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镜妖水银，不能动，异色双瞳的少年
站到都快大太阳了也没等到人来解救自己。
师父的法术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解开，比起逃婚，谢玖累到现在很悲剧想——最好尽快被人发现抬到床上去躺着。
这倒是给了她时间好好思考一下师父刚刚说的问题。
总体来说，这场婚事其实只是个表面功夫。
万年前，尚未成精化为人形的水银还是一只小小的镜妖。珍贵的玉镜被当做宝物一代一代的传承下来，被怀着贪念的人争夺着，镜前人来人往，她在镜中悠闲的冷眼瞧着这些人的起落沉浮，时光轻轻擦过，无知无觉，她也没什么想化为人形的愿望——从镜子中，她看过太多的悲伤和虚假、毁灭和孤独，在对人间的花花世界生出向往眷恋前，已经失去了尝试一回的兴趣。本来这样继续下去，直到有一天镜子破裂，水银的一生也不会有什么遗憾。可就在这时，一个人出现在了镜子前。
冷眼旁观尘世千年的小小镜妖爱上了人类的帝王，拥有了灵魂和心，又失去了灵魂和心。
她为他化作了人形，做了他的妃子，守在他身边。可是他爱上的人却不是她，且为了那个人，他魂飞魄散而去。
可即使这样，她都不肯放手。
那时，她已经怀了他的骨肉。整整一千年，她花了整整一千年的时间，慢慢的收集他散之四海八荒的魂魄碎片，在这期间，肚子里那块血肉慢慢长大。人妖殊途，这孩子本来就是禁忌的存在，而她的想法却更加的匪夷所思——她要用这个孩子的肉体，作为复活孩子父亲的容器。
散去的魂魄太细小，即使收集起来，稳定性也不够，所以，她要一个最契合这个灵魂的容器，也没有多余的选择。
也许残忍和深爱只有一纸之隔。
这个疯狂的想法，她念念了千年。
十几年前，她找到了当时的皇帝，也是她所爱的人的后代，陆羽辰。以他的宫妃的身份进入皇宫，生下了这个孩子，对外在名义上是陆羽辰的七皇子，当今圣上陆元修的弟弟，小都蓝王陆元声。
陆羽辰死后，水银成为太后，立了自己的养子、四皇子陆元修为皇帝。
在水银还未化作人形的时候，就已经和狐晚认识了。似乎还交了恶，具体情况狐晚从来没跟谢玖他们说过。而千万年后这两只老妖怪又怎么臭味相投的成了知己更不为外人道也。
交恶之说，狐晚只告诉谢玖他们说是自己打算努力修为化作人形，被那只骄傲的镜妖狠狠的嘲笑鄙视了一番。后来等水银爱上了一个人化为人形时，他自然也没放过这个机会嘲笑鄙视回来。
总之，谢玖知道师父有这么个朋友，但她从来没见过水银的面，她的事倒是经常听闻一下。比如，水银爱上人类这件事，是被狐晚当做具有教育意义的反面教材反复提及的。每次说完，狐晚还习惯性的加上一句——“所有不合常理的爱情，结的果始终是苦涩的。不要去爱你得不到的东西。”
耳濡目染，谢玖一开始虽然没明白这话的意思，却牢牢的记住了。也不知道千百年下来，他们九度山无一人功成圆满找到一个可以谈婚论嫁的人，算不算狐晚基础洗脑教育做的比较彻底的关系。
爱上人类的妖怪不算多，何况水银这一爱爱到疯狂。狐晚从不多说水银的这件事的细节，倒是作为朋友，把一些她的糗事津津乐道在嘴边，仿佛水银偶尔犯下傻倒次霉，也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人类的终极报应。私底下，九度山上下老少，对水银那一段经典的人妖恋都知道个大概，小时候当故事听，大了以后帮着自家师父当绯闻传。
但谁想有一天自己居然要成为这件“传奇”的参与者呢！
“找个弟子和陆元声成亲，保护他安全无恙到水银收集完全部的灵魂碎片。”
这就是水银和狐晚之间的约定。这么想的话，这件亲事也不是太糟糕，虽然用婚姻大事为这种事打晃子本来就很糟糕……
水银的交代里还有顺便尽可能破坏陆元声和他周围人的关系，谢玖努力说服自己，如果把这一切当做师父布置的一个修行任务来看的话，其实还是蛮有挑战性和趣味性的。
她正在神游，就在这时，身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前面的那个，过来。”
谢玖很无奈的想，我倒是也想过去，可是现在她动也不能动。
她非常担心狐晚一个狠心会一直把她定到所有仪式完毕。毕竟，拜堂啥的可以找人蒙个红布代替，反正也看不到脸，虽然错过整个麻烦复杂的仪式挺好的，但定在这儿腰酸背痛腿抽筋就不怎么喜乐了。其实她现在逃跑的冲动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强烈了，在最初直觉的“啊——赶紧逃！”之后，理清了思路，谢玖觉得，如果只是表面上的成亲，她还是可以勉强接受的。
当然，这个勉强接受里包含了等她完成任务胜利归来后从师父那里得到的补偿。
提个什么条件好呢……谢玖苦思冥想中。
想着这些的时候，她已经忘记了她后面有个人了，但那个人显然没有这么无视她。
“该死的，你是脑袋坏了还是耳朵聋了？”
伴随着这句作为初见的陌生人来说完全没有礼貌可言的话，谢玖被人一脚踹在屁股上，她来不及惊讶和感叹“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啊”——已经直愣愣的扑倒在地。
呜呼……她可怜的鼻子……
脚步声绕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谢玖内心在哀嚎——快把我扶起来！
她现在完全是靠鼻子和脚尖支撑整个身体的重量的——呜呜，这么下去鼻子会被压扁的吧，我不要猪鼻子……
一双手忽然捧起了她的脸。
没错，这个人没有把她扶起来，而是绕到她前面去，把她的脸捧了起来。
这个姿势比刚刚那个还诡异，不过觉得自己的鼻子有救了，谢玖没考虑到姿势的问题。
最先进入她视线和思维的，是一双奇特的异色瞳孔。
清澈的深棕色那只和普通人的没什么区别，大概因为他的眼形太过好看，让谢玖联想到了大地一样温暖包容的颜色。
另一只眼睛却是深红色的。不过不是谢玖身后这间府邸里张灯结彩的那种喜庆浮夸的红色，这颜色更浓郁一些，也显得更深沉厚重。
“好漂亮……像晚霞一样的颜色……”谢玖这么想的时候，没意识到自己情不自禁的说出了口。
想捂嘴这件事即使她想做现在也是做不了的了。何况她连转个头躲开不去看那人听到这句话后的表情都做不到。那人捧着她的脸看着，她也只能被迫的看着他。
一模一样却颜色相异的两只眼睛眨了眨：“你好像不是我府里的人。”
谢玖也眨了眨眼睛，希望他能领会自己的意思——您老能先别顾着说话，把我扶起来不？
目前她的姿势相当之诡异，于是自然的，也相当之，难受。要不是从小习武身体柔韧性很好，她觉得一会儿她铁定会瘫掉的。
“哦。”少年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谢玖大喜，正想回他一笑，咚的一声，她再次面朝下鼻子和大地来了次亲密接触。
口中无数咆哮被压抑在内心翻滚着。谢玖立誓如果这小子敢就这么放着她不管走人，一会儿师父的术解了她绝对要追杀这小子祖宗十八代到天涯海角碧落黄泉！
“噗……”
头顶上传来了的声音，让谢玖的内心立刻再次悲愤了。可是她动不了……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酷刑，太煎熬了。
“你很有趣耶。”
少年说着，帮谢玖翻了个身，于是少年的大笑脸出现在谢玖的头顶正上方……倒着的。
少年托着下巴打量她：“你是不能动了吗？好奇怪，我从来没见过像这样的全身瘫痪。”
瘫痪……你才瘫痪，你全家都瘫痪！
谢玖以眼神默默的腹诽对方。
少年的笑容变大：“你的表情动不了，但你的眼睛真灵活，好像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你想说的话似的。”他忽然一手捏住谢玖一边的脸颊，用力往外拉——“你刚刚是不是在骂我？可恶。”
可恶，你才可恶吧！不止可恶，还很可怕好吧！
谢玖无语了，这都能自己脑补并打击报复的家伙，简直就是恶魔。
又这么被折磨了一会儿，少年忽然松了手——“哎呀，不玩了。”他像是想起什么，“你知道哪条路是去后门的吗？”
谢玖翻白眼——你想知道？我还想知道呢。
“你也不知道啊……”少年自问自答，“你不是新来的下人啊？唔，真是麻烦，新建的这个府邸和迷宫似的，好不容易碰到个可以问的人还是个瘫子。”
谢玖的眼神愤慨了。
“啊？我不是在说你。”少年看着她笑，但这话他说的一点儿都不在意，很是不真诚。
“真麻烦，再往后面绕一下试试吧。”他自言自语道，“麻烦死了……”
说着，他站起来想走。
一迈出步子，裤脚被人一扯，作用力和反作用力，他咚的一声倒下了。
“疼疼疼疼……你干什么？”少年捂着头，气愤的转首道。
谢玖一骨碌爬起来：“小贼！你别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