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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话
“欢迎来到西顿港,呃……洛尼少尉。”
“谢谢。”
冲前来迎接的人点了点头,阿伦德尔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证件。
“我来见莫里西·巴顿将军。”
“哦,实在不好意思您竟然不是——”那人挠了挠后脑勺,爽朗一笑:“我是巴顿将军的副官,我叫埃尔文,埃尔文·麦克考恩。”
礼仪性的握住对方伸来的手,阿伦德尔微笑了一下。
“那个,我这边有些急,能让我现在就见到巴顿将军吗?”
“啊,可以,当然可以,他一直在等——呃,我是说,他现在有空。”
“那麻烦你带路。”
“没问题。”
跟着有些矮小的副官,阿伦德尔走进了西顿港的军营。
和他之前所处的陆军军营完全不一样,身穿蓝白色制服的海军显得规矩整齐的多。无论来往,士兵们都被列成一个队,在宽敞的营地里看的赏心悦目。而坐在一旁休息的士兵们也不像陆军那样东倒西歪抽烟打牌,而是端正的坐在方阵中看着海军的必读书籍,或者统一安排地点在海滩上晒太阳休息。
“不愧是名为‘共和国之狮’的巴顿将军带出来的部队啊……”
阿伦德尔不禁赞叹。
“能有幸身在这支军队里我感到很自豪。”埃尔文笑了笑说道:“一年前巴顿将军还没调过来的时候共和国海军可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军纪散漫,军营里乌烟瘴气什么事都有,我来得晚,听说之前还有士兵聚众强奸新兵的事——”
“你们还收女兵?”
“男兵啦。”埃尔文摆摆手:“憋久了总会饥不择食的嘛,之前军营里还捉到过一对同性恋情侣,被巴顿将军当场罚了三十鞭子直接打死了。”
“情侣?”
“是啊,两个人住在同一间宿舍里,日子久了,就磨合出类似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两个人其实都还是不错的人。”
“我真没想到男人之间还能谈恋爱。”
“洛尼少尉,只是您没在部队服役过……这种事,其实每个军营都有不少的。”埃尔文耸了耸肩:“虽说共和国法律说了同性恋是病,我倒是觉得——啊,我们到了,看来是我废话太多了。”
他冲阿伦德尔歉意的笑了笑,敲了敲面前平房的门。
“将军,总指挥部来的参谋委员。”
“进来。”
“是。”
推开门,阿伦德尔走了进去。
传说中的巴顿将军看起来比他本人的实际年龄要老了许多,年仅四十五岁的他头发已经有些花白,而脸上布满了的皱纹也看起来更像是五六十岁。他穿着共和国海军的常服,从领口到袖口都整理的一丝不苟,没有一点折痕。
“巴顿将军。”
阿伦德尔冲对方行了一个共和国标准军礼。
“什么事?”
“总指挥部派我给您把这份文件送来,要求绝密。”
“嗯?竟然是用人送来的。”巴顿将军放下了手中的笔,伸手接过阿伦德尔递过来的文件袋。
他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从中拿出一把剪刀,沿着密封线剪开文件袋,抽出了其中的文件。
“还加密了啊。”
他又从抽屉中取出了一个密码本,戴上眼镜,就地开始翻译起来。
巴顿将军翻译密文的速度并不快,转眼间半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将军?”
“嗯。”巴顿将军放下手中的文件,看了阿伦德尔一眼:“你知道这里面的内容吗?”
阿伦德尔摇摇头。
“那我告诉你吧。”
“将军,这不合规——”
“总指挥部派你来送这一趟就说明了对你的绝对信任。”他摘下眼镜,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明年新年共和国要送帝国一个礼物。”
“礼物?”
“嗯,用第一、二、三,三支舰队送。”
“——难道……”
“就是你想的那样。”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我们做不到。”
“做不到?”
“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明年二月我们的港口都在冰冻期,要让舰队行驶出去实在是太难了……我需要你把我的回复带回总指挥部,用口信的方式。”巴顿将军闭了闭眼:“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你回去之后只告诉你的长官就可以了,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不是特别明白……”
巴顿将军抬头看着阿伦德尔的脸,微笑道:
“年轻人,这世界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你们总指挥部也一样。”
阿伦德尔闻言一惊,心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海尔诺的那张戴着眼镜的脸。
“您……感觉到有内鬼在总指挥部?”
“不然他们为什么不通过电话或者传信的方式把消息传递给我?”
——好敏锐。
阿伦德尔并起了脚跟,冲巴顿又行了一个礼。
“明白了,我一定完成任务。”
“去吧。”
巴顿将军挥了挥手,示意阿伦德尔离开。
“这么快就汇报完了?”守在门外的副官埃尔文见到阿伦德尔走出来,冲他挥了挥手。
“嗯,事情不多。”
“你要连夜赶回总指挥部那边吧?”
“嗯。”
“参谋委员会也很忙啊看来……”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递给了阿伦德尔一支,然后自己也拿了一支叼在嘴上点起了火。
“呼,我们是不是要打仗了?”
阿伦德尔只是叼着烟,没有说话。
“又是保密的,是吧?我就知道……”埃尔文指了指远处的船坞:“那里,停的全是共和国最贵的军备,好不容易打一场仗,怎么可能不用呢……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你希望打仗?”
“怎么可能,谁会期待战争。”埃尔文叹了一口气:“只不过帝国这回实在是太过分了,用剥夺人民生命的方式只是为了去增强少部分人的力量——”“这种事只有死了妈的才能干的出来吧。”
埃尔文又吸了一口烟,然后吐到空中。
“所以我们,只是在维护大陆的正义,不是么?”
阿伦德尔没有回答。
自己衣服内袋里还装着一枚帝国产的风属性媒介机,而作为它主人的自己,也曾多次使用它——
这也是一条人命吗。
他轻轻闭上眼,放任自己感受烟气在嘴里回荡的感觉。
“说了半天废话耽误你时间了吧?你是不是还要赶火车?”
“嗯。”
“那我不送了啊……呃、洛尼。”
“我叫阿伦德尔,阿伦德尔·洛尼。”
“好的阿伦德尔,有缘战后再见。”
“再见。”
踏上归途,阿伦德尔一整路都有些精神恍惚。从开战到现在,其实他一直都在逃避这个事实——
自己也是媒介机的受益者之一,那么自己应不应该受到国际法的仲裁?
人生中总是有那么一些事情看起来简单,真正做起来却很难。
比如,告诉自己的上司自己其实会用魔法。
再比如,揭发海尔诺。
阿伦德尔闭眼深呼吸了一大口,仰头靠在了列车的椅背上。
似乎就是在遇到海尔诺之后自己的判断变得不再是那么“明确”——
一件事,变得不能再单纯的用“好”或者是“坏”来形容,事情变得有好事,坏事,但更多的还是有好有坏或者不好不坏的事。
海尔诺,作为自己的第一个好朋友,转瞬之间就变成了自己的仇人,但自己,却无法像对敌人一样对待他。
是“好”,还是“坏”?
他说不上来。
一件事的选项从“是”或者“否”演变出了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模棱两可的选项,而大多数时候也许折中才是最佳的处理办法。
阿伦德尔不知道这算不算成长,但他的确能感受到自己的改变。
从十二岁那年钻牛角尖一样的要变强去拯救海尔诺的人生,到现在已经学会接受现实思考最佳的解决办法……
或许哪样都是长大了的体现吧。
听着列车员一路的报站,阿伦德尔脑内渐渐放空。
他不想把所有事情都深究个所以然出来,也不想让大脑里的黑白小人为了“到底要不要揭发海尔诺”而打个你死我活。
生平第一次,阿伦德尔想要逃避这一切。
……
列车到站,他直接走向了金色玫瑰。
——今天晚上,一点都不想工作。
喧闹的酒吧很好的掩盖了他沮丧的情绪,应和着纸醉金迷的气氛,阿伦德尔朝酒保要了几杯酒,开始慢慢喝起来。
“啊呀,看不出来你也有买醉的一天。”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阿伦德尔转过头,看到了坐在自己身边穿着性感的艾恩。
“怎么了?工作不顺心还是失恋了?”艾恩抿了一口酒,动作娴熟的点起了一支烟。
“没什么。”
“没什么你跑过来喝酒?”艾恩挑了挑眉毛:“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你是那种什么都不说的闷葫芦。”
阿伦德尔笑了一声,又喝了一大口酒。
“我觉得能让你这样的肯定不是工作。”艾恩碰了碰他的肩膀,问道:“哎,是不是有喜欢的小姑娘了?”
“没有。”
“那是喜欢的小伙子?”
“噗——”阿伦德尔险些把嘴里的酒喷出来:“你胡说八道什么?”
“啧,看来是被我说中了。”
“没有的事。”
“哟哟,脸都红了。”
艾恩用手戳了戳阿伦德尔的脸,然后被后者烦躁的扇开。
“其实我觉得吧,人是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的,谁知道哪天自己喜欢上的那个人是什么性别呢……咱们国家这法律定的真没意思。”
“你真的想多了……”
阿伦德尔从口袋里摸出一沓钞票,点了几张放在了桌子上。
“我要回家了,我真的没事。”
艾恩一脸“我不信”的表情瞥了他一眼,摆了摆手:
“路上小心啊闷葫芦少爷。”
“……”
推开酒吧的大门,迎面而来的冷风让阿伦德尔瞬间清醒过来。
——自己刚才都做了些什么?
他裹紧了领子,又重新把在室内摘下来的围巾戴上,走向了职工宿舍的方向。
宿舍2号楼3-304。
他摸出钥匙开门,黑暗中锁孔就像会逃跑一样,他无论如何也没法准确的把钥匙插进去,钥匙在门上发出略微刺耳的吱吱声,令阿伦德尔有些烦躁。刚刚退下去的酒精似乎又涌了上来,在他的额头上渗出些微的汗水,眼前的景象也变得不那么清晰——
门被打开了。
“啊——洛尼先生?”
刚洗完澡的海尔诺敏锐的听到金属发出的刺耳声,迅速拿起媒介机来到了门边。
然而与判断中的“危险”完全不沾边,现在出现在了他眼前的情况是——
一个醉醺醺的阿伦德尔。
对方满身刺鼻的烟酒味让海尔诺不用猜就知道他去了哪里,海尔诺微微皱了皱眉,开始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处理。
“洛尼先生?”他试探着叫对方的名字。
“……”
“洛尼先生?”
“……”
“阿伦德——唔!”
突如其来的带着浓重烟酒味的吻霸道的充斥了海尔诺的整个口腔,他完全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醉酒后的阿伦德尔力气大得惊人,他一把抓住海尔诺的后脑勺,直接将他按倒在了房间的地上。
“喂——阿伦德尔,你干什么!?”
用力推开压在身上的沉重肉体,海尔诺坐起身子。
“……海尔诺……”
阿伦德尔低低的念出这个名字,轻轻弯起了嘴角。
“海尔诺。”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唔!”
又是一个强硬的吻,封住了海尔诺所有想要说出口的话。阿伦德尔的眼神中带着一丝酒后的迷茫,一丝男人的情欲,还有化不开的海尔诺看不懂的浓厚情感——
他到底是怎么了?
阿伦德尔在吻的间隙不停的呼唤着他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沙哑。
“海尔诺,我喜欢你。”
海尔诺听见阿伦德尔这么说道:
“我都不知道原来我有这么喜欢你……”
———作者的废话时间———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这一股H的气息就这样被我戛然而止了!哦也!(你滚
然而轻文娘对我说:你们这个写H的套路啊,我见得多了,不要动不动就想搞个大新闻,你们啊,图样,图奈义务,有时候还图森破……所以,后面的部分咱们就只能809肉番节见啦~到时候会发微博和读者群的w
以及,你们不要觉得情感进展快呀,这还没开始呢!(我喜欢日♂出的爱情w
第六十四话
战争带给每一个人的都是无限的痛苦,但所幸,它在剥夺了我的全部之后赐给我了一点卑微,却宝贵,的怜悯。
没有他的话,或许,我早就该死了。
■■■,■■■■。(语音不详)
——节选自 《海尔诺·冯·唐克里斯特口述自传:那段不愿想起的历史》 贾费尔·莱斯蒙 记录编著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房间,将这一室混乱从黑暗中拖到光线里加以讽刺。
海尔诺仰面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维持着平稳的呼吸。
他并不是太想回忆昨夜的凌乱,但身体上那些残留的黏腻感却迫使他不得不承认现实。
——自己在工作中,被一个醉汉给强上了。
可笑的是,自己竟然没有拒绝这个醉汉。
身边另一个呼吸声不断控诉着他对自己的放纵,让他想要逃开。
但是他没有。
说不上来到底出于一种怎样的情感,海尔诺感觉自己并没有对他生出应有的厌恶之情——
反而,想去拉那只露在被子外面的骨节鲜明的手。
这想法一出现就停不下来。
——这个人好在哪?
他这么问着自己。
然而他没法给自己答案。
也许是在某个下午的擦身而过,那人茶色的卷发在阳光下映上的淡淡金色;也许是某个同路下班的午后,那人拎着公文包一本正经的样子;也许是……四五年前,那个笨拙的安慰自己的小男孩。
他侧过头,身旁的少年——或许已经可以被称呼为男人——正侧身睡的一脸安详。如同所有孤儿那样,他也蜷缩着身体把自己缩成一个球,但从眉眼看去,他应该在做美梦。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扫出一片阴影,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抖动着。
——真好看。
海尔诺索性轻轻翻身,改成面对对方的姿势。
或许等他一醒过来,自己就又要恢复成“伊恩·雷夫”的身份,对他恭敬有加,不能夹杂一丝情感。
对于感情,海尔诺一直觉得放任自然,自己总能等到喜欢的人。上一辈子短暂的二十几年中他没心情,也没有时间拥有到一段甜蜜的恋爱,本想着这辈子或许能有希望,平静的守护着爱自己的父母,然后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妻子,陪着自己就这样直到老去。
但这辈子的平静生活却被他自己亲手打破了。
而且爱情,也在最不应该来的时候到来了。
有时候海尔诺自己都觉得命运似乎就在跟他做对,冷眼旁观他花费无数精力为自己的平静生活做出努力,却在他即将完成的时候又轻描淡写的将他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又或者在他最不想被扰乱的时候,用最幸福的强风打破他的风平浪静。就像他辛辛苦苦盖起的一幢大楼,在终于完工的时候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摧毁殆尽——
他没有谁可以怨的,除了自己。
所以——
我不能让这段感情继续了。
他对自己说。
轻轻闭上眼,海尔诺凑过身去,在对方唇上留下轻轻的一个吻。
——我想,或许我也比我自己想象的要更喜欢你。
从床头摸到媒介机,海尔诺隐起身形,抓起地上的衣服,离开了卧室。
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但却是最简单的面对问题的方式。
这句话无论是对于海尔诺还是阿伦德尔都适用。
摸着自己身边还留有余温的床铺,阿伦德尔握紧了拳头。
——又一次,因为自己的懦弱。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那片海尔诺拥有的天花板,突然觉得自己做人很失败。一次又一次伤害自己最在意的人,却不敢真的去挽回。
因为战争,因为世俗,因为国籍,因为性别……
他能给自己找出无数的理由,但没有一个能够劝说他真的放弃海尔诺。
爱情来得令人不知所措,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昔日好友产生欲望,但事实就是如此,满屋子的证据令他无法辩驳。
——或许他也需要时间吧。
阿伦德尔撑着自己坐起来,套上了昨天已经泛着汗臭味的衣服。
他又看了一眼身旁空无一人的床位,轻轻呼出一口气。
——或许他也需要时间,嗯,一定是。
他对自己说道。
清晨的鸟鸣声伴着微风洗刷着室内浑浊的气体,阿伦德尔打开窗子,冷风瞬间将他吹了个透心凉。
“啊嚏——”
他吸了吸鼻子,才发现自己在冬天竟然只穿了一件衬衫。他赶快关上窗户,走回床边,捡起自己皱成一团的大衣和围巾披上,丧气的直接坐在了地上。
他有些气馁的捶打着铺了一层厚厚地毯的地面,拳头接触地毯的绒毛发出闷闷的响声。就像酒还没有醒一样,阿伦德尔有些茫然于自己接下来到底应该怎么做。
譬如,马上就要去总指挥部上班,会见到海尔诺。
譬如,今天的午饭还要不要和往常一样邀请他来一起吃。
譬如,下午下班的时候自己还应不应该向他发出同行的邀请……
思绪乱成一团,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面对这些问题的时候其实和平常人没有任何区别——即便他的枪法能有全世界第一好,也无法改变他在情感上的青涩。
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收好了自己掉在这的东西,转身走出了大门。
——今天,就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吧。
这样,在今后的一段时间里,大概才是最好的。
——————
赛尔蒙德历1094年12月30日。
海尔诺亲手向驻扎在安塞尔的共和国军队传递了这样的一条命令——
“1月1日,配合共和国海军,一举击破安塞尔城。”
听到这条消息的共和国军上下一片欢腾。而同日,共和国上层也联合大陆11国对帝国发出了最后通牒:
出于人道主义,里尔利亚帝国需要停止一切媒介机的生产和销售,并销毁现有的所有媒介机,赔偿所有因媒介机而遭受损失的家庭。不然共和国将号召大陆11国一同向帝国开战,为了正义。
通牒发出三小时后,帝国回应:
“这是诬陷,里尔利亚永不投降。”
……
“——该死的!”
莱恩将手上的笔狠狠地摔在桌子上,气愤的双手叉着腰怒骂:
“帝国这群吃白饭的贵族大臣们能不能再蠢一点!?有三个小时研究讨论投不投降的时间就不能先跟我们说!?现在这个少兵少粮的情况要我们怎么可能在一天之内就完成备战!?他们当这是玩游戏呢!?”
“将军……”
“你回去,跟他们说,打输了老子不负责!都怪他们自己!”莱恩愤怒的指着前来传令的传令兵,狠狠道:“就说原话!”
“是、是!”传令兵从没见过莱恩发这么大火,吓得赶紧转身跑出了军帐。
两个月前,莱恩带领帝国军将安塞尔一部的战线奇迹般的从洛兰可推进到了西美尔高地,两国军队开始了在西美尔附近长达两个月的拉锯战。
当时莱恩就断言,有了第一次再有第二次敌军就会有防备,所以要做好在西美尔附近打持久战的思想准备。他命令军队挖战壕,架铁丝网,所有军队沿着西美尔一线一字排开,不再作出任何进攻命令,而是就地防守。
此举获得的收益相当明显。整整两个月,即便共和国动用了和当初进攻红石要塞时等量的战车和飞机,其军队却始终没有在西美尔前进一步。
这简直可以称作奇迹。
但来自帝国高层的这一手令莱恩两个月来的经营彻底泡汤。
安塞尔的地理位置可以用易守难攻来形容,西北边的西美尔高地是它的天然屏障,共和国军只能从那里进攻——
西南方是重兵把守的帝都,正北方是无法登陆的海滩,东北方则是毗邻奥尔克斯王国的杜利亚(注1)。
但现在,联合了大陆所有国家的共和国,想要借道奥尔克斯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莱恩坐下,把脑袋靠在了椅背上。
所幸几天前他和海尔诺之间的线人传回了共和国要动用海军的消息,他已经开始着手应对,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一旦安塞尔被两面夹击丢掉,共和国下一步就可以直插帝都毫无障碍了。
莱恩闭眼思考了一番,拿起了手边的电话听筒。
“喂,您好,阿瑞斯老师吗。”
“嗯,我这边有点力不从心了……”
“能拜托您出山吗?”
“杜利亚。”
“那实在是太感谢了!我替整个帝国谢谢您!”
“嗯,再见。”
放下电话,莱恩长舒了一口气——
虽说迫不得已要动用维赛·阿瑞斯,但至少,有了他出马,还算有赢的希望。
——————
赛尔蒙德历1月1日,新年。
没有了以往新年时候的热闹景象,这天的杜利亚,也仅仅只是挂起了零零星星的几只银凰示以庆祝,而全城的人都在忙碌的为前方的安塞尔生产物资和军备。
——并且,从昨天开始还加上了一条防备东边的奥尔克斯王国。
帝国与奥尔克斯王国一向交好,但这并不意味着在开战之后这种友谊还能存在下去。
为了利益,没有什么同盟是坚不可摧的。
很多人都离开了杜利亚逃往南方,而留下的人则多是一腔热血想要曲线报国的青少年和妇孺。
西西莉亚就是其中一员。
她曾经是一名裁缝,和她丈夫一起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服装店,每月的收入基本上满足生活开销,还能存下一点点。
开战后,她的丈夫劝阻她回到帝国南方老家去避难,但她不愿意,她觉得自己掌握一门技艺应该去为帝国而战——即便上不了战场,也应该在后方支持自己的国家。
争吵过后,丈夫带着自己的母亲和儿子回到了南方老家,而她自己则留在了杜利亚,进入了一座兵工厂为前线的战士们制作军服。
“听说了吗,西西莉亚,昨天老费里的那个酒馆里来了外地的人。”
“战争时期,人来人往的这算什么稀奇事?”
“哎呦,可稀奇了!你知道吗?他左耳朵上有两个金色的耳环!左脸上还有一道大长疤!”
“——战神阿瑞斯?”
西西莉亚放下手中缝了一半的布料,有些惊讶的看着前来搭话的同事:
“真的?”
“老费里亲自跟我说的!千真万确!”
“天哪,他来了杜利亚……”西西莉亚念叨着:“那是不是咱们这也要打仗了?”
“我觉得八成是——”同事说道:“我反正打算今天晚上就辞职走人,你也赶快吧,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我才不走。”西西莉亚重新拿起手里的布料:“我要跟国家生死共存亡。”
“哎你怎么这么傻啊?你要是个当兵的,出去这么说也就算了,咱们就是个做军服的,你何必——”
“我申请过了,帝国不收女兵。”
“护士呢?”
“她们说只收学生,我又没上过学……”
“唉。要不是我说,你就老老实实跟着你家男人回南方多好,非要呆在这……”
“他一个堂堂大男人,还没打仗就跑到乡下去避难,我才不跟他回去,丢人。”
“唉……”同事看着西西莉亚坚定的眼神无奈的摇了摇头。
——全天下应该也没有比她更蠢的女人了。
“诶等等,你说老费里看到了战神,他一个人来的吗?”
“对啊,一个人。”
“一个人怎么可能要打仗啦~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说不定他就是来旅游的。”“我不管,反正我要走了。”
同事收拾好东西,抱着一摊子布料走向了厂长办公室,而西西莉亚则坐在原地有些不解。
——战神,为什么会一个人来?
——————
“什么!?你说什么!?”
“莱、莱恩将军,阿瑞斯他……他一个人去了杜利亚!”
“不……不能……!你马上带着安排给他的两个师去追他!现在!!立刻!!”
“是!!!”
瘫坐在椅子上,莱恩觉得浑身都失去了力气。
——“战神”万一在自己手上牺牲了……
不!
绝对不行!
———久违的小剧场———
“——该死的!”
莱恩将手上的笔狠狠地摔在桌子上,气愤的双手叉着腰怒骂:
“妨碍咱都渣渣!我到河北省来,七万个嫂夫人挨个biu!”
“……将军,您要不要回去再让米格里教授复诊一下?”
以及
注1:杜利亚位于安塞尔东边,帝国地图已更新w
第六十五话
“喂,沃克斯,接下来怎么办啊?我们在这里已经两个月了……不打算逃出去吗?”
“逃好逃啊,关键是出去了怎么办?穿越整个共和国军营回到帝国部队里去?”
穆伊望着眼前和自己一样蓬头垢面的沃克斯无奈的摇了摇头。
被抓进俘虏营之后,虽然拷打审问总是不可避免的,但共和国军看起来似乎还算仁慈,只进行了三四次看他们俩什么也不打算说就放过了他们——
至少没弄个残疾什么的。
之后的日子两人就闲在俘虏营里整天无所事事。
媒介机也被收缴了,武器也被管制了,两个人就连副消磨时间的昆特牌(注1)都没有,整天就以徒手切磋为乐——
但就算是这个也不能经常来。
俘虏营里严禁斗殴,他们只能在饭后午休的时候跑出去找找乐子。
——反正这种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他们也用不着午休。
“所以说真的等到战争结束再出去?阿瑞儿她们会担心死吧……”
“那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等机会啊。”
看着已经说话都不中二了的挚友,穆伊深深地叹出了一口气。
“如果抓我们的那个姑娘能在说不定还有一线转机……”
“你都说了无数遍了,那姑娘我见都没见过——不,这整个俘虏营里都见不到姑娘好么。”
“是啊……我也想要姑娘……”
“姑娘啊……”
枕着胳膊,两人仰躺在了地上,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被关了两个月,会不会只有我们才这么悠闲?”
“大概吧,你看,那边又有人想要越狱了……”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好歹尝试一下嘛,这样显得很没诚意……”
“不——尝试了就会成功,于是出去了怎么办?穿越整个共和国军营回到帝国部队里去?”
“请不要强行把话题拉回原点谢谢。”
对自身处境毫不在意的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无限废话着开启了一天的日常——
也许魔法都要不会用了吧。
百无聊赖的穆伊这样想着。
但事实上,仅仅过了三十分钟,沃克斯口中的“契机”就奇迹般的出现了。
“起来!起来!都起来!”
肥胖的狱卒挺着他的大肚子把整个战俘营全都叫醒了,让他们排好队,一个一个用铁链拴好,带出了这片他们已经呆了两个月的苦痛之地——
然后带到了前线。
当穆伊和沃克斯看到迎面而来的帝国军时,内心不仅喜极而泣,而且悲从中来。
——被带到两国交战的前线被用作挡箭牌阻止本国部队的冲锋。
他们真的不知道应该开心还是应该伤心。
“只是武器装备都被收走了没有拿回来有点可惜啊……”“没事啊,媒介机吾可以随时购买,而武器——呵,那种东西吾真的需要吗!”
“看你恢复了中二之姿应该是没问题了啊。”
双手一震,发出微弱的火光,穆伊手上的铁锁应声而断。而同时,沃克斯也做了一个没问题了的手势。
“不好!有两个人要跑!”
失去了媒介机和武器的两人面对人数众多的军队还是相当吃力的,但借助已经冲到前方来的帝国军队的话,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许多。
“击毙!击毙他们!”
“不行啊他们在队友身后!”
“你们几个可以啊!”
“长、长官!帝国军要过来了!”
仅仅凭借两人之力就成功的打乱了共和国前线的一部分军队,穆伊冲沃克斯比划了一个胜利的姿势,然后收到了对方的撤退信号。
两人现在穿的衣服早已经面目前非,原本纯白的军装已经被污垢和血渍染得看不清原来是什么样了,冲向帝国的时候也有可能被胡乱打死。
但办法总是有的。
一件衣服能够被脏到的地方终归还是有限制,穿白色军装的好处就在这里——
穆伊豪爽的把衣服的前襟撕下来翻了个面,系在了一根枯树枝上。
轰隆隆的大军从两人身边呼啸而过,连一个魔法都没有“赏赐”给他们。
“我就说有用吧,这招。”
“你先考虑考虑怎么才能恢复你贵族的优雅再说吧。”
指了指对方移山豁开的胸口,沃克斯极力忍住笑却还是没能阻止自己的嘴角上扬。
“穆伊!沃克斯!”
远处传来熟悉的呼唤,两人不用分辨就知道是谁。
“阿瑞儿。”
“罗伊卡。”
穆伊冲她们招了招手,却在下一秒有些尴尬的捂住了胸口的大洞。
两个姑娘飞奔而来,不由分说的直接拥住了二人。
“穆伊……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
一时手足无措的穆伊连手该怎么放都不知道了,迎面而来扑在自己身上的柔软洁净的躯体,对比起自己又脏又臭,简直就像鲜花和牛粪的鲜明两极。
“阿瑞儿,快松开,脏……”
“不!”
用卸了力的拳头拼命捶打着穆伊的后背,此时的阿瑞儿看起来就和普通的少女无异:
“你们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罗伊卡都瘦了!我……唔啊啊啊啊……”
感觉到肩头的湿热,穆伊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然后,略显笨拙的,用自己脏兮兮的手臂环住了少女的腰背——
“我们回来了啊。”
他轻声道,声音中夹杂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
“咳咳。”一旁的沃克斯轻咳了一声,然后指了指旁边战成一团的两国士兵:
“虽然很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但是……我们还在战场上……”猛然回神的两人赶快互相推开,然后红着脸看向两个方向。
“咳咳,那个,我先带你们两个回营地休息……阿瑞儿你去和凛还有拉瓦说一下找到了,然后……”
“知道了,我们随后就来找你们。”
“诶——你们不是跟队伍一起进攻么?”沃克斯疑惑道。
“我们是背着莱恩将军偷偷跑出来找你们的……”罗伊卡摸摸鼻子,尴尬的笑了笑。
“抱歉……”
“啊没有啦,换做是你们也一定会这么来找我们的对吧。”
“嗯。”
点了点头,沃克斯转身拉起穆伊跟上罗伊卡走向了营地,而阿瑞儿则转向另一个方向通知凛和拉瓦。
当时的他们都还以为这仅仅是一场常规性的战役,毕竟这种双方对冲的场景在前两个月中都时有发生,只不过这次规模稍微大了一点——
但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幸运的与安塞尔战役爆发以来最惨烈的一战擦肩而过了。
如果当时沃克斯和穆伊再晚一点逃出来,罗伊卡再晚一点带他们回营地,阿瑞儿再晚一点找到凛和拉瓦……
后果可想而知。
这一切都仅仅因为一个小小的变数——
“战神”维赛·阿瑞斯单人奔赴了杜利亚,想用一己之力拖住共和国要到来的海军,为陆军争取时间。
而共和国海军大将莫里西·巴顿策划的钓鱼计划就这么阴差阳错的被土崩瓦解了。
——莱恩派去追阿瑞斯的两个师甚至都有充足的时间中途返回再加入战场。
本应该由海尔诺传递出来的假消息虽然传递到了,但却没能正常的发挥它的作用,反倒是还给了莫里西以重重一击。
——总部里并没有叛徒。
他们得出了这个结论。
或者,阿伦德尔本人就是叛徒。
无论怎么比较,一个将军的失策和一个小小参谋委员的叛变之间,前者都听起来要更严重一些。
阿伦德尔也就“理所应当”的接下了这个黑锅。
当然,抛开这些内里的故事而只说战场的话,就是——
共和国驻扎在安塞尔的所有军队仗着自己会有“增援”而气势汹汹的对帝国军展开了大决战,而帝国军则怀着必死的信念战意高昂的冲向共和国的“侵略军”,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双方都处在军心的巅峰状态,人数基本相当,战术上也一同采用了最简单粗暴的平推战术。
而这样碰撞的后果——
整整三天三夜,战火没有在西美尔高地上熄灭。
无论是共和国还是帝国,双方军士都死伤无数,西美尔高地上血流成河,横尸遍地。
在第三天双方互相亮出白旗退回阵地的时候,整个高地已经成为了一个无人区——
没有人愿意再走进去,更不用提统计死亡人数或者回收装备。粗略估计,这场战斗双方共损失了8万多人,而这8万多人,此刻全都躺在那片不大的名为西美尔高地的地方。
乌鸦和秃鹫盘旋在上空,号叫的声音闻者均为之动容——
每一个成功回到营地的士兵都不是胜利者,而是幸存者。
他们在这场几乎可以被称作“绞肉机”的战斗中,幸运的,活了下来。
幸存者们在回到营地那一晚——无论是哪方的幸存者——都抱着认识或者不认识的战友失声痛哭,而双方政府也均将这场战役叫做“安塞尔的惨胜”。
事情传到共和国已经是第二天了。
当海尔诺看到这一条消息的时候,手一抖报纸直接掉在了地上。
——自己传递出去的情报有误!
根本就没有什么海军!
他弯下腰去捡报纸,神经质的用余光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
——不对。
——为什么没有人来抓自己?
按理说这应该是一个试探间谍的鱼饵,自己已经咬了,垂钓者为什么迟迟不动?
他慢慢直起腰,将报纸放在桌子上。
“你们要干什么!?”
熟悉的声音传来,海尔诺快步走到了门口。
阿伦德尔正在被四名士兵压制着带离他的办公室。
海尔诺想都没想就冲上前去:
“你们这是干什么?”
“执行公务。”
“阿伦德尔·洛尼他有什么问题吗!?你们不能——”
“他犯了叛国罪。”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叛国”这个罪名在战争时期是可以当场枪毙的。
“让开,我们要带他去总部大牢候审了。”
海尔诺还想说些什么,但他怕在还没了解清楚事情之前做错什么,也就只好侧身让开路。
“放心,我会没事的。”
——这是自从那天开始到现在,阿伦德尔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嗯,我会想办法。”
——这也是海尔诺从那天开始对阿伦德尔说的第一句话。
眼看着那四人将阿伦德尔押走,海尔诺只能动用一切手段紧急联系莱恩——
此时此刻的他竟然将“不遇到极为特殊的情况不允许双向联系”的规定完完全全的忘在了脑后。
好在莱恩并没有怪罪他,毕竟海尔诺也是这整个大计划里不可缺少的一环,他应该有权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挂下电话,海尔诺才发觉,明明是在寒冬中,自己的后背却被冷汗给湿透了。
他不敢想象要是阿瑞斯老师没有决定孤身一人前往,这战局会变成什么样。
但为什么……被抓的是阿伦德尔?
海尔诺几乎想都没有想就做出了一个决定。
是夜。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袭黑衣的海尔诺此时正站在阿伦德尔的牢房门口,皱紧了眉头。阿伦德尔呆的囚牢甚至比自己当初的那间条件还要恶劣——
泛着酸臭味的草垫,漆黑生锈的粗铁链,以及阿伦德尔身上无数的伤痕。
“有烟么?”阿伦德尔问道。
海尔诺从身上摸出了一盒,扔了过去。
阿伦德尔把烟叼在嘴里,凑到了监牢的铁栏杆前。
海尔诺会意给他点上。
“呼——”阿伦德尔长长的吐出了一口烟,闭眼道:“我被莫里西·巴顿给坑了。”
“莫里西·巴顿?”
“嗯,共和国的蛀虫。”阿伦德尔咬了咬牙,说道:“他那天只跟我一个人说了海军没法出兵,让我只跟我的直属上级说,结果这个消息根本就没传到安塞尔守军耳朵里。”
“你知道海军没法出兵?”
“他跟我说总部里有间谍,让我用这个方法试出来。”
“……你……”
“……”
话题还是不可避免的进入到了这个尴尬的地步,两人一时都找不到打破尴尬的语句,只能僵持着。
海尔诺盯着阿伦德尔胸口,阿伦德尔则看着海尔诺的脚。
——抛开两人所在的地方,这其实还算一副唯美的青涩恋人相对的画面。
“咳咳——”阿伦德尔突然被烟呛了一口,但发出了声音,接下来的话就好说了许多:
“咳咳,我那天回来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抽时间查了他的资料——这人喜欢弄面子工程,真正干成的事根本没几样。”
“所以你是他的替罪羊?”
阿伦德尔点了点头。
“……我会救你出去的。”
“嗯,我信你。”
“阿伦德尔?”
“嗯?”
“……不,没什么。”
———作者的废话时间———
注1:一种流行于整个大陆的纸牌游戏,据说发明者是一名银发金眼的魔法师,但又有一说是这个人只是将这种游戏带到了大陆,实际上是由另一个遥远的国度发明的。
以及,
我要写奥运番外了!谁都不要拦着我!哈哈哈哈哈哈!
我已经想好了,射击冠军阿伦德尔!哈哈哈哈哈!
第六十六话
“咳、咳咳——”
一大桶冰冷的水让已经意识恍惚的阿伦德尔瞬间恢复了清醒。
他微微抬起头,看着面前正挥舞着皮鞭面色狰狞的几名士兵,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是的,自己还不应该忘记。
这些,可都是自己最敬爱的祖国对待“叛徒”的方式。
海尔诺离开之后没有多久,他就被秘密转移到了现在所在的位置——一个阿伦德尔本人都不清楚的共和国秘密审讯基地。
而也就是从那时开始,自己被绑成了现在的这个姿势。
双手被分开吊起,双腿也被拉开,整个人呈一个大字型被禁锢在房间正中央。
全身都布满了皮鞭和棍棒造成的伤痕,几根脚趾和手指也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那是由于对方的殴打而造成的内脏出血。
阿伦德尔几乎都不期待海尔诺的营救了。
相反,他甚至想着如果海尔诺不来就好了。
他知道,以这个状态下去,即便营救成功了,他也根本活不了几天。
仅仅二十四个小时过去,阿伦德尔就从一个正常的还能行走和思考的人,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惨样——
事实上他已经出神的在想象自己死亡时候的样子了。
或许他们会好心的给自己留个全尸,再留一张脸,以便入殓师能认出他是谁,好给他一个坑让他能够沉眠地下而不至于暴尸荒野——不对,像他这样的“叛徒”似乎只能够暴尸荒野吧,裹一层草垫然后直接扔进山里,那里有的是动物想要啃食他的遗体,直到他消失的干干净净,连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
之后,大概共和国就可以说——
我们成功地抓获了帝国派来的间谍!我们的情报网依旧固若金汤!
之类的吧。
“嘿!快说!小子,帝国那边跟你联系的线人是谁?”
又是夹着风声的一鞭甩到他的身上,但他确实已经疼的有些麻木了,仅仅是晃了晃,就没了声音。
“说啊!说了你就能离开这该死的刑具了!”
又是一鞭。
“咳、咳咳——我、我要是……知道些什么的话……我也、也想……说……”
痛苦的吐出几个字,阿伦德尔发誓他说的都是真话,但对方的回应只是又抽了他狠狠地一鞭子。
惨白的探照灯直直的照着他的脸,让他无法正常的睁开眼,身上新伤覆盖着老伤一起火辣辣的疼,他呼吸都带着颤抖。
——而这一切,都应该“归功于”那名海军大将,莫里西·巴顿。
阿伦德尔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恨那个仅仅见过一次面的海军大将,也就是这份仇恨,还让他保持着这份难得的清醒。
“说不说!?啊?”
“哼!不说的话,试试这个,如何?”
他们似乎又搬来了新的刑具。
——是啊,很熟悉。
在军校里学习了六年,共和国内“时兴”的刑具自己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不过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也会用在自己身上,阿伦德尔虽然自认不是那种忠心耿耿一心只为国家的人,但也绝不会轻易背叛自己的国家——
除了海尔诺。
那时,他无法出卖自己的恩人,即便对方已经成为了阵营上的敌人,而现在,那个人是他的爱人。
——如果真的能逃出去的话,就拉着他归隐山田吧。
战争什么的,真的已经厌倦了啊。
灼烧的痛感从小腹传来,激烈的疼痛让他连喊出声的力气都没有。
恍惚间他听见了对方狂放的笑声以及叫骂声。
——就像狂欢。
这些人已经以折磨人为乐了么。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他知道自己的大脑要再一次强制他昏迷了。
“让、让我……死……”
他吐出几个字,然后失去了意识。
——————
“拒绝?为什么!”
“并不是所有任务我们都会接下来的,即便投递人是你,整个落月里唯一的一名S级月奴,海尔诺。”
面对着依旧淡然的落月月主雷因·索迪,海尔诺握紧了双拳。
“落月竟然连去一个监狱里劫囚这种小事都做不到吗?”
“很抱歉,我们确实做不到,如你所见,我们几乎一半的A级月奴都在半年前的那个任务中死了。”
“我只要三个人!”
“三个人我也没有。”
“你是故意的。”海尔诺语气中带上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愤怒。
“即便我是故意的,你又能怎样?更何况这是客观现实——”雷因顿了顿,继续道:“接受你的任务我一分钱都拿不到,还会把我的月奴置于险地当中,这当中的损失怎么衡量?我都已经默许了一次你这样的行动了难道还不够宽容吗。”
“我可以给你钱!”
“战争中你给我十块钱明天它就不是钱了。”
“你——”
海尔诺愤怒的呼出一口气,反身离开。
——焦急让他失去了冷静,然而要和雷因·索迪讨价还价,最重要的就是冷静。
他没有办法。
只要一闭上眼,阿伦德尔伤痕累累的样子就会出现在他眼前。他从不知道自己会如此在意一个人,在意到甚至会为了对方失去自己一贯的冷静——
这对一个间谍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可是他现在想不了这么多。
每过一个小时阿伦德尔的生命安全就又危险一分,他都不敢想象万一自己救出来的是一具尸体应该怎么办——
一定不会的。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
“被拒绝了吗?”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入海尔诺的耳朵,他转过头,见到了一个本不应出现在这里的人。
“艾恩……?”
“是我,不过在这里我不叫这个名字。”女人抱胸靠在门口,一只脚曲起蹬在墙上,高高束起的头发旁一颗紫色的新月形耳钉格外夺目。“没想到我们竟然是同事。”她轻笑了一声,说道:“我来也是为了同一件事。”
“可是只有我们两个不够。”
“我还带来了另一个你认识的人。”
“我认识的人?”
“唐意,好久不见。”从艾恩的身侧走出来一名身形不大的少女,她依旧穿着一身女仆装,不长的头发上带了一个粉红色的发卡。
“希莱尔……”
自己由于这一段时间的兵荒马乱,再次见到专职给自己提供情报的少女感觉恍若隔世。
“我的战斗力还是不太行,所以只能做点我擅长的事情啦,比如我给你们搞清楚了你们要救的人现在在哪……什么的……”
“这个我们已经去过了,在——”
“他昨天晚上跟着一大批政治犯被一起转移到了红石要塞的共和国临时指挥所,过了今天如果还什么都没审问出来的话就会被处死。”
“什么!?”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在红石要塞的线人告诉我的。”
海尔诺用惊异的眼神看了一眼旁边的艾恩,后者无奈的点了点头。
“……我们两个……不可能硬闯红石的……”
“是。”艾恩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只能等他出来。”
“等他出来?”
“对,等他被处决的那一刻。”
——————
阿伦德尔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看守的士兵们正在从各个牢房里拽人出来。
意料之中的嘈杂声并没有出现,每个人都顺从的走出了牢门——
即便他们知道自己竟要面对什么,眼下也实在是没有了反抗的力气。
他们给每个人都带上了一副手铐,然后把手铐互相串起来,连成一个队列。
阿伦德尔排在第三个队伍的末尾。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士兵们轻轻一拽绳子,人群就跟着移动了起来——已经经受了这么久的折磨,或许死亡更是一种解脱。
他们从地下来到地上,阿伦德尔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地方。
红石要塞。
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真正走上战场的地方。
他知道,自从红石之战之后这座要塞就被共和国重新修缮成为了共和国的要塞继续使用,但这座要塞同时成为了共和国的军事基地之一这件事自己还是第一次知道。
被迁移到了这种地方,海尔诺肯定找不到了吧。
清晨的阳光刺的他的眼睛有些难受,他闭了闭眼睛,脚下慢了两步。
——竟然没有被打,看来果然是去刑场没错了。
阿伦德尔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跟上了队伍。
或许,现在死了,也算是最好的结局。
只不过没能再看海尔诺一眼让他有些遗憾。
高耸的红石要塞在阳光下威严如旧,些微的积雪映衬着她更加的殷红——
也许真的是用血肉筑成的呢。
想到这,阿伦德尔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情轻快了不少,一路上的鸟叫伴着风声也让他有点享受了。他觉得这个世界没有哪天比现在更美好了——
有清冷的空气可以呼吸,有湛蓝的天空可以欣赏,有灵活——也许现在不那么灵活——的四肢可以活动……
“真是……有点舍不得呢。”
他轻轻呢喃道。
然后他听到了站在他前面那个人的压抑的哭声。
“我……我还不想死……”
行刑的路上本就很无聊,阿伦德尔快走了两步来到那人旁边,守卫的士兵似乎也对他的行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也不想死呢。”他说,语气轻快的一点都不像是在谈论如此沉重的话题。
“我、我家里还有我的妻子……和我三岁的儿子……”
“真好啊,我都还没结婚。”
“你要是没有进来……应该很容易找到漂亮姑娘吧……”
“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啊。”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了日常,连带着周围的几个人也凑了过来。
“我都不知道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我也是,我就新买了一辆车就被抓起来了。”
“我倒是真的犯事了,不过我应该是偷窃罪的但不知为什么成了政治犯……还叛国了……”
一路平静最后变成了一路的闲聊,每个人都觉得和其他人相见恨晚,恨不得能拉着对方再说上个三天三夜。
但残酷的现实总是可以来的那么不是时候。
转眼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刑场。
一片空旷的草地,上面的草因为冬季而枯黄,又因为人来人往而东倒西歪。
“所有人,列成一队!前十个,站到前面来!”
打头的士兵用语言给他们敲响了命运的丧钟。
十人站好后——
“砰砰砰——”
一片枪响,十具尸体应声倒地,由他们流出的血液沿着地面的弧度缓缓涌出,鲜艳的红似乎一下子惊醒了在场的所有人。
“不——!!!!”
“我不要死!!!!”
“放开我——!!!”
——他们歇斯底里的嚎叫起来。
人在将死的时候爆发出来的力量总是不可控制的,情绪崩溃的几个人——其中还有看起来相当文弱的人——几乎是一瞬间就挣脱了那条粗壮的绳索,戴着手铐开始无头苍蝇一样逃窜——
“击毙!击毙!”
十几名士兵纷纷举起枪。
短暂而又密集枪声过后,这些人没有一个成功了。
横七竖八躺倒在地上的尸体向剩下的所有人宣告着逃跑的结果——
“下一个十人!”领头的士兵再次大声叫道,丝毫没有受到刚才小插曲的影响。
——也许是司空见惯了,吧。
对自己还有心情揣摩别人想法的心情哭笑不得,阿伦德尔仍然感觉这场死刑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或许再一闭眼一睁眼,自己醒来还在办公室里给参谋部长做苦工。
又或许自己醒来会在海尔诺的卧室里。轻轻勾了勾嘴角,他跟着前面的人一起走到了行刑的位置上。
他闭上眼,等待着那声枪响。
——没有什么好想的了,恨也好,爱也好,如果有轮回那就下辈子再说,如果没有……
那也就该放下了。
“阿伦德尔躲开——!!!”
“砰——!”
和枪声同时出现的,是那声阿伦德尔一直心存希望的呼唤。
只可惜他来的太晚。
阿伦德尔最后睁开眼,天空还是那么蓝,而出现在自己头顶的那张写满了焦急的脸——
真好。
最后一面,见到了。
第六十七话
赛尔蒙德历1095年4月。
久攻安塞尔不下的共和国军掉转攻势,改为经由缪尔顿地区攻下希尔姆,直指王城。
由共和国名将查尔斯·克德率领的第四十九集团军、帕拉丁·特里萨奇率领的第二十四军25日在缪尔顿完成合流后,4月28日,对希尔姆展开了第一次攻势。
帝国方面驻扎在希尔姆方面由老将巴特勒·布朗率领的第七集团军情急之下只能勉强应对,在人数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以全军死伤过半的代价守住了希尔姆沿线。
其下144师师长索丽娜·卡特,为了希尔姆的平民能够完全撤出,孤身一人带队阻拦共和国军而壮烈牺牲,享年36岁。
——节选自 《帝国战史:抛弃与救赎》 凛·汐 著
事情变化的猝不及防。
在莱恩已经把安塞尔布置成铜墙铁壁之后,共和国军转而开始进攻希尔姆,使得本来已经进入拉锯阶段的战事再一次陷入帝国不利的境地。
而同时间,已经解冻的北地中海为共和国海军提供了良好的航行条件,从西顿港出发的共和国海军正向安塞尔驶来——
对方绕过了帝国的防线,转而开始突破其他线路。
莱恩坐在办公室里,不断地揉着自己的眉头。
这一段时间他一直觉得没由来的头疼,每天从希尔姆汇报过来的战事令他心情沉重的无以复加。
老巴特勒虽然为人圆滑,有时还喜欢占点小便宜,但他对于作战的觉悟绝对是无可置疑的——从皇室的所有王子都是跟他学的军事战略就可见一斑了。
在他的指挥下,帝国军勉强扛过了共和国第一次攻势,但问题是守军的人数实在是太少,如果共和国短期内再组织第二次的话,希尔姆的沦陷真的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莱恩从抽屉里拿出信纸,提起笔又犹豫起来——
自己已经往皇宫寄了几十封信了,但每封的回复都是拒绝。
无论是调兵,还是要求皇室南迁避难。
——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招呼自己的副官进来,莱恩把手上处理好了的资料交给了他。
“阿莱克还在生病吗?”
“是的。”副官无奈的点了点头:“阿莱克前辈的病情毫无进展,学院方面的米格里教授去看了也说没办法……”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莱恩用手撑起了下巴:“其他人有没有类似症状?”
“目前还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副官有些犹豫的看着莱恩,后者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不过我觉得您似乎有和他类似症状的迹象……”
“我?”
“是的,您最近也偶发头痛,并且在上周的战斗中,您也……”副官看了看莱恩的脸色,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也失去理智了吗?”
“……是的。”副官点了点头:“您在战斗快要结束的时候一个人冲出去杀了共和国的三名俘虏,我们都没能拦住您。”
“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您,自己没有意识吗?”
闭上眼摇了摇头,莱恩苦笑了一声。
“恕我直言,将军,我们还是希望您能够休息一阵子。无论是您,还是阿莱克前辈,这段时间都太累了,大半年了您几乎一直都没有停下过,眼下战事还不算太紧张,不如您给自己放个假——”
“我何尝不想啊。”莱恩把头靠在了椅背上:“可是我真的走不开,再过两个星期恐怕共和国的军舰就要到杜利亚了,如果我现在不进行部署,到了那时候我们可就真的腹背受敌了……”
“可是我听学院的教授们聊天的时候说到过——”
“说到什么?”
“过度使用媒介机也许会有副作用……什么的……”
“过度使用吗……”莱恩小声重复了这几个词,轻轻叹了一口气:“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工作吧。”
“可是将军——”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放心吧。”
年轻的副官担忧的望着自己的长官,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自己的前辈阿莱克已经因为这个病而发狂被绑在病床上了,如果真的和学院教授们说的一样……
这场战争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待副官离开,莱恩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个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媒介机。
手中小小的水滴形媒介机,还是自己当“警卫员”时候托雷斯军长给自己挑选的,金属的外壳让它在自己手中有丝丝冰凉感,而银色和蓝色的配色更让它看起来良善无比——
但自己知道它就是恶魔。
无论是米格里之前给自己暗示还是海尔诺对自己说的真相,种种迹象都说明了媒介机本身并不是一个毫无缺陷的产品。在极高的性能背后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共和国知不知道这个秘密,血眼雷因又为什么突然离开军队去创建落月——
莱恩觉得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多到让他觉得在现在的世界里,他只是不起眼的一粒小沙子,真正操纵着整个沙漠的那些狂风,距离他还遥不可及。
“副作用……吗……”
他小声说道,操控着媒介机又亮起了一道美丽的蓝光——
随之也迎来了熟悉的头痛感和一股控制不住的……
杀欲。
他有些烦躁的撕碎了眼前的信纸,然后拿起水杯猛地灌了几口凉水。
——不能让士兵们继续这样高强度的使用媒介机了。
不然整个国家的军队都要发疯。
他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四月还有些凉爽的风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走回到办公桌前,莱恩从另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了加密的信纸。
——从现在开始,要让海尔诺尽量帮我们避战了。
——————四月末的共和国相比已经春意浓的帝国而言还有些寒冷,海尔诺起床将身旁人的被子掖好,然后爬起来准备早餐。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四个月了。
四个月前自己和艾恩把阿伦德尔从红石要塞旁边的刑场上救出,但那时他已经奄奄一息——
虽然自己已经提醒了他并且艾恩也打断了行刑士兵的瞄准,但瞄准同一个死囚的士兵并不止一个人,阿伦德尔还是被命中了胸口。
回安全屋的一路上海尔诺几乎用光了自己的所有魔力储备才将将给阿伦德尔保住了性命,但后者在被取出了子弹之后却始终没有醒来。
海尔诺看了一眼一脸安详的躺在床上的那人,抿了抿嘴唇。
——即便醒不过来,但至少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他还活着,就有希望。
给自己煎了一个鸡蛋夹在面包里,海尔诺又熬了一锅稀粥给阿伦德尔。他一边咬着早饭,一边强迫症一样画着圆搅拌锅里的粥。
“你每天都给他喝粥,等他醒了之后会气死的吧。”
“什么时候你才能走正门进来?”
冲不请自来的艾恩挥了挥手中的粥勺,海尔诺头也没有回。
“我也想啊,你要是不怕明天我们俩都被停职调查我就走门。”
“你昨天又彻夜呆在金色玫瑰了?”
“没办法嘛~每天像你和阿伦德尔一样实在是太无聊了……”
“你们部长知道你是这样子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开除你的。”
“原话还给你。”
哼了一声,艾恩径自走进海尔诺的卫生间,端出一盆水给还躺在床上的阿伦德尔擦洗起来。
手下的男人在海尔诺的精心治疗下已经恢复了之前的英俊,但瘦削的脸庞依旧印证着这个人曾经经历过什么。
“要不是亲眼见到我真的不能想象共和国能把一个人折磨成这样。”
“你没见到的多了。”海尔诺端着稀粥走过来,熟练的用小勺给阿伦德尔喂食。
“你见过?”
“见过。”
“在哪?”
“奥斯维辛。”
“那是什么地方?”艾恩歪着头回想着整个大陆的地名,却没有一个能对的上。
海尔诺只是闭眼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前世去参观那地方的时候只觉得毛骨悚然,但真正看到阿伦德尔被那些刑具折磨之后的身体的时候,那股毛骨悚然直接变成了恶心。
他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开发出那些东西,也不知道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态才能将它们施之于人。
和他们相比,只置人于死地而不加以折磨的自己简直“善良”多了。
“快要到上班的时间了,你就穿这身去?”
看着艾恩依旧穿着的低胸装,海尔诺挑了挑眉。
“借你家卫生间一用。”
二十分钟过后,“乖巧可人”的艾恩·格里奇和“胆小懦弱”的伊恩·雷夫,“恰巧”在员工宿舍楼下碰到然后同行到了总指挥部。
“伊恩,你的信。”骑着一辆自行车的邮递员正准备走进总指挥部的大门,看到海尔诺就顺手把他的信交给了他。
“哦,谢谢。”
接过信封,海尔诺皱起了眉头。
“你那边的任务?”
“嗯。”
海尔诺能收到的情报一共有三种,一种是通过线人在金色玫瑰留记号,海尔诺看到了第二天就会碰到线人交接,一种是紧急的时候用的信鸽,而还有一种,就是在任务及其重要的时候才会使用的——
将信封上的收件人写成伊恩·雷夫,信封里只有日常问候,这之后同样潜伏在总指挥部的“沉睡者”就会将应该交给他的情报放在他的桌子上。
接到这样的任务,自己能在这里继续工作的时间应该也不长了。
捏紧了信封,海尔诺告别了同行的艾恩,走向了情报部的方向。
情报处里的同事一如往常,从清晨开始,他们就要破译冗杂的帝国密文,有时候甚至要连续工作十二个小时不休息,没有任务的时候海尔诺也经常和他们凑在一起研究数学上的问题,抛开国籍和阵营不说的话,这些人真的是很好的同事。
海尔诺轻手轻脚的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果不其然在桌上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信封。
“XSLFA QEB TXO.”
“Avoid.the.war.”
密码很简短,海尔诺一眼就能看出内容。
“避免战争……”
没有原因,没有理由。
帝国并不是处于无法交战的时期,共和国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
为什么要避战呢。
海尔诺有些不解,但他还是没有犹豫的烧毁了那张信纸。
——接下来的日子,恐怕就要变得危险起来了。
又从抽屉里拿出昨天做到一半的密文,海尔诺低下头工作起来。
——————
与此同时,希尔姆城外。
“真的没事了吗?拉瓦?”
“安心安心~用魔法疗伤比起共和国那些可怜的手段还是快多了。”
“那就好。”
从安塞尔长途奔袭到希尔姆的两人,此时正穿着平民的服装躲在一个阴暗的小巷子里。
“不过说起来凛,你这样真的好吗?和大家不告而别什么的……”
“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
“我……”拉瓦一时语塞,揉了揉自己的脸:“我只是不太想让你回去。”
“总要解决的。”
“嘛。估计穆伊他们一觉醒来发现我们不在了要着急死——”
“……”凛突然沉默了下来,他看了看周围,示意拉瓦噤声。
不远处两名共和国国士兵正在和一名女性拉扯不清,他们扯住女人的衣领,将她带进了凛和拉瓦所在的小巷。
“果然又是这些恶心的行径啊。”拉瓦小声道。
凛点点头,拉低了自己的兜帽,走了过去。
“喂!你!停下!”意料之中的被喊住,凛停下脚步。
“帽子摘下来!”
他顺从的掀起兜帽,不意外的听到了两声吸气声。
凛一直垂到后背的长发的确令他有些雌雄莫辩,再加上他本身就不太男性化的长相,自然就容易给与对方一种“美女”的错觉。
“这种时候你一个女人单独上街做什么?快过来我们带你回城里去!”那名士兵露出了满嘴大黄牙,冲着凛招呼道。
然而下一秒,他就永远失去了声音。
挥舞着两把战斧的拉瓦宛如一尊战神矗立在小巷口,剩下的那名共和国士兵已经有了跪地求饶的冲动。
但他还没来得及做出这个动作,双膝就已经被他刚才遇到的“美女”毫不留情的割掉了。
喷溅而出的鲜血令他痛苦嚎叫出来,鼻涕眼泪也一下子糊满了整张脸。
模糊的视线中,他只看到浓郁的绿中有一只尖厉的兽爪——
“怪物吗……”
然后便随着他的队友一同进入了星之女神的囚牢。
甩了甩战斧上的鲜血,拉瓦撇了撇嘴。
“不是都说了要你不要出手,万一真的控制不住了怎么办?”
“不会的。”
重新戴上兜帽,凛留给了拉瓦一个背影。
“我不会再次失控的。”
第六十八话
“长官!并没有找到任何相关证据!”身穿共和国警察制服的年轻人一路小跑着过来,话音中还带着不小的喘气声。
“什么!?”同样身穿警服的中年男性听到报告后瞪起了双眼,嘴唇上方两撮翘起的胡子也随着他的呼吸而颤抖起来。
“真的!我们挖遍了周围所有松动的土,什么东西都没找到……”
“废物!”中年警察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制服上的警徽,皱起眉头道:“脚步就是到这里消失的,没道理犯人不把东西藏在这或者销毁啊!”
“长官,我们同样也没找到焚烧的痕迹。”
“奇了怪了。”他用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又想了想,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开始写写画画。
“今天先回去,再问问他们那个什么数学俱乐部到底都丢了些什么。”
“是!”
一行三名警察坐上了车,顺着小路离开了这片小树林,而随之出现在不远的树杈上的海尔诺也微微松了口气。
——偷东西出来的时候一不小心踩到了花瓶,脚上一时干不了的水成为了对方用于追踪的绝佳条件。
好在脚印并不清晰。
他轻轻从树上跃下,掏出怀里的一沓资料。
这些全部都是上方命令共和国海军即刻出港的文件,保守估计应该除了他能看到就只有发布命令的共和国总指挥和总统知道这些纸张里的内容——在他这里截下来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
亮起手中的媒介机,海尔诺将手中的资料顷刻间用强光燃烧殆尽。
“唔——”
突然之间的心跳加速让海尔诺警惕的摆出了攻击姿势。
——不,不是有人来,而是我自己。
这种感觉并不算陌生,海尔诺曾经在刺杀杜根公爵的时候感受过。
“这到底是……”
但没有时间给他过多的猜测,海尔诺又一次亮起媒介机开始飞速移动起来。
他必须要在“一次如厕”的时间内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所以——”大胡子警官不耐烦的盯着眼前一把年纪说话还不太清楚的老教授:“安德鲁教授,您不告诉我们到底丢失了什么我们很难找到——”
“人就是从这跑的!你们追出去的时候都能看清他的身影现在竟然跟我说追丢了!”
“教授,调查这个事没有您说的那么简单。”
“但我知道追捕犯人除了追到就是追不到,没有第三种选项!而这两个备选项,很显然,一个代表能力,一个代表无能!”
“你——!”
年轻的警察愤怒的想要冲上前去理论,却被自己的长官拦下。
“安德鲁教授,我们真的需要您的配合,如果不知道文件的内容,我们再有能力也没法给您追回那些东——”
大胡子警官的话被一声推门声打断,一个瘦小的带着厚厚的眼镜的黑发少年打开门走了进来。
“诶?发生了什么……吗?”
“啊啊伊恩,你刚才去哪了!?”
“我、我刚才拉肚子……”
“你桌子上的东西被偷了!”
“什么!?”
少年飞快的冲向自己的桌子,将桌上的文件翻的一团乱。
“安、安德鲁教授——”少年有些魂不守舍:“前、前天的……”
“前天的演算结果?”安德鲁把少年的话接下来,又冲他使了个眼色,但慌乱中的少年似乎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除了那些,还有……”
“我知道了。”不自然的咳了两声,安德鲁拍着伊恩的肩膀,把他带到了旁边的位置坐下,自己又回到了大胡子警官面前。
“呃……这位警官——”
“艾弗森。”
“啊,艾弗森警官。”安德鲁挑了挑眉,道:“出于学术机密,我们不能透露文件相关内容,您只用找到印着类似于一堆胡乱排列的字符的纸张就好了……咳咳,伊恩!”
“是、是!”
“丢了多少?”
“十、十五张,教授。”
安德鲁转过头,重新面对艾弗森警官。
“依您所见,十五张,警官。”
“偌大一个维尔特你让我去大海捞针找十五张纸吗教授?”
“不……你不懂它们的重要性。”
“学术的东西不都在你们脑子里吗?算出来的东西重新再算一遍不就行了——”
“艾弗森警官!”安德鲁突然加大了声音:“我允许你对我个人不敬,但你不能对我研究的学科不敬——”
“数学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被对方的怒喝弄得有些不悦的艾弗森撇了撇嘴,又捋了捋胡子。
“我会再来的。”他示意自己的队员离开这间屋子:
“不过,在这之前,我希望您能好好考虑一下——”
“不知道内容的话,我们能破案的几率几乎为零。”
他摘下帽子冲安德鲁鞠躬示意,转身和队员一起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等警察一行人走远,安德鲁走上前去关上了情报部办公室的大门。
“伊恩!!”他大声喝道。
“是、是!”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做了什么!”
“我……”
“你要是真的把内容说出来了,明天你就会被判叛国罪!”安德鲁愤怒的指着少年的鼻子:“叛国罪的下场你该比我清楚!”
“……”
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安德鲁把控住了自己快要暴走的情绪。
伊恩·雷夫是为数不多的能被他看好的年轻人之一。这个人虽然有些胆小,但在数学方面是真的有造诣,并且处理起工作来非常高速——
不出意外的话,他就该是自己的接班人。
“现在,回去工作!尽快把丢失的文件的内容回忆起来交给我——我不希望下次还有这种事情发生。”
“……是……”
“以及——”安德鲁眯起眼环视了办公室一周:“我希望情报部不要被我找出内鬼。”如果情报部偶然被入室盗窃抢夺了财物,那么还好说,也许是附近的盗贼或者伤兵按耐不住寂寞想随便找个政府机关干一票大的。
但丢失的是资料就很难说了,虽然也有可能是盗贼一时慌乱只来得及拿走几张纸,但更多的可能性仍然是这个盗贼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这几张纸。
知道共和国总指挥部在维尔特的人并不少,但知道情报部具体在哪的人却少之又少。
安德鲁绝不会相信这些全部都是巧合。
他拿起内线电话的听筒,拨了几个数字。
从海尔诺的角度看过去,他能清楚的知道那几个数字通向哪里——
共和国纪律检查委员会。
也就是那群专门负责找“叛国者”的残暴机构,四个月前阿伦德尔的惨遇就是拜他们所赐。
脑内回想着自己的全部“作案过程”,海尔诺觉得除了最后踢到的那个花瓶之外应该全部都是完美的——
借口拉肚子而消失在办公室,换上另一件衣服偷走自己的文件,销毁文件,再按时回到办公室。
虽然不至于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但至少短时间内他们并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了。
——毕竟不会有人蠢到偷自己桌子上的东西还要大动干戈。
但也许,下次再要销毁文件的时候难度就会陡然上升了。
拿出笔和纸,海尔诺开始胡诌那所谓的“丢失的15份文件的大致内容”——
帝国第三集团军今早决定加餐,每人多发一杯牛奶;
通告帝国第二十九集团军,明日晴朗;
帝国皇室对共和国保持决不妥协态度,要求民众一同齐心协力……
事实上这不仅仅是海尔诺的胡诌,而是很大一部分的密文内容就是这样的。为了防止共和国的拦截,帝国情报部门发明了两种不同的妨害方式——
第一,加大情报的输送量。就像海中产卵的鱼一样,因为知道自己的卵很容易被捕食者捕食,所以干脆产更多的卵来增加小鱼的成活率;
第二,运用普通的日常会话作为传递情报的方式,譬如“晴空万里”代表“准备进攻”、“早餐吃面包”代表“增加粮草运输”等等。
相较之前一种而言,后一种方式运用的更多,也更广泛。每天有无数的情报被共和国拦截,庞大的数量之下这些难以理解的暗语就成了整个共和国情报处最大的问题——每一个关键词往往要通过两三次核实才会得出确切的代表意,但这两三次核实的过程中,前线的军队或许已经蒙受了损失,而即便是得出了代表意,这个词也许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又会被换掉,出现一个新词。
并且——
这些差别细微诸如“今天早上吃黑面面包”和“今天早上吃黑谷面包”的情报在记忆上,对于“伊恩·雷夫”这个“年轻的天才数学家”而言,比单纯排列的数字的记忆也要难上了许多。
“伊恩,帝国的第二十九军上周才南迁,不可能这么快攻回来的。”安德鲁一只拿着手上的一摞资料,一只手揉着疼痛不已的眉头。
——自己看好的这个接班人或许还是有点缺陷的,至少以后不能指望他记忆这些东西了……
“抱、抱歉……安德鲁教授……我实在是……”挠了挠后脑勺,黑发的少年露出了完全符合他这个年龄的“质朴”的笑容。
“嘛,算了……下次注意。”
“是。”
抱着一摞没用了的资料,海尔诺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我要是犯了这样的错,绝对会被安德鲁骂死的……”坐在海尔诺旁边的西蒙凑过来无奈的说道:“伊恩你以后绝对前途无量。”
“啊、啊……怎么可能啦,我就是个小小的情报员……”
“可千万别这么说,苟富贵勿相忘(注1)啊兄弟!”
“啊哈哈、哈……别取笑我了。”
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海尔诺无奈的笑了笑。
——这次,姑且算是过关了,但是下次也许就没这么容易了吧……
他顺手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文件,分门别类整齐的放好装进文件盒里。
——不过说起来,到底为什么要我避战啊……果然还是很奇怪。
又有什么东西是自己不能知道的吗。
这种感觉真的讨厌啊。
“伊恩!”
突然来自门口的一声呼唤让海尔诺回了神,他抬起头,看到了门口满头大汗还喘着粗气的艾恩。
“你……怎么来了?”
海尔诺赶忙起身走到门口,拉着艾恩走到楼梯间方便谈话的地方。
——艾恩来找他,能发生的事情只会跟一个人有关。
“是不是他醒了!?”海尔诺有些激动的抓住艾恩的胳膊问道。
艾恩点了点头,亮晶晶的眼睛里带着说不出的笑意。
“我马上回去!”
“哎——”
“怎么?”
“你现在用什么理由请假?”
“我——”
“放心,那边有我……你先把你的事情处理完。”
“……”后知后觉的海尔诺机械的点了点头,还是没有按捺住上扬的嘴角:“醒了就好……”
“啧啧,看看你们俩,又是敌对阵营又是同性恋,我都替你们后怕。”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当落月选人都是你这样的蠢货吗?”
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海尔诺摇了摇头——
每次和艾恩聊天他总能获得不小的挫败感。
似乎自己才是A级的那个,而对方是S级。
“总之这件事情过去了之后,你们自己小心吧。”
“嗯。”
“还有——”艾恩突然严肃起来,她凑近海尔诺的耳朵说道:
“如果你真的为他着想,等他恢复过来,就放弃你现在的工作带着他去其他国家。”
“我——”
“如果不能,就还是放开他,趁你还没有伤他太深。”艾恩撩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冲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海尔诺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自己和阿伦德尔的爱情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正常,或许……
他点了点头,说道:
“我会考虑的。”
“啧,看你认真的小样我都要不相信你才是被压的那个了……”
“喂!”
———作者的废话时间———
注1:苟富贵勿相忘:共和国古语,源于彭布斯特帝国时期,有时也写作:狗富贵勿相汪。
怎么办我好喜欢艾恩大姐姐,没事就想发便当(你滚
以及今天的小剧场:
“伊恩,帝国的第二十九军上周才南迁,不可能这么快攻回来的。”安德鲁一只拿着手上的一摞资料,一只手揉着疼痛不已的眉头。
——自己看好的这个接班人或许还是有点缺陷的,至少以后不能指望他记忆这些东西了……
“抱歉……”
“你是不是参加了中国游泳队?”
“嘎——EXM?”
(233游泳队的记忆力真的敲棒!
(欢迎捉虫!
第六十九话
狭窄的办公室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资料,几乎能从地板堆到天花板。整个屋子里弥漫的都是男人的烟草味和不洗澡而造成的“人味”以及时常出现的咖啡味——但很显然,平常能称得上“香”的咖啡在这间屋子里只会把本身已经浑浊不堪的空气弄得更加怪异。
艾弗森警官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的。
他扯了扯自己制服的领带,让自己能够呼吸的更畅快一点,然后踹掉了两只鞋,把双脚跷到了办公桌上那块来之不易空出来的地方上。他嘴里叼着一只铅笔,铅笔的两端跟他的大胡子时不时碰撞一下,这并不会扰乱他的思维——
他还在想昨天去的那家怪异的数学俱乐部。
莫名其妙被盗窃的十五张演算结果?
艾弗森冷笑了一声,换了个坐姿。
以他多年的断案经验来看,这里面绝对有什么问题。
他昨天回到案发现场的时候还特意留意了一下那个办公室的环境——样式统一的吊灯和台灯,格式相当的意味不明的打印件,以及,过分忙碌的众人。
艾弗森自认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俱乐部有这么繁忙过。
除了跟他搭话的安德鲁教授和后来的那个叫伊恩的年轻人,其他人在他和队员进门查案的时候根本就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和没发生任何事一样继续低下头工作。
这相当不寻常。
往常来讲,俱乐部是一群有同样兴趣的人聚集在一起做一些大家都感兴趣的项目。比如他常去的啤酒俱乐部,那里的人们虽然天天都在喝酒,但也会对传统的啤酒做一些改良或者弄一些花样的形式出来让喝酒变的更好玩——
期间,每个人脸上都应该是自信的笑容,而不是像那个数学俱乐部一样,每个人脸上除了冷漠就是痛苦。
放下两条腿,艾弗森从手边的纸堆里抽出一张纸放在刚才翘脚的地方,从嘴里取下铅笔,在纸上画出了一个新月形。
——以及,那名和自己以前无意中见到的“落月”成员长得分外相似的年轻人。
伊恩·雷夫。
艾弗森昨天一回警局就尝试过调取这人的档案,但是他被拒绝了,上面给他的理由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
他们说伊恩·雷夫的个人资料属于国家最高机密,那名安德鲁教授的也一样。
即便他再怎么软磨硬泡,对方也没有同意让他调查。
艾弗森觉得,也许自己昨天去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
身为公职人员,他明明白白的知道,一个国家,会有许许多多的不能公之于众的机构,譬如最著名的“众所周知的秘密”——共和国纪律检查委员会。类似于这样的机构还有很多,但艾弗森的直觉告诉他,他去的地方并不属于这一类。
或许,会比“不能公之于众”的层次更深。他重新叼起铅笔,任由摇晃的笔身拍打着他的两撮大胡子。
——自己现在停止一切调查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他对自己说,但却无法真的阻止他旺盛的好奇心。
如果真的因为这样的原因就停止调查的话,那艾弗森就不是现在的艾弗森警官了。
他想了想,然后站起身,穿上了自己的制服外套。
“我出去一趟,这里你们帮我看着。”
“是,长官!”
不过,如果说艾弗森这边是心情复杂不知进退的话,那同处一个小镇的海尔诺现在的心情就只能用喜极而泣来形容。
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有机会“幸运的”观看自己爱人长达四个月的睡颜,而后又在绝望中得知爱人苏醒的消息的。
当他推开门看到坐在桌子边慢慢喝水的阿伦德尔的时候,那一瞬间他几乎觉得自己的心跳要断拍了——
那人撑着比以往瘦削了许多的身躯,顶着一头已经长到颈间的茶色卷发,正眯着眼冲他微笑。
海尔诺几乎想都没有想,直接扔下手中的东西,冲到对方面前吻住了他。
“唔——海尔诺,你现在把我上了的话说不定我又能睡四个月了。”
“还有力气胡说八道啊。”
“我、我去!你来真的!”
乘人之危的海尔诺一把将阿伦德尔打横抱起来,丢进了卧室床上。
“如果我真的有那么禽兽的话,我现在就办了你。”
第一次尝试居高临下,海尔诺很是满足了一把内心的征服欲。
“不过现在,你给我好好休息。”
扯过一边的被子,熟练的给阿伦德尔盖上,海尔诺转身去门口捡回了自己刚刚扔掉的东西。
从刚才到现在,满溢的幸福几乎让他眉眼都弯起来。
——或许这回已经不仅仅是前世的同事了,就算是穆伊或者阿瑞儿见到他这样的表情也不敢相信这个人真的是他自己吧。
失而复得的喜悦令海尔诺在这一瞬间忘记了很多东西——自己戴了很久的面具,彼此敌对的阵营,现下形势的紧急,或者彼此未来的不确定——现实的黑暗在这一刻全都离他远去。
他喜欢的仅仅是阿伦德尔·洛尼这个人,和其他任何事情都没有关系。
“阿伦德尔。”海尔诺走到床边。
“我曾经想象过这个画面。”阿伦德尔看了海尔诺一眼,又望了望窗外:“我们两个躺在床上,一起看初升的太阳。”
他转过头,自嘲的笑了笑:
“我还以为这样的生活会很奢侈。”
“对于那时候的我们来说……”
“现在也一样。”
“对不——”“伊恩·雷夫,一匹独立行走在北方的狼,你名字取得不错。”阿伦德尔打断海尔诺的话,又自顾自的说:“直到那件事发生之前我都以为我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或者,嗯,恩人。”
“那时候我一直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把你是间谍这件事告诉我的上级,不过如你所见,我不是一个爱国的勇士——”阿伦德尔挑了挑眉:“或许‘叛国罪’这个罪名还真的不是徒有虚名。”
“阿伦德尔……”
“你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阿伦德尔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抓住海尔诺的:“从一开始你被迫加入落月就是我欠你的,如果要算的话,这次也只算我还了你四年前的情,但是似乎一不小心又欠下了更大的情……”
海尔诺没由来的心一疼,坐到了阿伦德尔床边。
“那这次就卖身抵债吧,刚好。”
“那怎么行?”
“嗯?”
“我还是要在上面的!”
“……”
——似乎这个人总能把话题扯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
海尔诺站起身,说了一声去做饭,把阿伦德尔一个人留在了卧室。
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天花板,阿伦德尔安心的呼出一口气。
——否极泰来(注1),古时候的人肯定不是骗我的。
他慢慢闭上眼。
身上的疼痛已经完全消失了,他早些时醒来的时候还对着镜子检查过,海尔诺的技术很好,即便是烙铁造成的烫伤现在也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光滑的身体让他觉得那几天的经历就像一场梦一样毫不真实。
他以为他会死,但是现在他又活过来了。
是不是一般死而复生的人都会对生活感到大彻大悟?
阿伦德尔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几声。
——或许自己的“大彻大悟”就真的只有“和海尔诺好好过完一辈子”这么简单了。
他坐起身,隔着卧室门看到了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的海尔诺。
那个瘦高的黑发身影和少年时侯看到的样子渐渐重合,一股说不出的情感涌上的阿伦德尔的心头。
——这大概,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他一把掀开被子,光着脚走到了厨房,然后轻轻搂住了海尔诺的腰——他的腰依旧是记忆当中那样的细瘦柔韧。
“干什么啊,饭还没做好呢。”
“想抱你了。”
“噫,好肉麻啊。”
“情侣之间不就该这样吗?”
如同一只浣熊抱着树干一样搂着海尔诺的阿伦德尔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而海尔诺,也出奇的默认了对方这样的行为。
两个人谁也没有谈恋爱的经历,但本能驱使着他们贴近彼此,从对方的体温中寻找幸福。
“喂,做好了,吃饭吧。”
“嗯。”午后的阳光从不大的窗口照射进来,洒在两人的身上,为这个不大的屋子增添了一丝慵懒。
一桌子的菜并不怎么丰盛,这已经是海尔诺所能做到的极限了,简单的面包配上他唯数不多能做的熟练的异世界菜品清炒土豆丝和西红柿炒鸡蛋——
似乎显得有些不搭调。
“海尔诺,这是你发明的什么黑暗料理吗?”
“……”
无视来自阿伦德尔的鄙视,海尔诺径自卷了一片面包的土豆丝大嚼起来。
——鬼知道自己在学做菜的时候都经历了什么。
“不过说起来,味道还是可以的。”
“闭嘴好好吃。”
“嘛,你今天不用去继续你的间谍事业吗?”
“我请假了。”
“啧,看来我的魅力还是挺大的。”阿伦德尔自顾自的抢过装着西红柿炒鸡蛋的盘子——
事实上他觉得这个菜还真是相当好吃的。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海尔诺随口问道。
“不知道啊,先把莫里西·巴顿那个老王八蛋干掉,然后拉着你归隐山田?”
“好想法。”
“喂喂,不会觉得我太血腥吗。”
“你不记得我是干什么的了?”
阿伦德尔挑了挑眉,没有接话。
事实上他们之间尴尬的话题有很多,随口一提就是一个——譬如海尔诺实际上是来威胁阿伦德尔的国家,再譬如海尔诺加入落月的直接原因是阿伦德尔本人。
“别多想。”海尔诺又咬了一口手里的面包。
“嗯,没有。”阿伦德尔顿了顿:“不过我要真的去把巴顿干掉了,共和国会不会把我丢上头号通缉名单啊?”
“容我提醒,洛尼先生,您现在已经死了。”
“好吧。”单手拖着腮帮子,阿伦德尔撇了撇嘴:“不过说真的,醒过来之后我觉得也没那么恨他了。”
“看你咯。”海尔诺吃完了手里的最后一块面包:“你要是想去我就跟你一起,这样成功率高一点。”
“然后你就不做间谍了?”
“……”
海尔诺突然沉默了下来,这个问题稳稳的戳中了他的痛处。
昨天艾恩跟他提起这个事的时候他就在思考,但思考到了现在还是没有得出一个好结论来。
自己来做间谍一半是因为莱恩的盛情难却,一半是因为自己想要赎罪。他现在每天都可以看到自己父亲军队的动向,并且可以尽自己最大所能保护他的父亲——
但现在阿伦德尔的出现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规划。
作为一个前特工,海尔诺很讨厌自己的计划变得一团糟,他需要重新考量比对两者的重要性然后选择其中的一个次要因素放弃,这样的思维方式在以往的生活中曾让他受益良多。
可是这一次,他做不出选择。就像前世一个很著名的问题,当你妈妈和你媳妇儿一起掉水里了,你只能救一个,你想救谁——
海尔诺贪心的想救两个。
“等战争结束,我们就离开吧。”
“战争结束……吗……”
阿伦德尔轻声重复,对着海尔诺微微笑了一下。
“好啊。”
“谢谢。”
战争,几乎就是不定之数的集合体。没有谁可以因为战前的准备而断定一场战斗的输赢,但同时,一场战斗势必会分出胜负——
而胜负就一定会带来损伤。
没有定数的未来无论是海尔诺还是阿伦德尔都不喜欢,但这恰恰又是贪心的必经之路。
“我们都会活下来。”
“嗯,我们都会活下来。”
海尔诺在桌子底下紧紧攥住阿伦德尔的手,这辈子都不想放开。
“叩叩——”
“您好,请问是伊恩·雷夫先生家吗?我是警局的艾弗森,关于昨天的案子我有点事情想问您。”
海尔诺一下子松开阿伦德尔的手,示意对方先躲回卧室。
——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来!?
——————
注1:否极泰来:彭布斯特帝国时代用语,形容人倒霉久了总会转运的。
以及,发糖对我来说真是太难了,写完这章我已经把洪荒之力都用完了,鬼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手动再见
第七十话
“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来打扰您,听说您还生病了……”
艾弗森摘下自己的制服帽子,冲海尔诺鞠了一躬。
“啊、啊,小病而已,您请进……”
戴上眼镜的海尔诺又恢复了伊恩唯唯诺诺的样子,他把艾弗森迎进屋子,又给对方提了一双拖鞋。
“麻烦了。”
艾弗森走进客厅,习惯性的上下左右巡视了一番。
“伊恩·雷夫先生,您的房间真是出乎意料的整洁。”
“这只是在下微不足道的个人习惯……”
如同正常人会客那样,海尔诺走进厨房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了艾弗森,自己抱着另一杯坐在了沙发上。
“啊,谢谢。”
“您请坐。”海尔诺指着另一侧的沙发说道:“希望您别介意,我现在没法喝酒。”
“没事没事,是我唐突了。”
轻咳了一声,海尔诺略带歉意的朝对方笑了笑,示意不用在意。
“我今天来主要还是想问一下昨天的事,您知道的,安德鲁教授非常希望我能破掉这个案子……”
“嗯,您请问。”
“案发当时,你因为肚子不舒服而一直待在卫生间?”
“对,就是因为昨天不舒服我今天才请假了。”
“那卫生间有没有别的什么人能证明你当时确实是在卫生间里?”
“这个……”海尔诺挠挠头,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我们俱乐部的厕所是有门的,我也不知道谁来过……”
“那你记得听到过什么声音吗?”
海尔诺闻言在心中给自己敲响了一记警钟。
对方这样的发问根本就是想打破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但是,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本来也就是不成立的——
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没有呆过的那段时间里卫生间进了几个人?
“我……抱歉,我没注意。”
“没关系,人之常情嘛。”艾弗森笑了笑,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划了一笔:“嗯,第二个问题,你觉得你有可能认识犯人吗?比如最近和你们俱乐部有仇的,或者看不惯你们的……”
“这个,我觉得没有吧?”海尔诺托了托眼镜,道:“安德鲁教授为人一直很不错。”
“那同水平想要剽窃你们学术资料的可能性呢?”
“啊……”
“比如你桌子上被偷的十五张纸的内容?方便的话——”
“抱歉,这个安德鲁教授嘱咐过,不能对外透露。”
“好吧。”艾弗森耸耸肩,又在小本子上划了一笔。
“第三个问题,你知道你们俱乐部门口有不少军人吗?”
“嗯。”海尔诺点了点头:“开战之后穿着军装的人越来越多了,这也挺正常的吧。”
“这些人里面你有认识的吗?”
海尔诺皱了皱眉。
——原来这个艾弗森想问的其实是这个吗。
通过自己来弄清楚这栋建筑里到底都是些什么人,也许他的好奇心已经有些太旺盛了。
“有,我之前和一个叫做阿伦德尔·洛尼的人关系还不错,但后来他被带走了,就再没了消息,现在——”
“艾恩·格里奇?”
“嗯。”做出羞涩的样子点了点头,海尔诺留给了对方很大的想象空间。
“我见过,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孩。”
“谢谢。”
“你知道她的身份吗?”
“普通……士兵?”
轻轻摇了摇头,艾弗森凑过来小声对海尔诺说道:
“她是共和国总指挥部的参谋委员。”
“!!”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海尔诺愣住了三秒,才继续开口:“真、真的!?”
艾弗森点了点头。
“身居高位的女孩子竟然这么好亲近吗!”
“……你是不是会错意了……”
看着眼前陷入花痴模式的年轻人,艾弗森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也许,数学家都是这样不可捉摸的吧。
“话说,艾弗森警官。”
“嗯?”
“您知道阿伦德尔·洛尼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阿伦德尔·洛尼?”
“嗯,他和艾恩是同事,也许他也是参谋委员呢……要是可以的话……”
“行,我有时间的话就帮你查查。”
接下来艾弗森又问了一些常规性的问题,都被海尔诺打着哈哈带了过去。
——半年多的潜伏可不是毫无防备,艾弗森的所有问题海尔诺的脑子里几乎都有备选答案。
“那么,打扰了。”
“没事,那我就不送了——”海尔诺坐在沙发里,抱着喝光了水的杯子,歉意的笑了笑。
艾弗森戴回帽子示意没关系,突然像是随口问了一句:
“您的室友还没回来?”
“室友?”
海尔诺心里一惊。
“你厨房的洗碗池里有第二套餐具,给我的拖鞋也不像是你或者艾恩的脚码,我就大胆推测了一下……”
“呃——”
海尔诺的心砰砰跳,简单的掩盖还是没能做到完美。
——怎么办?
——怎么办!?
他的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水,手上也不自觉地握紧了玻璃杯子。
“我……”
他咬了咬下嘴唇,低下头道:
“请您千万不要跟安德鲁教授汇报我的这件事好吗……”
“?”艾弗森饶有兴趣的看向眼前黑发的年轻人,嘴角轻轻上扬。
——毫无破绽的你最终还是被我找到漏洞了啊,伊恩·雷夫!来吧,告诉我这个秘密!
“我、我在北方有一个远房表哥,从小跟我关系就很好……他现在走投无路了,我、我就收留了他……”
“就这些?”
“他、他还在家里那边,犯了点事儿……”
“我觉得,我不用告诉安德鲁就可以逮捕你表哥了,伊恩。”
“那个,因为这是俱乐部租给我的房子……理论上是不让外人住进来的……”
“哦?”艾弗森疑惑道:“俱乐部的房子?还不让外人住?”
“是的,我们俱乐部规定比较严格。”“全职俱乐部还真是恐怖呢——不过,你表哥名字叫什么,具体犯的什么事儿能跟我说一下吗?放心,我今天心情不错。”
海尔诺暗暗一咬牙。
——这个艾弗森也太难缠了吧!
撒下一个谎就需要用十个谎来圆,这句话的真谛海尔诺算是体会到了。
他事先也没和约泽兰那边的人打任何招呼,就这么胡乱编造一个罪名的话,艾弗森一查犯罪记录就该知道这全是自己的谎话,而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就完全处于被动了。
“他、他叫霍博特·雷夫,但具体做了什么他并没有跟我说……也许是登不上台面的什么事吧——”
“哦,看来你和你表哥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也是因为亲戚拜托我,没办法了才……”
“那么,等他回来也许我能见他一面。”
“警、警官,您说好了——”
“放过他是一回事,但如果他和昨天的案子有关系的话……”艾弗森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笑的一脸深意。
海尔诺只得极不情愿的点了点头,目送艾弗森得意的离开自己的房子。
“啧,海尔诺竟然也有吃瘪的一天啊。”听见关门的声音后,从卧室里走出来的阿伦德尔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
“请允许我提醒某人,如果不是他的存在,我根本不可能出问题。”无力的瘫倒在沙发上,海尔诺望着天花板脑内拼命开始构思阿伦德尔的不在场证明。
“谁让你非要说我是你表哥——”
“不说表哥直接说朋友的话,你不觉得问题会更严重吗?”
“有什么问题?”
“往小了说,伊恩·雷夫远在约泽兰上学,刚来这里半年就能找到亲如兄弟的朋友还违反规定把朋友带进自己的房子住,他没这个胆子的……往大了说,万一伊恩是找了个同性恋搞一夜情呢?”
“啧,我们本来就是同性恋一夜情啊。”
“正经点。”无视挤到他身边的阿伦德尔,海尔诺自言自语道:“得给你找一个不在场证明……今晚我们去金色玫瑰找酒保,让他说你在那喝醉了。”
“唔,真是熟悉的剧情。”阿伦德尔凑上来亲了亲海尔诺的侧脸:“辛苦你了。”
轻哼了一声,海尔诺打开了阿伦德尔的那只动机不良的咸猪手。
“不过啊,海尔诺——”
“什么?”
“那个,艾恩小姐长得很漂亮,是怎么回事啊?”
“……”
“你趁我醒不过来就和艾恩搞大新闻?”
“什么乱七八糟的……”海尔诺翻了个白眼,对某人极其幼稚的行为表示不屑一顾。
“喂喂,容我打听一下,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阿伦德尔你是不是想搞事?”
海尔诺歪过头,送给了阿伦德尔一个威胁的眼神。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人这么欠……
“我只是行使一个情人的正当权利不是吗。”阿伦德尔勾了勾嘴角,然后一个用力把海尔诺的脑袋掰过来,吻了上去。
这个吻绵长和温柔,两人谁也不想分开。
——这一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和他在一起了吧。
海尔诺安心的闭上眼。
——或许这是我唯一一次正确的决定。
幸福当中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当两人黏糊着从沙发上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要落山了。
“海尔诺,我觉得趁着晚上,我们可以做点事。”
“别闹,你才刚醒,要做以后有的是时间。”
“你想哪去了?”阿伦德尔看着一本正经说着少儿不宜的话题的海尔诺忍不住笑了出来:“我说我想趁着晚上别人看不出我是谁出去走走。”
“你要出去干嘛?”
“透透气啊,我又不像你,可以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门都不出——”
“我哪有?”
“你好朋友穆伊偷偷跟我说的。”阿伦德尔卖队友卖的毫不犹豫:“那时候我们聊天聊到你,他就说你在学校几乎闭门不出,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
“或许,你愿意跟我说说你的过去?”
海尔诺扭过头。
——这个话题,还是没能避开吗。
回首自己的历史,上辈子是一潭死水,这辈子又是一片狼藉,无论是谁——包括自己——听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极其失败的人。
要是说出来,大概会被讨厌吧?
“海尔诺。”阿伦德尔稍稍恢复了些严肃的表情,说道:“我只是想更加了解你……过去的五年里,你的消息我一丁点都打听不到,我都不敢想象你会不会已经有了最坏的那种结果……”
“别说了。”海尔诺打断他:“那时是我的天真,以为和所有人剪断联系就能最大限度的保护你们。”
“我们?”
“嗯,还有穆伊他们。”
阿伦德尔看着海尔诺,静静的等待着他的后文。
海尔诺叹了一口气:
“还是从最开始说起吧。”
——或许说出来不会得到最好的结果,但至少面对他,自己应该坦诚一些。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因为谎言而破碎的爱情太多了。
“阿伦德尔,我今年44岁了。”
听着爱人吐出的完全不可思议的话语,阿伦德尔瞪大了双眼。
“很惊讶吧,我……我是活了两辈子的人。”
“海尔诺……”
“上辈子,我叫做唐意。我从小就被训练成一个特工——唔,大概和落月没什么差别,然后平淡的一直活到了26岁,直到在一个下雨的晚上离奇的来到这个世界……”
“在这里,我遇到了我的父母,我的朋友和同学,这都是我前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再后来,我进入了落月——”
“老实说,这件事情也许直接因素是你,但我自己也并不抗拒,因为这是我已经做熟了的工作。”
“这之后……”海尔诺又继续讲了他如何故意疏远亲友,如何进入“雷鸣”,如何刺杀杜根,以及如何——
引发了战争。
一切都用他自己最真实的感受来讲。
——他真的不愿意撒谎骗阿伦德尔。
“所以,阿伦德尔,这场战争的直接原因就是我……如果我在那次任务里死了的话,这个消息就不会有人知道了,而这场战争也就不会爆发。”
海尔诺眨了眨眼,说的一脸平静。
“没有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自作聪明,阿伦德尔,我就是这么一个失败的人。”
“不,不是的——”阿伦德尔听完一把搂住了眼前瘦削的身躯。
从对方轻描淡写的言语中,阿伦德尔看到的是完全不可思议的经历——无论是海尔诺所谓的“前世”,还是他这一辈子的人生,随便有哪一点误差,这个人也许现在就不会在自己怀里了。
“阿伦德尔,你会因此对我改观吗?”海尔诺轻轻吸了一口气:“我满手都是鲜血,做过的坏事也许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多。”
阿伦德尔想都没有想,又吻上了那双已经有些红肿的双唇。
“我只知道,你是全世界最笨的笨蛋。”他说。
——怎么会有一个人温柔的接受世界给与他的全部不幸,然后反过来再甘之如饴的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他收紧双手,感受着双臂抱着的温热身体。
“海尔诺,我一直爱你。”
他听见自己说。
“不论你是谁。”
———作者的废话———
一不小心写的有点长了,不过发糖的手就是停不下来……(明明上一话我还在卡糖
所以写文这个事儿真的是说不准啊Orz
附上一段对话:
我:你们觉得海尔诺和阿伦德尔的CP叫什么比较好啊?海德?
群里某小伙伴:海尔兄弟!
我:……
你们真的会觉得这种诡异的CP名很好嘛!?
第七十一话
安塞尔是一个奇怪的城市。
从地形上说它虽然算是内陆城市,但在最北边,它依旧拥有将近一千米的海岸——
不过说是海岸,其实叫做陆地挨着海水的地方更加确切。
与旁边的海港之都杜利亚不同,安塞尔唯一沿海的部分全部都是陡峭的悬崖——从海平面直直拔起,就像被刀切过一样。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片不大的只有一千米不到的海岸,除了用来观赏风景之外,起不到任何海岸应有的作用。
不过人类是一种非常聪明的动物,他们最乐衷的事情莫过于在自己贫瘠的领地里寻找快乐。
更何况安塞尔市拥有整个帝国最顶级的魔法学院,无数的俊男美女都会在这里度过自己从幼年过渡到少年少女的时间——
也是年轻人恋爱的时间。
在极度缺乏具有“浪漫气息”景观的安塞尔中,这片没什么人去的海岸自然就成了年轻人们心中的某种圣地。
比如,他们将这里叫做——
爱情海岸。
年轻人,无论面对何种学业压力,也总能给自己找到一些乐子。
譬如顶着家长和老师的反对和某个异性同学私定终身,又或者青涩的许下彼此对未来的美好祈愿。
在他们的世界里,也许不是成就是败,没有中间数,也不会有别的可能。
于是——
“要是表白没有成功的话,那一方就要从爱情海岸上跳下去,能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开始第二段恋情。”这项规则就被制定了出来。
爱情海岸的悬崖高达四百五十米,悬崖下面还有不少零散的石块,普通人如果毫无防备的往下跳,即便不死也会摔个半残,即便是洛兰可的高材生们,也不是人人都敢尝试这项高危活动的。
所以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之前,谁也不会拉着自己心仪的对象来这里表白。
换言之。
“爱情海岸就是表白圣地”这样的魔咒也就在洛兰可当中流传起来。
即便现在是在战争期间,也是一样。
经历了两场大战的洛兰可早已不复往日的平和,学院内来来往往的全都是身穿帝国军制服的军人或者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安塞尔前线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再次爆发大型的战役,但小型的冲突一直没有间断过,所以,理所当然的,运往洛兰可的伤兵也就可以用“源源不断”这个词来形容。
而“源源不断”的伤兵,也就意味着医护人员的紧缺。
半年前洛兰可打开校园开始,学院里的学生就分为了两派。比较激进的人占大多数,他们有的志愿参军,有的则留在学院里协助处理后勤方面的问题,而比较稳健的人占少数,这样的学生基本都在学院打开的第一时间自愿回到了家乡避难。
不过相当值得研究的一点是,留下来的女学生几乎比男学生还要多上那么一点。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S院的怪物那样掌握自己属性里的所有魔法。
出于性别原因,女性一般主要学习辅助性魔法的居多,她们当中很多人未来的志愿就是进入医院工作,所以现在进入野战医院协助国家,对于她们来说就像正式工作前的实习——
只不过是没有期限也没有薪水的实习罢了。
“你昨晚又弄到几点?”
“别提了,七号床那个伤兵死活喊着疼不让下手治。”
“魔法已经够温和了好吗?怎么不让他试试共和国的那种治法,把人体切开才能把弹片拿出来,完后竟然还要缝上——”
“啊啊啊,快别说了,听着就恐怖!”
两名身穿护士服的学生在校医院走廊上恰巧碰到,瞥见四下并没有护士长出没,便索性坐到长椅上聊起天来。
“说起来,你最近看到托内亚了吗?”
“托内亚?……我记得,好像是挺久以前说‘非唐克里斯特不嫁’的那个姑娘?”
“嗯嗯,想当初我还把她当过偶像——成绩又好,战斗力又强大,还对自己心仪的人一往情深……”小护士做出一副崇拜的表情:“不过,就在昨天,她食言了。”
“食言了?她嫁给别人了?”
“我们这个年纪谈婚论嫁是不是还有点早?”
“别扯开话题啊……”
“咳咳,爱情海岸,你知道吗?”
“当然,那么浪漫的地方,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真希望有一天能有一个又高大又帅气的学长来跟我表白——他一定会成功……或者我跟他一起跳下去!”
“醒醒。”做出一副鄙视的表情,提起话题的小护士晃了晃身边已经陷入幻想的挚友:“昨天贾费尔去爱情海岸跟她表白了,围观的群众回来之后说,贾费尔没跳。”
“贾费尔?哪个贾费尔?”
“贾费尔·莱斯蒙,已经毕业了,D院的。”
“D院的?我记得托内亚是B院最后升到A院了吧?怎么会答应D院的学生?”
“我也好奇呢……这个贾费尔,除了是个贵族,我真是一点都没听说过……”
“不会是托内亚想要抱上他的大腿从此享受荣华富贵吧?”
“你是不是小说看多了……我们现在还在打仗呢,哪来的荣华富贵啊。”
“打完了就有啦,反正是贵族嘛,哎,对了,那个贾费尔,长得帅吗?”
“一般吧……唔,我也不是很记得,他或许是那一届里最不起眼的贵族了……”
“等等,他和托内亚一届?”
“嗯,对啊。”
“完了完了,你说这人会不会长得很像唐克里斯特?托内亚因为按耐不住自己内心对于唐克里斯特的渴望——”
“你还是干活去吧!”
无语的望向自己又一次陷入幻想的挚友,小护士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站起身:
“护士长要来了哦!”
“啊啊啊啊啊哪里哪里!?”两人你追我打的跑回自己工作的病房,一路上的欢声笑语也为死寂一般的医院添加了一抹亮色。
——排开战时附加给她们的特殊身份,其实她们都只是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躲藏在暗处的穆伊走出来,为自己的想法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同样都是差不多大的人,为什么自己已经想到这个程度了……难道这也是未老先衰的一种体现么。
为自己的猜测恶寒的抖了一下,穆伊有些迟疑自己到底还要不要去病房里面转转。
不过——
爱情海岸。
这个地方自己倒还真是第一次听说,S院的封闭训练感觉也是自己青春的一种缺失啊。
这么好的地方,自己当初要是知道,几个妹子拐不回家……
“穆伊!托雷斯!!!”
震天的怒吼几乎要掀翻整个校医院,许多还在休息的伤兵都好奇的从病房里探出头来一探究竟。
而作为当事人的穆伊——
则几乎是,撒腿就跑。
自从四个月前被阿瑞儿她们找到带回来,自己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
除去第一个月用来疗养身体,后三个月根本就是被当做苦力来用——不,也许用这个词都是对“苦力”的不尊重——应该说是被当做牲口一样使唤比较合理。
“穆伊,你跑一下,去跟XX军官说一下XXX事……”
“穆伊,XX营的装备有点受损,你去修一下……”
“穆伊,骑兵连缺人了,你去帮忙喂马……”
——自己又不是仆人!为什么全都来使唤自己啊!即便拉瓦和凛跑了,还有沃克斯可以干活啊!
借助风属性一溜烟跑到医院后院,穆伊挑了挑眉。
“想追我,你们还早了一百——”
“穆!伊!托!雷!斯!!!”
迎面出现的阿瑞儿让穆伊吞下了后几个字,他撇撇嘴,无奈的举起手做出投降的姿势。
“穆伊!莱恩将军找你都快找疯了!”
“他又找我干嘛啦……我可不想再去洗马了。”
“第一军的整编啊,你不是答应过他的吗?”
“啊,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我也只在雷鸣里呆了半年……怎么可能说组建就组建嘛——”
一周前,莱恩把穆伊叫到办公室扔给他了一份第一军残部的名单个资料,要求他在短时间内从第一军剩余的人里挑出五十人左右,组建一个类似于雷鸣的特殊作战部队,用于执行尖刀任务。
当时刚刷完马已经精疲力竭的穆伊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然后——
现在尝到了恶果。
距离莱恩给出的截止日期越来越近,穆伊手上还依旧什么都没动。
“做不到你当初干嘛答应他啊。”阿瑞儿抱着胳膊,鼓着嘴嘟囔道:“你自己工作效率率低就不要接那么多事做啊。”
“喂喂,大小姐,我已经算男人里最能干的那个类型了好吗?”
“鬼才信你。”
“嘛,阿瑞儿……”穆伊想了想:“在回去工作之前,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阿瑞儿抛给对方一个白眼:“我可不当你逃避工作的借口。”
“到了就知道了啊。”
“一个小时之内!”
“哎呀知道了我的大小姐!”
一把拉起阿瑞儿的手,穆伊带着她开始大步往学院最北端走去。
——自己只是好奇想去看看,一个人去又太过无聊,所以才拉上阿瑞儿的。
他这样对自己说道。
“哎哎哎,你别拉我啊——”阿瑞儿有些艰难的跟着穆伊的步伐,看着一路上的风景,内心有些复杂——
“穆伊,你、你不会是要……带我去……那个……”
“那个?”
“爱、爱情海岸?”
“啊?你知道啊?”
陡峭的海岸距离学院并不很远,转眼间就已经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原来这么近啊,我还是第一次来这边呢。”
“穆伊,你……”阿瑞儿微微低下头,她清楚地知道这片海崖代表着什么。
——难道说!?
“安心啦,我就是刚才在校医院听到两个护士聊天,说到这里,才想来看看,这里真的风景不错。”
穆伊随便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
眼前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蓝灰的水面一直延伸到和蓝天交汇的地方。他上一次见到大海还是在海尔诺家,那时候虽然是冬天,但瓦伦多的海水依然清澈柔和,但这里就截然相反了——
大风卷着浪花不停的拍打在礁石上,发出嘈杂的水花声。今天的天气并不算晴朗,只有三两只海鸥在海面上滑翔,显得形单影只。
原来,同样是大海,在不同的地方也会有不一样的景象。
穆伊拄着下巴,微微有些出神的望着远方。
“穆伊……”
阿瑞儿站在穆伊的身后,同样望着这片大海,和这个已经成长为男人的少年的背影。
她第一次知道爱情海岸是因为一名同样身为平民阶级的女孩,那个女孩是她很好的朋友,但后来因为喜欢上了一名贵族而拼死一搏拉了对方来到这里告白。对方虽然接受了,但双方的家世相差实在是太大,两人到现在都还在为这个事而头疼。
不算是喜剧,也不算是悲剧,但早已经品尝过人生酸甜苦辣的阿瑞儿,因为这件事,也像普通女孩一样对这个传说中的地方抱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情感。
——没想到第一次带自己来的人竟然是穆伊。
“阿瑞儿。”
“嗯?”
“你……”
一阵海风吹过,两人的发丝都随之飘起,太阳也随着这一阵风从云层中曳出了些许光辉。
“如果……把我换成海尔诺就好了吧。”
穆伊听见自己这样说。
“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
“够了!”阿瑞儿大声道:“穆伊!你绝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的最蠢的人!”
“我——”阿瑞儿气愤的甩给穆伊一个背影——
本来,本来还以为!
“哎,阿瑞儿——”
不再理会对方,阿瑞儿抬腿就走。
——一分钟都不想再和这种笨蛋共处了!
“阿瑞儿!”穆伊大喊道:“你快回头!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
“……”听出对方语气的变化,阿瑞儿停住脚步。
“阿瑞儿!!!”
她猛地扭过头,看到了一幕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场景——
赛尔蒙德历1095年5月7日。
共和国三支无畏舰队抵达里尔利亚帝国杜利亚港,大军压境。
———作者废话中———
小朋友们,还记得托利亚和贾费尔都是谁吗0.0!找到有奖!我在群里唱歌给你们听!
第七十二话
筋疲力尽的摔坐在沙发中,海尔诺任由家里的闲散人员阿伦德尔给他捏肩放松。
“那个艾弗森还在缠着你?”
“嘛,没完没了的。”
海尔诺点起一支烟拿在手上,却被身后的阿伦德尔抢走叼在了嘴上。
“喂!”
“你还未成年,不能吸烟。”某人说的一脸得意。
“我成年了!”
“还差五个月。”
“我心理年龄早就成年了!”
“是吗,我不觉得。”饶有趣味的看着对方愤怒的眼神,阿伦德尔还故意的朝天陶醉的吐了一口烟:“我觉得你一定是逆生长的典型,我根本没有在跟一个大叔谈恋爱的感觉。”
“……”海尔诺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不再理身后那个人。
——我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恶劣的人!
疲惫让他昏昏欲睡,但他却依旧渴望能跟阿伦德尔多相处一会。
自从上个月惹上艾弗森这么一个认真的警员之后,自己的任何工作都变得举步维艰——无法如同往常一样把没做完的工作悄悄带回家,也没办法再肆无忌惮的去金色玫瑰等待线人的通讯。
他已经因此错过了三次线人的联系,也有两条重要的消息没有传递回去了。
海尔诺真的希望自己能是那些电视剧里演的特工或者间谍,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根本不可能被一个小小的警察封住了脚步。
但事实就是这样,借由职务之便,艾弗森几乎是天天二十四小时派人盯守海尔诺,连带着整个情报部上下的工作都进展不畅——
海尔诺也不知道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借由政府出面直接请走。
或许安德鲁教授有他自己的想法吧——
“想什么呢?”
“没……”
“你要是不方便,我可以帮你传消息啊。”
“你也被艾弗森盯着呢,更何况你本来就是共和国人,无论如何,我也不想让你做叛国的事。”
“我早就做过了。”
“……”海尔诺没有回话。
“嘁,不要我帮忙拉倒。”阿伦德尔手下使劲一捏,然后松开了手转身去向卧室:“厨房里有做好的东西你自己趁热吃。”
“嗯。”
闲散了整整一个月,还不能出门,这对于阿伦德尔来说也是一种煎熬,即便他已经在极力掩盖了,但烦躁的情绪依旧传递给了海尔诺。
揉了揉眉心,海尔诺起身去厨房给自己热饭。
忙碌的日子里几乎连饥饿都要被遗忘了。
——这两天要尝试着把消息送出去了,不然太晚的话,莱恩那边应对起来会异常艰难。
拿出阿伦德尔煮的面条,海尔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共和国的天气越来越热,连带着人也变得有些倦怠起来,先是办公室里的情报员们三天两头开始争吵,再又是追着自己就像“臭虫”一样的艾弗森,不仅仅是阿伦德尔,烦躁的情绪其实影响着每一个人。
或许自己确实有一些冷落阿伦德尔了。
阿伦德尔的手艺比起自己可以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他醒过来后家里的饭也一直是他在做,或许衣服也是他在洗,自己无意之中,是不是把他当做妻子而不是一个男人了呢。
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海尔诺抱着碗大口吃起来。
——自己现在真的没有时间想这些。
一个月前被自己拦下的军令如今箭在弦上,除了通知莱恩应对别无他法,而另一边进攻希尔姆的军队也在平稳推进,保守估计再要一个星期就能到达王都城墙了。
如果共和国拿下王都,那么这场战争就将结束。
战争从1094年6月8日开始到现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带走了赛尔蒙德大陆无数的生命和财产,无论从那种角度上来看里尔利亚帝国都不会再撑过这个夏天——
败局已定了。
“但即便是失败,帝国也要有帝国的荣光,不奋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帝国决不投降。”这是莱恩在他能收到的最后一次通讯中传过来的话,字里行间都是帝国即将玉碎的征兆——或许这就是之前莱恩通知他避战的原因。
他快速吃完,收拾好餐具。
“阿伦德尔,我要出个门。”
“哦!”
阿伦德尔在卧室里回应道,似乎没有出来的意思。
海尔诺轻轻叹了口气,把脖子上的领带就系回去,拎起公文包,走出了门。
“早点休息,别等我。”
“……”
摇了摇头,海尔诺锁上门,走向了金色玫瑰的方向。
——今天是线人要来的日子,希望艾弗森没在跟着他。
做间谍和特工最大的差别是前者需要融入一个环境,而后者的最大追求的完成任务,甚至有时候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海尔诺一直擅长的都是第二种工作,间谍这种需要长期扮演一个不同于自己性格的人对于他来说除了不适应还有憋屈。
无论是作为军情处情报员的唐意还是作为作为月奴的海尔诺,碰到艾弗森这样碍事的好奇心旺盛的警员一定毫不犹豫的就让他永远闭嘴了。
不喜欢爆发并不代表他本人真的没脾气。
“嘁。”不悦的察觉到身后的身影,海尔诺脚下一转,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果不其然,对方追了上来。
间谍轻易不会杀人,因为死人是最诚实的,尸体控诉的一切都无法改变,况且“死人”这个事实就足以打破间谍潜伏的平稳环境。
不断穿梭在维尔特的小巷中,海尔诺利用一切障眼的东西想要甩开艾弗森——街边玩耍的小孩,醉汉,居民摆放在屋外的货物,晾出来忘记收的衣服……
后者在这方面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比得过海尔诺。走过一个拐角,海尔诺操控媒介机隐去了身形。他紧紧贴墙站着,保持轻微的呼吸,整个人与墙壁融为了一体,然后静静等着艾弗森从他的眼前走过去。
——没有被发现,很好。
隐身是一个非常耗费魔力储备的魔法,即便是现在海尔诺的魔力储备也不足以维持太久,他轻轻转回拐角的另一侧,显出身形,继续走向金色玫瑰。
稍微晚了一点,希望线人还在。
每次跟他接头的线人几乎都不一样,他摸不准这回这个是什么性格。
“站住!什么人!”
突然来自眼前的一道强光让海尔诺反射性的抬手挡住眼睛。
他知道那是巡警的强光手电筒。
海尔诺皱了皱眉,弯腰把公文包放在地上,举起了双手。
“抱歉,我迷路了。”
心理算着艾弗森转身赶到现场的时间,他眯着眼看着眼前的巡警一步步靠近自己。
——五步,四步,三步……
“迷路?大晚上你拎着公文包走到这么一个小巷子里干什么?”
“我……”
——两步,一步……
“说不上来了吧,赶紧——唔!我靠疼疼疼——呜呜呜——!!”
海尔诺反手一个过肩摔直接把巡警摔到了地上,然后迅速捂住了对方的嘴巴。
样貌看起来相当年轻的巡警除了发出无力的呜呜声之外完全不知道如何反抗。
——艾弗森应该还有五秒左右过来,在此之前……
海尔诺利落的打昏巡警,拎起公文包,发动媒介机加速离开了现场。
——现在只能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金色玫瑰然后再回家……
做撤离的准备。
海尔诺迈开大步,一路不停的走到金色玫瑰,一个身穿黑衣带着兜帽的人还靠在门口。那人看到他来,还高兴的冲他挥了挥手。
“你竟然让我等了这么久——”
“抱歉今天没时间寒暄。”海尔诺凑近他,一把将手里的公文包塞进对方怀里,小声说道:“我身后有人追,你赶快离开。”
“……”线人闻言也一瞬间严肃起来,他冲海尔诺点了点头,然后迅速消失在了海尔诺的视线中。
同时间,海尔诺也加速开始往家里赶。
——千思万想没料到竟然会碰上游荡的巡警,该死的。
轻轻推开门,海尔诺警惕的看了看家里的物品摆放。
应该还没有人来。
“表哥?”他谨慎道。
“这么快回来了?”
穿着一身睡衣的阿伦德尔从卧室走出来,脸上却没有一点睡意,他用眼神示意海尔诺卧室里有人,海尔诺点点头。
“是啊,今天走到赛丽尔那片小巷子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包没带,就回来拿了。”
海尔诺小心翼翼的走到卧室门口,卧室里一片漆黑,他伸手拉灯的开关,下意识的一个回头——
那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下一秒,他就被枪管顶住了脑门。
“伊恩·雷夫。”从黑暗中走出来的艾弗森笑得一脸得意:“终于让我抓住了你的把柄。”
“艾、艾弗森警官,您是不是弄错什么了?”
艾弗森用另一只手摸出了一枚纽扣,形状样式和海尔诺衣服上的一模一样。
“袭警,够不够理由逮捕你了?况且‘胆小怕事’的伊恩·雷夫竟然能够直接放倒我的警员,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啊……”
“……”海尔诺微微低头,自己衣服上应该有第二颗扣子的地方现在确实只有两根线头了。
——该死,今天晚上自己到底是怎么了,频频失误还注意不到很多细节。
“带走!”艾弗森一声令下,四名高大强壮的警察又从黑暗中冒了出来,他们两人负责一个,就像捉小鸡一样制住了海尔诺和阿伦德尔。
“真是不可思议,让我来看看你这里到底都藏了些什么?”艾弗森随意的翻动着海尔诺的书桌,把他所有的抽屉全都拉开检查了一遍。
但万事谨慎的海尔诺在清理证据这一项上还是做的相当完美,对方什么都没有发现。
“我猜你是帝国派来的间谍。”艾弗森捋着他的胡子说道。
“警官,您一定是弄错了……”
“你接着演,我还挺爱看戏的呢。”翘起二郎腿,艾弗森甚至得意的点起了一支烟。
——阿伦德尔看出了那是海尔诺的。
海尔诺盯着艾弗森抽完了半支烟,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既然这样,咱们来做个交易吧,要怎么样你才肯放过我们?”
“放过?我不打算放过你们——嘶,不过,如果你能告诉我安德鲁到底在做什么的话……”
“——我们是共和国总指挥部之中的情报部。”海尔诺冷冷的说,眼神之中都带上了蔑视。
“什么——!?”艾弗森腾的一下站起来:“你再说一遍??”
“我们是共和国军事总指挥部下属的情报部门,对你们必须保密。”
“……”艾弗森一下子惊讶的后退了两步,他反应了一会,才示意身旁的几名警员松开海尔诺和阿伦德尔。
“原来真的是我天真了……”他摇了摇头,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指着阿伦德尔问道:“那他呢,你不是说他是你表哥——”
“阿伦德尔·洛尼。”海尔诺揉揉手腕,轻声道。
“阿伦德尔……等等!这不是——唔!”
海尔诺一拳将艾弗森打翻在地,然后从腿上摸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瞬间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当中。
而等他再次出现的时候,站在他身边的两名高大的警察已经应景倒地,两人的脖子上都只有一条细细的红线。
另一边,阿伦德尔也成功的解决掉了另外两个人。
也许这些身材魁梧的警察在他们警察局里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好手,但在海尔诺和阿伦德尔这样的怪物面前,他们还是有些不够看。“海尔诺,抱歉……”阿伦德尔走过去给艾弗森补上最后一刀:“如果不是我——”
“现在什么也别说,收拾上需要的东西,我们连夜离开。”
“好。”
——————
“你说什么!?”
端坐在办公室里莱恩拍案而起。
“海尔诺已经失去联系,应该是暴露了正在撤回的路上,他传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共和国海军已经出港,希尔姆部正在策划强攻’。”
无力的瘫坐回椅子上,莱恩费了好长时间才让自己回过神。
“组织精英小队去接应海尔诺,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
莱恩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窗外。
“组织军队,准备开赴杜利亚。”
“是!”
“还有——”
“叩叩叩——”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莱恩的话语。
“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气喘吁吁的穆伊和阿瑞儿。
“莱、莱恩将军!在、在海上!舰队!!”
“!”莱恩一时瞪大了双眼。
——竟然,这么快吗!
第七十三话
I cherish the memories of a question my grandson asked me the other day.
When he said: “Grandpa, were you a hero in the war?”
Grandpa said: “No...but I served in the company of heroes.”(注1)
——————
在谈及战争的时候,他跟我说他一直有一段珍藏的回忆。
我问他是什么,然后他说了这样一段话:
“有一天,我的孙子跑来问我,他说:‘爷爷,您是战争中的大英雄吗?’……我想了想,回答他,说:‘不……’”
他哽咽了一下,闭了闭眼,继续说:
“……但是我曾经和英雄们在一起服役。”
也许他的孙子并不能懂他的真正意思,但一位年逾八十的老者在我面前流下眼泪已经让我明白了战争的艰辛。
牺牲的人们值得我们缅怀,而坚强的留下来的人更令我们感到尊敬。或许未来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我期望世界上能不再有战争。
——节选自《里尔利亚帝国日报》1154年6月8日特刊《尊敬的英雄·上》 记者 艾米丽·贡特尔(彭布斯特共和国)
赛尔蒙德历1095年5月19日,14:18
共和国海军“无畏联队”抵达杜利亚内海。
同时,帝国出动皇家海军,仓促迎战。
“喂!把缆绳解开!!”站在帝国军舰上的士兵冲底下的人大喊。
“急什么急!那么多船短时间内都要出港,当我们是什么神奇港口吗!”下面守着缆绳的士兵给自己点起了一根烟,他吸了一口,然后冲对方扬了扬手中的烟头:“坐下抽根烟吧兄弟,我跟你保证,没有一个小时你们这条船出不去的!”
“该死!”船上的士兵恨恨的一甩手,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木帆下面的地上,倚靠着帆柱点起了一支烟。
“嘿!木质船只禁止吸烟!”另一名士兵走过来制止他。
“接着。”他挑了挑眉,把手上的烟盒扔给了对方。
“赛勒,嗯?”那名士兵毫不客气的从中抽出了一根叼在嘴上,用随身带着的打火机点燃了顺便坐在了名叫赛勒的士兵旁边。
“你知道我?”
“你衣服上写着呢。”
“那你呢?”
“我撕了。”
赛勒耸了耸肩,没有追问下去。
“我是隔壁麦克迪尔号上的,我叫欧文,欧文·德尔默。”
“你告诉我名字那撕了名牌还有什么意义?”
“我只是不想每个看见我的长官都要冲我大吼‘狗娘养的欧文怎么又给我惹事’。”欧文吐出一口烟,笑道:“我讨厌那些口无遮拦的长官,尤其是我的那个。”
赛勒笑了笑,转头看向了海港出口的方向:
“下面的人说到这条船还得要一个小时,说不定等我们上去了都打完了。”
“要完也是我们这边打完。”
“……怎么说?”赛勒转回头,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欧文。
——浅色头发,眉毛有些稀疏,眼窝深陷。
“你是共和国人?”
“我是混血。”欧文无奈的摊了摊手:“开战之后我就跟着我爸还有我两个哥哥一起回帝国了。”
赛勒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他掐灭了已经吸到尾巴的烟头,吐出最后一口烟,问道:“你刚才说我们这边要完,为什么?”
“我原来在共和国的时候去过海军基地。”欧文也按熄了香烟,他比划道:“那里的船都是铁甲船,炮管一个能有一人粗,打的还不是我们这种火药弹,都是跟战车差不多的炮弹,而且他们的船也比我们的要快得多……”
“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你看我像共和国派来的奸细?一个二等兵?”打开随身带着的水壶喝了一口,欧文继续说道:“帝国这点海军,去了就是送死,毫不夸张,要不是战场临阵脱逃要被处死我肯定就跑了——不过话说回来,被处死和上战场的本质结果还是一样的。”
“……”赛勒看着欧文的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打算待会趁乱跑。”欧文小声说:“抛开国家大义,我觉得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你呢?”
“我……”赛勒低下头:“我们长官给我们的命令是战至最后一刻——欧文……我想现在我们现在应该是朋友了?”
“当然。”
赛勒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大海的方向:
“那么……欧文,我觉得有些事比一个人的生死更加重要,无论我们能否打赢这场仗,但至少我们试过了。作为一个军人,服从命令和积极作战一定是最重要的两点,如果尝试都不尝试一次,见到比自己强大的敌人就临阵脱逃,也许这个庞大的帝国就要毁在你我手中了……你说呢?”
“……”欧文没有说话,他转过头,看着赛勒的眼睛。
那双绿色的眼睛里竟充满了坚定的希望,而没有一丝恐惧。
“也许吧。”欧文也抬起头看向大海的方向,半晌,他开口道:“赛勒,你有兄弟吗?”
“没有,怎么了?”
“我的两个哥哥,一个战死在了红石要塞里,一个在希尔姆被共和国军抓成了俘虏,然后也被杀了。”
“……我很抱歉。”
欧文摇摇头,说道:“我大哥去年28岁,刚娶了嫂子,嫂子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我二哥也有了女朋友,我见过那姑娘,跟我差不多大长得特别好看,还弹得一手好钢琴,也许没有战争他们今年就该结婚了。”
“我……”“我是我们家剩下的唯一一个孩子了,按照共和国的法律,我现在应该被强制遣返回家,但我现在是帝国人,所以……”欧文耸了耸肩:“之前我也跟你一样想,觉得有热血的青年就应该报效国家,但后来我发现我变了——脑袋里明明还留着那些鲜活的记忆,但转头却会想起来他们已经不在了,这种感觉……并不怎么好受……”
欧文又点起一支烟,他用一只手夹着烟管,另一只手托着腮帮子。明明只有二十几岁的面容看起来却已经像一个四十多岁经历过无数风雨的中年人。
赛勒站起身,叹了口气,拍了拍欧文的肩膀:
“兄弟,如果我还能看见你,我会帮你离开的。”
“谢谢。”
两人一站一坐,以他们为中心周围还有无数艘战舰,而位于她们之上的海军口中,这样的故事应该也有无数多吧。
当日,下午17:44,帝国海军全数出港。
共由120艘木质舰艇组成的帝国皇家海军舰队浩浩荡荡的驶出了杜利亚港,向着共和国无畏联队发起了进攻。
“灭火!灭火!!”
“弹药!我需要弹药!!”
炮火声、浪花声、汽笛声、士兵嘶吼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落日余晖中,硝烟伴着火光染红了云霞,无限延缓着黑夜到来的脚步。
“左舷鱼雷接近!左舷鱼雷接近!”
“我们已经进水了!船身正在下沉!”
“弃船!弃船!!!”
巨大的木质船只正在缓缓下沉,船上的士兵们只能跳下水寻找浮木求生。
“欧文!欧文!你他妈在哪!?”
“长官!在这!”欧文扒着一根桅杆,正艰难的在海中沉浮。他已经呛了不少水了,整个人感觉到了异样的眩晕。
“听着!欧文!老子现在要你……游回去,回港口!就说我让你回去报信的!去!”
“可是……”
“没有什么他妈的可是!你们家就剩你一个了!滚回去!”
欧文震惊的看着眼前的长官,印象里这名长官总是不苟言笑的,甚至又一次他以参加家里人葬礼的理由请假都没有被他允许——
他一直以为这人是那种严厉过头的老军官。
“我……”
“这是命令!马上给老子滚!”
“是、是!”
顾不上自己一开始做好的完美逃脱计划,欧文现在所知道的就只有尽最大的力气游泳,他抱住一块大小差不多的木板,推着它开始前进。
他听见了身后共和国的子弹打进水里的声音,也看见了身旁不断被染红的海水,但他不敢停下,他甚至没有勇气去回头看一眼自己的长官是不是还活着。
“欧文!”
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了赛勒在冲他挥手。比起他所在的麦克迪尔号,赛勒所在的埃尔维恩号更大,航速也更慢,所以现在还算保存的完好。
“欧文!你还好吗欧文!”
欧文虚弱的冲他挥了挥手,事实上游了这么长距离,即便是他,体能消耗的也很快。
“欧文,你、你等等,我给你放救生艇!”
埃尔维恩号是帝国少数救生艇放置的比船员数还要多的舰艇,而设计师这么设计起先的理由似乎只是为了美观和对称。
趁着自己的长官和队友都在奋战,赛勒跑到旁边给欧文偷偷放下了一条救生艇。
“赛勒……”
“欧文!活下去!”
“你、你不走吗?”
“我——”赛勒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我要跟我的战友们共存亡,为了帝国!”
“……”
欧文没有继续回答他。
他翻身上船,脱掉了自己潮湿的上衣,拿起了船桨。
“赛勒,如果还能活着,记得去王都找我,找欧文·德尔默!”
“好!”赛勒微笑起来,冲他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一定要来!”
欧文调转船头,抓紧木桨开始不要命的快速划动起来。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赛勒和他的船,他怕自己看了就没有信心继续返回——
身边海水的颜色越来越红,船下也渐渐可以看见浮上水面的肉食性鱼类。
欧文不知疲倦的划着船桨,手上被粗糙的木头摩擦的流血了也毫不在意。
这不是他设想中的临阵脱逃,而所谓“临阵脱逃”也并没有那么简单,当一个人看到所有同伴都在向前冲的时候,人类的本性往往不会激励着他后退。
即便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并不是胜利的曙光,而是死亡的火焰。
“嘭——!!!!!”
一声巨响在欧文的身后炸开,他猛的回头,原本清晰的视线却在一片冲天的火光中模糊了。
那是帝国的最后一艘船,也是赛勒所在的那艘。
一瞬间,赛勒年轻的笑脸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那是一个相识不过几个小时的年轻士兵,他还有为了祖国奋斗的热情和理想——
“不!!!!”
欧文大吼道。
然而这并不能阻挡那艘船的燃烧和沉没。
鼻涕和眼泪糊住了他的整张脸,而他现在除了不停地大吼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大多数人在还没出港的时候就已经得知了这场战斗会有的结果,但他们还是勇敢的登上了舰艇,开赴了战场。
从客观战术上来讲,这120艘帝国舰艇甚至都没有组拦住共和国多长时间的脚步,仅仅用了三个小时不到,帝国海军就全军覆灭。
全军上下除了侥幸逃出的二等兵欧文·德尔默之外,无一生还。
——————
我在采访德尔默上尉的时候,他还跟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说:“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侥幸活下来的人,实际上我不是……”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我是那个临阵脱逃的人,即便那个时候我的长官已经让我走了,但我依旧是临阵脱逃的人,我应该被处死……”
“那个时候的我是我们家唯一剩下的孩子,但那120艘船上的孩子,谁又是一定要死的呢。”
我看到年迈的德尔默上尉捂住眼睛,也不知道我应该说些什么。
战争对于我们这些出生在和平年代的人来说都太久远了,久远到尘封的历史中的那些硝烟和血腥味对我们来讲已经成为了文学作品用用来渲染情景使用的轻佻文笔。
事实上,在我采访完德尔默上尉后一个月,上尉就因为战争留下的心脏后遗症而去世了,享年82岁。
——节选自《里尔利亚帝国日报》1154年6月8日特刊《尊敬的英雄·下》 记者 艾米丽·贡特尔(彭布斯特共和国)
———作者唠叨一下———
注1:这段英文台词来自Band of Brothers最后一集对温特斯少校本人的采访,也许有人会觉得用在我这里算是对老兵的某种意义上的不敬,但我认为,一切祈愿和平的作品使用这段台词都不为过,致敬那些为了我们现在生活付出的战士们。
以及,这一话比较不轻小说,但是却是我想写的,以上。
第七十四话(第三卷完)
“什么!你他妈的给老子再说一遍!!”
莱恩抓着电话听筒大吼着,整个校长办公室除了他的声音就是一片死寂。
他两只手都用力的握着听筒,甚至能从上面看到爆出的青筋。
他不相信这是真的——
杜利亚海军一共120艘舰艇一万多人,顷刻间竟然灰飞烟灭,即便从来没有人指望他们真的能把共和国的军舰拦下来但也不至于在这么短时间内全军覆没才对。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阿瑞斯老师!阿瑞斯老师呢!他在哪!让他过来接电话!!”
“将、将军,战神他……他刚刚一个人带着一个连队冲上去了,现在……”
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让莱恩险些站不住坐回椅子上。
“你们他妈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吗!!”
“将、将军……我、我们……就要守不住了!!!我们要撤了!!!!”
对方直接挂断了电话。
“该死的!”
莱恩狠狠的把听筒甩回电话上。
“你们!”他指着眼前站了一圈的各种军官,莱恩急促的用力呼吸了几次,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
“告诉我,这他妈是谁下的命令!”
“……”
“没人说??难道他妈的皇家海军120艘军舰都是自己跑出港的!?”
“将、将军——”
“嗯?”
“我、我们……直接接受的皇室的命令……要求出动海军,时间仓促……没能和您说……”
“皇室!好一个皇室!”莱恩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习惯性地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抽了一口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
“将军!您之前的伤还没好透,不能抽烟……”
愤愤的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莱恩把头埋在了双手里——
显得有些无助。
“难道这就……结束了吗……”
他自言自语道。
将近一年的艰苦奋战,牺牲了无数的将士——
这是一场帝国覆灭的神话啊。
——可惜的是,他们并不是胜者,而是被覆灭了的帝国。
“所有人通知自己的部队,分散撤离,优先学院的教师和学生,今天夜里12点之前完成!”
“是!”
莱恩有些无力的靠在自己的椅背上,他感觉自己的整个精神一下子都涣散了起来,他亲手将帝国的战神送进了死亡之区,也亲手导致了无数人的死亡。
看着匆匆离去的军官们脸上都带有一股绝望之色,莱恩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在这一刻,他真的觉得做帝国军的指挥官,有点累了。
或许自己应该学习那个叫海尔诺的少年,他在被命运否定了人生意义之后却还能保持着希望,继续奋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失去斗志——
那孩子远比自己要强。
他轻轻捂住自己的胸口,一年前的弹孔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他知道这是他不顾米格里的阻拦一定要跑到这里的结果。
明明只隔了几道墙,他们却互相再没见过。
也许是米格里不想见他,也许是他不敢见米格里。
他自认自己在这场战争中属于看的清形势的那一部分人,他知道帝国很有可能战败,也知道皇室那帮饭桶一点用都顶不上——就是因为他都清楚的知道,才不愿意将它们全部串联起来设想后果。
他也和普通人一样,无法想象里尔利亚帝国战败。
——但事实就是如此,不是吗?
从胸腔里发出的笑声越来越大,莱恩几乎笑的流出了眼泪。
如果自己真的是怀着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去指挥的每一场战斗,那自己就真的成了千古罪人了不是吗。
莱恩轻轻喘着气,睁开眼,有些茫然的望着天花板,洛兰可学院的装修相当精细,即便只是普通的天顶也纹上了细致的水蓝色花纹和优美的浮雕。
自己的使命,就该是保护帝国啊。
而帝国是什么呢?
除了一群腐朽的皇室和官员,这座帝国还有将近一个亿的人口,数不清的财产、牲畜、文化遗留——
以及米格里。
莱恩缓缓坐直了身子,他告诉自己——
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
自己要守护的,还有很多。
他站起身走到床边,轻轻掀开窗帘,向外看了看。
——军队和学院的师生都在按照自己的命令有序撤离。
是了,这才应该是自己需要守护的东西,至于那个虚伪至极的皇室……
莱恩微微扯了扯嘴角,回到了办公桌前,开始起草各式各样的军令。
——谁要管那群人呢。
——————
“海尔诺,你确定我们没有走错方向吗。”
“我不确定。”
风尘仆仆的两人孤零零地走在帝国的一片不知名的田地上。
由于仓促出逃,他们谁也没有办法弄到火车票,所以只能靠搭黑车或者徒步。但帝国内的景象因为战争变化的太恐怖,偷渡过红石要塞之后的海尔诺再次见到熟悉的小镇时几乎都要记不起它曾经的样子。
“我真的不建议我们往洛兰可方向走,海尔诺,那地方是战争的中心啊。”
“那你觉得我们应该去哪?希尔姆?王都?还是我家?”
“……”阿伦德尔撇了撇嘴:“我们可以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藏起来,等战争结束——”
“阿伦德尔,我这边消息断了,莱恩肯定会派人出来接应我,如果我一直不出现,那么这些人就会全部因为我而死在战场上。”
海尔诺再次蹲下摸了摸地上的土。
“刚翻过,这里有人。”
“好吧。”阿伦德尔有些不耐烦:“希望你能尽快找到那些全帝国找你的小队。”
“……”
海尔诺没有回答他。
长时间漫无目的的行走让他们两人内心都充满了无助和烦躁,他们带的口粮已经消耗殆尽,上一餐是在一条小河旁边抓的鱼,天知道下一餐要吃什么。他快步往前走,果不其然看到了一间农舍。
“看!”
“去问问我们在哪。”
两人连走带跑的来到农舍门前,海尔诺在敲门前还特地用袖子擦了擦自己脏兮兮的脸。
“叩叩——”
“您好,请问有人在吗?我们在这一片迷路了,想来问问我们现在在哪……”
门被打开了一个缝,从里面露出了一个年迈的老妇人的脸庞。
她警惕的看了看海尔诺和阿伦德尔,然后打开门把他们迎了进去。
“感谢月之女神,不是当兵的。”
她从厨房端出两杯水递给海尔诺和阿伦德尔,两人接过并冲她道了谢。
“婆婆,我们俩是逃难出来的,结果走迷路了……您能告诉我们,我们现在在哪吗?”
“逃难?那你们逃的还真是晚。”老妇人坐在了一旁的扶手椅上,继续拿起自己没织完的毛线编织起来:“你们现在还在安塞尔境内。”
“安塞尔?”
“是啊,从我这再往前就到西美尔那个山坡了,过了山坡就是安塞尔城。”老妇人突然眯起了眼睛:“等等,你们从哪逃过来的?”
“呃……缪尔顿。”海尔诺随便搪塞了一个地名。
“噢,那可真不容易的,你们竟然能安然无恙的通过那片共和国占着的地方……”老妇人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什么。
“婆婆?”
“你们最好往南走,小伙子们。”
“是的……我们确实打算——”
“轰——!!”
突然而来的爆炸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海尔诺和阿伦德尔下意识的趴到了地上,而老妇人却依然平静的坐在自己的扶手椅上打着毛线。
“年轻人们,不用惊慌……”她略带笑意的看着两个卧倒在地上的男人,轻声道:“他们几乎每天都要开几轮炮,炸不到我们这边的。”
“每天都要开炮是指……?”阿伦德尔有些疑惑。
“西美尔那边就是前线啦。”老妇人放下毛线指了指西美尔的方向:“共和国的军队没事儿就炮轰帝国的阵地,反正我们没有炮能回击他们。”
“这、这样。”海尔诺拍拍身上的灰,站起身来,顺便也拉了一把阿伦德尔。
“那谢谢您,我们往南走了。”
“不多坐会儿吗?老太婆我就是因为走不动所以才留在这里的,整天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
“啊哈哈……”海尔诺苦笑了两声:“抱歉,我们有点赶时间,谢谢您告诉我们路……呃,和水。”
“去吧去吧,哎呀你们年轻人真是……”
脸上挂着歉意,海尔诺和阿伦德尔推门走出了小屋。
“我说吧,方向是对的,不过……似乎不能回学院了。”
“你打算去哪?往南?”
“先往南边走吧,我想先找到一个城市,最不济一个小镇,给莱恩将军报个平安。”
“都依你。”阿伦德尔挑了挑眉,率先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无奈的叹了口气,海尔诺追上前者的步伐。
他想了想,开口道:
“阿伦德尔,抱歉,我——”
“——卧倒!!!”
“轰——!!!”
阿伦德尔一手捂住海尔诺的后脑勺,用力将他按倒在地上。
海尔诺感受到了一阵来自身后的气浪——
“这是……”
阿伦德尔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朝四周围看了一圈。
“海尔诺!!”
“嗯?”
“那边!”
他抬起手,指向他们刚刚走出来的那间农舍——
浓烟伴着烈火打破了小屋原本宁静的画面。原本应该是建筑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片灰烬。
“不……”海尔诺捂住嘴。
“海尔诺……”阿伦德尔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恐慌:“快、快回头,看这边,这是……”
海尔诺木然的转过头,看向阿伦德尔指着的方向。
黑压压一片行动狼狈的士兵顺着西美尔的山头狂奔下来,脚步踩踏带来的震动海尔诺和阿伦德尔在原地都能感受的到。
“这边……不该是共和国的占领区吗?”
“海尔诺,你看……是绿色的军服……”
“天啊——”
丢盔弃甲狼狈逃窜的竟然是共和国的士兵,而他们身后追着的——
是帝国的大炮?
“轰——!!!”
又是一发炮弹落在他们耳边,两人赶快爬起来迈开脚步顺着共和国军的脚步开始奔跑。
——无论是什么军队,这时候逆着人流一定就是找死。
“帝国军这是要展开反攻吗!?”海尔诺一边跑着,一边推测着帝国军的来意。
“我觉得不像……呼……更像是大撤退之前孤注一掷的拖延时间……”
“也许你是对的。”
身后的共和国士兵由于是下坡,已经离海尔诺他们越来越近了,炮火声也在两人耳边不断炸开,有几次弹片都要弹过来——
幸亏海尔诺及时施放出光盾。
“阿伦德尔……”但他越跑越觉得脚底下发软,而眼前也开始出现了重影。
“海尔诺!!”阿伦德尔返身一把将海尔诺架在身上。
“放我下去——”
“你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海尔诺闭了闭眼,皱着眉头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也许是……媒介机……”
“什么!?”
饶是阿伦德尔力气再大,背着一个成年人奔跑还是让他有些吃不消,身后的共和国军已经无限接近了,阿伦德尔几乎都能听见零零散散的枪声。
“放我下去,阿伦德尔……你快跑——”
“瞎说什么——啊!你干什——”
海尔诺用上了最后一点力气把自己从阿伦德尔身上弹了出去,然后放出了暗属性的加速魔法返身冲向了共和国军的方向——
“海尔诺你干什么啊——!!!!!”
摔倒在地上的阿伦德尔眼看着那抹黑色的身影消失在了身后的人群中,按耐不住大吼了出来——“不——!!!!!!”
——————
赛尔蒙德历1095年6月1日,由于帝国军最后的反扑,共和国军被迫离开驻守了九个月的西美尔防线。
赛尔蒙德历1095年6月4日,共和国反击成功,但安塞尔却只剩一座空城。
赛尔蒙德历1095年6月8日,共和国军攻下希尔姆,来到了王都城下。
赛尔蒙德历1095年7月13日,共和国军攻下王都,里尔利亚帝国宣布投降。
正常赛尔蒙德战争历时一年零一个月,战争双方乃至多方一共损失士兵一百余万人,财产物资无数。
帝国数名高级将领战死,其中,在战争中威名远扬的第一集团军军长阿诺德·莱恩失踪。
……
“在这里,我,彭布斯特共和国现任总统,康恩·希斯沃德,高兴地向大家宣布——”
“这场战争,我们胜利了!”
(第三卷终)
CC(Chaos Chapter)
第七十五话
“嘿!来看,00年的酒,噢!竟然还有950左右的……”
“真是奢侈啊,这些贵族。”
留声机正播放着帝国时兴的优雅曲目,满室的景象却与之有些格格不入。
胡乱穿着军服的共和国士兵正以各种无论如何也称不上“优雅”的姿势把他们自己放置在这间华贵的屋子里——
有人敞着衣服露出强壮的胸肌和身上的伤疤横躺在书桌上;
有人把衣服脱下来拿在手上不停挥舞,嘴上还吹着口哨或者唱着歌;
有人将屋子原主人的东西摆成一排当做靶子一个一个射击;
有人把头上的钢盔拿下来当做器皿不停搜刮着任何有价值的小东西;
有人和战友互相搂着喝酒,喝完一瓶就砸掉那个瓶子再从原主人的酒窖里取一瓶新的……
这些都是在1095年7月13日攻下里尔利亚帝国王都之后留在原地待命的共和国士兵。
——他们正在执行任务。
共和国在攻下王都宣布胜利的第二天,就颁布了几条新的法令。
第一,没收帝国所有存在的媒介机,包括已经售出和没有售出的,由驻扎当地的士兵执行销毁;
第二,取缔原里尔利亚帝国所有贵族,没收其财产充公并将所有好逸恶劳的贵族送入统一的营地进行劳改,世界应该是属于劳动人民的;
第三,为了赛尔蒙德大陆之后的安宁,各家应主动交出或自行焚毁所有有关媒介机和魔法的书籍;
……
自古成者王败者寇,在战争失败的局面下,无论是什么样的无理要求帝国人都只有接受的份儿。
7月14日,他们将帝国原皇族、重要贵族以及重要将领以战犯的名义全部送入所谓“国际军事法庭”,包括几个仍未成年的王子和公主。
7月15日到7月22日,一周内,共和国军首先在王都内揪出了所有贵族,没收了他们的财产并把他们赶出了自己的庄园,送去了劳改营。
……
“喂,你们是哪个部队的?”路过窗外的一名军官看到屋内的景象皱了皱眉,他绕到正门走了进来。
“长、长官!——嗝……我、我们是三十八师,409团——嗝……三营九连——嗝……”
军官捂住了口鼻,刺激的烟酒味让他的感官都有些不太好受。
“你们连长呢?”
“在、在那……长官……”
喝醉的士兵冲他身后指了指,军官的视线移到了一名仰躺在大圆桌上给自己灌酒的人身上——他的军装已经歪歪扭扭的穿成了一块破布,脏兮兮的裹在他几乎半裸的身体上,酒液通过他头顶的瓶子不停的灌进他的嘴里,其中有一大半还会流到嘴外面,顺着他的脖子在他躺着的桌子上形成一滩水渍,而他本人正在大笑着和旁边同样烂醉的士兵聊着不知所谓的内容。
“你们长官的名字?”
“罗、罗伯特,长官。”
听到事情似乎有些严重,醉酒的士兵稍稍清醒了一点,歪歪扭扭的冲面前的军官敬了个军礼。
“我知道了。”
军官呼出一口气,转身迅速离开了这个地方。
无论是人群无法无天的大笑还是弥漫了一屋子的浓重酒精和烟草味,都让他感觉到头疼。
——这是他这一路上看到的第三个这样的地方了。
共和国颁布的查收贵族财产的命令已经被军队完全曲解了。
由于并没有事先应该有的财产列表,谁也不知道这些贵族的家里到底藏了多少金银财宝,但当他们真正进入到这些贵族的房子里的时候,满屋子奢侈的装饰却足以让这些在共和国过惯了苦日子的年轻人们为之疯狂,为之迷醉。
就像把一只饿极了的老鼠放进了奶酪堆里。
——我们只需要把其中的一半交给共和国他们就会跟我们一样欣喜若狂了。
所有人都诞生了这样的想法,因为这些贵族们拥有的财富量快要达到取之不尽的地步。
军官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营部参谋,并没有什么权利去制止这些人,更何况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他制止了一群还会有一百群出现。
或许自己真的不该念什么该死的大学。
点起了一支烟,军官就地坐在了马路牙子上吞云吐雾起来。
身后的房子内依旧大声播放着优美的古典乐——
应和着士兵们粗俗的叫骂和大笑声。
何等讽刺。
“你说,这些贵族们要是把这些钱捐出来给他们帝国的军队,我们怎么可能只用了一年就打进来。”
一名看起来有些年纪的士兵同样抽着一支烟,一屁股坐在了军官的身旁。
他伸出手拍了拍军官的肩膀,冲他轻笑了一声,问道:
“长官,您今年多大?”
“呃……21岁。”
“你才刚毕业啊……”老兵吐出一口烟雾:“我从红石那场战斗开始就一直在这个连队里了,一年过来,连里跟我一起服役的那一百多人只剩下一半了。”
“我、我很抱歉。”
轻轻挑眉摇了摇头,老兵踩灭了自己手上几乎还有一半的香烟,回过头看了看:
“觉得他们的行为很令人不悦?”
“我觉得他们应该更……呃,文明一点。”“少尉,呃——他们之中只有一个经历过高等教育,不过那孩子倒霉的最后一场战斗的时候被打废了一条腿现在应该还在医院躺着,剩下的,最高水平只到高中了……”老兵又点燃了一支香烟:“甚至还有几个谎报年龄的,他们今年才十四五岁。”
“哦对了,我们连长,他今年才十七岁,也是谎报年龄的,但在第二次西美尔-洛兰可战役当中一个人干掉了对面二十多个,还误打误撞炸了帝国一辆粮草车,被破格提升上来了。”
他吐了一口烟雾:
“这样的孩子,您指望谁该来教他们所谓的‘文明’呢?”
“……”
在年轻的军官并不算长的二十一年人生中,这或许是第一次有人向他的认知提出挑战。以往在学校和军校学习的知识全都告诉他“不按这样做就是错的”或者是“只有这样才是对的”,作为军人的他们本就不应该用各种理由去解释他们做出的不符合军人行为规范的行为。
但对于身边老兵说给他听得这一段话,他觉得自己无从反驳。
“就像一个当街打架的人。”老兵又抽了一口烟:“当众人发现他凶猛异常,打趴下了比他弱势的人的时候,大家都会痛骂他,说他欺负人,但当他告诉众人他是被另一伙人逼迫的必须要用一场胜利去挽救自己妻儿的性命,为了求稳只能找最弱的人打的时候,众人对于他就不会苛责太多了,不是吗。”
“……”
“也许您要学的还有很多,少尉。”又拍了拍年轻军官的肩膀,老兵起身回到屋里去加入了狂欢的队列。
而年轻的军官只是盯着马路上的井盖,双眼出神。
——那么,照这样说,我们为什么要打仗呢。
他开始思考这个一般不允许也不容易被想到的问题。
“请问,您是利奥兰·温特少尉吗?”
“呃,是!”
看着气喘吁吁跑过来的传令兵,年轻的军官点了点头。
“营部要您马上过去。”
“好。”
掐灭手上的香烟,利奥兰戴上帽子跟着传令兵走向营部。
战争,总不会留给人们太多的时间去思考。
——不过,战争已经结束了,自己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回忆和总结,不是吗。
两人一路走的飞快,几乎无暇顾及周遭的“景色”。
譬如,身旁身穿共和国军服的士兵正搂着一名帝国姑娘,后者脸上并无反抗之色;
譬如,共和国的士兵们正对街边的某人拳打脚踢,嘴里大声咒骂着“取人性命的恶魔”之类的词汇——这是共和国内部为帝国的“魔法师”们取的昵称;
再譬如,一名在王都之战当中被炸毁了房屋的老人正跪在一堆废墟前掩面痛哭……
因为司空见惯,所以不会为他们留下太多情绪。利奥兰觉得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是个令人憎恨的侵略者,无论这场战争是出于什么原因,又达到了什么目的,但它确确实实的摧毁了两国无数人的平静生活。
但他也已经趋于麻木——
或许第一次在安塞尔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自己还会掉一两滴眼泪,路过希尔姆的时候自己还会把掏出身上不多的零钱塞给难民们,但到了现在他发现自己的心脏冷若冰霜。
如果自己也能和其他人一样盲目相信帝国就是邪恶的该多好。
轻轻叹了一口气,利奥兰快走几步,到了传令兵身旁,问道:
“他们有跟你说是什么事吗?”
“似乎是观摩,长官。”
“观摩?”
“是的,他们似乎要所有共和国将领集体观看‘处刑’。”
“这样啊。”
一周前开始的审判进行的很快——
有战胜国彭布斯特操控当然会很快。
里尔利亚帝国皇室一族全部被判处死刑,十大贵族尽数贬为平民,编入劳改营,并剥夺其所有个人财产,解散佣人。
至于军人,将军向上的所有军官,一共二十一人,全部处死。
利奥兰不再发问,而是轻轻摇了摇头,安静的走向营部。
“啊,温特,你来了。”
“营长。”
冲自己的上级长官敬了个礼,利奥兰像个柱子一样面无表情的站在了原地。
“怎么了?”
“长官,我……”他张了张嘴,低头道:“我不想去看。”
“为什么?这可是我们胜利的伟大时刻!”
“我……”利奥兰闭了闭眼:“战争结束了,我不太想再看到鲜血了,长官。”
抿了抿嘴,营长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那就好好休息吧,温特,这大半年你也是够辛苦的了。”
“是。”
如释重负般点了点头,利奥兰又冲自己的营长敬了个军礼。
“彭布斯特万岁。”
“民主万岁。”
勉强的笑了笑,利奥兰离开了营部。
他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走着,绕来绕去来到了一间仍在勉强营业的帝国小酒馆。
推门走进去,里面除了一个满头白发的酒保老爷子,一个人都没有。
“哦……军官先生,您想喝点什么?”老爷爷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液,堆出了满脸的笑容,伸手让利奥兰坐在吧台旁。
“随便,一杯帝国啤酒吧。”
“好的。”老爷爷眨了眨眼,转过身去开始给利奥兰弄啤酒。
“呃……老先生,您这里,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老爷子的动作顿了顿,说道:“他们嫌我这不吉利,先生。”
“不吉利?”
“嗯,我的孙女不肯跟一个你们的士兵……”老爷子身形似乎晃了晃:“然后他们就杀了她。”他转过身,把啤酒推到了利奥兰面前:
“您的啤酒。”
“……”利奥兰定定的盯着眼前的啤酒,看着透明的玻璃杯在眼前越来越模糊。
“我……我很抱歉……”
“不用。”老爷子又用毛巾擦了一把脸:“这都是命定的。”
鼻尖一酸,利奥兰控制不住自己趴在桌子上大哭了起来。
打从战争开始,他负过三次伤,最严重的一次子弹打穿了他的肚子,血流不止——
但那时候他都没有流一滴眼泪。
营里的战士们一直叫他“硬汉温特”,无人不佩服他能文能武。
但在这一刻,他却希望自己能少知道一点,或者干脆战死在沙场上——
每天都要目睹数不清的悲伤故事已经让他濒临崩溃。
并且讽刺的还是,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他不知道眼前的老爷子是用怎样的一种心情面对自己,用平静的语气控诉着他们的罪行,而自己却克制着没有对他们动手。
他吸了吸鼻子,端起啤酒杯,一口饮尽。
——或许,现在自己应该理解那些每天喝得烂醉的士兵们。
用酒精来遗忘现实中无法摆脱的罪孽,也用酒精来麻痹神经,告诉自己,自己所做的事情真的是正确的。
“老爷——”
“砰——!”
刚准备开口的利奥兰被屋外传来的一声响亮的枪声所打断。
他知道,那是处刑的枪声。
“砰——!”
又是一声。
他和酒保老爷子谁也没有说话。
——五、六、七……
——二十、二十一……
——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
整整三十九声枪响。
他看见老爷子的身体在颤抖。
——对于他们来说,这些应该都是领袖和英雄吧。
闭上眼睛,利奥兰把头埋在了双手之中。
“LONG.LIVE.THE.KING!!!”
“砰——!”
突然的一声声嘶力竭的怒吼和枪声惊醒了他,他下意识回头的往屋外望去——
本应在自己面前调酒的老酒保已经倒在了一滩血泊之中。
在他倒下的方向前,还站着一名正在发抖的举着枪的年轻士兵。
利奥兰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出声。
一行眼泪又顺着他已经有些红肿的眼眶流下来,滴在了他的军服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身上所有的钱掏了出来,放在了吧台的桌子上,用酒杯压住,然后转身走出了酒吧。
——或许,这就是那名老兵跟我说的我还要学的东西吧。
戴好帽子,利奥兰走向了营部。
———作者的废话———
因为是以Chaos命名的章节,所以这一卷可能整体画风都比较沉重……啊我到底在想什么,我在写轻小说啊_(:зゝ∠)_总之,还是感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
第四卷,我们一起加油!
第七十六话
本话对应BGM:Belcea Quartet - Ludwig van Beethoven: String Quartet No. 14 in C-sharp minor, Op. 131 - VI. Adagio quasi un poco andante
酷狗里可以找得到。
——————
海尔诺现在感到很迷茫。
他觉得他应该再冲向共和国军队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但现在他却在极为奢华的会客室里柔软的沙发上坐着,手里还捧着一杯热茶。
这样的反差让他觉得自己或许已经在天堂里了。
——他被救了。
具体是谁救了他,他无从得知。但从自己身上包扎好的伤口来看,这个人应该不会是帝国人。
“呃,您好——”
他张口问向眼前路过的侍者,不过那侍者没有理他。
——该死的,我到底在哪。
一口喝光手上那杯茶,海尔诺还被热茶烫了一下嘴。
他把手上的茶杯放到茶几上,自己撑着沙发站起了身——
腿上的伤口疼的他“嘶”了一声,不过对于疼痛耐受性超强的海尔诺还是站直了身体,扶着沙发背,摇摇晃晃的绕开来到沙发后面的窗前。
“天哪……”
海尔诺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
——眼前的景象是真实的没错。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帝国的平民们正在艰难的清理废墟。他们用手——有的人手上已经磨出了可以看到的血迹——正在一块一块的搬着还算完整的砖块,在一堆烂木头碎石头里寻找着还能用的家具或者器皿。
“不……”
从街角的房子里冲出来了一个叫骂着的老人,他的东西全部被几个共和国士兵抢劫一空,甚至连吃饭的碗都没有给他留下。他抓着士兵的衣服想要讨回自己的东西,却被后者一枪托砸在了地上。
“不……”
几个共和国士兵正在逗弄一个帝国平民的小孩,他们用手上的糖果不断骗小孩伸手,往返数次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而他们则剥了糖放进自己嘴里看着小孩抹眼泪的样子大笑。
“不……”
海尔诺此时什么因果顾虑都考虑不到,他松开手想冲到门外去帮助那些人,那些他自己国家的人——但只走出了一步,他就摔倒在了地上。
印象中自己还没有如此凄惨的摔倒过吧——
毫无反抗之力,就像一个垂垂老者。
命运再一次向他露出了讥讽的笑容,嘲笑他这个外来者的不自量力。
海尔诺艰难的翻过身,挪动自己靠在了墙边。
“啊,您醒了啊!”
门边突然出现了一位年轻的军人,海尔诺从他的领章上看出来他应该是一名军官——少尉,或者是中尉。
海尔诺轻轻点了点头,眼中的敌意丝毫没有消除。
“哈哈,您不用紧张——”
年轻的军官走上前来把海尔诺搀扶起来,撑着他一路走回了沙发上。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利奥兰·温特,是负责这里的一名军官。”
轻轻点了点头,海尔诺回道:
“海尔诺……海尔诺·洛尼。”
“哦,洛尼先生。”利奥兰摘下自己的军帽放在一边的沙发上,自己从茶几上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把其中一杯递给了海尔诺。
“不得不说,你这个姓氏不管是在帝国还是在共和国感觉都挺少见的呢,洛尼先生。”
海尔诺点了点头,接过茶杯捧在手上,没有喝的意思。
“你最好还是喝一点,自从我们把你从战场上带回来已经快要半个月了,这半个月你什么都没吃也什么都没喝,身体会受不了的。”
“你……救了我?”海尔诺看了看大腿上包裹的绷带,抬头问道。
“确切的说是我们营下属一个连里面的一个的士兵,他在大撤退的路上看到了几乎疯了一样的你,顺手就捡回来了——他以为你是走错了的帝国士兵,直接送到了营部。”
“呃,谢谢。”
“不用,所以,洛尼先生,你介意告诉我你的身份吗?”
“平民,帝国平民,家住瓦伦多。”
“哦,很好,呃,我的意思是——”利奥兰放下茶杯,搓了搓手,有些尴尬道:“幸亏你不是贵族……”
“贵族……怎么了?”
“他们——”利奥兰闭眼回想起了刚刚自己看到的场景,长叹一口气:“你只知道自己不是就行了。”
海尔诺回头看了看窗外,轻声道:
“是或者不是能有什么区别。”
利奥兰也看向窗外,那里依旧是自己已经麻木了的场景。
他闭上眼:
“至少,不是贵族你还能作为人活着。”
“抱歉……”海尔诺手上的茶差一点洒出来:“您刚才的那句话……是……”
利奥兰看着海尔诺有些慌张的眼神,问道:
“你原来为贵族工作吗?或者你有认识的朋友是贵族?”
“我……我父亲是一个大贵族的管家。”
“……你回去记得告诉他赶快辞职。”
“为什么?”
“你可以自己看,认字吧?”
点了点头,海尔诺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一张文件。文件用的是他无比熟悉的共和国军方用纸,不是手写,而是用共和国新生产的打字机打出来的。
——这,应该来自共和国的中央吧。
他展开纸张,上面一共只有几行字。
他从中看到了:
判决皇族死刑。
贵族劳改。
充公。
销毁媒介机。
文本并不长,但每一条都血淋淋的告诉海尔诺,他们,里尔利亚帝国,是真的战败了。
——真正的战败,远不是事先做好思想准备那么容易。
因为失败了,所以胜利者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正确的,即便他们在践踏自己的尊严。海尔诺有些颤抖的把文件还给利奥兰,轻声问:
“有处决名单吗?”
“有。”
利奥兰看着眼前和同样年轻的黑发男人,摇了摇头。
——也许没有战争爆发,他们还能成为朋友。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一一打开又全部扔在旁边。
“抱歉,我好像把它弄丢了……”
“那——”
“没事,我去门口给你撕一张回来吧,那名单贴的全城都是。”
“……”
利奥兰来去的很快,没有留给海尔诺太多的准备时间,一张脏兮兮的还带着不知是谁的脏手印的白纸就被送到了海尔诺的手中。
就像没复习就要面对考试一样,海尔诺甚至没有勇气看那上面的字。
“我希望那上面没有你认识的人……”利奥兰有些无奈,他看着海尔诺已经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干脆转身离开了房间。
——这个人也许需要独处。
他这样想着。
事实上海尔诺也真的需要。
——那上面应该没有一个是他不认识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直视那些用黑色油墨印刷的名字和头衔。
“里尔利亚帝国,国王,艾伦德·L·奥利克兰德”
——他们的国王,也是他曾经的艾伦德叔叔。
莫兰和艾伦德的关系很好,每次莫兰带他去皇宫的时候,这位国王叔叔都会给他弄一大堆好吃的,都是小孩子喜欢的糖果或者小水果。
说不上亲切,但他的确是存在于自己记忆之中的人,海尔诺不敢想象刑场上他是什么样子的。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国王并不那么有能力,但并没有人反对他成为国王。
也许他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简简单单,无爱无恨。
“里尔利亚帝国,二王子,亚兰·L·奥利克兰德”
“里尔利亚帝国,三王子,亚伦·L·奥利克兰德”
……
一共有十九名皇室成员。
海尔诺吐出一口气,这十九个名字看得他惊心动魄。
他们每一个人他都见过,有喜欢有讨厌的,但他们曾经都还是活生生的人。
或许这就是皇室应该承担的责任——
在盛世的时候坐享荣华富贵,在乱世的时候身先士卒。
他眯着眼看了看窗外,才又回过头来继续看名单,下面应该就是贵族,他不知道如果在这上面自己看到了自己最怕看到的那么名字会做出什么来。
一共十二个名字。
他是用手指一个一个指着看下来的,每个名字他都要看个两三遍确认自己没有拼错——
“没有。”
他紧紧攥住那张纸,高兴地几乎要流出眼泪。
——没有!
自己的父亲,逃过了一劫……
穆伊的也是。
他无声的捶打着沙发,把整个脑袋都埋在沙发柔软的靠垫里。
他发誓这辈子从没这么高兴过。
海尔诺仰起头,用力的闭上眼睛,但却掩盖不住自己向上弯起的嘴角。
忽然,他又像想起了什么,急匆匆的展开了那张已经被他攥得发皱的白纸。
——那上面写的是处决三十九人。
而自己只看到了二十七个名字。
还有十二个。
他原本已经放下的心忽然又提了起来。
看着那张纸,海尔诺发现贵族那栏结束后,下面还有一排名字,对这排名字,共和国用的字眼是——
战犯。
皱了皱眉头,海尔诺把目光转向那一串名字。
“卡伟赫·费伦德”
“安娜·费伦德”
“巴特勒·布朗”
“马里斯·托雷斯”
……
“莫兰·冯·唐克里斯特。”、
那一刻他已经不知要应该要如何呼吸。
心脏无序的跳动和眼前越发模糊的视线让他几乎要窒息过去——
——不!!!!!!
他想要大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觉得他应该抱头痛哭,或者歇斯底里的大吼,砸毁这间屋子里所有能砸的东西。
但海尔诺发现他做不到。
他连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悲伤都做不到——
他把头埋进自己的双手里,自己和父亲之间的回忆就像打开了闸门的洪水一样爆炸式的涌进他的脑袋。
海尔诺觉得自己的脑袋也许下一秒就会爆炸。
但他又觉得这样或许也不错。
他不知道自己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想做的事情没有一件做成了。
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最后自己亲手造就了他们的悲剧,想利用落月提高自己却反被落月戏耍的像一条狗,想要让自己的同学朋友都处在安全的地方,但却只是自己的自作聪明。
自己他妈的甚至连自己现在的眼泪都止不住!!!
他一把将手里的白纸狠狠地团成一团扔到地上,又用脚踩了两脚。
他盯着地上已经被踩瘪了的纸团看了许久,忽然又手忙脚乱的把那张纸捡了起来,用湿乎乎的手把它展平,眼睛紧紧的盯着那个用黑色油墨印刷的名字。
海尔诺把它贴在胸口上,两只手抱着纸,也像是抱着自己,躺倒在沙发上泣不成声。
他不知道现实留给他悲伤的时间还有多长——
他希望此刻能有个人走过来,站在他面前,告诉他,跪在他父亲的墓前祈祷三十年就能还清他的罪孽,或者别的什么……
什么都可以!
他不想再自己做决定了!
自己做的什么都是错的!什么都是!
这一刻,他真的不想记起自己曾经是什么稀烂的特工,也不想回忆自己是什么狗屁落月的月奴,更不想知道自己竟然是活了两辈子的人。
他输给了命运,毫无转圜的余地。
他就这样哭着,默默期望着自己可以永远逃离这个世界——
去他妈的面对现实!
……
利奥兰在门外静静地看着这个名为海尔诺的青年。
——他或许是个贵族吧。
他猜想着。
青年哭的很轻,但自己还是清楚的听到了。——那声音是多么悲伤。
他不知道为什么战争明明胜利了,自己还会看到这么多的悲伤的故事。
这难道真的是战争的目的吗?
我们到底是为了战争而战,还是为了和平而战。
利奥兰问自己,但他给不出回答。
他在学校学习历史的时候,曾经看到一个村落和另一个村落为了争夺土地和生存的资源而战,曾经看到一个部落和另一个部落为了争夺领地和猎物而战,曾经看到过一个国家和另一个国家为了守护彼此的国王而战,也曾经看到一片大陆和另一片大陆为了辨明彼此的神明而战——
但当这些都不成为理由的时候,彭布斯特和里尔利亚的士兵们,究竟在为什么而战?
为了人道吗?就像自己国家的领袖们说的那样?
利奥兰不信。
他不觉得眼前的景象应该被称之为“人道”。
他轻轻的转过身,吩咐身边的侍从等海尔诺情绪平静了之后再送他离开。
——他不会举报这名青年的贵族身份。
利奥兰闭上眼。
希望他们的神——月之女神——能保佑他。
———作者废话中———
还是希望大家能配合BGM食用啦w
以及,来群里聊天吧诸位!【124328413】敲门砖任意角色名w
第七十七话
“唔、呃——抱歉,我在这里睡了多久?”
猛地睁开眼,海尔诺看到了身旁站着的年轻共和国军官,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所在何处。
“一天……”利奥兰把双后背到身后,自己走到窗边:“或许我不该告诉你那些的。”
“不,谢谢你。”海尔诺从沙发上坐起来,有些无力的用一只手捂住了脸:“这是现实,我总是要去面对的。”
“现实吗……”利奥兰转过头,看着沙发上似乎已经平静下来的海尔诺,轻咳了一声,问道:“你……你其实是贵族?”
“是。”
“那,能告诉我你我的名字吗?我——”利奥兰像一个普通大男孩一样摸了摸后脑勺,微笑道:“我的意思是,现在战争结束了,也许我们能成为朋友……”
“长官,我既是剥削人民的贵族,又是草菅人命的魔法师,您应该把我送进劳改营,或者直接枪毙了也行。”
“不,你不是。”利奥兰语气有些出乎意料的坚定。
海尔诺楞了一下,然后摇头吐出一口气:
“海尔诺·冯·唐克里斯特,长官。”
“海尔诺,我记住了,我叫利奥兰·温特,希望我们以后还能再见——”
“长官,请问,您有没有看到另外一个人?在发现我的时候……”
“你还有同伴?”
“是的,他大概比我还要高大一点,有一头有点长的茶色卷发。”
“我帮你打听一下。”利奥兰说道:“不过别抱太大希望,你能被他们活着捡回来已经是万幸了——”
“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大家都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很重要的人,你也别太伤心了。”利奥兰走过来拍了拍海尔诺的肩膀,说道:“要怪就怪这场战争吧。我们军马上又要开拔,在这之前我打算先派车把你送回家,你准备一下吧。”
点了点头,海尔诺冲利奥兰勉强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我走了,注意你的腿,海尔诺。”
“谢谢。”
——————
坐在军用的运输车上,海尔诺身旁全部都是从王都派往瓦伦多的士兵。
利奥兰跟他们说海尔诺是新来的士兵,似乎他们也没人提出质疑——即便海尔诺说话的口音里带有浓重的帝国味。
——他是真的累的不想再伪装了。
身边包围着来自自己或者来自别人的谎言,即便是善意的也令人生恶。
父亲死了,阿伦德尔也死了,或许还有很多自己认识的人都死了。
苟活的自己就像行尸走肉。
“嘿,兄弟,你参军的时机真是太好了,完美避开了所有战争!”坐在他旁边的共和国士兵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然后腾出一只托枪的手,放在嘴里吹了一声口哨:“你都不能想象我们经历了什么。”
“梅森你也就打过一场好吗!少在那欺负新人!”另一名叼着烟的士兵笑道:“你他妈的放了那么多枪,一个人都没打中。”
“他打中了,你们他妈的都没看见他打中的那头牛吗!哈哈哈!”
士兵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扯起淡来,老实说,海尔诺对此毫无兴趣,这整辆运输车上的欢声笑语都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喂,帝国人都是邪恶的吗?”
“当然他们都是,你能想象用人命,甚至还是婴儿,制作他们所谓的魔法机器吗?”
“那为什么不杀光他们?”
“这是总统阁下的仁慈。”
海尔诺闭上了眼,他想象着要是耳朵也能闭上该有多好。
阴·阳,他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媒介机,现在还躺在自己胸前的内袋里,利奥兰在临行前将这个小东西还给了他。
那时候他说他知道作为一个军官他不该这么干,但他觉得作为一个朋友还是应该还给他。
海尔诺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接过,放进了衣服内袋。
运输车行驶在通往帝国南方的公路上,崎岖的山路使得几乎每过半个小时就有一名士兵晕车然后大吐特吐,海尔诺捂住了鼻子,睁开眼扯过军用毛毯盖在自己身上,又闭上了双眼。
或许他应该回去找个地方毁了阴·阳。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家的那座大庄园,地下埋藏了无数多的金银财宝,还有自己父亲收藏的那些媒介机。
等自己身边的这些士兵去瓦伦多查抄他们家房子的时候,应该会说“刽子手唐克里斯特”吧——
煌及一时的帝国覆灭之后,剩下只有任人宰割。
失去了媒介机,帝国的军人就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他们甚至连近身格斗都不会。
“我们要去哪?”
“车去哪我们就去哪。”
运输车顺着公路慢悠悠的行驶着,海尔诺甚至听到了士兵们哼着愉快的小调。
是的,他们一点都不着急,胜利的果实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巨大。
——————
海尔诺赶到自己家在乡下的民宅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看着眼前灯火通明的小屋,海尔诺却感到了一阵害怕——
他不敢推开门走进去,也不敢跟自己的母亲还有乌利尔说父亲的死讯,更不敢跟他们说自己到底都为帝国做了些什么。
——打着做间谍的名义和一名共和国少年谈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恋爱?
说出去都会令人感到滑稽。
海尔诺不擅于想自己做了什么,更多的时候他在想的是他有什么没做到,但对于一个人来说,没做到的永远比做到了的要多。
他其实是个贪心的人。
“叩叩——”
海尔诺敲响了自家的房门。
“咚咚咚……”
门内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海尔诺听得出来这声音属于艾德娜。
“谁啊?”
“……是我,母亲。”面前的木门被一下子拉开,海尔诺看到了自己久别的母亲,虽然仅仅过了一年,但母亲却比自己的记忆中要苍老了许多。
她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比自己离开的时候显得更加深刻了,甚至她的衣着也早已不是一名贵妇人应有的华美——
“海尔诺!”
艾德娜一下子红了眼眶,她快步上前抱住了海尔诺,双手紧紧地按着他的后背。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母亲……”
海尔诺回抱着艾德娜,感受着这具躯体带给他的温暖——
那是无法从别处获得的,救赎一般的温暖。
海尔诺把下巴放在艾德娜的肩膀上,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象自己脑后母亲的表情。
——她一定哭了。
海尔诺轻轻闭上眼,觉得鼻尖有些酸涩。
将近一年,自己一直在共和国潜伏着,做一个隐姓埋名的人,甚至连信件都不能往家里寄。
母亲她应该担心自己快要担心死了吧。
十七岁了的海尔诺已经长得比艾德娜要高了,但他依旧能清晰的记起小时候自己仰望艾德娜时候的样子。
温柔笑着的母亲,也许是他两辈子加起来所见到的最美丽的女人。
海尔诺拍了拍艾德娜的后背,后者松开了怀抱。
“赶紧进来吧,我刚好弄了点果汁,没想到你要回来,不过正好……”
艾德娜僵硬的转过身,伸手抹了抹自己的眼泪,然后拉起海尔诺的手,把他带进了房间里。
一如海尔诺当初离开的那样,小屋的装饰简单而温馨。没有金银玉石的雕砌,全部用木头和石块搭建的小屋里面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从大宅子那边带出来的重要的书本被艾德娜用细绳整齐的固定在木架上,厨房里的用具在没有被使用的时候全部都按照大小的顺序挂在墙上,屋子的角落里甚至还种了几盆绿植,令小屋显得生机勃勃。
——美好的让海尔诺几乎要忘了刚刚结束的一场战争。
“母亲,乌利尔叔叔呢?”
“他上街买东西去了,一会儿就该回来了。”艾德娜端出了一大锅树莓果汁,还冒着甜香的热气。
“我给你拿到那边的井里泡一下,凉的快——”
“我去就行了,母亲,您坐着歇会儿吧。”
“也对,你都长这么大了……那就交给你了。”艾德娜微微一笑,把手上的锅交给了海尔诺。
“小心烫!”
“没问题的。”
海尔诺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屋外。
那口井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很显眼,海尔诺把锅平稳的放在打水用的木桶里,拉起绳子慢慢把它降了下去,自己坐在了井沿上。
月光映照下,果汁和井里的水一起反出银白色的光。
海尔诺觉得再这样的情景之下,自己本应该变得平静,但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心里是一团乱麻。
最大的一团,就是如何跟母亲说父亲的死讯。
自己并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告诉她,但他真的开不了口。
“是海尔诺吗——!”
远处传来的喊声让海尔诺微微回过了神,他站起身,看见了两只手拎满了东西的乌利尔。
“乌利尔叔叔!”
“真的是你啊!你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乌利尔加快了步子,走到海尔诺面前:“怎么样,在外面都还好吧?”
“我挺好的,乌利尔叔叔。”海尔诺笑了一声,掩盖了自己大腿中弹的事实。
“那就好,那就好,夫人这快一年了,每天都念叨你……”乌利尔看了看井里的锅,了然的点了点头,自己坐在了井边,挥了挥手让海尔诺也坐下。
“少爷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时间过得真快,感觉昨天你才只有那么小一点……”
“乌利尔叔叔……”
“海尔诺,你也已经是个大人了。”
海尔诺借着月亮微弱的光看着眼前的乌利尔,后者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老者。
“有件事,我觉得我一定要告诉你,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乌利尔突然变得有些严肃,他把买的东西放到地上,然后从衣服里摸出了一张纸。
海尔诺觉得他知道那张纸上都写了些什么。
“乌利尔叔叔,我已经知道了。”
“是吗。”乌利尔低下头:“也对,你应该比我们消息灵通。”
“我……”
“其实老爷去年出门之前就跟我说过他可能回不来了。”乌利尔闭上眼:“但那时候我根本不相信,在我印象里他应该是战无不胜的,包括他最好的朋友,托雷斯老爷以及那名年轻的莱恩将军。我觉得有他们在,这场战争不会输的……”
海尔诺在乌利尔的话中听到了他的颤抖,他伸手过去拍了拍乌利尔的后背,没有说话。
他觉得自己不能看乌利尔这样年纪的男人掉眼泪。
“少爷,您……您跟夫人说过吗?”
“还没有。”
乌利尔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就让我来说吧。”
“好。”
战争过后难得平静的一夜,海尔诺是和家人一起度过的。三个人坐在饭桌旁,喝着艾德娜自己做的果汁,吃着乌利尔做的菜,聊着家常的话题。兴致浓时他们会站起来碰杯,有时还会因为一句话而大笑起来——
暖黄色的灯光下,三人脸上都挂满了笑容。
——即便他们都知道这笑容只适用于现在,而不是永远。
幸福的一夜过得飞快,海尔诺觉得这也许是他度过的最快的夜晚。他仰面躺在自己的床上,望着空白的天花板,放空了自己的大脑。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思考,只想像一个普通人一样逃避所有问题,而不是假装自己是个强者去面对它们。
他听到了隔壁乌利尔走进了艾德娜的房间,然后听到了自己母亲隐隐约约的啜泣声。海尔诺把头埋在枕头里,用棉花隔绝一切外界的声音。
乌利尔替自己承受了另一份悲伤,但海尔诺感同身受,他又想到了自己在那名叫做利奥兰的军官宅邸里恸哭的样子——
到头来,残酷的现实还是要被接受。
窗外月色正好,银色的圆盘高悬在空中。
它是那么明亮,明亮到刺眼,刺眼到海尔诺想要流泪。
他轻轻开口,问出了那个以往他认为弱者才会质问上天的问题——
“为什么……”
———作者脑补中———
当我写到【——美好的让海尔诺几乎要忘了刚刚结束的一场战争。】这一句的时候,脑内违和的出现的美的空调和海尔冰箱大战的场景。我觉得我起名字有毒。
第七十八话
清晨,海尔诺是在噩梦中惊醒的。
他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后背还带着噩梦惊出的一身冷汗。
在那个梦中,他看见了自己的母亲倒在血泊中,双眼无神的质问自己父亲去哪了——
“都是假的……”
他轻轻的自言自语,安慰着自己梦境与现实一般都是相反的。
反复呼吸了几次,海尔诺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然后掀开被子,脱下汗湿了的睡衣从衣柜里拿了一件新的换上。
——梦境真实的有点可怕了。
“早安,母亲。”海尔诺看到母亲摆在餐桌上的早餐,凑过去闻了闻,面包的甜香让他满足的勾起了嘴角:“好香啊。”
“那就刷完牙赶快过来吃。”艾德娜笑了笑,问道:“你要换洗的衣服,给我吧?”
“啊,那个我自己来洗就好了。”
“我要去镇子上面的洗衣房,顺便把你的一起洗了就好。”
“那好吧。”海尔诺转身把自己的脏衣服拿出来,扔进艾德娜手中的竹篮子里:“要不您等我一下,我吃完和您一起去……”
“不用啦。”艾德娜摸摸海尔诺的头:“你母亲我又不是老的走不动路了。”
“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拗不过艾德娜,海尔诺只得目送自己的母亲挎着篮子离开,然后蔫蔫的去洗脸刷牙。
清晨的阳光带着平静的美好——
自己到底是有多长时间没有过过这样安宁的日子了。
把毛巾挂在脖子上——那是艾德娜特地给他买的小熊图案毛巾,虽然他个人对此并不觉得有多感冒——海尔诺一手拿着牙刷,一手拿着牙杯走到了自家后院。
昨天晚上来的时候还没有仔细看,自己家后院的花园已经被艾德娜改成了一片小型的菜地,粗略看过去有七八种作物,每个小分块旁边都有艾德娜手写的小木牌,看起来格外可爱。
他蹲下身,就着清晨的微风和植物的清香开始了他的早晨。
不用顾虑自己的伪装,不用思考自己的未来。
这或许就是家的力量——
一人在外的时候多少风雨都要勇敢面对,但当自己回到了家,面对着生养自己的亲人的时候才会恍然发觉,原来还有人可以替自己遮风挡雨,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在狂风暴雨惊涛骇浪之中偏安一隅,宁静,而又释然。
小木桌和小木椅,刚烤好的面包和一小杯咖啡,不知名的小鸟三五飞过,并不感到炎热的阳光暖人心脾。
海尔诺觉得这就是自己要的生活。
如果阿伦德尔还活着,他应该也喜欢这样的人生吧——没有硝烟,没有尔虞我诈,也没有每天都做不完的工作和没完没了的猜忌和人心。
“阿伦德尔。”海尔诺小声念道,他抿了抿嘴春,拿起桌上的咖啡又喝了一口。
——自己现在平静的可怕。
他能理性的思考着阿伦德尔的死亡,并且能够完整的分析出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才能不受到他的影响,按正常人的思维来看,或许自己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爱”他?
不,不是的。
海尔诺清楚的记得自己和他一起笑闹的日子,也清楚的记得自己那时从心而生的喜悦和幸福。
和穆伊或者罗伊卡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他仰头喝光了那杯咖啡。
——自己只是,感觉不到悲伤。
就像,还抱着希望,一样。
“早啊,海尔诺少爷,真没想到您比我起得还要早……”乌利尔穿着整齐从屋子里走出来。
“母亲比我还早呢。”放下咖啡杯,海尔诺回头笑了笑:“她应该是为了特地给我准备早餐。”
海尔诺又指了指放一边的空盘子。
“夫人真的疼您呢。”乌利尔点点头,走过来收起了海尔诺吃完了的餐具。
“对了,我怎么没在屋子里看到夫人?她又回去睡了吗?”
“母亲把要洗的衣服送到镇子上去洗了。”
“……什么?”
“她说要把脏衣服拿到镇子上的洗衣房去洗,还不让我跟着,怎么了乌利尔叔叔?”
敏锐的发现乌利尔神色的变化,海尔诺心理咯噔了一下。
——不是,有什么不对吧……
“少、少爷……”乌利尔抬起头,道:“送衣服这件事从来都是我做的,夫人她……应该连洗衣房在哪都不知道……”
海尔诺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少爷。”
“不……”
海尔诺一下子深吸了一口气,脑内早已进行了所有设想的思考。
——这么巧合的日期,拒绝自己的同行,昨夜发生的事情……
海尔诺觉得自己后背出的冷汗又把新换的衣服给汗湿了,昨天自己才和一车共和国士兵抵达小镇,而昨天晚上艾德娜才得知莫兰的死讯……
把所有的因素联合起来,这根本就不是个巧合!
“乌利尔叔叔,我们马上去镇上!”
“好!”
两人用最快的速度冲向了镇子的方向,一路上海尔诺一句话都没有说。
——就算开口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小屋距离镇子的距离并不很远,两人全速奔跑下很快就到了,但小镇的大门却是紧闭的。
“您好,镇子为什么封闭了?”
乌利尔气喘吁吁的走上前去问一名卫兵。
“共和国军来搜查贵族余孽。”
卫兵抬头挺胸,站得笔直,一如帝国不曾战败。
“我们想进去,能麻烦您开门放行吗?”
卫兵似乎有些不耐烦:“等他们搜查完你们就能进去了。”
“可是我们真的很急——”
“共和国军在里面我不是说过了吗!难道你是那群贵族的其中一员吗?”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容,卫兵补充道:“或者你也是草菅人命的魔法师?”“……”乌利尔没有回答,他看着卫兵年轻的脸,摇了摇头:“少——少爷你干什么!”
海尔诺撞开了卫兵,又一脚把他踢倒在了地上,然后安然的走到旁边打开大门的开关。
“乌利尔叔叔,您在外面等我就好。”
“少爷……”
“媒介机,在母亲那。”他凑到乌利尔的耳边说道:“她是故意拿走所有脏衣服的。”
无视地上翻滚哀嚎着的卫兵,海尔诺闪身走进了被他打开的大门,留下了乌利尔一人神情恍惚的站在门外。
——他们都清楚的知道艾德娜带着阴·阳会做什么。
匆忙的冲进镇子里,海尔诺看到的场景就像那时的王都一样——除了没有轰炸留下来的残垣断壁。
三三两两的共和国士兵肆意从民宅商铺里搜刮值钱的东西,所到之处犹如蝗虫过境,而所有的居民则被集中在镇子中间的广场上,跪着等待他们面前共和国长官的“甄别”。
海尔诺躲到了一堵墙后面,露出眼睛,审视着人群。
——那里面没有自己的母亲。
“帝国的子民们!”那名长官大声道:“是时候摆脱皇族和贵族对你们的剥削了!无论是粮食还是金钱,这都是我们自己用双手努力出来的结果,和那些蛀虫一样的皇族贵族一点关系都没有!上周,我们帮你们铲除了皇族!剩下的贵族余孽需要大家一起揭发!”
“我们!彭布斯特共和国!不是你们的敌人!那些贵族才是!!!”
海尔诺在墙后讽刺的看着眼前互为矛盾的画面。
中央的长官宣传着他们所谓的民主与自由,而他们的士兵则在哄抢帝国人民的财物——他们甚至烧毁了镇子上唯一的书店。
“今天!我的部下跟我说,有一名‘抵抗者’向我们揭发了镇子上的大贵族余孽!在此,我要代表共和国嘉奖她一枚黄金奖章!因为她为了人类的进步迈出了一大步!”
一名怯怯生生的中年妇女被士兵带到前面,大腹便便的共和国军官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露出里面金色的奖章,然后双手把它交给了那名妇女。
但那名妇女的脸上没有她应该表现出的喜悦,相反,她此时此刻满脸写的都是惶恐。
她在看一个人。
顺着她的视线,海尔诺看到了被两名士兵拿枪顶着走上前来的艾德娜。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离开面前这堵墙直接冲上去把所有的共和国士兵全宰了——但他还是忍耐住了。
艾德娜除了发型有些乱了之外其余地方依旧像一个有气质的贵妇人,她高高扬起自己的下巴,即便是被迫跪下也依旧显示着与她身份相匹配的高傲。
“这个人!艾德娜·唐克里斯特,臭名昭著的莫兰·冯·唐克里斯特的妻子!嫁前也是托雷斯家的臭小姐!”军官指着跪在地上的艾德娜,说的慷慨激昂:“就是她!压榨你们!让你们过不上好日子!”
“你们能想象贵族家里有多少钱吗!他们生来就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凭什么你们生来就要劳动去供养他们!?”
“醒醒吧!”
军官掏出别在腰间的配枪,抵住了艾德娜的后脑勺。
“让她为她做出的事情赎罪!”
相比起来,跪在前面的艾德娜就要显得平静的多。
她做出了这样的一个决定同时也就意味着她已经接受了这个决定会带来的后果,她不知道在海尔诺发现她的异常再赶过来之前自己还有多长时间,但是——
“在王都,是您执行处决的吗,长官。”
她的问话平静而有力。
“是我,怎么了?”
军官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
“啊哈!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了,你丈夫,那个穷凶极恶的大贵族是不是?是我杀——”
这名军官剩下的话随着一道黑光的闪现彻底被封进了他的喉咙。
刹那间,白金色与黑蓝色的光芒充斥了整个广场,连海尔诺都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魔力。
那是自己的母亲,站在黑白光环中心的那位女性,所散发出来的绝望之力。
艾德娜慢慢站了起来,分开了海尔诺一直拼在一起用的阴·阳,一只手握住一个。
她就像一名危险的舞者,美丽的旋转却能带起一串串血珠。
通过媒介机散发出来的魔力崩断了她的头绳,黑白相间的头发四散开来,随着风与她一同起舞——
海尔诺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冲上去了,但他迈不动脚步。
艾德娜的脸上的表情,让人无法打断她的表演,即便这表演是一场屠戮。
——那是一种绝望后的笑容,带着泪花,带着释然。
艾德娜杀了她身边所有的共和国士兵,然后引爆了阴·阳。
目睹了全程的海尔诺就像一个看客,他明明应该去打断艾德娜,然后把她带回家好好疗养……
但他就是做不到。
他或许没有办法用“活下去”的名义去剥夺艾德娜奔向精神的极乐世界的权力。
听见爆破声的海尔诺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仿佛一瞬间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知道他应该悲伤,应该沮丧,应该放声大哭,可是他干涩的眼眶流不出一滴眼泪。身边是四散逃窜的人群,他们尖叫吵嚷,但海尔诺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到——
他就这么靠着墙坐在地上,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
在这一刻仿佛世界都已经离他而去了。
或许,自己本身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一个错误——就像一粒夹在相互嵌合齿轮里的沙子,无论如何也融不进去,并且还会给齿轮的运转带来阻碍。
如果……没有自己的话……
海尔诺从大腿侧摸出自己的匕首,拔开刀鞘,光滑的刀身在太阳下反出了刺眼的光芒。
他闭上了眼。然后把匕首的刀刃贴近了自己脖颈处的大动脉。
——自己,就不该存在吧。
就像压垮人的最后一根稻草,海尔诺将匕首用力压下——
———作者又来废话———
你们觉得我让海尔诺就这么死了然后换个主角比如穆伊接着写好不好?我觉得其实给主角发便当也挺开心的!没有光环多好呀!
以及,这一话应该最后一话看起来比较压抑的了,再往后就会好很多,比如下面即将出现的18X(我都说了些什么),总之,从73开始看到这里的小伙伴们真的辛苦了,我自己也舒了一口气,为了这一话我写了两天,整个人都抑郁了Orz
鞠躬。
第七十九话
盛夏的清晨伴着啁啾的鸟鸣无比清新,满眼的绿色加上嫩蓝色的天空令人心情舒畅。硝烟逝去的帝国北境,即便依旧充满残垣断壁,但也远比战时要平静了许多。
市民们大多开始走出家门,重新开始生活,而共和国带来的所谓“肃清政策”在帝国北方也基本算是推行完毕。
无数的贵族被收进劳改营进行劳动改造,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他们会被释放出来成为名义上的“平民百姓”——除去他们手臂上无法抹去的烙印之外。
短短半年时间里,里尔利亚帝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王室的消失,贵族的没落,在共和国的推动下,里尔利亚艰辛的迈出了民主政治的第一步。
——即便是被共和国操纵着的民主政府。
奥斯瓦尔多·杰拉德,原帝国宰相,也是在这个时候悄悄登上了历史舞台,他通过不为人知的途径在共和国手下谋得了里尔利亚代总统的职位,并且成功将里尔利亚除贵族外的一干官员保下作为己用。
而共和国内部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没有参战的一干官员将领被经历过战争的一派打压到了权力的边缘,国内开始崇尚武者风范,军队和工厂成为了年轻人最向往的地方,相对的,文化和艺术则被贬黜为了低级的,糜烂的娱乐者。
窗外风云变幻莫测,但这和窗内的穆伊关系并不大。
作为帝国首屈一指的贵族之一,在父亲被处死之后,穆伊和他的哥哥纷纷被共和国从学院和军队里找出来,拉进了劳改营。
穆伊并不太想回忆劳改营中的生活,左手腕上被烙印的标志和数字诉说了他现在身份的卑贱。
——但至少自己还成功活着走了出来,比哥哥已经幸运多了。
闭上眼,穆伊轻轻松了一口气。
事情过去已经有将近半年的时间了,他知道自己也早就应该从那之中走出来,一如已经看淡一切的自己。
所有的朋友全都联系不上,穆伊用尽了浑身解数在劳改营里寻找海尔诺和沃克斯的踪迹都没有找到,阿瑞儿和罗伊卡就像人间蒸发,而早先不告而别的凛和拉瓦更是不知所踪。
他觉得自己也是有点累了。
“生不逢时”这个词或许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明明早生一百年自己就可以快乐而又闲适的过完自己花花公子的一生,但现在他不得不面对惨淡的现实。
握紧手上脏兮兮的抹布,黑色的污水顺着他强壮的手臂滴到了地上。
“喂!托雷斯!你在做什么?”
“啊!主人!抱歉!我马上清理!”
穆伊跪到地上,用自己身上围着的围裙擦干净了主人家地板上的污水,然后连连鞠躬着离开了室内——
他今天的任务是刷马。
穆伊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是被幸运女神光顾的那个人,即便他并不确定里尔利亚帝国的神话体系里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位神袛。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他遇到的事情都能够化险为夷,就像现在,被放出来的原贵族十有八九成为了无业游民沿街乞讨,他却还能在一个共和国大员的家里谋求到一个职位,并且老实说这家人并不算丧心病狂——
这样的生活其实已经让他满足了,即便每天疲惫一些,吃的差一些,但毕竟不会有生命危险,这家人也并没有因为他的原贵族身份就歧视他。
——还有什么一定需要的呢?
海尔诺的经历他打从心底里佩服,但老实说他并不期待自己也有那样的经历。他收敛着自己,在自家主人面前显示出来的样子就是一个普通的稍稍有些强壮高大的原贵族。
即便那把“火凤”就被他藏在房间的地板里随时可以取出来使用,但即便是这样特也不愿意再和任何人起冲突,一场战争和长达三个月的折磨让他内心深处已经完全失去了斗志,现在的他更想平平静静的过完自己的这一辈子。
就像他一年前嗤之以鼻的那些老人一样。
他拎起院子旁边的水桶,打好水,又拎去了马棚。
“托雷斯,今天很早啊。”
冲他打招呼的是一起在这个共和国官员院子里打工的原贵族。
“嗯,反正也没事情做。”
“我们每天又不是按做了多少工发钱的,你干这么多不累啊?”
“还行。”
冲对方笑了笑,穆伊走到了官员养的两匹马身旁。
这位官员是爱马之人,但他自己却并不会骑马。这两匹马是他从军队弄来的战马,本来都是好马,但由于拴在家里哪也没法去,两匹马都有些发福。
穆伊用力洗刷着马匹,嘴里还渐渐哼起了小调。
“喂,托雷斯,你真的……原来是那个托雷斯家的儿子?”
“嗯。”穆伊挑了挑眉,有些摸不清对方这样问的原因。
“真的看不出来,我一直以为大贵族家的孩子都是养尊处优的……”
“你原来不也是贵族吗?”
“我不一样。我们家之前就已经没落了,空顶着贵族的名号,连国家俸禄都没有。”
穆伊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继续手上的活计。
“不过真是没天理啊,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到现在反倒是低人一等了。”
“小点声,被巡查队听到了你会被送回劳改营的。”
小贵族闻言立马捂住自己的嘴,瞪大了眼睛看到路边并没有人影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你是对的,不过像你这样的大贵族来给共和国人当仆人,刷马,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
“我听说过的。”小贵族这回刻意压低了声音:“托雷斯家族人人都是战神,没出这种事儿的话你应该是个大将军了。”
穆伊愣了愣,然后轻笑了一声:
“我还差得远。”
“——至少比起那个人,我还差得远。”
“那个人?”“嗯,阿诺德·莱恩。”
这位将军在战后被共和国宣布了失踪,不论是帝国还是共和国都没有找到他,最后的处决名单上也没有他的名字。仿佛一瞬间,这个人就被世界遗忘了。
在穆伊的眼里,莱恩或许算得上他这辈子最钦佩的人之一。
“哦,莱恩将军,你认识他吗?”
“嗯,我曾经在他的部队里当过兵。”
“哇!”小贵族的眼睛里仿佛一下子发出了光:“要是可以的话我也想参军,如果能去莱恩将军手下就更好了!虽然帝国失败了,但我听过莱恩将军打的仗一场都没输!”
“你想参军?”
“嗯!男孩子就应该穿军装!多帅啊!”
“……”穆伊没有继续回答他。
他自己的两三年军旅生涯简直就是一团糟。先是加入“雷鸣”,之后又和海尔诺一起违抗军令,被亚里斯停职,一段时间恢复军职之后立马又开战被莫名其妙遣返回了南方(虽然后来知道了是海尔诺做的),最后和伙伴们呆在了洛兰可成为了闲杂人等。
自己也许就是一个资质普通的人呢,军队并不适合自己。
“托雷斯?”
“嗯?”
“你该换一匹马刷了。”
“嗯。”
眼前的小贵族看起来就只有十四五岁,本应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吧。
“如果……”
“如果什么?”
“……没什么。”穆伊摇了摇头:“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如果。”
拎起水桶,穆伊来到了另一匹马身边。
他知道,以前的自己和这个小贵族有着一模一样的想法,但现如今,他从内心深处感觉到了一种疲惫。
一种,这一辈子已经经历的够多的了,的疲惫。
——————
觥筹交错,怀特贝尔德宫内的热闹一如当初帝国仍未覆灭之时。
穿着各式各样制服军装的人们在这里挂着真实或虚假的笑容交杯换盏,翩翩起舞,或许除了衣着上的区别,这里什么都没有改变过。
“啊,托马斯上尉,今天收成怎么样?”
“挺不错的,又有三家给钱了,要我说,贵族这种东西就这样……”
“可以啊,明天你要请客啊!”
“没问题!”
“哎,我说,那边那个,低着头的,是不是最开始给钱的那个?”
“好像是吧,不过有再多钱不也一样是狗?当初成为贵族的时候怎么就不想着呢……”
“哈哈哈哈哈!”
他们谈论的声音一点都没有收敛,一直站在旁边的棕发青年将他们谈话的内容一字不漏的听在了耳朵里。
他微微扯了扯嘴角,然后继续在场内游荡。
事实上这种话他已经听到过无数遍了——
原帝国第一首富阿尔弗雷德家族拼命争取来了的贵族到最后用了几乎全部家产只为了抹去这个耻辱的名号。
简直就是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
共和国人相比起里尔利亚人来说显得更加的仇富,而像阿尔弗雷德家这样的商贾大家即便不是贵族也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更何况他们就是“臭名昭著”的贵族之流。
沃克斯穿着与他之前风格完全不符的二手礼服穿行于人群当中。
三个月之前他的父亲背着他用家里一半的钱买通共和国官员让他们一家免于牢狱之灾,但相对的就获得了这样的结果,阿尔弗雷德家族在原帝国人民的心中变成了叛徒,而在共和国人的心目中则成了跳梁的小丑。
沃克斯今天的任务是要找到一位共和国负责后勤采购的官员,用所有他能想到的办法去说服他从阿尔弗雷德家的产业进货,他父亲给他的指示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似乎战争过后,自己周围的人一下子就平静下来开始重新面对生活了,他们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沃克斯觉得父亲把自己送进洛兰可,又进了S院,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出身商贾之家的自己,再怎么想要一心报国,终究还是和穆伊、海尔诺那样的真贵族不一样。
他是一个对周围变化的感知非常细腻敏感的人,即便他的六名伙伴从没有提起过,但他内心深处依旧觉得他和他们都不一样。穆伊和海尔诺是真正的贵族,罗伊卡即便不是但也是将门之家,阿瑞儿虽然不是贵族但作为平民本就没什么特别的身份和家族历史要遵循,凛和拉瓦的出身他不知道,但他们一定也比自己要更适合S院。
所以他选择了哗众取宠的生活方式。
他希望用自己夸张的遣词和装傻充愣一样的戏剧表演让大家对“自己是富商家的孩子”这件事能够一笑而过,而不是去追究这样的孩子为什么要进入洛兰可学习魔法,为什么要进入S院,为什么要成为一名军人。
——因为沃克斯从小就不喜欢父亲鼓捣的那些商业和经济,他见识了太多搬不上台面的交易和黑幕,就像这次,父亲趾高气扬的告诉他——
用尽一切办法。
在阿尔弗雷德家,“用尽一切办法”的意思就是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必要的时候他自己都算是资源之一。
他喜欢军人,那种一身正气身边没有一丝污浊之物的人,比如罗伊卡·费伦德,她身上那种秩序的光辉是沃克斯一辈子只能蹲在黑暗的角落里仰望的遥不可及的存在。
可惜现在,为了能活着,他选择了屈服于他的父亲。
这让他感到耻辱。
推开那名官员所在房间的大门,沃克斯深深地冲对方鞠了一躬。
可是对方连从沙发上坐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您好,我是来自阿尔弗雷德家族的沃克斯·阿尔弗雷德,我想跟您聊一下有关——”
“谁?”
“阿尔弗雷德,沃克斯·阿尔弗雷德。”那人从沙发上稍稍坐起来,饶有趣味的盯着沃克斯的一双桃花眼看去:
“阿尔弗雷德……啊!就是那个啊!……你父亲有没有跟你说过要带上来谈判的资本?”
“有的,先生。”
沃克斯双眼一暗,转过身关上了身后的大门。
——从今之后,自己大概……就要变得更加肮脏了吧。
——————
“进去!帝国的渣滓!”
“……”
第八十话
赛尔蒙德历1096年2月,战争过去了半年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对战争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当然,这之中大多数都是拥有话语权的共和国人。
他们自发在国内成立的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反战协会,每隔三五天就要去共和国的各个市政府门口游行静坐,逼迫政府保证今后不再发动战争。
然而共和国政府对此无动于衷,甚至有的激进地方政府还以叛国罪抓捕过几名带头“闹事”的反战人士,拉到开阔的地域当众行刑——
对此,共和国政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状态。
至于这些“反战人士”,他们的理由也很多,除了祈愿和平这个大前提之外,还有诸如:想要保护自己重要的人、自己的财产应该是自己私有的而不应该被强制拿去资助战争、共和国为所谓“人道事业”发动战争过于野蛮等等。
因为在乎,所以有了反对战争的理由。
但这些放在某个黑发青年身上,此刻通通成了不成立因素——
“进去!帝国的渣滓!”
“……”
被推搡倒在牢房地上的青年一动不动,仿佛被世界所抛弃。他穿着宽大的囚服,囚服边角露出来的干瘦躯体诉说着这人遭受到的虐待——没有太多伤痕,一眼望去只能看到过分脱水的肌肉和同样过分苍白的肤色。
除了略微起伏的胸腔,没人可以打包票说这个人还活着。
“你明天最好能稍微放聪明点,不然你还得继续在这呆上一个月。”
狱卒不屑的对地上的青年说道,他走上前去又踢了他两脚,果然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他妈的你不愿意出去,老子看你可烦!”
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狱卒缩起腮帮子大吸了一口,然后拿起一边的粗锁链重新把牢房锁好,嘴里含混不清的咒骂起来:
“这个狗娘养的臭贵族,他以为自己是谁,还他妈留着那股傲气给谁看……”
狱卒的脚步声渐渐远离,本来一片死寂的囚室似乎又恢复了一些生气。
除开黑发青年呆的囚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之外,其他的囚室都至少挤了四个人。共和国给这些原贵族们的待遇和牲畜同级,除了四张脏兮兮看起来就不舒服的高低床,囚室内就什么都没有了。
渐渐的,从这些泛着恶臭的囚牢中,不少人从黑暗里走到了有光照的地方。
“劳动改造,哈?我敢打赌说我现在的样子绝对没有进来之前能劳动。”
“少说两句吧,伯爵先生,你我都知道被关在这地方根本就不是为了劳动。”
“是啊,伯爵先生,我们只不过是战争胜利的一方用来彰显胜利花火的炮灰罢了……”
“是是是!你们都清楚!”被叫做伯爵的中年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有着深蓝色的头发和一双同样深邃的眼睛,即便已经骨瘦如柴他依然保持着一股贵族才会拥有的傲气:“既然你们都清楚怎么不学学托雷斯家那小子服个软赶紧出去?”
“我们……”被问到的小贵族们低下头,无法作答。贵族的尊严让他们无法说出“我们还没学会衡量生命和贵族尊严谁更重要”这种话。即便这就是事实。
“托……雷斯……?”
从不参加这种贵族讨论的黑发青年这次竟然破天荒的开了口。他把自己翻转过来,然后艰难的用手臂让自己能坐起来。
“嘶——”旁边看到了他举动的小贵族们都吸了一口凉气。
围绕着这个黑发的青年已经诞生了无数的传说,由于自从他进入这里之后从来没和任何人进行过交流活动,而狱卒为了整他分配给他常人两到三倍的工作量他竟然也能独立完成,加上他本就充满神秘的黑发黑瞳——在无聊的牢狱时间里,人们的创作之心自然就被激发了起来。
“我没听错吧,刚刚,是他说的话?”
“喂,小点声,我听说这个人不仅仅是贵族,还在进来的时候杀了好几个共和国士兵呢。”
“不止吧?他不是还杀了几个无辜的贵族吗?我听我朋友说的,他当时就在现场……”
“你们最好不要看他的眼睛!他可不是一般人,听说没有媒介机他还是能用魔法的!”
“闭嘴。”
听周围人的小声讨论听到不耐烦的伯爵暗喝一声,所有人瞬间噤声。
——即便被剥离了贵族的身份,身为贵族的种种守则依然植根于他们心中。
“你想问托雷斯?”
伯爵走到自己监室的铁栅栏前,目光警惕的盯着眼前黑色头发的男青年——他不知道那些传闻是否属实,但从他进到这间囚室开始就从没有接受过任何一个人的好意确实是的自己目睹过的。
况且,自己还不小心看到过这个青年被过长的头发遮挡住的双眼。
那时候的他正背着一块巨大的钢铁,那块铁散发的热气伯爵自己站在远处都能感受到,但黑发青年却一声不吭的背着它慢慢向前走,仿佛后背流出的鲜血并不属于他——后来他被转去了医务室接受了三天的粗糙治疗,伤口还没痊愈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劳动”。
伯爵永远无法忘记那时青年看向他的眼神——
黯淡无光,似乎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让他留念。
伯爵一直以为这个男青年会在某一天倒下,但一直到现在他依然活着。
也许仅仅是生理上活着吧。
“托……雷斯……穆伊……托雷斯……”
从青年嘴里传出断断续续的词句,长时间不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已经显得有些嘶哑。
“你认识他们?”伯爵问道。
“他们……?活着……?”
“老托雷斯被处死了,小的兄弟俩一起被送进来的,大的死了,小的活着出去了。”
“还……活着……”伯爵觉得自己似乎是生出了幻觉,他竟然在那双黯淡无光的双眼中看到了光芒。
“抱歉,我能请问一下你的名字吗?我跟托雷斯一家关系还不错——”伯爵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冲动的问起了青年的名字。无论青年是否如同传说中的那样杀人如麻,冷若冰霜,他作为一个想要活着走出去的人,都不应该这样草率的问对方的信息——
“唐克里斯特。”青年似乎并没有在意这种“冒犯”,他慢慢扶着墙站了起来,缓慢的说道:“海尔诺·冯·唐克里斯特。”
“!!!”一下子惊讶的说不出来,伯爵几乎不敢相信站在他面前的这个衣衫褴褛的青年曾经是那么意气风发——
他闭上眼睛都还能想起那时候在怀特贝尔德宫与一众大贵族交杯换盏的少年,脸上带着同龄人远远无法企及的成熟微笑,和他的父亲一起,游刃有余的穿梭在人群中,为唐克里斯特家族争取更多的利益和地位。
那曾经是所有小贵族所敬仰的对象,即便他不经常出现在贵族的聚会里,但他一旦出现,势必会成为正常的焦点——和他的好友穆伊·托雷斯一起。
“你们听到了吗,他说他姓唐克里斯特!”
“唐克里斯特家不是只有一个儿子……”
“月之女神啊……”
周围的人又开始窃窃私语,有些人甚至用手捂住了嘴来防止自己啜泣出声。
曾经煌及一时的大贵族沦落至此,被关在同一座监狱的他们也不可避免的生出了悲切之感——有句话叫做“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不是吗。
“唐、唐克里斯特少爷,您……还记得我吗……?”
海尔诺微微转过头,看到刚在一直盯着自己的中年男人,闭了闭眼,道:
“罗尔叔叔,不用叫我少爷了,我早就不是贵族了。”
是的,从自己被发配到贫民区那天开始,理论上就已经不再是贵族中的一员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竟都成了久远的回忆。
“这两年,你还好吗……”罗尔叹了口气:“我问你这些干什么。”
直了直腰,海尔诺略微昂起头。肮脏油腻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视线,而他的双手刚刚被滚烫的开水烫过,现在没法给自己掀开刘海。
“我很好,罗尔叔叔。”
从被关进来的第一天开始,海尔诺就不断的问自己还要不要活下去,但懦弱的自己并不敢给自己一个答案,拖拖拉拉就到了今天。
前世在军情处的时候,王叔告诉他一个人只要没有了牵挂的人,他就是一把武器,无论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都同样毫不留情。但到了现在,海尔诺觉得这句话是错的。如今的他的确是毫无牵挂,自己的父母和爱人都已经离自己远去,自己了无牵挂,但是——
他却做不成一把武器。
他累了,也觉得自己已经心如死灰。
他固执的不想和这里的任何人说话,也固执的不想向任何人服软,他不想让别人以为自己输给了命运,却又不得不承认命运的强大。
半年的时间或许对自己来说已经够长了,尤其是在知道穆伊还好好的活着的时候——
曾经的海尔诺将穆伊视为自己要保护的对象,但现在他却成了自己的救赎。
他真的不知道如果命运再告诉他穆伊、阿瑞儿、罗伊卡、沃克斯或者还有谁死亡的消息他还能不能坚持自己的呼吸。
那么一瞬间,双手上传来的疼痛锥心刺骨。
但海尔诺却笑了出来。
没有人能明白他笑的意思,只有他自己知道——
感觉到痛感的自己,重新拥有了求生的欲望,重新想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仅仅因为从别人口中得知了穆伊依然活着的消息,又不仅仅因为穆伊还活着。
他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谢谢你,罗尔叔叔。”
罗尔并不知道眼前的青年在心里迈过了多大一个坎,只是礼貌性的劝慰了他一句:
“海尔诺,别埋怨月之女神的不公,就是因为命运的无法抗力,她才是公平的。”
海尔诺闭上了眼,答道:
“是的,命运从来都是公平的。”
“我也是时候该做点什么了。”
监狱里的夜晚过得如同白天一样漫长,得不到休息的众人每隔几个小时就要惊醒一次,集中营式的虐待生活让他们每个人的精神都备受摧残。
但海尔诺的一夜却睡的无比沉稳。
他需要为第二天的“工作”做出充足的准备——既然已经决定要逃离,那就容不得半点差错,他的尊严也不允许自己在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上失败。
即便他的身体已经被这些“劳动”摧残的残破不堪。
“所有人!到门口集合!”
一月一度的“精神评测”在太阳升起之后展开了,共和国的军医们穿着得体,拎着自己的小医药箱鱼贯而入——
只有通过了他们的所谓“评测”,“劳动改造”的原贵族才有可能进入社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27059!”
“……”
被叫到号码的海尔诺如同往常一样点了点头,走进了那间他已经进过很多次的小房间。
他知道,所谓“评测”只不过又是一种变相的折磨,真正能把人放出去的准则事实上只有金钱、性和暴力。他不知道穆伊是用了什么样的方式,但无论哪一种对于他来说应该都不怎么好受。
“海尔诺·冯·唐克里斯特。”
“是。”
面前带着玻璃眼镜的军医穿着一身齐整的西装,领带紧紧的勒在他的脖子上,海尔诺一度都要认为他喘不过气来。
“今天你需要测试的内容是对于共和国的忠诚度,请跟我来。”
“……”“别紧张,只是一个小测试,你只需要跟随本心。”
海尔诺没有做任何表示,只是低下头,如同一个胆小的贵族。
他被带到房间角落的椅子上,海尔诺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一张能通电的椅子。
——皮鞭和水槽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了吗。
被牢牢的捆缚在椅子上,海尔诺闭上了眼睛。
“对共和国忠诚的人必然不会感到痛苦的。”他听到那名衣冠楚楚的军医这样说道:“你要坚持你的信仰,在最痛苦的时候相信它。”
——阿伦德尔,遭受过的也是这样的煎熬吗。
海尔诺睁开眼,用余光看到了那名军医转动了控制电流的旋钮,又放任自己进入了黑暗。
“唔嗯——!!!”
电流刺激的疼痛流入四肢百骸,海尔诺感觉到自己的汗水正如同洪水爆发一般离开自己的身体浸湿自己的衣衫。
“想象你该说什么,唐克里斯特。”
“……哈啊、哈……共、共和国万岁……”
“你应该更加坚定自己的信仰!”
“共、共和国万岁!!!”
他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然后痛苦的睁开眼,看着眼前依旧一脸淡然的军医。
或许,我该撕下他这层伪善的面具了——
海尔诺扯出一抹微笑,轻声道:
“医生,我……我想要出去……”
“哦,是吗?”
“是的。”
——早在许多年前,自己就知道什么才是最方便快捷的办法。
尊严,是什么?
看着眼前不断放大的虚胖的男性身体,海尔诺甘之如饴的抬头迎了上去。
——不,我早已经经历过这些事情了,怎么可能再流眼泪呢。
直到房间里的声音变调,再消失,站在门外的罗尔才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流下了眼泪。他没有勇气面对那些恐怖的“评测”手段,更不可能在那样的情况下还保持清醒与对方达成交易。
他几乎可以想象房间内既血腥又香艳的画面,海尔诺·冯·唐克里斯特的每一次出现,都会令他再重新用更高的目光去仰视他。
即便走过的是无比肮脏的路,但他永远手执最圣洁最高贵的贵族之花。
他转过身,离开了等候的队伍。
——下个月,自己就应该有勇气了吧。
翌日。
海尔诺·冯·唐克里斯特由于劳改期间表现优异,被特许释放出劳改营,进入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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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这段H我并不想写,所以就不要期待有QJ细节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