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新修】东风暗换年华3
万历十五年，昭瑾五岁，清扬六岁。
四岁的昭瑾是个闲不住的小女孩。她没事就会带着清扬四处乱跑——反正也没有人在意她。不过，虽说她并不受重视，但拿出她公主的名号做事也方便了不少，毕竟宫里的太监宫女还是要给她这个面子，加之那时昭瑾的嘴很甜，总是公公姐姐的叫，于是她们也并不难为昭瑾，任由她胡闹。昭瑾也知道分寸，从不会犯下太大的错。
万历十五年一月，昭瑾又带着清扬在宫里乱转，路过浣衣局时隐隐听到里面有人在轻吟着什么，昭瑾好奇，便和清扬一起偷溜进去，发现整个庭院里都被盆子挤满了，盆子里全是满满的衣服，而如此多的衣服，却只有一个大概八岁的女孩在洗，那女孩边洗衣服，边轻吟道：“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
只听那女孩的声音辗转如浪涛，幽婉若秋风，昭瑾的眼睛里又流露出光华来，清扬见状，心知那女孩吟的一定是什么有趣的东西，于是便轻声问道：“公主，那姑娘念的是什么啊？”
昭瑾不敢打扰那个女孩，细声回道：“她念的是《诗经》里的《行露》。”
清扬疑惑道：“《诗经》奴婢知道，可是这《行露》是什么啊？”昭瑾正想回答，却听那女孩轻叱道：“是谁在那里？”
清扬本欲拉着昭瑾离开，昭瑾却泰然自若地从旁走了出去，清扬看着昭瑾，眨眨自己的大眼睛，只得无奈地跟着。
走近看，昭瑾才发现这女孩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而眉宇间竟无普通宫女的顺从，反倒有股冷傲之气。那女子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只是一个小女孩，也不在意，继续低下头洗着衣服。
清扬见状，小脸气的鼓鼓的，以为她很无礼。昭瑾看出了清扬的不满，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但又知晓清扬的脾气，担心真把她惹着了，便给了她一个调笑的眼神。清扬见状，知道昭瑾自己不在意，便撇撇嘴，把头望向一旁，听昭瑾轻声问道：“不知这位姐姐叫什么名字？刚才你念的诗可真好听。”那女子起先还没什么反应，听见昭瑾提及了诗，便忽然将头抬起，语气里充满了惊讶：“你听得懂？”
昭瑾并不介意那女子言语间流露出的轻视，笑道：“姐姐念得可是《诗经》中的《行露》？”
那女子听了，立即停下动作，起身粲然道：“既然你知道这首诗的名字，那你就应该知道我的名字了。”
昭瑾略想了想：“可是行露姐姐？”
行露听了，笑道：“正是。”
清扬听不懂了，毕竟是小孩子，好奇心重，便也不顾其它，开口就问道：“公主，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行露美丽的丹凤眼中难掩惊讶：“你是公主？”
昭瑾见状，也不好隐瞒，直说道：“我确实是公主，不过你大可不必把我当作公主，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行露虽比昭瑾大，却也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听她如此说，心中自无芥蒂，浅笑道：“那是自然。”
清扬见自己的问题被二人忽视，连忙再次问道：“公主，你们刚才说的到底是什么啊？”
昭瑾笑道：“就让行露姐姐给你解释吧。”
行露见状，也不推辞，柔声说道：“这是一首女性为捍卫自己的独立人格和爱情尊严所表现出来的不畏强权的抗争精神的诗。”
清扬不解地看着行露，眸中满是困惑，很明显，对于行露所说的“人格”、“尊严”这一类的词语，清扬根本就没有概念。见状，行露想了想，换了一种方式说道：“诗中的女主人公被一个已有妻子的男人看上，想要让她做妾，那女子不肯与人共侍一夫，也不肯与别人分享自己的爱情，于是便拒绝了那名男子，可是那名男子却无耻地威胁她，若不从便去报官，给她一个罪名，那女子竟也不畏惧，而是写了这首诗来表现自己的立场。”
清扬这次听懂了，不由地连声赞叹：“这个女子真是有骨气！”
昭瑾却别有深意道：“不仅是那个女子，你面前还有一个呢。”
清扬先是疑惑，却突然明白，惊讶道：“难道行露你也是……”
行露收了收笑，苦涩道：“我是被逼无奈才进宫做宫女的。”
昭瑾了然地点了点头，继而看着满院的衣服，有些疑惑：“这么多的衣服都是你一个人洗吗？其他人呢？”
行露暗自皱了皱眉：“她们见我最小，便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一个人，若我今日洗不完这些衣服，怕是……”
清扬十分愤慨：“她们怎么可以这样？！”
昭瑾看了看行露，似在斟酌什么，终是缓声问道：“行露，你愿意做我的宫女吗？”
行露有些讶异：“可以吗？”
昭瑾笑着点了点头：“当然，不过你要想清楚，没准儿以后你过的比现在还要不好。”
昭瑾说的倒是实话，以她现在的处境，若是谁真想害她，她绝无还手之力。行露虽对宫廷了解不多，但也听说有一位公主不很得宠，样貌与面前这个相仿，便也大概知晓了昭瑾的状况。毕竟在一个小小的浣衣局就如此势利，更别说整个皇宫了。但行露怎会是怕那些的人，爽快地点了点头。
昭瑾连声称好，紧接着问道：“管你们的公公是谁？”
“是张德张公公。”
“太好了，没想到张公公竟管浣衣局！”昭瑾以为时机很凑巧，笑道，“宫里的公公我与他最熟。这样吧，行露，你马上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走。”
“现在？”行露惊讶道。
“对啊，就是现在。你难道还想再洗一会儿衣服吗？”
昭瑾话音一落，三个女孩就笑了起来，将余寒的凛冽驱除的干干净净。很久之后，昭瑾想，其实她一直想要成为行露那样的人，坚强，开朗，傲骨耿介。可是时运却只是教会了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可又唯有这样，才能让她在叵测的人心中活下去，而唯有活下去，她才能在某一天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