能招惹到安永识,这一点杜乾知道,安左迁知道,就连扫尘也知道,所以他们都不说话,可刚来的万倾帆不知道,就看着他前脚刚踏进门,开口便说:“安师,你没事吧?”
安永识听见有人叫他便抬头看,就注意力转移的瞬间,安左迁跨步上去,迅速的点住了安永识的穴道。
见自己的爱徒如此对待自己,安永识一口老血哽在喉。被杜乾放倒在床任由郎中将他动来动去,却骂道:“你个没良心的,我教你轻功是让你对付我的吗?”
“是师父不对在先。”安左迁说得理直气壮,被扫尘悄悄拉住了手。
安左迁回头看扫尘一眼,扫尘轻轻摇了摇头,这才闭了嘴。
万倾帆见安永识还在那么有活力就知道他没什么大碍,又怕安左迁说出什么话来气着他,忙道:“先让郎中在这医治安师,师兄,万落,还有扫尘,我们去书房说一些事情。”郎中将箭头拔出,安永识疼得一哆嗦,没哼出声,只是冷笑道:“那伙人很有目的性,如果没猜错,你和迁儿也遇袭了。”
扫尘用手指磨蹭着安左迁的手心,那里破了一小块皮,泛着红,是刚才安左迁徒手接箭时擦伤的。
“恕我直言,这些人是冲着我和迁儿来的,万盟主你只是附带。”安永识轻笑一声,“毕竟知道我还活着的人,少之又少。”
安左迁眼睛一跳,难得的正经起来,“这么说,这些人是他的咯。”
第二十一章 情起
众人纷纷沉默下来,大家心思各异,但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还是扫尘打破了沉默,“何为书心思慎密,这次失手后恐怕短时间内断然不会再出手。”
安左迁也是一脸颓然,“都是我没用,让人给跑了,若是能抓到那么一两个,也就能去他那兴师问罪了。”
“这不怪你。”万倾帆道,“看来万府的守卫果真差得很,居然让这么多人混进来,该罚了。”
郎中包扎完,起身对万倾帆行了个礼,万倾帆无心招待,道了个谢以后便招来小厮,那郎中就跟着小厮去管家那里领钱了。
安永识挣扎坐起,才有所意图便被杜乾发现,又给按了回去。他无奈,只得躺下接着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要趁着这段时间回巴蜀了。”
杜乾担忧的看了他一眼,但是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虽然安永识此刻身体有伤,但在万府实在有太多耳目知道他的存在了,如此一来他也觉得还是那间林间小屋安全。
安永识倒不是因为什么安全不安全的要回去,他不过是不想在这牵连万府罢了。
只听得万倾帆挽留道:“等安师被伤养好再回去也不迟。”
安永识笑着拒绝了,万倾帆又看向杜乾,想让杜乾劝说一下安永识。但杜乾偏过头故意不去看他,好像也没有要留下来的打算。
扫尘也趁机说道:“那我和阿迁这边也该出发了。”必须要在何为书成长起来之前制止何为书,不能再耽搁了。况且他和安左迁早就准备好了,只是还没和他人说清而已。
这怎么一个个的都要走?说实话万倾帆舍不得。有他们在,万府好不容易才热闹起来,怎么都要走了呢?苦恼之际,灵光一现的突然想到今晚本来要做但是没有做成的事。
在这里说也是一样的,万倾帆如此想到,性格豪爽的他甚至都未仔细考虑就开了口,“至少,也要等到我和铃铃完婚以后再走。”
满室静寂,就连杜乾都罕见的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安左迁眼中更是藏着一抹笑意。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万倾帆腾的一下脸红到耳尖,众目睽睽之下,改口又不能改,想走也不能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了半天。
安左迁从吃惊中恢复过来,调侃道:“大哥莫不是要我们在这等一辈子不成?”言外之意就是在讽刺万倾帆根本没那个胆量和臧铃铃成婚。
听着安左迁如此调侃自己,饶是万倾帆的好脾气都忍不住生气,登时就忘了害羞,“我既然现在敢当着大家如此说,自然是做好准备的。四天后是个好日子,不出意外的话,就定在那天。”
安左迁狡黠的一笑,“那我等着大哥的好消息咯。”
杜乾看着安永识,试探性的说道:“师弟要成亲,多久几日也是无碍的吧?”安永识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点了点头算同意了。
万倾帆抱拳谢过各位,率先离开,却是满心惆怅。
唉,他要怎么和臧铃铃说这件事。
待众人散去时已经月明星稀,等到周围都没人的时候,扫尘才道:“阿迁,你别总和万兄过不去。”毕竟万倾帆是真心待他好,他不希望他的阿迁恃宠而骄。
“我若不和他过不去,就他那性子要多久才说得出娶铃铃的话?我那是帮他。”安左迁不满的看了一眼扫尘,“这下可好,我不用担心铃铃了,可以安心陪你去做你的事了。”
说着偏头看着月亮,感叹一句,“今天发生了好多事。”万府被袭,师父受伤,好像梦一般。
扫尘通晓他的心意,伸手将人拦进怀里。
安左迁打算找点话题聊着回去,“没想到师父为了离开大师父,连命都不想要了,我原来还以为师父说的那些话都是开玩笑的。”安永识那般决绝的眼神,他现在还在历历在目。
扫尘松了手停住脚步,神色复杂,似是想到了不好的事。
安左迁没有察觉他的异样,仍旧边走边说。
“大师父也是,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师父,做的事却是那么匪夷所思,有的时候我都觉得他在囚禁师父了……况且师父也不喜欢他这么对他……既然大师父爱师父,为何他不直接放手,这样两边都愉快不就好了吗?”
不都说爱是成全吗?把喜欢的人囚禁,看着他痛苦,即使人在自己身边,也会感到快乐吗?
安左迁不是太懂这种毁灭性的爱。
“如果有一天你也要离开我,我会比杜师做得更绝,阿迁会害怕吗?”想想失去安左迁那段苦不堪言的日子,此刻他就在眼前,自己恨不得将他的腿骨打断锁在身边。扫尘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残暴,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占有欲。想侵犯眼前这个人,想让他记住自己,想独占他的目光,想独占他的生命,不惜一切手段,哪怕是他会恨他。
月亮被黑云挡住,满园暗了下来。黑暗中安左迁停下了步子,低着头似乎是在思考。扫尘觉得自己虚握的手心里满是汗,刹那间懊恼自己为何会说这个,直想收回自己的话。
“我会害怕。”许是有半柱香的时间,许是只有一瞬,安左迁转过身来,语调缓慢却有力,足以让人信服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但是扫尘,我不会有让自己害怕的一天,毕竟我还没想过要离开你这种事。”
——“我和你,只有死别,绝无生离。”
黑云散开,清冽月光又泻满了院子。安左迁的表情在月光下看得清晰,那是一种坚定的神色,带着安左迁独有的偏执与倔强。
那一刻,扫尘觉得安左迁又活过来了。是过去的安左迁。是那个嬉笑怒骂皆由心,娇嗔爱恨俱随性的安左迁。是那个既可风情万种,又可谈笑杀人的安左迁。更是那个说着会站在他身边直到最后一滴血流尽的安左迁。如果他不曾失忆该多好。就能向他忏悔,那些过去没有回应的情话,就能全部弥补给他了。
“傻瓜。”安左迁突然轻笑着说了那么一句话,几步走了上前,紧紧拥住扫尘。
就像是被春风拂过,扫尘心中的暴戾片刻便荡然无存,只余满腔柔情。
第二十二章 发现
这一晚发生了太多令人窝火的事,唯一值得万倾帆庆幸的,本该苦恼不知如何和臧铃铃解释亲事,但由于那些个多嘴的丫鬟口口相告,竟早早的将这件事传了开来。
这不他正在陪着万老爷子喝着早茶,万老爷子用茶盖擦碰着茶杯杯沿,像是无意提起又像是特意说起,“听说你要娶臧家的小姑娘啦?”
万倾帆显然是没料到万老爷子已经知晓此事,有一些窘迫,第一反应竟是想着敷衍过去。奈何万老爷子实在太了解自家儿子了,在万倾帆开口敷衍前就说道:“你昨晚在安永识那孩子那儿说的话,府里的人全知道了。”
万倾帆的话被堵了回去,怏怏道:“是。”
放下茶盏,万老爷子很少说教这个儿子,这次却该提个醒了,“铃铃是个好姑娘,你和落儿天天找不到个人影,还是铃铃乖巧,天天来陪我这老人说话。再说她也是你恩师的女儿,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如何做你也清楚了吧?”
脑海里浮现出臧铃铃温柔的脸,万倾帆笑道:“自然会好好待她。”
臧铃铃是起床后才知道这件事的,昨天担惊受怕的没有睡好,早上醒来便有些迷糊,懵懵懂懂的听着贴身丫鬟欣喜的对她说道:“恭喜小姐,小姐的痴心终于有了回报。”
臧铃铃其实没有听进去,只是顺着她点头,“嗯嗯。”
丫鬟给臧铃铃编着头发,偏着头畅想,还不忘说出来给臧铃铃听听,“也不知道小姐的喜服要什么式样的?婚宴有多大?小姐长得那么好看,肯定是方圆百里最好看的新娘了!”
“嗯嗯……嗯?”臧铃铃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头发还在人家手里,这猛的起身自然被狠狠的扯到了,当即疼得眼泪都下来了。臧铃铃顾不上这种事,忙转身拉着丫鬟问:“你说谁是新娘?”
“自然是小姐你啊。”丫鬟心疼得揉着臧铃铃被扯疼的地方,“昨晚上府里的人都知道了,大少爷要娶小姐你呢。”
“真的?”臧铃铃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们没骗我吧?”
臧铃铃素来不讲什么尊卑规矩,放得这些丫头平日里也有些大胆,没少拿她喜欢万倾帆的事和她开玩笑,这次她仍然觉得是丫鬟在开玩笑。再说了,就算万倾帆要娶她,她会不知道?
丫鬟却说道:“奴婢没有骗小姐,小姐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院里其他人。”想了想平日里就数安左迁和臧铃铃关系最不错,又道,“落少爷也是知道的,他昨天还在场亲耳听着的呢。”
“那我得快去问问。”等不及让头发做一个好看的花式,臧铃铃让丫鬟随便弄了弄,匆匆忙忙的跑去找安左迁。安左迁也没平时那么悠闲,就连臧铃铃来找他都在写着信。不过这些都影响不到臧铃铃,她噼里啪啦的讲着早上的事,安左迁一边写字一边歪头听她说,两不耽误。
“这么说,你是想知道大哥究竟有没有说过要娶你?”安左迁从一大串铺垫中总结出了这句话。
“他们说昨晚你在场,所以我就来问你了。”
安左迁停下手中的事,拿着毛笔的手杵着下巴,认真的看着臧铃铃,笑道:“我觉得你该直接去问他。”
臧铃铃登时羞红了一张脸,“这种事怎么好意思开口问?”
“你好意思问我,就不好意思问我大哥了?”安左迁用笔杆轻轻敲了一下臧铃铃的头,“就算我说了他说过要娶你,那有什么用?如果他不主动和你说,或者你不去问他,他说了这种话,不也是空口白话,做不得数?”
“铃铃,这种事情得他亲口对你说,别人转达也只是转达,不一样的。”
安左迁那一敲起了作用,臧铃铃一拍桌站了起来,道:“我这就去找他!”
“你先坐下。”安左迁无奈的叹气,“大哥现在肯定在陪爹喝早茶,你等午饭过后再去找他。”
都要嫁人的人了,还这么毛躁。
臧铃铃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转移话题也似的说道:“扫尘不在啊?真是难得。”
安左迁继续写信,道:“嗯,他今天有点事,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你也挺忙的,看你手就没停过。”臧铃铃随意翻着桌上的书,除了安左迁手上正在写的,他手边已经有了那么三四页纸的样子。
安左迁无奈叹了一口气,道:“扫尘说为了避免何为书势力扩大,要把离千叶宫远的分堂率先收入手中,但是那些分堂主好像只是对我比较熟悉,所以这些劝说的信就得我来写了。”
“那现在收回多少了?”虽然这些事臧铃铃听不太懂,但是还是要关心一下的。
“大多数分堂没有给答复,给了答复的,言辞间又躲躲闪闪,只有极少部分同意了。”安左迁用食指敲击着桌子,“而且那些人,对于我还在活着好像很震惊。”
虽然没有明说,但寄回来的信字里行间都透露出写信人的惊讶和恐惧了。
臧铃铃不解道:“自然会惊讶的啊,江湖上谁不知道安左迁已经跳崖死了?”
只见安左迁摇了摇头,“何为书手下不仅仅是千叶宫,还有素问阁。素问阁人脉广阔,要传一个消息对于他不过是两三天的事情。他早在之前就知道了我没死,可这些堂主并不知道我还活着,明显是他刻意隐瞒的结果,那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呢?”
臧铃铃一拍手,惊道:“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你还活着,想暗中除了你!这么说昨天的人是他派来的咯!”“看来我对于他是一个很大的威胁。”安左迁笑道,“各种意义上都是。”
心也太大了吧!臧铃铃急道:“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他这可是在要你小命啊!”
“可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好消息。”安左迁道,“至少说明千叶宫大部分人心还在我身上,而他只不过空有一个宫主之位而已。”
第二十三章 前夕
臧铃铃听得云里雾里的,杵着下巴想了半天也没有理清楚其间的利害关系,只得无奈的瘫着手,道:“你们这些人就只会谋划来谋划去,烦死人了。不都自诩为江湖儿女吗?有什么事打一架不就好了。”
“傻铃铃。”安左迁整理着信站了起来,看样子是打算出去了,“你有那个时间在这里和我探讨这些江湖纷争,倒不如去找后院的嬷嬷们问一下婚礼事项。这些打打杀杀的,女孩子家还是少接触一些。”
“我一个女孩子去问这些多害臊啊。”万倾帆说要娶她的事好像万府的人都知道了,如果他去问的话,那些嬷嬷们不得又要拿她来打趣。
“晴丫头就在隔壁房间打扫,你便过去找她,她嘴甜会说话,让她替你去。”
晴丫头和她关系好,晴丫头也不是什么多嘴的人,让她去臧铃铃也放心,便也答应了下来。安左迁见她也没有其他的问题了,也就不在耽搁,告辞后就匆匆走了。
臧铃铃去了隔壁,因为几日都没有见过彼此了,便和晴丫头说了一会儿女孩子的私房话,才说出了自己的小心思。
晴丫头也听说了昨晚的事,看着平时大大咧咧的大小姐难得的出现了小女生的羞态,登时起了玩闹的心,取笑道:“几日不见铃小姐,没想到铃小姐活脱脱的换了一个人也似,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
论年龄晴丫头还大上臧铃铃一岁,臧铃铃对待她就像对待姐姐一样,偏过身往旁边一坐,撒娇也似的埋怨道:“怎么连你也取笑我!”
“是是是,不取笑铃小姐了。”晴丫头嘴上说着不取笑,可是脸上的笑意却是止不住的,走过去拍了拍臧铃铃,果不其然听见了小姑娘不满的一声哼。
“我等一下恰好要去后院拿落少爷的衣服,说不定会和嬷嬷们闲聊一会儿,聊一些婚嫁习俗什么的。”
臧铃铃转过身来看着晴丫头,嘟着嘴说道:“问详细一点。”
晴丫头噗嗤一声笑,又怕臧铃铃又生气,忙用手挡住嘴,“知晓啦。”
午饭便是在这里用了的,吃过午饭以后,臧铃铃去了万倾帆书房,晴丫头便是去了后院。
下午才回来的安左迁听晴丫头说,臧铃铃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脸都是红的,还是捂着嘴红着眼跑出来的。
“落少爷你是没看见,小姐的脸红得像傍晚天边的云彩。”晴丫头说得兴奋,恨不得能时光倒流让安左迁亲眼瞧瞧臧铃铃的模样。
据臧铃铃说是因为万倾帆说了好些海誓山盟的话,那些没有华丽辞藻修饰的情话让臧铃铃觉得自己没有爱错人。
万倾帆说了什么誓言?臧铃铃没和任何人说。这是只独属于臧铃铃的甜蜜。安左迁在外面走来走去的忙了一天有些累,此刻正懒洋洋的靠着扫尘,强打着精神听晴丫头说这些。听完晴丫头的描述,安左迁总结道:“这次红着眼就不是大哥气的了。”
扫尘心疼他,毫不顾忌旁人的眼色,将人拦腰抱起就往屋里走。
安左迁吓得抓住了扫尘的衣襟,皱着眉帮晴丫头说话,虽然他慵懒的声音十分没有信服力,“你别这样,她还在说事情呢。”
“等你睡醒了再听。”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晴丫头对此已经见怪不怪,恹恹的闭了嘴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等晚上的时候臧铃铃遣人来借走了晴丫头,换了另一个院的丫鬟暂时用着。晴丫头不放心的将安左迁的习惯交代了一遍又一遍,临了还补充道:“半夜不用进少爷房间熄灯,早上如果少爷没有唤你,也不要进去准备那些杂事。”
那小丫鬟努力的记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项,还天真的问道:“为什么呀?”
“落少爷不喜欢。”晴丫头叹气,心里其实是怕这丫头看见不该看的。
小丫鬟哦哦的点着头,看她迷糊的样子也不知道听进去没。
晚上就寝的时候,因为安左迁午觉睡得晚了些,此刻也没多少睡意,扫尘也乐意惯着他,不睡陪着他,安左迁便窝在扫尘怀里聊天。
千叶宫的事,小时候的事,天南地北什么都说,聊着聊着就说起了万倾帆的婚事。
“阿迁觉得万兄和臧姑娘说了什么?”
埋首在安左迁的颈窝处,那里传出的热量让扫尘很是心安。
安左迁被扫尘呼出的气体痒得躲了躲,“大哥这人嘴笨,能让铃铃感动成那样,无非是不负她之类的话。其实别看大哥平日里对感情都不在意,对一个人认真起来,也是能刻到骨子里的好。”
“我对阿迁亦是如此。”搂紧怀中的人,“除了要离开我,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阿迁,我想娶你。让天地做我们的见证,用仪式将我们的生命捆绑在一起。”
“你的心意我知道,可是扫尘,你我都是男的。”这世上有男宠的人多了去,可是还没有娶男人的先例,加之他俩也算是公用人物了,安左迁难免有些担心那些流言蜚语会影响扫尘名声。
“我并不畏惧这些,还是说,阿迁在意?”
用力握住那双搂着自己的手,安左迁低声笑了笑,道:“你若如此,我亦不惧。”
“那便快睡吧。”亲吻着那张毫无瑕疵的脸,扫尘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口感真好,“明天起早一些,帮帮万兄的忙。”
安左迁往他怀里拱了拱,小动物一般,“我睡不着啊。”“那好,我帮你助眠。”以唇封住对方的嘴唇,细细舔舐,慢慢品尝,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吻,不会一下吻得特别深,能缠绵百年一般,但绝对的动情,绝对的用心。
安左迁十分受用这种逐步加深的亲吻,会不自觉的迎合,眯着眼十分享受。
津液顺着两者摩擦的嘴角溢出,扫尘用食指擦去,停下亲吻看着安左迁。
安左迁的眼睫在颤抖,微张着嘴在理气,嘴唇在刚才的纠缠中有些红肿。露出的神色是最刺激的诱惑,但又透露出一种懵懂的无辜。
可是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可以睡了吧?”梳理着安左迁额前的头发,扫尘诱哄着。
安左迁乖巧的点点头,将被子拉了盖住自己。
便是一夜无梦。
第二十四章 婚礼
昨晚来替代晴丫头的那个迷糊的小丫鬟到了早上就忘了晴丫头交待的事。才来这边院子的第一天她想好好表现一下,天刚蒙蒙亮小姑娘就睡不住了,思索着趁早将安左迁的换洗衣物送进去,这样的话就不用等着他叫她,可以省点时间。
于是她随便整理了一下仪容,带着东西去了安左迁的房间,怕吵醒安左迁便轻轻的推开了门。
不料小丫鬟是哼着曲子进的房间,却是捂着脸出的房间。
安左迁确实没醒,可是那个半依着床栏搂着安左迁一脸含情脉脉的人是谁?还对自己比了噤声的手势。
他和落公子什么关系啊!
一整天小丫鬟都是恍惚的,好在她的两个主子都比较独立,什么事都可以自己来。
因为万倾帆的婚礼来得太突然,给万府上上下下来了个措手不及,别说小丫鬟了,那些有阅历的嬷嬷们忙都忙不过来。武林盟那边万倾帆已经无暇顾及,留在万府帮了个天昏地暗。
安左迁和扫尘难得的良心发现,主动的要求上街去帮忙买东西。万倾帆求之不得,大笔一挥将要买的东西给写在纸上,就将两人给打发了出去。
几天的有条不紊的忙碌下来,到了那日,万府一片张灯结彩,两人婚礼如期召开。
臧铃铃昨晚便带了礼服入了要好的姐妹俩借了一间出嫁用的屋子,时辰一到万倾帆就要带着轿子从这里将她迎娶回万府。时间将至,说是不激动是骗人的,婚礼的头天晚上,臧铃铃拉着姐妹愣是说了一夜的话,边说边哭,害得姐妹又哄又祝福的劝了一个晚上。等白天顶着一双肿成桃子的眼睛上妆时,又懊恼自己昨晚不好好睡觉。
好在盖头一盖,便也是看不出来的。
万府这边,安左迁那张皮囊可算有了点用处,被万倾帆安排到了门口迎接来客,还做了不许冷着一张脸这样的约定。虽然说万倾帆这场婚礼安排得突然,很多人都没能通知得上,但奈何万倾帆人缘好,各方亲友络绎不绝,安左迁愣是在门口迎了一个早上,脸都笑木了。可是他心里高兴,也就不计较这些了。
来时最多还得数万倾帆的同门师兄弟,毕竟无极峰就在附近,手里没事的大家基本上都来看自己的同门和小师妹结婚,各个喜气洋洋。
这些师兄弟们也知晓安左迁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安左迁走出走进的迎接客人,不惊讶,会打个照顾,“小阿落,身体好了点没有?”也是将安左迁当万家的人看待了。
安左迁一看那群无极峰的人,除了他知道一定会来的杨一林,竟连平时很是冷清的舒达也在,心里诧异了一下,脸上笑容不减,拱手道:“万落见过各位师兄。”其实安左迁在江湖上的地位比这里除了已经是宗主的杨一林以外的的任何人都要高上许多,不过这群人也没谁会将他当作安左迁看待,他自然也自称师弟了。
“没想到舒师兄能够赶过来,大哥知道一定会很开心。”
若不是万倾帆现在被武林盟的人拉了过去聊天,要不然一定要亲自来迎接这些师兄弟们。
“嗯,作为师父的二弟子,要替师父守三年,这段时间不会去太远的地方。”
安左迁一脸了然,不再开口提这个,却道:“正好杜前辈也在万府,我想你们师兄弟已经很久没见面了,要我带你过去吗?”
万倾帆交代过他,如果无极峰的人来了就带着他们去找杜乾。
安永识不希望武林上的人知道他还活着,一大早就去了偏院。杜乾本打算一起躲着的,但万倾帆说他已经多年没有和无极峰联系,作为大师兄的杜乾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见见这些师弟们,万倾帆态度坚决,杜乾这才答应下来,去了小客厅等着。
听到杜乾在这,舒达和杨一林俱是一愣。他俩是派里唯二与杜乾一起修行过的徒弟了,对杜乾这个大师兄的感情自然不一般。几乎没犹豫的,两人竟是同时点头,杨一林道:“那劳烦阿落了。”
话不多说,众人随着安左迁去到了小客厅,其余弟子没见过杜乾,叽叽喳喳的议论个不停,纷纷大胆猜测杜乾长相,有说他凶神恶煞的,有说他一表人才的,各个嬉笑纷纷,就连平时最为严肃的舒达都有了几分笑意。
“到了。”安左迁伸手推开门,屋里的人抬头那一刻,杨舒二人眼圈有些红,齐齐叫道:“师兄。”
同样在小客厅的扫尘默默走出来拉走了安左迁,将地方留给这些师兄弟。
“这些师兄弟的感情真好,”安左迁满脸的艳羡,“听师父说我也有个师兄,不知道他看见我会有什么表情。”
扫尘不接话,默默握紧了安左迁的手。
“扫尘,你见过我师兄吧,他怎么样?”
扫尘偏头去看安左迁。
安左迁今天心情一直不错,眼里都是有光彩的,扫尘不忍心扫了他的兴,便道:“很不错。”
模凌两可的回答,不过足够了,扫尘看着安左迁笑了一下,心里一团乱麻。
以后的要如何开口对他说,他的师兄已经长辞人世,再也回不来了?而且凶手还是扫尘自己?
他还会不会和过去一样,与他刀剑相向,履行自己“再相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诺言,还是从此形同陌路,天涯别离?
他不要。
“阿迁。”
“嗯?”
“无论如何我都一直在你身边。”
安左迁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会这么说?”
扫尘轻轻抱住他,“没事。”婚礼按程序进行着,万倾帆骑着高头大马去带着人马迎娶臧铃铃,架势浩大,沿路的居民纷纷探头出来围观。
臧铃铃一身凤冠霞帔,从轿子里伸出来的手微微颤抖着,被万倾帆用力的握住,仿佛在告诉她,不要慌。
在众人的祝福下过火盆,接着便是拜堂。在司仪高喊的“夫妻对拜”中,两人低头轻轻一碰,臧铃铃再也忍不住落了满脸的泪,她暗暗庆幸着还好被盖头挡住了,不然真的丢脸丢大发了。
来客鼓掌祝福着,万倾帆将臧铃铃送入洞房,安慰了几句就去外面招待客人了。
臧铃铃隔着盖头看摇曳着的一双红烛和桌上的两只酒杯。
真好,她努力了那么多年,现在终于在一起了。
第二十五章 别离
一夜尽兴,路途远的客人由万倾帆安排住宿,离得近的,则有安左迁替万倾帆送客。
第二日一早,无极峰众人也要离开。万倾帆和杜乾皆为众人送行,舒达借机说道:“师兄,且随我们回无极峰罢。”
却见杜乾摇了摇头,“我已无颜面对师父,就不上去叨扰他老人家亡灵了。”
杨一林道:“师兄当真要忘却江湖,彻底归隐了吗?”那杜乾那一身武功岂不可惜。
“便是如此。”他早已习惯了和安永识在巴蜀林子里闲云野鹤的日子,江湖那般血腥的厮杀,再也适应不了了。
杨一林了然,携众弟子抱拳道:“如此便也不强求师兄,祝安好。”
“祝安好。”
目送杨一林等人策马离去,万倾帆和杜乾回到万府,发现扫尘和安左迁在大厅内坐着,似是在等待他们。
见万倾帆回来了,扫尘起身道:“万兄。”接着便说,“这些日子多有打扰,我和阿迁的事再也拖沓不得,今日便是要出发了。”
“那么急?”安左迁面露诧异,显然他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万倾帆也是一皱眉,有些不悦。
“再晚些估计就会危险了。”扫尘揉了揉安左迁的头,满眼的温柔,“接下来阿迁要辛苦些了。”
“我是没什么啦,”安左迁将放在头上那只手拉下来握住,“不耽误你就行。”
“马车我已备好,就等着万兄回来和,万兄说一声,就要出发了。”扫尘依旧笑着,似乎是觉得自己先斩后奏的行为不是太恶劣。
万倾帆也想起自己早就给了扫尘一个承诺,此刻再也阻拦不得,只得沉着一张脸道:“那日我与你说的话,希望你好好记着。”
扫尘点点头,“扫尘不会违背。”
万倾帆拍了拍扫尘的肩膀,算是将自家弟弟正式交给他了。
接下来万老爷子和臧铃铃的那边还要等他去解释呢,想到这个万倾帆就难受,臧铃铃那边还好说,万老爷子那个将安左迁捧在心尖上的老人,怕是不好糊弄。
安左迁直到被扫尘拉了出去,都一直在追问,“你对大哥承诺了什么?”
扫尘是这么答的,“嗯,你大哥答应把你嫁给我了。”
“你尽胡说!”安左迁一眼横过去,这一眼似怒带娇,勾得人移不开眼,扫尘看得心里直痒痒,也不顾光天化日之下,抬起安左迁下巴就吻了下去。
长时间跟着扫尘的后果是安左迁的脸皮也逐渐变厚了,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享受完这一吻,还能擦擦嘴骂道:“流氓。”
扫尘眉笑眼开的继续调戏,“阿迁越来越美了。”
“哪有说男的美的?”安左迁一脸鄙夷,甩开扫尘拉着他的手,往其他方向走去,“我去陪爹一会儿,你在外面等我。”“舍不得了?”扫尘站在他身后问,“阿迁以后若是想万父了,我陪你过来小住几日也是可以的。”
安左迁听了垂手站了片刻,歪了歪头,“也罢,我去了估计也走不了了,让大哥去解释吧。”
出了万府的门,他就是那个背负恶名的安左迁,不再是万家人人宠着的小少爷了。
可是他没有犹豫,踏上马车的时候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这个给予他重生的万府一眼。
万倾帆追了出来,“万落,累的话随时可以回来,大哥管着你。”
安左迁轻轻一笑,放下了帘子,并没有回答。
扫尘叹息一声将安左迁搂在怀里,伸手挡住安左迁的眼睛,不出意料的手心一片濡湿,“我对不起你。”
不管是安左迁,还是万落,他都欠了太多。
是他太自私了。
安左迁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抓着扫尘的袖子。
他又再一次将命放在扫尘手里了。
万倾帆回府后就去找了万老爷子,万老爷子杵着拐杖站在门口,脸上有些许愠怒。
这又是生的哪门子气?
万倾帆强撑着一张笑脸,“爹,怎么不回屋坐着?”
“你让那小子将落儿拐跑了?”万老爷子扬起拐杖作势要打他,却被万倾帆提前躲了开来。
万倾帆悻悻笑着扶稳万老爷子,“原来爹已经知道啦。”
“好不容易又有个儿子,想着不用嫁人,就可以陪陪我这老爷子。这下可好,居然像养了个女儿一样被别的男人骗走了。”万老爷子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万倾帆满脸委屈:“爹,你这不是有我吗?”
万老爷子一瞥万倾帆,冷哼了一句,“哼,你哪有落儿那么贴心。”
接下来又细数安左迁是多么多么好,多么多么贴心,就连安左迁帮他扶了椅子这种小事都数了几次出来,可见万老爷子对安左迁的上心,听得万倾帆很是悲愤,直道:“爹,我才是你亲儿子。”
“亲的又怎样?又不孝顺。天天往外面跑,几天都不见个人影,这就是我亲儿子?”将万倾帆数落了一番。万倾帆一一点头承认,万老爷子终于消了点气,又开始感慨,“我的落儿哟。”
万倾帆一拍掌,瞎出主意道:“爹,你到不如把万落当个女儿算了,就当他嫁出去了,你看,这样一来他不是又多给你带个女婿回来了?”
“胡扯!”万老爷子气得胡子都快飘起来了,“他可是你弟弟,就算他不喜欢女子,你怎么能说他嫁出去了呢?”
这几月见多了杜乾安永识这类有龙阳之癖的人,万老爷子也见怪不怪了,对安左迁这方面倒也宽容得很,只是不舒服万倾帆说他是嫁出去之人。
万倾帆无言以对,腹诽着就算他儿子万落千般万般的宝贝,也是不可能娶扫尘的。唔,若是扫尘纵容他,说不定也能娶到,不过这就是他两人的事了。
默默给万老爷子锤着背,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还好爹没问阿落是去干嘛了。万倾帆暗搓搓的庆幸道。
而此刻的万倾帆不知晓的是,杜乾与安永识留下了书信,就连拜别也没有的就离开了。
估计也是安永识那个捉摸不透的人提出的吧。
事后才被丫鬟告知的万倾帆默默叹息,这千叶宫的人,一个个的莫不是有神经病不成?做的事都这么匪夷所思。
第二十六章 血妖
安左迁心情不好,出了刘家镇后一直看着窗外,秀气的眉皱在一起,始终都舒展不开。扫尘不知道他在惆怅什么,又怕自己擅自说话会惹得他更伤心,也就只能默默的让他靠着自己。
扫尘找的马车减震能力不错,他也小心翼翼的招呼着不让安左迁颠到。
安左迁坐这马车如履平地,旅途遥远也没什么打发时间的东西,坐久了萌生困意,和扫尘说了一声后就靠着他睡了过去。有清风穿过车帘缝隙吹进来,路过树林的时候还能听到几声鸟啼,靠着宽阔温暖的胸膛,安左迁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本只想眯一会儿,谁知道太过舒服竟真的睡了过去,就连皱着的眉都不自觉松了。日落时分到了计划中的第一个分堂,扫尘低头一看怀中的人睡得正熟,舍不得将其叫醒,取了些散钱给车夫,对车夫说让他自去寻个住处,好好休息一番。自己则呆坐在车里,搂着人等他醒来。
如果说安左迁嗜睡,扫尘在车里坐一夜也不是不可能的。好在安左迁心里也惦记着他俩的计划,车没停多久自己就坐了起来,揉了揉还在迷蒙的眼,“到了吗?”
扫尘不答,用手指代替发梳整理他弄乱的头发,边梳边说,“阿迁还困吗?”困的话今天的事不妨放一放,先找个地方睡觉。
安左迁摇了摇头,“下车吧。”
下了马车,刚才那个软糯的安左迁荡然无存,一身气质清冷,似是不近人情,当真有几分过去安总管的气质。
按规矩安左迁要慢扫尘半步,毕竟要做给旁人看,扫尘理所应当的先行一步,安左迁随后跟上。
那分堂堂主见到安左迁时脸色有些难看,倒不是说惊讶,更像是见到克星一般的又恨又无可奈何。
堂主话不多,行了礼将两人迎了进去,也没有叫一声敬称。
走了进去,有人正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的坐在主座啃着苹果,好像自己是堂主一般随性,见到安左迁跟见了鬼也似,被吓得一口苹果噎在喉咙,跳起来指着安左迁直蹦跶,好不容易将那口苹果咽了下去,指着安左迁的手指直颤,说话也是抖的,“安……安左迁!”显然是不知道安左迁未死的消息。
安左迁一挑眉,“谁允许你直呼本座名讳的?”说着走过去,那人以为安左迁要对他发难,赶忙躲到堂主身后。
没想到安左迁只是去拿了那把椅子,放在了扫尘身后。
待扫尘坐下后,安左迁依旧站着。
能让安左迁这么恭敬的?莫不菲是千叶宫的前任宫主?
那人仔细打量了扫尘一番,并未做声。“宫主平日难得有闲出来,今日正好路过这,宫主便思索着来看看堂里平日是什么样的,也熟悉一下堂里的各位干事。”安左迁简明扼要的说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其实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扫尘不说话,只是看着某处。一副不太满意的样子。
“丧家之犬,还敢妄称宫主!”
扫尘眼光如刀一般从那人脸上刮过,那人被这如芒的眼神骇了几分,缩了缩脖子,倒是很有骨气的没有退缩。
安左迁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笑着踱步到那人面前,眼中早已有了戾气,“妄称?本座作为千叶宫总管,会连宫主都认错吗?”
那人侧头看门外,几名躲在房顶上的弓箭手打开火折子摇了摇。看见那微闪的红光,那人心里有了底,不屑冷哼一声,“哼,江湖上谁不知道安左迁已死,谁知道你是不是假扮的。”
“本座不诈死,怎么抓出你们这些潜伏在千叶宫的细作?”话音刚落,寒光乍起,剑出鞘入鞘皆在一瞬间。安左迁抹一把脸上血迹,冷眼看着那人倒在地上。
一直不肯开腔说话的堂主终于有了点惊讶的神色,不过又很快的恢复了一张苦瓜脸,“总管息怒。”
安左迁看一眼门外黑夜,能看见那些隐藏在夜里的杀手一般,嘴角愉悦的笑着,说的话却不是令人多愉悦,“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一,继续为何为书卖命,然后死在归云剑之下,二,便是撤了外面那些叛徒,本座还能给你们一条生路,待本座重回千叶宫,既往不咎。”
那堂主还在掂量,他手下之众人能否对抗眼前这两人。十分之悬,毕竟眼前这两个人,就武功造诣来说,在武林上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
不过,双拳难敌众脚。
见那堂主还在犹豫,安左迁状似无意的碰了碰归云剑,“堂主是在担忧若是何为书发怒,本座护不了你吗?”
这话听着像是在为他着想,实际上是在威胁,话外之音在说他若敢动手便试试,安左迁不畏惧他。
堂主脸色一白,当即单膝跪下,“属下知错,请宫主、总管责罚。”
坐在旁边看了半天的扫尘这才悠悠开口道:“阿迁说恕你,本座便不再责罚,只是我俩估计要在这多住几天,整整风气了。”
堂主抱拳:“有劳宫主。”
在备好的房间内,安左迁坐在床上擦着剑,染了血的衣服被他脱了丢在地上,仅着一中衣,只是脸上的血迹依旧还在。
他擦剑擦得心不在焉,就连扫尘也察觉到了异常。他放下手里的事,端了一盆水在安左迁面前蹲下,抽出他手里的归云剑,将他的手握住,柔声道:“热水还要一会儿才好,先把脸擦了,等一会再洗澡。”安左迁盯着扫尘看了一会儿,也不管自己坐得高扫尘蹲得低,手臂一展就扑到扫尘怀里,扫尘怕他闪到腰,忙搂着他到床上坐下,安慰道:“没事,没事,我在这里。”
想来安左迁从失忆后就没出手伤过人,今日才出手就杀了一个,心里估计有点承受不了吧。
“我刚才杀那个人的时候一点都不害怕。”安左迁闷闷说道,“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以前我肯定杀了很多的人,即使我不记得了,但是我的身体还记得。”
“阿迁杀的人,都是该杀之人。”扫尘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他们这种身份的人,谁的手上不是沾满了鲜血,而且他也承诺不了,无法保证安左迁再也不用拿起剑。
“你是不是觉得我十分可怖?”安左迁扬起脸,白皙的皮肤因为鲜血的晕染斑斑驳驳,没有被波及到的地方被衬得更是白净,本是杀人的证据,竟有几分情趣之美。
不负血妖之名。
“便是美的。”扫尘轻啄那张嫣红的嘴唇,“怎么样都是美的。”
安左迁,本就该危险之至,魅惑之至。
第二十七章 前奏
在这分堂小住了几日,找出并手刃了几个一心忠于何为书的人,本还对杀人一事心存排斥的安左迁竟在不知不觉中适应了这等事,心狠手辣得令人发指。
扫尘只是在他身后默默看着他做这一切,心生宠溺,毫无保留,安左迁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对的。
最后两人在分堂的惶恐中坐上马车离去,途经的几个分堂皆如此走过一遭,待到西城的时候,已经过去月半有余。
安左迁展开地图看了看,扫尘标的终点便是这里,可是这里一没有千叶宫的分堂,二没有千叶宫的同盟,稍一打听还发现这里还有个素问阁的兄弟派。安左迁实在想不通扫尘来这做何事?故意触何为书的霉头吗?
不过这不是安左迁关心的,只要能在扫尘身边就好,至于是去做什么,杀人也好,放火也好,安左迁不在乎这些。
可是他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扫尘将自己拉到了一条花街,那些穿着打扮艳丽的花魁们摇着香帕,娇声软语的向他们打着招呼,一个个媚眼如丝,一路走下来三魂六魄都被勾了个干净。
安左迁这人天生死心眼,认定了一个人旁的便再也入不了眼。那些个花魁各有各的美,可是他一个都无暇顾及,花魁的声音能让人酥了骨,他也充耳不闻。满心都在扫尘身上,脑海里直嘀咕这家伙怎么会带他来这里?
好在扫尘也是目不斜视的,脚步又快又稳,没有因为这些美色有半分迟疑,给了安左迁不少的安慰。
应该只是路过吧,安左迁还没拍拍胸口缓一口气,扫尘就停了下来。
抬头看一眼那家店的牌子,上面刻着“南风馆”三个大字,笔法浪漫,十分惹眼。那口到了喉咙眼的气不上不下,狠狠将安左迁噎了一下,卡得他咳得脸都红了。
扫尘转过头来一脸的关切,帮他拍背顺气,贴心道:“哪里不舒服吗?”
安左迁愤愤的看着店名,似要将那刻着店名的牌子看出一个窟窿来。难怪扫尘对那些女子看也不看一眼,原来是好这口。安左迁越想越是难过,怒得甩开扫尘的手转身就走,他又不是不给扫尘碰他,是扫尘自己要拒绝的,说什么他身体不好舍不得,当初他还以为他是个贤者能忍,现在又来这儿开荤,这不是气人吗?
扫尘赶忙将人拉回来,“阿迁不记得这了,看我也忘了和你解释。你原来赌气来这里住过一段时间,现在我带你过来拿些东西。”
就算失忆了安左迁也知道自己不是那种留恋风月场所的人,使劲拍了扫尘揽着他腰身的手,脸上写满了“你接着编”的不信任。
可接下来容不得安左迁不信了,门外招待的小倌看到了他俩,忙进去将白落叫了出来。白落出门一看,十分欣喜,“灼华!”
那人是在叫自己?安左迁疑惑的看了一眼扫尘,也不敢擅自答应。
叫他安左迁的人有,叫他万落的人也有,就是没人叫过他一次灼华。
本以为对方认错人,却看见扫尘对着白落抱拳,道了一声,“白老板。”
“我真的在这里住过?”
扫尘无奈的点点头,“这下相信我了吧。”
白落发现了安左迁的不对劲,“灼华怎么了?”
“出了点意外,现在失忆了。”扫尘说得轻巧,但落到白落耳中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这是得出了多大的意外,才能把人给弄失忆了。又不敢往深处想,走过去拉着安左迁好好打量了一番,见他没什么变化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白老板,我和阿迁这次来这便是要拿回那东西的。”扫尘直接说明了自己的目的。
白落答道:“收到信我就备好了,你们且随我上楼。”
说着,便领了两人上楼去了自己的房间。
那房间隐蔽,在角落不说,还被盆栽给遮掩住了。让扫尘与安左迁坐下,白落从上了锁的柜子里取出一漆木小盒子,打开放在扫尘眼前,里面放着的赫然是总管令。
扫尘将那截羊脂玉拿给安左迁,笑道:“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安左迁摸着那截玉就知道不是什么凡品,放在内襟口袋里贴身放好,继续听他们闲聊。
但大多数都是那个叫白落的问他,就好像过去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只是他一直称呼着自己是灼华,听着很是陌生。
聊着便说到了他与安左迁的相识过程,白落端着茶满脸的怀恋。
“那时我也没想到,会在南风馆风名大燥的头牌灼华,居然还是一个大门派的二把手。”白落笑了笑,“其实看不出来的,你都不知道你那段时间有多颓废,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喝酒,完全没有一个领导者的样子。”
安左迁却默默听着,却是听别人故事一般的陌生。
扫尘适时打断了两人的叙旧,“我们赶了一天的路,阿迁有些累了,想早些歇下。”
白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啰嗦了,歉意的一笑,忙吩咐人去收拾好灼华的厢房。
安左迁走后,那间厢房便一直留着,也是当初安左迁交代的,他说有时间他会回来看看。
谁知道人依言回来了,却是丢了记忆。
只道世事无常。
洗漱过后,安左迁坐在屋里等着去后院倒水的扫尘,心里一团乱麻。
刚才白落说,这里很多东西都是当时的他亲自选的,还有一小部分是他亲手做的,这么看来,当初的他在这里住了很久。
可是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做一个小倌?
就算自己失忆了,可是也不可能变个性子,自己从来不喜欢去逢迎别人,怎么可能去做一个以讨好他人为生的小倌?
白落也不是坏人,他应该不是被绑起来强制性的留在这的。再说了,就他的武功,一般的人困得住他吗?扫尘也说过,他是和他赌气才来这的。
那他是赌什么气?又因为什么生气?
一往深处想头就开始疼,安左迁封住自己的穴位,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可是心里始终难以释怀。
扫尘推门进来时,看见的便是正襟危坐的安左迁,本想打趣他一句的,敏感的发现安左迁的气场不太对劲。
听得安左迁冷冷开口道:“扫尘,我当初为什么会来这里当一个小倌?我要听实话。”
第二十八章 破碎
远处漫了满天的黑云,一条银色雷龙骤然撕裂天空,白芒照亮了一方天空,也照亮了安左迁苍白的脸。
一双眼却黑得能噬人心魄。
除了天边隐雷声,四周一片寂静,就连平日叫嚣个不停的虫儿都像是被什么骇住一般噤了声。
雨点打到窗框的时候,扫尘才开了口,“阿迁,你真的想知道吗?”
心跳蓦地乱了起来,安左迁却是丝毫不想退缩,坚定的点了点头。
扫尘突然笑了一声,走过去拿过归云剑,在安左迁诧异的目光中将剑从窗外丢了下去。
扫尘不解释这么做的原因,缓缓说道:“你总是和我提起你那个素未谋面的师兄,你对他抱有各种憧憬,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那么久了,他都没有出现过。”
“你的意思是……”安左迁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些许。
“他死了,我难辞其咎。你当初因此恨我入骨,为了躲我便隐居至此,我也找了一段时间才知道你在这儿的。”
“你骗我的吧。”安左迁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有寒意沿着脊椎往上窜,头脑在疼,一些破碎的画面慢慢浮现。
坟冢上黑色的新土,开了封的酒坛,还有在持剑刻着碑文的自己。
碑文上,顾兴两个字十分刺眼。
眨眼间,场景又在转换。
护着何为书的扫尘,手在流血的自己。剑尖的血一滴一滴的滴落,扫尘胸口被染红了一片。他在扫尘胸口的那个位置见过那条疤。
“从今往后,今生今世,你我陌路,若是你我再相见,不是你死,那便是我亡!”
自己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好似平地惊雷,安左迁抱着头短促的惊叫了一身,歪过身摔倒在床上。
不对的,这不是我的记忆,我不要这样的记忆。
头疼欲裂,心如刀割,来得比哪一次都迅猛。
眼前一片鲜红,意识恍惚间,安左迁竟觉得自己的心被挖了一个窟窿,自己躺在一片血泊中等死。
手不停的在摸索,安左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找什么,直到手被另一只温热的手牢牢握住。
安心了。
拉着那只手放到胸口,那些杂乱的记忆渐渐散去,安左迁平静下来,依旧闭着眼,轻声说:“抱抱我。”
扫尘摸索着褪去他的鞋,抱着安左迁躺在了床上。
他穿着的那身中衣被汗打湿,黏黏的贴在背上。扫尘怕他不舒服,却又不舍得离开他去马车上找换洗的了,只能伸手从衣摆处探进去将他衣服撑起来。
“阿迁……”扫尘欲言又止,生怕再触动他脆弱的记忆。
“我没事,原来师父和我讲过去的事也会这样的,只是疼了点,没事的。”安左迁轻声说着,往扫尘怀里靠了靠,“有你在真好,原来疼了也没人抱抱我。”“虽然你总是欺负我,惹我生气,从来不对我说暖心的话,但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没关系。我们还有长长的一辈子,让我在这长长的一辈子里对你说情话,带你做你喜欢做的事。我会让你从喜欢我变得离不开我,也会用余生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手下的肌肤滑嫩细腻,扫尘忍不住去用手摩擦那一片地方,从后颈慢慢滑到腰窝,蚕吃桑叶一般的,一寸寸的抚摸着自己心爱之人。
这轻柔的抚摸实在舒适,安左迁不由自主的沉浸其中,整个人有些迷糊起来。
“睡吧。”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安左迁眯着眼睛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不管不顾的抛弃了意识投入梦乡。
一夜雨未停,滴滴嗒嗒,落入两人的梦中。
纠缠的双手虽然麻木,但没有谁松开。第二天两人交握的手便是用不了力。
本来想赖一会儿床,但一大清早门就被白落拍得震天响,“灼华,你看看这把剑是不是你的!吓到客人了你知道吗?”
“是我的!你放在门口就好。”安左迁忙翻身坐起,昨晚事发突然忘了丢出去的剑,懊恼之际还听见扫尘在笑,便低下头瞪了一眼憋着笑的罪魁祸首。
扫尘单手搂着安左迁的腰,隔着衣服咬他腰侧的肉,“阿迁,你昨天压得我手都麻了,看来你得帮我穿衣服了。”
安左迁冷着一张脸,“我右手也麻了。”
扫尘还好,安左迁麻了的是右手,系个腰带愣是折腾了半天。
吃早饭的时候白落突然发现安左迁用的是左手捏筷子,奇道:“灼华,你失忆还能忘了自己用哪只手啊?”
“昨天睡觉把右手给压麻了。”安左迁正皱着眉用和盐渍豆子做斗争,扒拉了好久都没夹起一颗,别提现在心情有多差了。
扫尘顺手夹起一小堆塞进那个生气的人嘴里后,继续喝着自己的粥。
光天化日之下,安左迁被人如此亲密对待,不仅没有脸红气喘,还干脆放下筷子来等人喂了。
扫尘更是乐意,对着菜精挑细选的夹了喂过去。
白落为这两人厚脸程度感到叹服,为了缓解桌上他的尴尬地位,白落问道:“你们打算在这住多久?”
安左迁答道:“等一下就要出发了。”
“这么急?”
“沿路上都安排得差不多了,现在就等着回宫处理内堂了。”安左迁想了想,对扫尘道:“回去路上还会经过刘家镇吧?到时候我要去找一下大哥,让他知道我没事就行了。”
“阿迁想去就去,手里的事不差那几天。”
白落一脸担忧,“你们的事我也帮不了忙,听你们讨论也是半知半解,只能在这乱着急。事成后给我回个信,让我心里有个底。”
“好。”安左迁答应得爽快。雨后的石板路还带着湿意,白日的花街没有几间铺子开门,倒有几分清寂。白落甚少走出南风馆,这次不论扫尘说什么都要将他们送到西城城门。
“都叫你不用这么麻烦了,”安左迁上马车之前如此说道,“看吧,你又要一个人回去了。”
“无碍,我也很久没出来逛逛了。”白落笑了笑,“再说你也是我南风馆的财神爷,我来送送你也应该。”
“嗯,如果扫尘惹我不顺心了,我还来这做你南风馆的财神爷。”
扫尘黑了一张脸,提着安左迁的衣领就往车上拖,“阿迁就不要打扰白老板了。”
白落学了江湖上的人抱拳,“祝你们一帆风顺。”
“祝白老板财源广进。”
一扬马鞭,马车愈行愈远。
第二十九章 秘密
云滇,千叶宫。
徐风卷着暑意吹过枯卷了裙边的荷叶,引得荷叶纷纷折了腰。在这田田荷叶团绕之中,一朱红小亭建于之上,小亭里,一身白衣的何为书倚栏而坐,阖下的双眼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暑热未消,跪在他面前的男子落了满头的汗,即使汗滑落进眼睛里涩得疼,男子也没有抬手擦一下。
周遭聒噪的蝉鸣虽不识时务得烦,但始终没有亭里的寂静来得让人心悸。
“前段日子你们就没能杀了安左迁……”良久没有开口说话,何为书觉得自己声音有些发紧,也不知旁人听了会不会觉得这声音有几分恶毒。
跪在地上的男子额头上的汗又多了些,“是属下的失误,属下不该低估安左迁的实力。”
那夜计划稠密,本该万无一失,没料到那安左迁反应竟如此机敏,在紧要关头能突然转身接住飞箭,让他们的计划功亏一篑。
好在,还是伤到了安永识。
回来的时候虽然何为书没有说什么,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负责刺杀安左迁的那个弓箭手。
大家对此都绝口不提,心照不宣。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自己。
“现在你又和本座说,扫尘和安左迁从刘家镇沿路西下,将途中分堂收入了麾下,现在千叶宫近半数分堂都都归顺于他俩。”
那人只得低下头,道:“属下没用,请宫主责罚。”
“这又不是你的错,本座何必责罚你?”状似悠闲的有节奏的用食指敲击着椅子,何为书的心境却不是那么悠闲,“就算你能提前得知消息在半路赶上他们,但你能阻止得了他们吗?”
说着便睁开眼,“你不能,本座……也不能。”
那人观察了几分何为书的脸色,犹豫道:“那宫主可有什么对策?”
却听见何为书冷笑一声,“呵,哪有什么对策,只能把自己收拾好,等着他俩打上来,将千叶宫送出去。”
那人脸色大变,唯恐何为书发难,赶忙行礼,道:“属下誓死追随何宫主!”
听到手下明志何为书也没有几分动容,只是淡然道:“不必如此,千叶宫的主人是谁,你们便追随谁,给自己一条活路。”
那人只是低着头,不敢再言语。
数月不见,再相逢的时候,安左迁和臧铃铃互相觉得对方成熟了一点。
臧铃铃早已做妇人打扮,谈笑间自有一种成熟的魅力,安左迁由衷叹道:“铃铃果真像万家的家母。”
臧铃铃含蓄的一笑,仔细端祥起安左迁来,用四个字做了评价,“黑了,瘦了。”
安左迁捏了捏自己的手臂,疑惑道:“瘦了吗?我怎么觉得比原来更结实了。”
腰身上突然环了两只手,那两只手略一用力,安左迁往后倒进一个怀抱里,头顶传来扫尘低低的笑声,“确实瘦了些。”又对臧铃铃道,“万夫人。”
臧铃铃微微颔首,却是道:“几日奔波你俩也是累了,先去歇着吧,晚上倾帆回来说不定要和你们聊个彻夜。”
安左迁弯着眉眼笑道:“如此便谢过大嫂了。”
回到那间小小别院,与他们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房间内的摆放物纤尘不染,看来晴丫头时时来这里打扫着。
回到自己的地方就是说不出的安心,这几个月不是在马车上,就是在那些个分堂里提心吊胆的,当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见着那张铺着褥子的床,好生柔软的样子,安左迁困意都上来了。
脱了外套打算好好睡一觉,没想到自己前脚才上床,后脚扫尘就压了过来,那双手还不老实的往自己的中衣里伸去,安左迁赶忙压住那双作乱的手,惊道:“你是个禽兽么?赶了一天的路还有这种心思!”
“若是阿迁,累死也是乐意的。”扫尘向来厚颜无耻,说完这话更是就势去亲安左迁,安左迁也难得的硬了脾气,空出一只手去推扫尘,“对着墙犯你的禽兽去,我累了,要睡觉。”
扫尘登时委屈极了,“阿迁,你当真舍得?”那几个月安左迁神经崩得紧,扫尘怕影响到他就连亲吻都只敢在晚上他睡着时偷偷的亲一个,现在好不容易能松口气起点邪念,还被人给拒绝了。
安左迁皱眉道:“又有何舍不得的,你再啰嗦一句我要点你穴脉了。”
“好吧。”扫尘抽回手拉开被子,“快进来睡一会儿。”
如此贤惠的模样也是被安左迁瞪了一眼的下场。
小憩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比预计的要早。两人结伴去溜达,却发现臧铃铃原来住的院子十分热闹,看上去像是在搬东西。
“落哥哥,你们醒了?”臧铃铃发现了这两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就走了过来。
“这是?”
臧铃铃朝院里看一眼,笑道:“今天得闲,我来收拾一下原来的东西。”
“正好,”安左迁道,“反正我俩现在也没事,可以搭把手。”
臧铃铃也不将眼前的两个人当外人,直接使唤道:“落哥哥心细,便陪我去屋里整理那些小玩意儿,尘公子就在院里打点一下吧。”
交代完毕,三人一起进了院里去,而后安左迁与臧铃铃进了屋,留着扫尘在院子里看着下人们忙碌。
屋里现在已经空空荡荡的了,独剩的大件还是一个小茶几,上面凌乱的堆着线啊书呀一类的东西。
安左迁随手扯过一团成乱麻的线团,找到一根露出来的线头,手指纷飞的顺着那根线去解那团线,他的手能拿剑,亦能弹琴,十分灵巧,不一会那根线就被他抽了出来,单独规则的绕成了一个线球。找个空的木盒放好线球,忙着整理书的臧铃铃抬头一看,赞道:“落哥哥的手倒比女孩子还巧,今天几个丫鬟们在这里解了一天才抽出那么几根。”
“我只是恰好找到容易解的了。”安左迁难得的谦虚起来,手里继续解着线团,眼睛四处乱看着。
突然一插在软木上的面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安左迁放下手中线团,走过去拔出那只褪了色开了裂的面人,依稀能看出是一个女子的模样。
“没想到这东西你还留着。”安左迁无比怀念道。
“留着做个纪念。”臧铃铃走过去接过面人,这辈子她见过暴怒的安左迁,见过脆弱的安左迁,就是再也没见过那个眉眼弯弯给她了一个惊喜的安左迁。
留着这个面人,只是为了纪念那个温柔的人而已。
“当初我就是觉得她和你特别像,所以故意给你留着了。”安左迁漫不经心的说出这番话,却在臧铃铃耳边炸了雷。
“落哥哥你!”
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的安左迁忙上前堵住臧铃铃的嘴,对着她使了个小声的眼色。
屋外的扫尘听见声音疑惑的向屋里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继续处理手中的事。
“落哥哥你想起来了?”臧铃铃压低声音道,这个面人的来历只有她和安左迁知道,她也从来没有对失了忆的万落说过。
安左迁点了点头,事实上那次在南风馆犯病后他就想起了一切。
“那你和他说了吗?”
安左迁看着院里的扫尘,摇了摇头。
“你怎么不告诉他,他一直等着你恢复记忆啊。”
“铃铃,你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安左迁面露悲痛,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抖了起来,“他杀了我的亲人,我也发誓与他势不两立,如果他知道我恢复了记忆,我无颜再待在他的身边。”
“我喜欢了他十余年,他从来没有对我表露过心意。过去我想要的宠爱因为失了忆我通通得到了,我承认我自私,但我真没有办法违背我的感情,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
“是我对不起我的师兄。”
喜欢一个人十余年的感受,臧铃铃又何尝不知?那种想不顾一切和他在一起的念头能让自己疯魔,她曾经也是陷在卑微爱恋的可怜人。
尤其是安左迁已经尝到了甜处,哪还能再割舍?
一方面是自己的情人,一方面也是自己的仇人,在两种矛盾里活着的安左迁难道不痛苦吗?
便是三观不正,臧铃铃也想要偏心于安左迁,轻轻的拍了拍安左迁的背,“这件事就是我俩的秘密。”
安左迁十分疲惫的笑了笑,轻轻的道了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