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公孙卓
熙和公主的銮驾到了天瑞京都的时候,又是一月之后。
一路上也并非平顺无波,多有行刺,最严重的一次是在途径卢州之时,熙和公主被刺客挟持下车,营救之时遮面珠帘坠地,绝世容颜显露人前,使得刺客下手慢了一刻,被公孙述生擒。连夜送至京城之中。
此事虽多有封锁,可熙和公主的美名早已被众口传唱,连仍在千里之外的皇城也知晓了。
此时熙和公主銮驾进京,公主随身小侍女按捺不住朝外看了一眼,发觉天瑞京都平阳繁华与大秦天京不相上下。自正南门而入,在整条正东街,两旁皆是三步一隔的锦衣持枪侍卫,阻挡着后面涌动的人流,保护大秦的公主,天瑞皇帝的容妃的安危。
因公主身份贵重,为大秦皇帝与元康皇后的嫡长女,天瑞皇帝虽未册封其为皇后,仪制却是按着迎娶皇贵妃的礼仪置办。只可惜公主美名如今已是人人皆知,皇帝如此作为,只怕是皆因公主身份,并没有把公主真正的放在心上。
心中大叹,小侍女偷偷抬眼去看公主,只见她静静坐着,绝色容颜被遮在珠帘之后,一代荣光丝毫未曾外泄,却是无比的美态。她心中不由的遗憾感叹,腹诽天瑞皇帝的薄幸之举。
而相比之下,方绮罗却是没有什么感想。安心的坐在銮驾之上,进皇城,过朝阳门楼,在玉色石阶之前,被身边侍女搀扶出来。
脚下一条红毯直通紫薇大殿,两旁守卫的御林军持枪而立,肃然森冷。
天瑞皇室在大殿之前,站在紫薇大殿之前,等待着方绮罗的到来,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公孙卓长身玉立,衣饰上虽比往日尊贵,但到底不是迎娶国母,他并未着喜服。淡黄的阳光洒在他俊美的脸上,仍旧化不开那种冷清肃杀。那一双眸色的眸子,也只是在看着公孙述小心翼翼的引领公主上玉阶的时候才有了些微波动,但转瞬便不可见。
等到大秦公主走到大殿之下九道玉阶,跪听圣谕,自有内监持圣旨而出。拉长了声音读了一整张圣旨,直到最后一句‘册封大秦熙和公主为天瑞容妃。’绮罗几乎半生未曾离开明秋山庄,以医仙身份备受推崇,当今世上除了生父只怕不会再跪任何人。
但天瑞册封公主为四妃之一本就理亏,司仪官得了皇帝示意,并未追究容妃之过。
等到公主接了金印诏书,受了礼官拜礼,被簇拥着去了新建的摇光宫。
因只是四妃之一,容妃并不能按照皇后仪制受百官朝拜,却按照仪制享足了尊荣富贵。摇光宫规制几可比肩皇后的含光宫,雕梁画栋由现其美。
绮罗安静的坐在床榻一边,不进食不开口,就好像是一座完美的塑像,在漫长的时间熬化了所有的棱角。
夜晚终降,内侍点起了成片的宫灯,照的整个摇光殿辉煌灿烂,方绮罗一日之下精疲力尽,却紧绷着神经不能安睡,直到听见宫外一声“陛下驾到——”,她心中只是错乱一拍,随即便恢复了平静。
身边随侍的侍女将她扶起接驾,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来到了内殿之中,身边宫女喊着‘陛下盛安’跪拜下去。明若心中踟蹰一下,终究是淡淡行礼道:“陛下金安。”
低垂的眼底能看见一双绣着龙纹的玄色靴子,不及思考,身前人已将她扶起,送到床榻之旁,伸手为她取下遮容凤冠,放到一旁举着托盘的侍女手中。
在凤冠被摘下来的那一刻,方绮罗闭了眼睛。
简单盘起的黑发铺泻而下,就如容妃娘娘的绝代容光,铺泻满室。
诸人怔愣,一是寂静。
方绮罗心中静数,待到恢复平静,终于睁开了眼。
入目男子俊美如同神祗,眸色的眸子在她正眼一刻,分明有异色闪过。
这人……这人……竟然是沈卓!
百花盛开里遇到的大气尊贵的沈卓……三年书信中意气飞扬的沈卓……
白明若脸色瞬间苍白如雪,颓然靠在床榻一边。
诸事中人只见那琉璃双目睁开一瞬,容妃便脸色大变,还来不及说话,天瑞帝公孙卓便一拂长袖冷声喝道:“都下去。”
服侍的人心底莫名一颤,慌忙低着头鱼贯而出,退出殿门之外守着。
殿内是剩下天瑞帝与方绮罗两人相对而立。
方绮罗的脸色一直不能好转,天瑞帝等了良久之后向前进了一步,伸手去探她的脸颊,却被绮罗伸手隔住。
她从床边起身,行礼低声道:“往日绮罗不知陛下身份,狂妄之言,还请陛下赎罪。”
面容虽与往日不同,可眼前人是沈卓,万万没有再隐藏下去的可能。
公孙卓脸色也渐渐苍白,伸手去扶她,却被她后退身子避开。他眸中异色闪过,盯着她雪白的脸颊,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方绮罗心痛已成麻木,但现在的她不是被屡次欺骗的白明若,而是和亲的公主熙和,公孙卓的容妃,既然是妃嫔,那该做的还是要做。
绮罗强笑着上前,“陛下累了,绮罗服侍陛下歇息。”
伸出去的手抖个不停,还没有触及公孙卓的衣襟便被他极快的握在手中。
公孙卓力道极大,绮罗稳不住身撞进他怀里,被他双臂环搂紧紧箍在怀中。她挣扎了一下,发觉力道不足以与他抗衡,渐渐温顺下来,闭上了眼睛。公孙卓目中沉痛渐渐浮现,想了很久之后,只是绵长的叹了一句。
“竟然是你……”
方绮罗从他怀抱中抬头,眸中水光潋滟,冲他淡淡一笑。就在他怔神的那一瞬间推开了他的怀抱,却收力不住跌坐在地上。
红色的嫁衣如同牡丹展开,如瀑长发遮掩了半张脸,露出来的玉面惨白惨白。
公孙卓下意识伸向她的手,在初级她惨白容颜的那一刻,停住了。
方绮罗低沉温婉的声音在寝殿响起,缓慢的,不带任何感情。
“沈卓,陛下,三年前你我偶遇,我为你解毒施药,你挂心三年从不遗忘,只可惜那时候我命不久矣,难承你的厚爱。你以诗求亲要我赶赴天瑞……”
她顿了顿,转过脸去看公孙卓,就像是垂死的鹿发出的无力的悲鸣。
“陛下,即便我只是大秦公主之身,与你和亲,不过是小小四妃之一,那若是白明若未曾早逝嫁与你,又该以何等身份自居?”
良久之后,在她紧迫目光之下,公孙卓低声闭目:“我,曾听说你母亲留有遗言,你誓死不会嫁入帝王之家。阿若……”
他启目瞧了她一眼,在窒息般的责问之中低低叹了口气:“我对你一见倾心,身份之事,实属无奈之举。我知你此时恨我怨我隐瞒,但若你早知我帝王身份,你我绝不会有今日。”
他在他身前单膝跪下,双手拢住她缩成一团的身子:“我承认早早就派了人在你身边守护,知道你死讯的虚假……阿若,就在暗卫上禀你不知去向之时,我恨不得亲赴明秋山庄,虽然我还不知你为何成了公主,可你既然还是来到了我的身边,就不要再想这么多。”
他亲亲他苍白的侧脸,心下不忍,不由得低声哄道:“我本就不喜和亲公主,所以才封为容妃搁置后宫,却不知公主是你……阿若,等过些时日,我便加封你为西宫贵妃,现下却只能先委屈你屈居四妃之位。”公孙卓性子凉薄冷淡,最初认出绮罗之时还有些惊讶担忧,怕是以绮罗之性,说不定宁为玉碎。可现在怀中之人温顺在怀,又是心中至爱,那压抑良久的得偿夙愿的狂喜之情逐渐衍生出来。三年来真正的目睹佳人绝色面容,他低下眸子,正对上绮罗一双潋滟明眸,心中不由大动,伸手抬起了她下颌,低唇吻下去。
一直僵僵如瓷娃娃的绮罗撇开了脸,却拗不过他的意愿,只能任由他冰冷的唇落在脸颊上。
向来养尊处优,无人敢违逆,却在如此低声下气的哄过之后感觉到她无言的抗拒,公孙卓本有些恼,兀自亲吻不休,直到舌尖尝到温润液体之时才惊心停下。对上绮罗一双琉璃般的眼睛。
那一双眼眸中没了往日的清亮明澈,沉寂的几乎能被称作是——绝望。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顿时半点热意全无。公孙卓脑海一清,却听方绮罗极低的幽幽响起。
“你欺骗白明若,不过是想把她收在后宫之中,以她的身份,就算最高也不过是妃妾。你明明听闻白明若死讯,却在她死讯传来之后依旧安心和亲纳妃……沈卓,陛下……现在你想要的,到底是当初的白明若,还是你的容妃?”
剔透的泪滑过脸颊,清晰的痕迹宛如弯月,公孙卓心中大痛,左手微微一动,捏住她颈后睡穴。
娇躯软倒在怀,无所不能的王者温柔的吻去她脸上泪痕,将她身子放置在床榻之中。
绮罗虽沉睡,眉头却依旧紧皱,浓密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清晰的暗影,遮去了泪的痕迹。
公孙卓注视她面容良久之后,低声叹道:“熙和公主就是你,你就是熙和,虽然是和亲公主的身份,可你能来到我身边,阿若,你不会知道我现在有多欢喜。”
“我并没有骗你,你所希翼的我终能如你所愿,但是天瑞内患滋生,我心腹大患尚未剪除,地位并不安稳……阿若,你要给我时间。”
亲了亲她浅皱的眉间,替她掖好被子,放下茜红纱帐垂幔,公孙卓踱步到出了内殿,在轩窗之处竖指敲窗三下。
“陛下。”
暗影一闪,一人从黑暗中走出,单膝跪在他面前。
公孙卓面色恢复往日冷峻,负手冷声吩咐:“奔赴大秦,严查熙和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