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的尽头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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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撕裂梦境之语#07

07

“话说回来……这次的现场又出现血字了。”

“嗯。这次是‘A’呢。”悠翼微微点头，“之前已经出现过A了，这次又出现了呢……”

“上次出现是在……？”

“路修的那次哦。也就是我被怀疑的那次。”

“……”一听到“路修”这个名字，空的内心就莫名烦躁。

说实在的，那家伙很小的时候就出现在空的记忆之中了。自己和他天性不和，一直到对方死去，对方都还对自己心怀怨念。这让空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烦躁的他只想换个话题去说：“所以这些英文字母都代表了些什么……？已经是第五个死者了，这个凶手到底想要干什么？”

“……”

悠翼看出了空的烦躁，但是自己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完全没法说出安慰的话来。

刚才伊莉叶的事，于她，依旧挥之不去。

而且……已经是第五个人了。

还差两个人，这个游戏就结束了。

五个人的提示加起来已经很多了，悠翼还无法将他们之间的联系串起，对于解读犯罪现场留下的文字更是毫无头绪。

太糟糕了。

“对了，”空轻拍脑门，“若琳的房间呢？”

“人偶，和尸体差不多的状态。我经过的时候看到了。”

“和尸体差不多是指……也是趴在地上？”

“嗯，看上去就是被迫卧倒在地的动作。”

悠翼点头，对此事轻描淡写，似乎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热情。

“对了空……千里他怎么样了？”

“千里的话，现在洛歌正在照看他，应该没问题吧。”

“唔……这样啊。”

不对。

“那……千里之前是去哪了？”悠翼突然冒出的严肃表情，让空不禁吓了一跳。

“呃，他被审判长那些人带走询问了。”

“……看来若琳没有在骗人。”

悠翼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尸体，沉思道。

“啊？你刚刚说什么？”

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啊，我在寻找千里的途中碰到若琳小姐了，她告诉我千里在审判长那里。”

“……”

那你怎么没有过来呢？千里他……

不对，这不是悠翼过来就能解决的事。千里那撕心裂肺的怒吼——正因为不知他心中的创伤在何处，没有人能够真正解决他的痛苦。

可以的话，空还不是很想让悠翼知道千里那糟糕的状况。

“那千里的精神状态……怎么样了呢？既然不是自己跑出去而是被那些人带走的……说明千里的状态应该还好吧？”

悠翼用试探性的语气提问道，目光却依旧锁定在尸体的方向。

呃……还是问了啊。

这种时候，也不是靠说谎就能蒙混过去的。

空最终还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将之前在会议室里的所见所闻全部描述了一遍。

包括束缚在身的锁链、千里不正常的精神状态以及两本日记本的事。

全部、一五一十地陈述。

叙述的时候，空不敢看悠翼的反应，只得将视线别向远处。

“……”

他感觉得到，抓着自己右臂的那只手有些微的抖动。

而自己所能做的，仅仅是将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叠放在对方的手上而已。

“我觉得……千里他，很危险。”

叙述完毕后，悠翼缓缓抬头，将视线转移到空的身上。

她的瞳孔中，没有一丝可称之为迷惘的神色。

“是说他的精神状态吗？”

“嗯……不仅仅是这样。”悠翼点头，继续她的提问和思索，“已经确定他和死者薇尔的关系了吗？”

“不，只是从他自己的口中听说罢了，没有任何外界的证据。当然，也没有证据证明不是。”

“还有一点，你说他之前一直在念叨着什么……还有最后吼出来的那句‘烦死了’吧？”

“是啊……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觉得‘烦死了’？”

空托腮思索，对此，悠翼略显苦恼地摇了摇头。

“先不说这个，千里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了呢……？”

“从在照片中看到薇尔的日记本那时候开始……吧。”

我都有些后悔当时在他面前放出那些东西了。

——空越想越郁闷，不知不觉就将过错推到了自己的身上。

“不，我觉得那个时候的千里还是很正常的。他对那个日记本确实有印象，看到它就意味着找到了自己一直都在找的人……只可惜找到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死去了。在面临此般绝望之后，露出那样的表情不也是情有可原吗？况且洛歌不是追上去和他好好地谈过一次吗？……是洛歌的话、我觉得……应该没问题的。”

说到后面，悠翼的声音越发微弱了，可能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倾诉自己略微主观的判断吧。

“那你觉得……千里变得奇怪是从何时开始？”

“你说过了吧，那天晚上……千里来找你的时候，被恐惧支配、说话乱七八糟的……”

“但是后来他也冷静下来了啊？”

“可是你们再次去现场的时候，他又变成那样了不是吗？”

“这……”

对于悠翼突然加快语速并且大声起来的一句反问，空不知该如何回答。

没错，犀利的言语背后，是事实。

千里是在“去到了事件现场”后才变得奇怪的。

这么说的话……“事件现场”——也就是艾克的房间内，还存在着什么线索吗？

“那……被审判长他们带走之后呢？”

“空，你都知道审判长他们会对千里做些什么吗？为什么要在千里的身上缠绕锁链？审问犯人也没必要那样吧？……他又不是那个‘最终兵器’。”

悠翼的最后半句话明显夹带着对伊莉叶的讽刺。

“你是说……审判长他们……”

“才不是呢。”

等等……我还什么都没说啊。“被审判长带走，在这种情况下几乎属于必然，这点我们都明白的。我也觉得千里确实还有事情瞒着我们，经过审判长的试探之后，‘守住那部分秘密’的义务就转变成了压力，现在正在侵蚀着千里的大脑。”

“……”

空镇静地站在悠翼身旁，倾听她的想法，时不时地点头。就算有了自己的看法，也不打算就此插嘴。

“呐，我现在说的都是不负责任的猜想哦……审判长他们知道千里还藏着别的秘密，为了事件调查的进展，他们不得不采取某些措施……呃、比如用上一些精神类的药品啊……”

“用药之后千里更是产生了不良反应……比如切切私语什么的，总之，一直都在说些意义不明的话，尤其是最后的‘吵死了’。”

“不过，用药之后，审判长他们似乎也取消了对千里的怀疑。”

“大概是……觉得这么做没什么效果，又有些对不起千里吧。”

“所以，悠翼……这就是千里现在所面临的‘危险’——精神上的折磨吗？如果只是用药导致的话……过段时间会恢复吧？”

悠翼盯住空漆黑的瞳孔，缓缓地摇头。

“这个还不是最危险的哦。”

“那……”

“空……”

悠翼不知不觉朝空的脸颊伸出了手。

就在将要触碰的那个时刻，又突然停住了。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有些犹豫。

最终还是把手缩了回去。

“……嗯。”

被悠翼的视线盯得有些不舒服，空支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声不太干净利落的“嗯”字来。

“帮我看好千里……从现在开始，尤其是晚上，最好就待在他的身边，不要让他离开你的视线范围内……因为千里，很有可能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唉？！”

“这么推断的理由很难解释了，当然也有可能是错的。但是空……相信我……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请暂时保护一下千里吧，当然你自己也是。这种事情光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绝对做不到的……也只有你能做到。因为只有你是值得信任的……”

被悠翼的真挚发言所打动，空沉默地点头。

这种情况，哪怕只是推断……也是该严肃对待的了。

“我明白了。那我现在就去千里那，你呢？”

“我会……继续调查的。现在有点头绪了呢……”

“但是……”面对将双手握拳、神色坚毅的悠翼，空还是表示出了担忧和为难，“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

悠翼突然上前，将食指堵在空的嘴唇上，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然后，回以略带倦意的笑容：“我是不会死的，放心吧。”

毕竟已经，不是人类了嘛。

呐，空……

从现在开始……不要来找我了。

对着他离去的背影，悠翼发出小声呢喃。

她现在的脸色一定很疲倦很阴沉吧。

“我看到了哦……”

那团黑色。

在你体内。

逐渐成型。

还有眼瞳深处的，那抹金色也是——

我一定，会找到救你的方法的。

【第六章】撕裂梦境之语#08

08

“‘管理员证明’是什么东西？”

静谧而深邃的夜，布有星星点点的白色网格的、无限延伸的漆黑空间。

今夜，再度响起了少女的声音。

“哎呀小悠翼，才一天未见，你已经离‘门’这么近了吗？”就在黑发少女悠翼身后的不远处，衣摆翻飞的纯白魔女用她一贯的带着魔性的嗓音发出轻笑。

今天傍晚，在对整个主办公楼探索完毕、准备再度以“一无所获”收工之时，悠翼在其中的一个电梯内发现了被藏匿的按钮。

这确实是一项很大的进展。但是，当她的食指按下按钮之时，电梯按钮上方的电子屏幕中冒出了七个方格。方格的下方还存在一排触屏按键，上面有26个小写字母和10个阿拉伯数字。

七个方格……是要输入密码之类的东西吧。

好好地解锁了新的关卡，燃起的热情又被突然冒出来的七个方格所浇灭。

在没有丝毫头绪的情况下，悠翼不敢在方框中随意尝试，最终还是选择了返回。

“……‘门’？果然，那个按钮所到达的楼层就是我一直在找的地方吧？”

悠翼转头，怒视对方。潜台词是“你怎么不早说？”。

白色魔女雪凝似乎看出了悠翼藏在表情里的那句话：“啊哈哈，要是我早说了不就没有乐趣了吗？我就是想看小悠翼一个人玩探险游戏嘛。再说了，这么明显的一个地方，你居然花了十天才找到耶！”

“……恶趣味。”

面对雪凝的无情嘲讽，悠翼发出表示轻蔑的低语。

“关于密码的提示，其实已经给你们了哦。”

“……你知道密码？”

“啊哈，也许我知道哟？”

“……”

又是这样，总是在我面前说这些意义不明模棱两可的话……让人想要怀疑，却又迫于无奈只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如果说、提示真的存在的话……

原来如此。

犯罪现场的血字和人偶吗？！

说起来，留下的血字……包括在艾克房间留下的那串字符的话，一共是五个英文字母。

如果它们分别代表了密码的前五位，那么七位数的密码还剩下两个空格，而这两个空格，如果从所有按键中一个一个试过去，存在的可能性有——

（26+10）×（26+10）=1296。

即使前五个空格已经确定，也完全没有办法一个一个试过去呢……

而且，输错密码也是可能承担一定风险的。

“你还真以为我会把密码一个一个告诉你啊？真是让我失望呢，小悠翼。”

汗水爬满了悠翼的额角，就在她沉思之时，从雪凝的方向再次传来轻蔑的话语。

好不甘心。

除了这种心情之外……

好着急啊。再这样下去，空他迟早会……

不对。

在雪凝面前，自己不应该是这般懦弱的样子。要是在这个家伙面前全身发抖流下冷汗的话，只会更加激起她的戏谑之心罢了。

请再坚持一下吧，悠翼——

终于下定决心做出改变的少女，下意识地将右手攥紧拳头，同时抬起头直视对方：“对了，上次我向你要的提示。你现在应该可以给我了吧？”

“啊啦，是关于那个若琳小姐的么？”

从刚刚到现在一直以翘着二郎腿的诡异姿势悬浮在低空中的雪凝，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拍掌。

“是哦，上次你跟我说要过一段时间再告诉我，该不会已经算好了……要等她死了再告诉我吧？”

“啊啊，那位小姐的过去啊……”雪凝自顾自地扯开了话题，从她那轻浮的模样中悠翼可以隐隐感觉到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心情顿时变得沉重了起来。

要说之前没有怀疑若琳，那是绝不可能的。

第一次和若琳见面是在天城的安排之下。那个时候，刚刚发生第一起案件，而在场的人员都怀有各自的目的，但是一致认为案件的凶手就是人类。

之后的几次巧遇中，若琳有向她透露自己的目的——调查“新人类研究会”。恐怕这一调查早在案发之前就已经在进行了，只是一直都没有什么成果。然后，就借着这次的事件，找到靠山，希望借此更接近自己的目的。

“新人类研究会”和案件有关联，那么若琳调查研究会的举动是否也和案件有关呢？

说到底，她究竟是为了怎样的个人目的，不惜以身犯险——

叙述着一个人悲惨的话语从白色魔女的口中出来，显得却有些滑稽：

“那个小姐呀，她也是个孤儿呢……她的爸爸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掉了呀。没错，是我的孩子们吃掉的哦。啊啦啦～太遗憾了，太遗憾了。”

果然。

和薇尔千里他们一样……身为没有父母的遗孤，被某个人带到这里来，成为研究会人体实验的材料么……

在这个世界出生的孩子们，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拥有自我选择的权利呢？在尚不懂事的年纪，被疯狂的大人们玩弄在掌心。

这样的话……

“你不会在想，那时的她和你们一样，被迫成为了研究会的实验材料吧？～”

“唉？”

白色魔女黄金的瞳孔中，再次充满了戏谑的神色。

难道……不是吗？

“结论正确，但是过程错了哦。人体实验盛兴的那个年代，她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了。啊啦，我记得她今年似乎是26岁来着？除了第一位死者，她就是最年长的那个了。”

“……”

所以……呢？

“那时的她是自愿……不，准确地说，是想要参与实验哦。”

雪凝那浓密的睫毛低垂着，每一下细微的颤动，都好似在传递什么暗号。

“……开什么玩笑！……她的脑子是坏掉了吗？！”

“啊啦，这其中的理由谁知道呢？”“那么、她曾经参与过实验——这一点我是明白了。既然参与过，肯定会留有印象吧。那她现在调查研究会为何还这么困难呢？”

“答案很简单，因为不记得了啊～啊啦，我对她的过去的了解程度就到此为止了。小悠翼要是还继续问，我也不知道了哦？”

“……不记得？”

话说回来，千里他也是……说着自己和薇尔一起参与了某个实验，还详细地描述了交换日记的事情，但是对实验的描述却很模糊。

不论是相关的人还是相关的事。

全部，没有人说得明白。

就好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一般。

乱七八糟的一切。

“为什么这一个也是那一个也是……全部都忘记了啊？”

悠翼没能控制好突然涌上心头的愤怒，这句话几乎是对着雪凝吼出来的。

“小悠翼你又有什么资格这样说别人呢？～”

雪凝依旧微合着眼睑。金色瞳孔中，锐利的视线朝悠翼的方向猛地射来，对上视线的一刹那，悠翼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

“什么……意思……”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纯黑的噩梦里，白色魔女笑得全身上下不停地发出轻微的抖动。她那瘦削的肩膀、外露的锁骨、苍白得近乎病态的皮肤，在这奇妙的颤抖中，似乎更显风韵。那给人以荒诞空灵之感的、清新如银铃般的笑声，也于此时此刻泛起了涟漪。

笑罢，魔性的笑容再次浮现。

“那当然是……字面意思哦。”

【第六章】撕裂梦境之语#09

09

从最初的案件发生的那天开始，现在已经是第十三日了。

上一场案件——也就是第五个死者若琳的出现，是在第十日的晚上。

那天夜晚，空被悠翼托付了看护千里的任务。现在已经接近傍晚，再过一会儿洛歌会过来帮忙。他按照悠翼的想法，让自己时刻守在千里身边——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三天。

三天内，事件的调查没有任何进展——至少在空已知的范围内是没有任何进展的。

也没有新的死者出现——这是最好不过的。倘若事件就此停息，就算结果是不明不白的也好。只是不想再看到其他牺牲者了……

千里的精神状态依旧很不稳定，不论周围安静或是吵闹，他总是会拼命捂住耳朵发出嘶哑的叫声……为此，只能向他注射一些镇定药剂，让千里在药物独特的香气中沉入虚伪的梦乡。

空已经连续三天晚上没有睡好了——第一天和第三天晚上要看着千里，第二天晚上洛歌来帮忙了，所以空得以回到自己的房间稍事休息，但是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连续三天睡眠不足的后果就是：脑袋有些沉重，心脏也很难受。

然而，这三天中，最让空头疼的是……

自从那天离别后，空就再也没有见到悠翼。

“只有你能做到……只有你是值得信任的。”

“我是不会死的，放心吧。”

临别前悠翼的两句话，还有那虚幻的微笑。

就好像……消逝在明媚晨光之中的白雪。

一想到这，空的心脏就有些抽疼。

“空前辈……？”

千里房间的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坐着将身体倚靠在窗前，在夕暮中静静地合上双眼、沉浸在纷乱思绪之中的空，被这个声音突然惊醒。

他揉了揉倦怠的双眼，又瞥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千里，起身朝门口走去。

熟悉的后辈站在门外，朝自己发出表示亲切的话语。

“空前辈，你累了吧……？去休息一下吧，我来守在这里。”

“啊，嗯。谢谢你，洛歌。千里他睡着了，状态比之前好一些。”

面对少女的好意，空打心里觉得有一丝温暖。他将手轻轻地撩开洛歌淡茶色的发丝，然后搭在洛歌肩上。

“不要勉强啊……”

很罕见地，对他人流露出关怀的动作。

“……嗯，我知道的。”

洛歌没有躲开，她的耳根有些发红。

“那个……”

她朝室内走了两步之后，又回过头，背光的她，看向空的那双碧蓝色的双眸在昏黑的傍晚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孤独感。

“悠翼小姐的事……那个，还没有……找到她吗？”

“……啊，嗯。”

空愣了半秒，然后僵硬地点头。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的自己应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如果再悲伤下去的话，面前的这个女孩会感到难受吧。但是，除了露出悲伤的表情……空又能怎样呢？

像四年前那样。在经历了离别的惨痛之后，给自己带上冷冰冰的面具的空……在他意识到的时候、再也没有办法脱下这张面具。

那么现在呢？这张面具脱下来了吗？又要给自己戴上怎样的面具呢？

“那个……空前辈。”

洛歌用无比温柔的语调呢喃道。

“没问题的，悠翼小姐她……绝对没问题的。”

“她在等你噢……所以，你也要等她回来……对吧？”

看似苍白无力、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话语。

不知为何，从洛歌的口中说出来，就好似沙漠的清泉般甘甜可人。

渐渐地、渗透到空的心中。

“嗯，说得对……谢谢你，洛歌。”

【第六章】撕裂梦境之语#10

10

“……喂，空。”

一出房间，整个人不在状态的空就被柒野拦了个正着。

那个身材壮硕、顶着一头长度微长而略显不良的乱发的青年男子，此刻正斜靠在房门的侧对面，用带着一丝怨气的目光瞪着空。声音听上去也是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噢，柒野。”

空没有特别想要搭理他的意思，本想打声招呼就此离去，不料对方竟然用宽大的身躯堵住了自己的前路。

柒野的眉毛紧蹙，嘴巴向下撇着，额角和鼻尖上都缀着几颗汗珠，头发末端的那抹红色仿佛正是此刻他心情的写照。

“怎么？”

“空，抱歉了，跟我过来一下。”

然后，不由分说地拽起空的手臂，将他往前拖。

疲惫的空没有反抗，只是跟着柒野略显急促的步伐来到了一个人迹稀少的拐角处。

说起来，走道内的监控设备还是坏的。据说是由于未知电波的干扰，最近这段时间的中央控制设备出了很大的故障。

“到底怎么……”

“空！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哈？”

被按到墙上的空，此刻被对方扯住了衣领。即使被柒野这么粗暴地对待，空的表情也没有一丝动摇——或者说，空还处于茫然的状态。

这才几天不见，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啊……？

“那天之后，悠翼是不是不见了？”

“呃……是。”

“你知道她去哪了么？”

“不知道，她没有告诉我……怎么了？”

“喂，你这家伙难道还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么？”

对于柒野粗暴的态度，空其实并不想接话。

开什么玩笑啊，你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冷汗从额角冒出，倒不是因为柒野的态度让人火大。

而是……空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害怕柒野会一语成谶。

“那家伙……悠翼她，骗了你。”

“…………是么。”

沉默了半晌，从喉咙里哼出两个字。

空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眼神带着锐利的刺。

他当然不会听信柒野的鬼话。

“她杀掉了那些人……然后逃跑了。”

柒野的压低嗓子产生的音调，似乎带着一丝阴郁。

这是平时的他所没有的——空又一次回想起了上次和柒野在“安全区”商店街中的对话。

那个时候的他，面不改色地向自己述说了心爱之人死去的事情。

那是平时笑嘻嘻、在该冷静的时候近乎冷酷的柒野。

“其实我才是一个冷血的人吧。”他这么说道——就连一丝酸楚的笑容都没有，就那么平静地、把事实叙述出来，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回到欢笑的日常之中。

空看不懂这样的柒野。

“在说出这些话之前，请你先经过大脑好吗？”

甚至在语气中夹带一丝怒气。

“不……我很早就在想这个问题了。空，你先静下来听我说。”

好啊，我倒是想看看你会怎么说。

“当时我们是在哪里见到她的？没错，是在对抗妖族的战场上。当时我们干掉了巨人族，她就这么突然倒在了刚刚战斗过的废墟里，而且满身伤痕……空，如果是普通的女孩子，迷路到了‘边缘区’的战场上，她会接近那个正在进行危险战斗的区域吗？更何况就直接倒在那里！简直就是故意要让我们看到似的。”

“……”

没错，悠翼本来就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她是妖族。她在我的梦里出现过……这一切看似超自然的东西，其实于她而言就是自然。

她之所以要在那个显眼的地方突然出现，其实就是为了见我而已……没错。当时我们就是在那个地方附近分别的，在那里重逢又有什么不对的？即使那个过程没有那么自然又如何？

只要结果是对的就行了，为什么要去考虑这么多呢？

“她来到公会之后……没过多久，案件就发生了。这才是我觉得最可怕的地方。”

“你的这些话……审判长已经说过一遍了。”

哪怕对方的手中握有道理，空也不想听。

这是一种固执吧。

他眯起双眼。

“那就让我再说一遍！”不知从那涌起的怒火，把空和柒野自己都吓了一跳，“之前就是因为你在，我才不敢当面说出这些话！所有的案件她都没有不在场证明——包括第三个死者出现的时候，她被关在‘牢房’里，可是谁能保证那个时候她确确实实老实地待在里面呢？”

空觉得揪着衣领的那股力越发大了：“如果有办法逃出去，那就不叫牢房了。”

“不，你马上就会知道我说这些话的意义了。”

“那我倒是想要听听你的说法。”

对着柒野，一脸漠然的空露出苦笑。

或者说，是略带讽刺的苦笑。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可以称得上是剑拔弩张。

保持被揪住衣领按在墙上的姿势，两个人沉默地对视许久。

“……喂，空。我听到了侦查组的最新进展了。”

“什么东西？”

“没错，就是侦查组那些人！包括审判长那些人还有技术组的几个成员，他们在讨论一项重大发现。那个尚未公开的发现……可以说足以扭转目前的局势！！”

“……”空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一遍柒野，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

“首先，一组照片被上传到了数据处理中心的电脑上。”

“……是死者手机里的？”

柒野沉默地摇头：“先不提这个。那组照片……没有人知道是谁传的。但是有一点很重要……那便是照片的内容。”

空皱起眉头。他很反感柒野在关键时刻卖关子的做法。

“第一个死者死去的当晚，有人拍到了悠翼独自外出的画面。”“没错，就是那个晚上。她才来公会没多久，在月黑风高的夜晚独自外出是要干什么？况且宿舍楼和主办公楼之间有设连接通道，就算有什么急事也不必走到外面。而且，她经过的路径恰恰是去往‘研究院’的……”

“……”

那是……她迷路了吧？

“不仅仅是这个。她曾明确表示过和第二个死者有过接触吧？”

“嗯。但是……”

“拍到了啊……那家伙被打趴在地的画面，还有悠翼端着枪口威胁他的画面。以及，她和第五个死者若琳也有过接触……就在若琳死前的几个小时内。恐怕第三个和第四个也是，不过没有被拍下来。”

“……那又能说明什么？”

仅仅是同死者有过交流就应当受到怀疑？

和路修那种人发生冲突也多半是因为对方没事找事不自量力吧？！

“除此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柒野的声音的表情愈加严肃，这让空感到丝丝的寒冷。

除了寒冷之外……还有一种头疼的感觉。

最近整个人都很奇怪……脑袋像是被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挤占了空间一样。

“在所有的犯罪现场周围，无一例外地留下了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太过不起眼，之前都没有人将它提起……直到他们破解完毕死者若琳的手机储存卡后，看到了另外几张照片。”

“那是……什么？”

完全听不进去——但还是从牙缝中挤出一个问句作为自己在听的证明。

用超级模糊的声音。

“漆黑的羽毛。从色泽和触感上分析，是乌鸦的羽毛。”

“不，不是！！！我没摸过啊……这是我从他们那边听来的原话啊！”对于空表现出的不屑态度，柒野的心中有种莫名的愤慨，“然后啊、这种东西……在曾经关过悠翼的‘牢房’和她住过的房间里都有出现。”

“……你到底想说什么？”

“若琳拍到了犯罪现场的漆黑羽毛的主人——那只乌鸦——还附加了很多说明，包括她自己对事件的猜想……那只乌鸦拥有黄金的瞳孔。没错，那只乌鸦就是妖族……以我们目前所掌握的‘关于妖族的知识’完全够不着的、未知的妖族种类。”

那又……怎样了？

漆黑的乌鸦……？

脑袋好混乱……或者说，很难受。

“除此之外，若琳小姐的手机储存卡里还有很多矛头指向悠翼的线索噢……全部都是她自己整理的，包括和悠翼接触时的录音，恐怕凶手就是因为这些线索暴露了才会杀了她吧？可惜没能将线索彻底阻断啊！”

那个女人……一开始说的调查研究会才是幌子吧？！

她是真的想要害死悠翼吧？

“你还没理解吗？空！侦查组很快就会把这些新发现公开了……悠翼和凶手有关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吧？”

——杀了你。

这个时候，脑子里响起一句话。

……是谁在说话？

完全听不出来的模糊嗓音。

完全听不懂的意义不明的话语。

头好疼。

“喂……你能……闭嘴吗？”

显然柒野并没有理会他。

“漆黑的乌鸦——那就是凶手的真面目啊！兼为妖族和人类，完全符合之前的种种猜测。如果悠翼……”

啊啊啊啊烦死了。

求你不要再在我面前说这些了……

“……如果悠翼和它有关的话！”

头疼欲裂。

求你了。

“别说了……”

“那么整个事情就可以这样来解释……”

——别说了！

下一秒。

一记拳头甩了过来。一面拎着空的领口、一面发表言论的柒野，对这一拳头的反应足足慢了一拍。

一拳，足以打到柒野的脸部扭曲变形。

鲜红的血液从鼻孔缓慢流出。

他壮硕的身躯足足后退了两步，紧攥着空脖颈的那只手也就此松开。

身为多年的战友、空的年长者的柒野，以讶异的目光看向空。

随即，那份讶异转变为了愤怒。

“你小子什么意思啊……！”

炽热的烈火从柒野的体内燃了起来。他调整了一下身体平衡，下一秒，也抡起拳头朝空挥来——

柒野也开始让冲动的感性支配大脑了：

“别开玩笑了，空！！你想包庇她吗？我告诉你，就算凶手不是她，这件事也和她脱不了关系了！！！”

我……在包庇她吗？

等等，这个用词不对吧……！

你们还没有确实的证据吧？

只是为了让人心安定一时、才会这么急切地抓住一条线索不放吧？

——已经脱不了关系了。

当空意识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时，他愣了一下。

好在还是及时地伸出一只手堵住对方的拳头……然后，另一只手堵住紧接着挥过来的另一个拳头。

变成双方单纯凭借力量决定胜负的局面了。

“她叫你守着千里，你就守着千里。这下好了，确实三天了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她也不见了！凶手也不见了！”

“——喂，空！！你就不怕到时候洛歌出事吗？！”

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提到洛歌的名字？！为什么洛歌会出事？

“把我们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千里身上，这个时候洛歌才是最容易遭遇危险的人吧？”

为什么凶手下一个目标一定是我们啊？

“……不要说这种话了，柒野！！！洛歌她才不会……”

等等。空，你凭什么保证洛歌就不会有事呢？

啊啊啊……不要再想这些了。

不要被柒野突然打乱了阵脚。

即便脑袋还是很混乱。

“空，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这么偏执啊？”

我很……偏执吗？

当空发现自己的意识早已陷入一片混沌之时，又被脸上传来的痛觉惊醒。

“为什么会这么相信悠翼？”

“唉？”——为什么要如此相信她？这个问题就连空自己也思考了很多遍却得不出一个像样的回答。

但是，我就是想要相信她。我对她……我对悠翼的那种近乎无条件的信任，是你能打破的吗？

一开始……就是这样。

毫无理由地，相信一个人。

因为她和我记忆中的那个人很像？所以一开始就把她当成“她”了？

“空，你不会把她当做那个人了吧……？”

可是她也承认了啊，自己就是那个人……小时候陪在我身边的那个人。

我也承认了啊……

这个过程没有任何违和感。

相信她。按照她说的去做。

待在她身边的时候，感到莫名的安心。

愿意为了她去做冒险的事。

这就是我啊。这就是我自己的想法啊。

“空，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等等……那真的是你的想法……空的想法吗？

空反问自己，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了呢？

大概是察觉到了空的不对劲，柒野不再对空使用暴力。他将双手搭在空的肩膀上，使劲地摇晃着。

在真正触碰对方之前，柒野没有想到空的肩膀居然那么瘦弱无力——完全不像是常年在战场工作的男人的肩膀，有一种病态的感觉。

“快想想四年前的那天……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什么？……

那是漆黑的影子。

漆黑的一片混沌啊。

就像我此时此刻几近停止运转的大脑一样。

她……她的身影……

她到底怎么了……？

“别再给自己心理暗示了。她已经死了啊……空！！！”

空的瞳孔骤然放大。

他重新开启已经麻痹的感官，逐渐感觉到柒野的五指关节全力按压在肩膀上的痛楚。

“那个时候、你亲口跟我们说的——她的尸体已经被扯破了、她……已经再也活不过来了。”

说得好像柒野见到过她一样……

啊啊，是这样么。

那个时候的我没有说谎。

那么……四年后的我在说谎吗？

这样的话……

悠翼是谁呢？她口中的“空”，又是谁呢？

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去信任她呢？

……

搞不明白。

但是，即使理不清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也好。

果然……我还是想要做一个偏执的狂人。

在某种力量的支配下……

“抱歉，柒野。”

推开施加在身上的外力。

“我要去到她身边……弄清这一切。”

在旁人惊诧的目光中，拖着疲乏无力的身体，踏上注定孤独的路。

【第六章】撕裂梦境之语#11

11

第十四日晚。

千里的房间内，洛歌正坐在靠椅上，对着熟睡的千里发出轻声叹息。

千里他……还能恢复原来的样子吧？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洛歌。

她拍了拍脸颊，向自己打气。

这场噩梦……很快就会结束了。

空前辈，千里，还有悠翼……他们都会回来的。

昨晚空前辈走了之后，柒野前辈来了一趟。

他的脸色很奇怪，也没有说些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按照柒野前辈以往的性格，他应该只是在担心千里吧？

只是……

一想到此，洛歌就觉得整个人毫无缘由地，被一种莫名的空虚感所包裹。

明明房间的门窗都锁进了，灯也开着，不知何处吹来的寒风依旧浸透着洛歌的身躯。她只能将身体缩紧，缩紧，再缩紧。

从昨天傍晚到现在……空前辈也一直没有出现。他应该是去找悠翼了吧。希望他们都好好的。

但是、但是……

“——现在的空的体内，混有妖族的血液。”

“我不会让他变成那样——我会一个人想办法解决这一切的。”

“不论发生了什么，都请你陪在空的身边。”

那天夜晚，悠翼对自己敞开心扉的谈话。

她的声音，至今也萦绕在洛歌的耳畔。

洛歌相信悠翼。不论如何都相信——那仅仅是凭着自身感觉做出的判断，为什么如今的我会这么执着呢？

悠翼还有空前辈……你们快点回来啊。

因为相信悠翼，所以现在非常想看到她回应我的呼唤。她还好吗？

以及……空前辈还好吗？

前辈最近看上去很累的样子。

难道……悠翼所说的“侵蚀”已经……？

不不不，空前辈还是空前辈！永远都是空前辈！！！

正因为相信，所以才感到一丝害怕……

害怕空变成那个未知的样子？

还是说……

就在这时，一串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请问洛歌小姐在这里吗？”

有些陌生的声音……好像是侦查组的人来着。

“啊，是的……我在这里。”

一面应答着，一面缓缓开启门。

门外确实是一位侦查组的成员，年龄似乎没有比洛歌大多少，穿着整洁的衣装。

“那个，怎么了吗？我现在还要……”

“总之先跟我们来一下，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的帮忙。”

抓起洛歌的手臂，然后……不由分说地，把洛歌拽了出去。

“哈咦……？！”

◆

黑夜。

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从那一天开始算起……已经过去多少个夜晚了？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人的夜晚。

在度过了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后，少年陷入了，名为“孤独”的黑洞。

少年试图忘记过去的一切，又试图想起来。就这么被互相矛盾的心情纠缠着。

啊啊，果然还是想起来吧！……自己与姐姐——那唯一的亲人之间发生的事。

.

事实上，名为“记忆”之匣，一开始存在于大脑之中时，就处于未开封的状态。

像是对匣中藏有的宝藏表示出好奇的孩童，少年通过一点一点的努力，终于撬开了一个小角，匣子中埋藏的宝物就这么通过那个小角流了出来，流进了无尽的黑夜中。

少年被宝物璀璨的光辉所迷惑，自然忘记了自己身处的地方。

于是，在妖精的怂恿下，他不断地，朝匣子里面探索。

那里面一定埋藏着更多、更多的宝物吧！

让我把你们都掏出来，挑一个最漂亮的送给姐姐吧！

这样的话，她一定会开心的……！

——呐。

——你在干什么呢？

直到有人，把沉迷探索的少年轻轻唤醒。

漆黑的世界，不知从何时开始产生了裂痕。

那是一个奇妙的声音。

声音清澄无比，却又让人难以分辨出声音的发出者究竟是男是女——那是介乎少年和少女之间的奇妙音色。同时，声音的发出地也很难辨别。不论是一个人待着，或是周围存在有很多人——不论安静还是嘈杂，那道声音总是能清晰地回荡在少年脑内的各个角落，和其他声音区别开来。

那仿佛是，在拒绝自己同他人讲话一样……

那道声音把自己和那个漆黑的世界锁在了一起。

.

——你在试图找些什么呢？

啊啊，我在找“回忆”啊。

——什么回忆？

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呀。

——既然不明白，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呢？

因为我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但是如果找不到“回忆”的话，这份执着就会变得很空虚了……

——搞不懂呢。

——完全搞不懂你这家伙。

——很多东西其实没有必要想起来吧？

——每一天都和往常一样度过不就好了。

可是，如果我没有追求的话，就感觉不到快乐了。

——可是如果没有追求，也就不会感觉到悲伤吧？

是那样的么……？

——你，很怕呀？

唉？

我在害怕吗？

仔细想想，徘徊在思维黑洞中的少年，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被那道声音干扰得有些烦躁，他不由自主地扶住额头。

——在害怕什么呢？

是啊，在害怕什么呢？

——你在害怕自己失去追求么？

大概……吧。

——可是，事实上你已经失去了呀？

“……！”

梦中的少年被这道声音猛然惊醒。

已经停滞僵化的脑子，此时此刻才开始了运转。

——死掉了啊……你想要守护的人、还有你们的回忆也是，早就一起被埋葬了啊。

你在说什么啊？

我的姐姐不是一直都在我身边吗？

她一直都在看着我啊。

我们一直都在一起啊。

只不过忘记了而已。

只不过……我们都忘记了而已。

——忘记的是你自己好吧？

什么啊？你到底在说什么？——拜托，请你好好看看现在的自己。

——多么丑陋，多么愚蠢，多么可笑！

——为了一个虚假的记忆，这么多年都没有停止过追求。

——其实你就连姐姐的样子都不记得了吧？

开玩笑……！我记得！姐姐是黑色头发，黑色眼睛……还有……

还……有……？

黑色头发，黑色眼睛——

多么平淡的“特征”啊，毫无个性可言。

——看吧看吧，果然不记得了吧。

——喂喂，你还捧着那本记事本吗？

——那本记事本可是充满了“回忆”呢！

——没错，就是你所追求的东西的一部分，满满的回忆哦。

是吗？如果那便是我所寻找的“回忆”的话……请务必把它给我。

——那个东西可是一开始就藏在你的手中哦。

唉……？可是……它不是突然出现在了我的房间里吗……？

——不是哦，它一直都在你的手上啊。

——只是你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只是你自己没敢发现而已。

——为什么会这样？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明明追求的事物就在手中，却还装作视而不见。

那是……

——你啊，该不会还想沉浸在追求的快感中，借此不断地麻痹自己吧？

我才没……

——呐呐，要不要打开来看看？看看你的回忆？

开玩笑吧……那本记事本早就被上缴了啊。

——不是的哦，它一直一直都在你的手中啊。

少年低头一看。

无尽漆黑的深夜中，自己的手中不知何时捧着一把光。

那确实是，当初在房间内发现的笔记本——封面上的字迹是那么熟悉啊！轻轻摩挲，就能给人带来心理上的安慰。

——快打开看看，快打开看看！

少年咽下口水，在声音的怂恿下打开了笔记本。

.

“唉……？”

骗人的吧！

力气尽失，少年的笔记本摔在了地上。

空的。

落地带来的轻风翻动着泛黄的纸业，所经之处，皆为一片空白。

——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什么都没有呢！

那声音幸灾乐祸。

“烦死了！”

少年跪倒在地，瞪大了双眼。

冰凉的液体不知何时浸没了他的膝盖和脚踝，逐渐蔓延到了大腿和臀部。

那是本不该存在于黑夜中的，鲜艳的红色。

少年厌恶这种颜色，这种厌恶远比对黑夜的厌恶更深。

——你这家伙，什么都没有啊！！

——打从一开始，就是一无所有啊！！

“烦死了！”

——既然一无所有的话，又何必害怕着“失去”呢？

“烦死了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怒吼过后。

他忘记了故事的后续……

◆

啊嘞……？

我刚刚在干什么来着……

漆黑的世界不知何时已经淡去。

抬头是一望无际的星空。低头，远方是浩瀚无垠的大地、葱郁的苍林，近处是打理精致的花园，低矮的楼房。

不不，其实并不低矮，那只不过是自己所处高处带来的错觉而已。

少年的眼瞳早已失去了光辉。

他的意识早已消散在空气中。

——呐，你已经早就一无所有了呢。

——为何不一起归去？

归去？哪里？……

——那当然是，归去我们的“乐园”。

——一个能和你最爱的姐姐永远在一起的地方。

——一个能永远守护着他人的梦想乡。

已经够了……

我已经不想再追求什么了……我累了。

请带我去吧。

于是，站立在宿舍楼的天台上，在迎面吹来的凉风中，柔弱的少年千里——

渐渐地，失去了力量。

他的身体朝前倾。

【第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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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

第六章真是巨长无比。是我没控制好，我错了。

最后这一段很迷……就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其实说了半天就只有两个字：tiaolou。

我已经尽量把这个画面弄得比较隐晦了……和谐，和谐。

为什么说第六章结束会进入一个小高潮……因为这个tiaolou会带来很多变化。

“游戏”也正是因此，开始从魔女桑预订的剧本中脱轨了。

其实原本预订的第六章末尾，还有两个高能……

但是这种东西太集中也不好……所以被我毙掉了。

下一章有高能。毕竟是第一卷最后一章了。

可能的话，会有点虐。（之前说的开头治愈中间虐后期治愈……现在是中间哦。）

请尽量集中在一起看。

可能的话，我会备份一条IF线防虐。

对了……话说回来有人愿意猜一猜密码是啥吗QAQ……

其实只是对不对电波的问题。

哦对，下一章凶手的身份也会出来的。

至于凶手是谁，其实你们心里早就有数了不是吗（）……

其实这不是重点啊orz

至于how和why要等到第二卷后期揭晓。

其实这也不算严格的推理，当悬疑小说看就好，上帝视角了解到的东西其实也是有限的呢。

【第七章】在黑羽包裹的漩涡中……#01

注：这一章男主可能会很渣，希望大家不要讨厌他Σ(|||▽||| )

还有就是……第七章一整章请务必等后记出来再看……真的……我觉得……

这文大概适合屯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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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在黑羽包裹的漩涡中……

01

“啊啦……啊啦……真遗憾——”

漆黑纯净的夜里，回荡起白色魔女那银铃般清脆的嗓音。

明明是十分清澈动人的声音，自魔女的口中发出，便给此刻的夜晚增添了一分荒谬之意。

她坐在视野所及范围恰到好处的楼台上，细眯着金色的双瞳，眺望着下方的地面上那片绽开的血花。

以及血花中央的……支离玻碎的身体。

与往常不同的是，她的声音里没有笑意，脸上也没有。

她——雪凝，看上去真的非常遗憾，以至一改平常地颦起了眉，撅起了嘴。要不是那翘起二郎腿的不雅坐姿，此刻的她看上去就像一位贵族出身的美丽小姐。

“怎么办？这样子就吃不到心脏啦！～因为早就变成一团肉泥了。”

因为不满而握紧的拳头使劲锤向周围的物体，一下、两下、三下……依旧不解气。悬空的双腿也因为不满而蹬来蹬去，摇摇晃晃——这是她第一次像小孩子一样闹起了脾气。

“游戏的条款也出现漏洞了，怎么办？”

站在雪凝身后不远处的一个背光的人影，无视魔女的胡闹，将现实问题抛出。

“啊嘞……？说得对呢！～”

经那人一提醒，雪凝才像是突然灵光一现似的，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站起来，回过身，丝毫不顾背后的万丈深渊。

在夜风中飘扬的白发和孩童般纯真笑颜的衬托下，她刚刚身姿就像圣洁的天使。

“……”

阴影里的那人不禁一怔。

原来她……也会露出这种表情么？

“没想到小悠翼居然真的找出了下一个要杀的人，雪凝我真是大吃一惊呢。”

雪凝故意用很吃惊的语气说道，那样子看上去很是滑稽。

“那家伙在和我聊过之后，大概是终于发现死者之间的规律了吧……我是该表扬她呢？还是该骂她迟钝呢？其实这都不重要吧。没错，他们全部都曾经是‘新人类研究会’的实验材料哦。薇尔、若琳、奈美、路修、艾克……还有千里。目前出现的这几个人，全部都是实验材料嗯。只不过他们自己也差不多忘记了罢了～”

“她推测下一个要杀的人是千里，所以在千里身边安排了护卫呢！这样子我们就没法动手了嘛。毕竟按照游戏规则，是不可以杀掉预定之外的人物的哟～虽然雪凝我觉得这条规则怎么都无所谓了啦，雪凝只要是人类的心脏都很喜欢的～”

“就是这样，我们三天都没动手了呢～说起来，你为什么不先去找另一个备选人士呢？还差两个人吧？明明那样做效率更高好吧？你这个家伙真是固执呢。”

“……”那人没有回复。

“或者找人把护卫支开呀！小悠翼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让自己留下来，谁也不知道她现在去了哪里呢！如果她留下来的话，我们就更难下手了不是嘛～啊啊，但是但是，你也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就是了！明明把人支开——只要那人不是小悠翼都好说——不是什么难事……雪凝想快点尝到心脏嘛～毕竟十五天的游戏时限很快就到了啦……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卡住啦！”

“……”依旧没有回复。

雪凝盯了那人足足两秒，继而选择放弃：“啊，算了。根据游戏条款，‘使用唯一的作案凶器’，这次的自杀就已经不算数了呢。”

“这下就很麻烦了呢……既然要杀的七个人已经定好了，那么就不能改了吧？如果这样的话，就很遗憾啦！”

雪凝单手托腮，摆出思考状。

“因为双方胜利的条件中，都没有包含对‘目标自杀’这一条突发状况定下规则呢。既然目标在游戏时限内死了，理应是小悠翼失败……但是雪凝没有尝到心脏的美味，而且这项结果还与第二条款项（凶器唯一）相悖，也算不上是成功了呀……？！”

“你要……你打算怎么办？”

那人的提问带着一丝欲言又止的感觉。

似乎是在斟酌着更为恭敬的用词。

“唔，雪凝现在也很苦恼呢……到底要怎么办呢？啊啊，麻烦死啦。”

与刚刚的怒气不同，现在雪凝的语气，似乎变得欢快轻盈了起来。

那副样子，就像是刚刚被讨好的孩童一样。

黄金的妖艳瞳孔中，映着此时此刻着那人的身姿，还有魔女专属的戏谑之意。

她在撒娇……？

那人恍惚地意识到这一点——但是身体却无动于衷。

“所以呢……雪凝想要……嗯，想要……”

洁白的衣摆在夜晚的微风下飘动，她踏着轻盈的步子，脸上带着一丝陶醉般的绯红，一步一步地向阴影处的那人踏来。

然后——她捧起那人的脸。

还未说出自己的想法，却笑了。大概是被那人模糊不清的表情逗笑了吧。

苍白而不带有一丝血色的双唇，此时此刻勾起了绝妙的弧度。

“……你想要什么？”

“呐，不是还有吗？”

“……还有什么？”

“这个公会，还存在着满足条件的第八个人呢～”

“…………”

苍白的肌肤，冰凉的触感，妖媚的声音。

这便是那个魔女原本给人的印象。

此时此刻，她的身体却给人带来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不是冰冷的……她有温度。

而那个人……才刚刚意识到这一点。

“再怎么说，你也不会不知道吧？呐？”雪凝用带有试探性的口吻说道。

“要干什么？”

“雪凝还想要心脏，还想品尝美味呜～”

“……”

“雪凝可以偷偷地修改游戏条款哦，把其中的某一项去掉……因为现在的状况完全无法分出胜负～雪凝讨厌这样。”

“反正嘛……小悠翼她，其实也不知道千里是不是下一个目标呢。所以啊，就算我们把目标偷偷换成别人也没问题啦～不过这样感觉很对不起小悠翼呐，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突破口呢……嘿嘿嘿嘿……”

“…………”

“呐，怎么样，没问题吧？”

“随你便。”

丢下这句话后，两个人的身影都消失在了高处的楼台。

【第七章】在黑羽包裹的漩涡中……#02

02

“呼，呼……”

深夜，空旷的回廊中隐约传来低沉的喘息声。

那个人的呼吸不是很均匀。他将身体倚靠在一个角落，肩膀缓慢地起伏着，汗水爬满了背脊。

“呼，呼……”

他在不断地喘着粗气。

只是——

他刚刚经历的并非一场紧张的逃脱游戏，他所做的仅仅是很普通地在公会四处转了一圈，还没有走完预定的路线，现在却被突然袭来的疼痛压垮。

他刚刚在找人。

一个人没有明确的计划，就那么漫无目的地在四处游荡着，只为寻找他一直在想的那个人……

贯穿身心的剧痛就这么突然袭来。

“悠翼……”

他呢喃着对方的名字，漆黑的眼眸中已经没有了一点生气。

你到底在哪里啊……！

不知从何而来的剧痛侵袭着他的身体，搅乱着他的大脑。

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呼唤那个名字。

因为……关于她的一切……那是存在于混乱的大脑中的、唯一的净土。

此时此刻，混乱的大脑中只剩下她的身影尚且是清晰的。

“悠翼……！”

青年——空，在无人的深夜中压低喉管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仅仅是呼唤对方的名字，却也让他身心俱疲。

他好想就此倒下。事实上，剧痛已经迫使他跪在了地上，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还扶着冰冷的墙。

对于这突然袭来的痛苦，空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甚至连思索痛苦源头的时间和精力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却还是发出了这般的呢喃。

怎么回事……？

空的身体似乎在和恶魔作斗争。

如果要具体地描述一下的话……那是一股来自脑内的强烈眩晕感，伴随着撕裂身体皮肉的痛楚。不论自身如何应对，这份痛楚不会减免分毫。

终于……他已经连那个少女的名字都喊不出来了。

喉咙干渴至极，微张开嘴，窜入鼻腔的是混杂着血腥之气的生锈金属的味道。

他又倍感恶心地捂住了口鼻。

“不要……悠……翼。”

眼皮似乎在某种外力的作用下趋于合上，但空还是勉强支撑着眼前模糊的画面……

意识恍惚的他，朝不远处那个正在向他奔来的少女的身影伸出了手。

——那瘦骨嶙峋的、颤抖的手。

“空前辈……！”

意识即将消失的那一刻，远方传来一声夹杂着紧张与关怀的——少女的呼喊。

◆

刚睁开眼，空就为呈现在眼前的超自然之景发出惊叹。

这里是，以漆黑的纯色为背景的、无限延伸的空间。

在这漆黑的空间里，有着由一道又一道闪耀着白银光辉的锁链交互错杂构成的风景线。迈开步伐，裸露的脚踝便感受到了一股透彻的冰凉。随着步子的迈动，这股冰凉的触感还带来了一丝柔滑。那是液体的感觉。

空低下头，稍稍抬起脚，观察浸没小腿的不明液体。在漆黑的空间中，那种液体似乎无法反射光芒——不对，既然能看到锁链的银色，不可能看不清这些液体——除非它原本就是浑浊的黑色，与背景融为一体的黑色。

漂浮在液体上方的，是某种零零碎碎的细小之物。

其中有一些挂在了白银的锁链上，使空得以看清它的全貌。

那是在混乱的记忆中反复出现的、亮黑色的羽毛。仔细看的话，末端还有些发蓝。

空拾起一片将其握在手中，轻轻揉捏着，回味它柔软的触感——然而这个举动似乎并不能带来什么。他很快就失去兴趣，松手了。

刚刚的疼痛似乎已经远去……空扶着脑袋，对目前的状况表示不明所以。他趟着水，拨开、跨过交错繁杂的锁链，自己也不知道此刻正朝着哪个方向前行，只是凭着直觉走着。

悠翼在这里吗？

——空不去思考这个空间的存在意义，首先想到的却是关于悠翼的事。

要是在平时，他也不会这么感性吧。

在被柒野泼了一通冷水之后，此时此刻依旧支配着空的信念的“莫名奇妙的执着”究竟为何物……他也丝毫没有考虑这些。

直到——

“喂，肮脏的家伙。”

一个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声音打断了空的探索。

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空缓缓抬头。

突然出现在前方不远处的人影，令他大吃一惊——以至于连最基本的惊呼声都没能发出，就那么僵在了那里。

那人将身体半倚在附近的几根搭在一起的锁链上，显得十分随意自得。

漆黑的碎发、高瘦的身材、苍白的皮肤以及棱角分明的五官——对方具有空身上的所有特征，就连衣着也和空一模一样。看着远处的那名青年，空就像在照镜子一样。

不同的是。

那人的瞳孔颜色，是无比妖媚的金色。那是妖族的颜色。

他用着和空一模一样的脸，却露出了绝对不可能出现在空脸上的表情——他微微抬起下巴，微眯双眼，用看着污物一般的嫌恶眼神瞟着空，顺带把嘴角翘起一个合适的弧度。看上去像极了社会不良青年。

以及，那个人的身后……有着远比他瘦削的身躯宽阔得多的巨大双翼——

漆黑的双翼。

零落的羽毛。

不是……吧……

看到他的时候，空觉得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不顺畅了。

一开始存在于身体内部的不良反应，在消失了一段时间之后，似乎又将卷土重来——

“放弃挣扎吧，空。”

那个拥有漆黑双翼的青年，正一面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一面朝自己走来。

定睛一看，那人的双手双脚也缠绕着锁链，但是却一点没有被拘束的感觉。他一走动，金属摩擦发出的锐利撕鸣便在这个空间里回荡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空瞪着他，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缠绕在黑发青年身上的锁链，裂缝正一点一点地向内延伸。随着他稳当的步伐，一点、一点地，白银的光辉从缝隙间露出……

锁链在崩碎。

为什么……为什么我在看到这样的场景时会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害怕？

为什么要不断地往后退呢……？

停下来啊。

不仅仅是我，你这家伙也快点给我停下来啊……！

不要用我的脸露出那么诡异的笑容好吗？

“你是……谁啊？”

“我是谁？这种问题你也好意思问我吗？”

面对空用颤抖嗓音提出的疑问，那人收起笑容，依旧用看蛆虫一般的目光看着空。

然后，用和平时的自己完全没差的、冷酷无比的音色说道：“忘恩负义的家伙。”

等等，你在说什么啊？

“空，你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呢。”

在距离空不到一米的地方，对方停了下来，叹了口气。

“……”空对此依旧一头雾水，但是比起茫然，此时此刻占据他心中主导地位的是对妖族未知生物的正常警戒心。

“你想知道么？”

“……想。”

这是在经过冷静思考后得出的回答。

空用坚毅的视线盯住对方。

看着他拾起一片漆黑的羽毛，还有那逐渐趋于缓和的表情——

“那么……就得付出代价。”

说罢，那个人的身躯迅速被黑羽所包裹，在这个漆黑的空间里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了。

背部有些发痒。

强信息流带来的痛苦，从最初的点延伸，缓慢地向四周扩展。空感到自己正在与黑夜融为一体，记忆的闸门似乎也逐渐开始复苏。

同样是撕心裂肺的痛楚，这次却连惨叫都无法发出。

这次的痛楚，带来的却是一片混沌被扫开，换言之——大脑的清醒。

空似乎逐渐开始理解了。

同样是纷纷散落的漆黑羽翼，这幅景象空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是在哪里呢？

答案已经很显然了吧。

在柒野所描述的有关悠翼的“照片”中。

以及、在那个梦里……

那个关于“四年前的某场逃亡”的梦。

月色之下的黑色怪物，确确实实拥有这样的羽毛。

还有那……闪着金色光辉的眼眸。

巨大之影背对着月光，有如地狱掌门人般肆意施放着恶行。它啃食着黑发的少女，啃食着世间的一切。

那个时候的空，确确实实目击到了这样一个家伙……

带着一丝恐惧和敬畏，那个时候的少年抛下少女独自一人逃走了。

在这个怪物面前。

.

“喂……所以说……你……”

察觉到的时候，空的身体已经失去力气，不由自主地朝前倾。

朝着这个空间的主人发出最后的疑问，眼角的泪水便与周身的墨色之水混合在了一起，终将消去。

他倒下了，在冰冷的浑水中陷入窒息的沉眠。

“啊啊……空、你的‘罪’是……”

那是他听到的——最后一道声音。

可惜，在还没听到后文时便戛然而止。

【第七章】在黑羽包裹的漩涡中……#0

0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摇晃的视线中映出了洛歌的身影。

那个有着一头清纯的淡茶色短发的少女，此刻正低垂着头颅，似乎已然睡去。细密的刘海轻轻盖住她的眼，微张的樱色嘴唇正吐露出睡梦中香甜的气息。

“洛歌……？”

带着对现状的一丝疑惑，空试探性地问了这么一句。

不知为何……身体好像……没有刚刚那么痛了。

空稍微动了动，才感觉到自己目前所处的环境与刚刚有些不同。

目前所处的室内，可能是由于没开灯的缘故，光线很是昏暗。洛歌坐在装饰朴素的床边倚墙而睡，而自己则——没错，此时此刻，自己正平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脑袋放在洛歌柔软的大腿上，而对方的手还轻轻地搭在了上面。

离他们所在位置的不远处有一个阳台，阳台的门敞开着，窗外的冷风无情地灌入屋内，刚刚醒来的空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洛歌这样真的不冷吗……？

“那个……”

“唔，空前辈……！”

下一秒，洛歌猛然惊醒。大概是对空的苏醒太过吃惊了吧，或者是意识到自己在睡梦中流下口水并表示尴尬，她连忙抽出双手捂住嘴。

空被她这一出搞得哭笑不得，差点摔下床铺……好在还是靠着惊人的平衡能力坐了起来，紧挨着洛歌。

“呃呃……抱歉，空前辈。”

她连忙对自己的慌张表示抱歉。

“不……”

刚要张口，本已到了嘴边的话却消失了……等等，我刚刚想要说什么来着？

对了，我得去继续找悠翼才行。

“那个……空前辈……你……怎么了？”

洛歌将视线一会儿停留在空的身上，一会儿移向别处，小心地斟酌着字句。

什么怎么了……？

啊，是指刚刚为什么会倒下去么……？

讲道理，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空自己也是云里雾里的。

包括贯穿全身的剧烈疼痛，还有那个戛然而止的梦境、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狂妄青年。

就在空陷入对先前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的沉思中时，他的视线停留在了某个地方。

自己的手。

骨节分明的手。

原本苍白的皮肤上，此刻却覆盖有漆黑的、宛如鳞片一样的东西。

“……唉？”

空发出带着疑惑的叹息。

他将手摊开又合上，翻了一面又翻回来，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后，依旧搞不清那黑色的东西是什么。

看起来有些像野兽的爪子啊……

空不禁露出苦笑。

伸长手臂，拉起袖子进行查看，似乎这片黑色也将手臂上的肌肉覆盖了一点点，估计腿上也有。

“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明白。不过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吧……拿手套什么的遮住就行。”

“唔……”

洛歌将手搭在唇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也盯着空的手，目光中流露出来的并非厌恶，而是一种类似担忧的状态。

“真的没问题吗……”

洛歌弱弱地抬头，与空视线交会，又慌忙撇开。

空他……还是表现得很淡然。他应该还不知道发生在自己体内的这一连串异变吧？

“侵蚀”。

洛歌再度回忆起了悠翼曾和自己说过的话。没错，现在眼前的这一幕，就是发生在空体内的“侵蚀”……它真的已经开始了。

我该怎么办……

镇静，镇静。按照悠翼说的去做就好。

“对了，洛歌。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唉……？！”

在空突然袭来的提问面前，洛歌表现得像一只受惊的小猫，被惊动后一下子就消沉了下去。

“我……本来是要看着千里的，但是突然被侦查组的人拖走了……他们跟我说了一些事情……一些关于悠翼小姐的事……然后叫我配合。”

“什么？他们说了什么？”

空的目光顿时变得犀利起来。

“呃……这些话，我不想和空前辈说……那个，不要误解了啦……我是相信悠翼的。”

“他们是不是给你看了几张照片……然后说这一系列事件和悠翼有关？”

“嗯。空前辈已经知道了吗？”

“柒野告诉我的。”

“是么……”今天的洛歌似乎有些不在状态的样子，情绪低落、心事重重的，“但是即使如此……我也觉得悠翼她是清白的。所以我没有很配合他们……很快就脱身离开了。”

“回来的时候……我发现千里不见了。”

什么……？！

空意识到事情开始变得有点复杂了。事实上，在他与洛歌相会的那一刻，他就理应察觉到千里可能出事了——只是当时的大脑被一片混沌所堵塞，完全不适合思考问题。

“你觉得他可能会去哪？”

“唉？……我完全没有头绪，就在千里房间的四周转了转……然后就撞见了空前辈。”

洛歌深深地低下头，似乎是在为自己没能看好千里而反省着，但似乎又是在思考别的事。

“空前辈……那个……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

等等……为什么要岔开话题啊……不对，洛歌的脸色有些发白，现在应该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空突然意识到。

“我看到你很痛苦的样子……一个人几乎快要趴倒在地了，手上长出黑乎乎的东西……即使如此，还是一直念着她的名字呢……”

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寂寞。

“……”空并不是很想谈论有关自己的话题，所以选择了沉默。贯穿身心的撕裂一般的疼痛、搅乱大脑的繁杂思绪，还有谜一样的梦境……一切都是他烦恼的根源，而这些对洛歌压根无从说起。

他不想看到洛歌为自己担心的样子——那样只会让他更难过罢了。

洛歌是他见过的所有人中，最为阳光积极的一个。她是最纯粹的女孩……也是空最不想看到悲伤的样子的女孩。

只要有她在身边的话，悲伤的情绪就不至于扩散到周围——除非像现在这样，就连她自己都深陷其中。

“那个，洛歌。我……”

空找不出安慰的话语。他又一次在心里狠狠斥责了自己的笨拙。

“我没事的，至少现在还好好的在这里，不是吗？”

嗯，只要简单的一句话就足够了。

“嗯……”洛歌抬头，望向空坚毅的侧脸，眼睛里似乎有泪光闪烁。

这份悲伤——就连自己都不知道源头啊。

——呐，洛歌……你真的是在为发生在空前辈身上的“侵蚀”而恐惧着吗？

——你已经早就做好了接受“侵蚀”的准备了吧？

——那为什么要这么悲伤呢？

难道说……

“我去找千里吧……那家伙太不让人省心了。”

空试图转移自己和洛歌的注意力，他率先从床铺上站起，朝门前迈步。

这个时候只要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就足够了吧。

“……我也去。”

就在洛歌发出低声回应的下一秒。

一阵突然袭来的剧痛压垮了空的身体——

“空……前辈！”

又一次，迷离的意识在少女发出惊呼的同时中断。

【第七章】在黑羽包裹的漩涡中……#04

04

深夜时分，主办公楼的周围一片寂静。

少女——悠翼在夜空中飞翔。

背脊上长有一对比她娇小的身躯还庞大的漆黑羽翼，凭着它轻轻煽动带来的力量，她可以在这片天空中尽情地翱翔。

夜色的散发在迎面吹来的风中显得有些凌乱。悠翼一次又一次地将挡住视线的长发撂倒耳后，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大概是已经习惯这个动作了吧。

远远地找到位于中庭的落脚点后，悠翼开始调整高度，最后以脚尖点地的姿势，收起双翼结束飞翔。

要是在平时，这个时间点或许还会有人在外游荡，譬如约几个好友一起到中庭赏月，共度不眠之宵。

但是，在一连串杀人事件的洗礼下，已经没有人敢以身犯险了。

监控设备中枢毁坏，似乎就连警备也不见了踪影。

现在的讨伐者公会简直乱成了一团呢。

这是谁的错？

悠翼的脑中闪过一个白发少女的身影。

那是在深夜发出鬼魅的呢喃，诱使人们自相残杀的魔女。

尽管曾提供过帮助，但也给悠翼的计划设下重重障碍——就是那么随心所欲的家伙。一想到她，悠翼就忍不住想要皱眉。

不过……现在的这份寂静，确实正合悠翼的心意。

她轻轻迈着步，朝主办公楼——那栋即使在深夜、也能凭着月光的照耀而发出美丽光辉的高大建筑走去。

◆

太顺利了。

至少在悠翼一个人走进电梯、电梯大门关闭之前，都没有发生任何异样。

事实上，她全程都在留意四周，早已经做好了被潜伏在某地的警备攻击的觉悟。一有不对，就掏出手里的武器将其正面击倒吧。

因为现在哪怕被当做凶手也无所谓了……只要能进入藏在门后的秘密房间的话——悠翼如此认为——就能够达到自己的最初目的。那之后的事情，怎样都无所谓了——悠翼不可能继续留在公会。

带着这样的决心，悠翼于四天前离开公会，独自前往“某个地方”进行调查。

然后，终于赶在时限将到之际，回到了这里。

撕开用于隐匿的贴纸，轻轻摁下由工匠雕刻的按钮“B”。

“请输入管理员证明。”

同那天一样——伴随着清晰澄净的电音，按钮上方的电子屏幕中冒出了七个方格。

悠翼深吸一口气。

她的指尖在电子屏幕上的按键中游走。

.

七宗罪本身出自天主教，为其教义中的内容。

傲慢、嫉妒、愤怒、怠惰、贪婪、暴食、色欲。它们是人类情绪和行为的结合产物，是基本的“人性”——然而，却是被作为官方的教会判断为“恶”的存在。当时有不少修道士都对这一概念进行了补充，最终形成一个较为完善的说法，那便是“七宗罪”。

这是现代社会早已淡忘的、“旧时代”的欧洲文明之一。然而，在这个已经被拆散得七零八落的世界中，人类社会就像沙漠中的孤舟。没有人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也没有人想要知道。精神生活匮乏的时代，人们只关心眼前的事情、当下的生活，以及和妖族之间的战斗局势。早已没有人关心过这些过去的文明。

所有有关旧文明的书籍，现如今已经很难找到。在纸媒盛行的时代或许还有零星存在，但现在就连纸媒也几乎要被淘汰了。取而代之的是，人类利用计算机建立了庞大的数据库，将古人庞大的思想遗产数据保存在云端的数据库里，然后上锁。这一锁，就几乎再也没有被开启过。

而雪凝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向公会中碌碌终身的家伙们开了一个大玩笑。

离开公会进行了相关考察之后，悠翼终于确信。

有关死者的提示，就是“七宗罪”本身。

要说思考的契机的话，首先是出现在死者房间的人偶。

目前出现的五位死者，房间内都配有一个做工精致的人偶。从人偶的精致程度上看，那不是随随便便的量产就能创造出来的美丽。从制作材料和手艺上看，它们应当出自同一工匠之手。几天内，悠翼拜访了“安全区”的相关店铺，也找到了一些匠人，却丝毫没能查出创造了这些人偶的艺术家。

那真的是被糟蹋的艺术品——根根鲜明的发丝、外形精致的五官、血色的红唇、镶有宝石的纯净的眼、有着不亚于瓷器之美的皮肤、纤长柔软的四肢……在相机的闪光灯下也能显示出醉人的华美。只是本该属于它们的那份华美，却被某个扭曲的部分所破坏了。破坏美丽之物，这就是雪凝的恶趣味吧。

提示就在被雪凝的恶趣味所玷污的人偶上——

第一个人偶出现在奈美的房间中，眼睛被深棕色的线缝了起来。

第二个人偶出现在路修的房间中，被砍断了双腿。

第三个人偶出现在薇尔的房间中，被某个重物压弯了四肢。

第四个人偶出现在艾克的房间中，漆黑的粉末洒在它的身上。

第五个人偶出现在若琳的房间中，四肢扭曲，被迫卧倒在地。

与之对应的是，在人们早已遗忘的“旧时代”中，一位来自“意大利”的诗人——但丁，在他的诗作中如此写道：

嫉妒。戒之在妒，缝眼罚之。

怠惰。戒之在惰，奔跑罚之。

傲慢。戒之在骄，负重罚之。

愤怒。戒之在怒，黑烟罚之。

贪婪。戒之在贪，伏卧罚之。

利用人偶，给死者冠上七宗罪之名，将他们予以惩戒。

这便是，雪凝的无聊把戏。

至于现场留下的另一个重要提示——用血液书写的英文字母，一开始悠翼认为是有关犯人的信息，事实上，它们是关于死者的提示。而这，其实也是教义的内容。有关七宗罪的概念，稍稍了解过旧时代文明的悠翼是知道的。

但是、为什么之前没有想到……？

雪凝给的提示太多太多了，她是在期待悠翼能够发现吗？

——以至于悠翼对留在现场的“英文”字母提示造成了某种误解，耽误了判断。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英文啊。

在由“讨伐者公会”所领导的、悠翼他们所处的这片地方，只有英文和中文两种通用文字。所以一般看到字母的话，就会立刻联想到英文。

而其他的文字，通通归为旧时代文明的遗产，被丢到数据库的深处后就没有了再见天日之时。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没有错的话，那是拉丁文……作为天主教官方文字的拉丁文。拉丁字母是英文字母的渊源，它们几乎一样。

代表嫉妒的Invidia，代表怠惰的Accidia，代表傲慢的Superbia，代表愤怒的Ira，代表贪婪的Avaritia。这是目前出现的五项罪名，和现场的痕迹一一对应——如果把艾克房间留下的数码理解为字母的话。

而目前尚未出现的暴食Gula和色欲Luxuria，大概就是凶手接下来的目标。

虽然不明白这些“罪名”和作为实验材料的死者本身究竟有什么关联，但是至少能把雪凝给的提示全部联系在一起，而且说得通。

很好。

那么，七个方格的答案就很简单了吧……

太简单了。

由七个字母拼起来的新词，拉丁文里“七宗罪”的意思。

.

“saligia”。

将脑海中的密码输入完毕后，电子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来回旋转的圆圈。

“加载中”。

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悠翼深吸一口气，等待着结果。

事实上，她对这个答案很有自信。但即使如此，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的话，随着冷汗从额角聚集再到滴落，心脏跳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只会越来越明显罢了。

“嘀”。

又是一声清晰澄澈的电子音，听到它响起时，悠翼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然而——

连接地下层的紧闭大门并未打开。

“密码错误，请15分钟后再次输入。”

“……”

唉、为什么……？

【第七章】在黑羽包裹的漩涡中……#05

05

漆黑的空间里，与空有着相同外貌的黑发金瞳青年，正发出表示轻蔑的哼声。

他无言地朝自己走来。

缠绕在他身上的白银锁链正以肉眼可计的速度迅速崩断。

空刚刚才在这个空间里陷入窒息的痛苦，再度出现在此时，却已经好端端地站在那个人的面前不远处——这一切都是如此荒谬啊。

而自己也从手部开始……不，还有腿部、膝盖、肩膀……在苍白的皮肤上，逐渐覆盖起了某种漆黑之物。那东西好似鳞片一般，似乎还在以缓慢的速度继续扩张……总之，丝毫没有消退的意思——只是空的暂时感受不到黑色扩张带来的疼痛罢了。

“首先请告诉我……”空抬起手臂，拉开袖子，指向皮肤外侧被发黑的鳞片包裹的部分——那是和身体的疼痛一起产生的，“这是什么？”

“……”

对面青年的神色严肃，沉思了一会儿道：“大概……是很不妙的东西吧。可能就连这个身体的现状也是‘代价’之一……”

最后半句话，他将声音压得很低，空没能听清。

刚刚的他，似乎流下了冷汗。

然而下一秒，他转换了话题，立刻恢复了原来的傲慢：“时间不多了，话说你明白自己的错误了么？”

“什么错误……？”

空对青年的说辞表示一头雾水。

“说起来，你知道自己的身体此时此刻正在发生什么变化吗？”

“……”

空无言地摇头。他紧紧地盯住对方，试图从对方的神态和动作中读出些什么信息来。

青年欲言又止，似乎不是很想解释这个。

“你也不知道我是谁，对吧？”

“……”

空反感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更反感自己的脸长在别人身上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紧锁的眉毛在不自觉地发生抽动。

“原来如此，‘无知’便是你最大的罪孽了。”

“……你这家伙到底想要说什么？”

“喂，空。你真的爱着悠翼么？”

“……唉？”

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突然插入这样一个问题啊？！

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空，在气势上立刻被对方打压没了。

他低下头，目光映照着浑浊的黑水。

那里映不出他的面孔，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以怎样的表情——甚至是怎样的心态来回答。

“……嗯。”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很平静，一点波澜都没有——就像是在复述某一公理一样，而且还不能流利地复述。

空对自己的刚刚那一瞬的平静感到了害怕。

是因为没有信心承认吗？

不对……

平时面对悠翼的时候，空的内心都会产生一种隐约的激动。

这种如果说这种心情就是恋爱的感觉的话……似乎又有些不太一样。

毕竟，自己和她重逢才不到半个月。在过去的记忆残缺的情况下，空没办法这么快地喜欢上一个“陌生”的女孩子。

那么……那种激动的心情算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对于空来说，她身上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吧。

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被她夺走，思考也会不由自主地被她的事占据。然后整个人就不知不觉地站到了她的身边，作为支持她的人，无条件地信任对方，无条件地为对方着想……

等等，这种感觉是真的吗？真的是源于自己心情吗？

为什么……自从空来到这个空间、站在这里与对面的那个男人谈话时，会如此客观理性地分析自己之前的心理呢……？

为什么……现在在这里回想起她的时候，没有了之前的那种“感觉”呢？

对面的青年发出表示不屑的一声“嘁”后，压低嗓音说道：“我绝不认可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

“……”

在对方施加的奇妙威压感之下，空感到一阵战栗。

不是对对方的威胁感到害怕，而是对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产生了一丝怀疑。

或者说，名为“人”的情感正在流失，以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速度流失着。

因为……在现在“头脑冷静”的空看来……

名为“悠翼”的存在，仅仅是一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短暂生命中的普通小女孩罢了。

她甚至比洛歌留给自己的印象还要淡薄。

十几天内，她和空之间并没有特别多的互动。

但是空却……不知不觉地想要相信她？

仅仅是因为她和记忆中的某个已经死去的女孩子很像？喜欢？

这也……太荒谬了吧……

“看吧，你现在已经开始动摇了。我刚刚也没说什么，你就开始怀疑自己了？”对面的青年用和空平时的形象十分相衬的冰冷声调说道，“那我再问一遍好了。你，喜欢她么？”

“……”

无法回答。

空后退了一步，冷汗浸湿了他的发梢还有杂乱的刘海。

为什么啊……

告诉我……空……

快告诉我自己……说你其实是喜欢悠翼的。

空乞求自己的内心能给出一个答复。然而无论他现在怎么寻求，回答自己的只有一片空虚罢了。他的内心似乎陷进了一个空洞，已经无法回想起当初的那种感觉了。

“没错，一无所知也一无所有……这才是你啊，空。”

对面的青年发出一声嗤笑。

“或许这种说法对你来说很残酷……但我还是想要在你死掉之前告诉你一下。”

“我是妖族。而之前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你活着。”

“……！”

什么意思？

空下意识地抬起头，不解地看向对方——试图窥探那黄金的瞳孔中究竟埋藏着什么秘密。

然而，由青年周身的漆黑羽翼卷起的黑色漩涡还是使空被迫眯起了眼。羽翼翻飞，白银铁链被风吹动，发出嘶嘶的摩擦声。而站在黑色漩涡中心的那个青年，依旧神情严肃地立在那里，瞪着空，黄金的瞳孔似乎带有着对空嘲讽的意思。

“是她安排的。她为了你，任性地创造出了‘我’的存在。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不能明白。

对方说的话超过了空所能够理解的范围。而且他把事情说得轻描淡写，完全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

谈到“她”这个字眼后，青年说着说着，语气开始变得有些悲怆——一直高昂的头颅，此刻也低垂了下来，细密的刘海模糊了他的视线：“你知道她为了你做了多少事情吗？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是不会让你知道的。她爱你，所以才不想让你知道。”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要知道。”空沉住气，对那名青年表明自己坚毅的决心。

我想要弄清这一切！拜托了，请不要再让我觉得自己是如此无力了……

青年没有理空：“我是知道的……这四年间，我一直都在看她，也一直都在看你。”

他突然抬起头，直视空的瞳孔中闪耀着怒火。

“像你这种混蛋根本就配不上她！”

“混蛋……么？”

受到利言指责的空瞬间被莫名的空虚感所侵袭。他不想反驳，只能苦笑着承认——大概现在的自己就是这么个糟糕的家伙。

自己对悠翼的感情原来是这般奇怪、或者说模棱两可啊……

况且，连自己都怀疑自己的这份心情到底算什么啊？！

“关于‘我’的事，我不想说得太详细……本来这是要由她亲自告诉你的事情。啊啊，果然还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吧？那就由我来说好了。希望等我说完后，你能重新审视一下自己，还有那份就连自己都觉得奇怪的感情。”

“……”

“首先请回答我的问题。”

“现在在你的脑袋中，四年前的‘她’真的死掉了吗？”

“是的……已经死掉了。”

这一次，空没有沉默，也没有犹豫。

他那被细碎刘海遮蔽了一些些的漆黑双眸，坚毅无比、清澈无比。

“然而事实是……那一天死掉的人是你呀，空。”

“——！”

什……么？

【第七章】在黑羽包裹的漩涡中……#06

06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明明刚刚还在与一个未知的存在进行着对话，现在的镜头却突然被拉回到了现实。

更可怕的是，在漆黑空间里的对话似乎还在继续。

换一种说法，“里空间”的空此时此刻正在与未知的某个存在对话，而“现实世界”的空却靠在洛歌的身旁，看着她，默默无语。

一股强大的信息流从开始到现在，不断地席卷空的大脑，将他的思绪搅得一团乱。

然而，现在依旧侵袭着身体的奇妙疼痛，以及刚刚的突然昏迷似乎不是这个原因——当空向对面的金瞳青年发出关于此的疑问时，他的表情严肃得有些微妙，像是发生了就连他也无法应付的严重事态。

但是此时此刻，空依旧能够故作平静地面对着洛歌，关注摆在眼前的现实。

洛歌在低声哭泣。

空不明白她为何而哭，因此就连最基本的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女孩子就是爱哭啊……”——要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事情会更糟吧。

况且在被未知痛苦侵袭的当下，空更没有心情调侃他人了。

在断断续续的哭声中，沉默持续了很久。

直到——

“呐……空前辈。”

洛歌终于从泪水中抬起头，带着一丝忧虑，碧蓝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他，就像受伤的小动物一样。

空的注意力被被洛歌的轻唤所吸引。

“……怎么了？”

“……已经够了吧。”洛歌的声音听上去很无力，“空前辈现在的身体状况真的很糟糕……不要再勉强自己了……好吗？”

“什么叫做勉强自己……？现在千里他很危险啊……！”

大概是由于身体上的强烈痛楚，以及大脑的思路混乱，空的态度有些冲。尽管想要去找千里，但他被洛歌的哭声锁在了这里，无法行动——他没法就这么丢下洛歌不管。

“不行……不能让前辈你再去四处走动了。你刚刚……又倒下了啊……已经熬夜很多天了吧？求你……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断断续续的哭声从对方那里传来，空不敢看她——如果再看到洛歌哭泣的样子，自己又会于心不忍地留下来吧。

不行……不能留下。

必须去找千里……

脑袋好痛。

刚想站起迈步，来自后方的一股力拉住了他。

背对着光线、眼角还挂着晶莹泪珠的洛歌，朝空无力地摇了摇头。她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寂寞和无助。

“……”

空最害怕看到他人的这种表情，因为他不擅长安慰啊。

他叹了口气，还是选择坐回了原位。

既然洛歌不想让他离开的话……就只能继续他那无力的倾听。

澄净的月光下，空的脸颊显得苍白无比。

.

我是笨蛋。这种时候怎么能哭啊。

洛歌狠狠地咬住下唇，试图借此让自己的泪水不至于滑落。

然而，如决堤之水般的万千思绪还是不断地涌上心头。胃如刀绞。

那天晚上悠翼的话，又在洛歌的脑海中不断回放了起来……

“——现在的空的体内，混有妖族的血液。”

“我不会让他变成那样——我会一个人想办法解决这一切的。”

“不论发生了什么，都请你陪在空的身边。”

“侵蚀”——那就是痛苦的源头。

“请陪在空的身边”——那就是我的任务。

“不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子，都请你像对待平时的他那样对待他，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他鼓励吧。如果可以的话，请让他远离纷争吧……”——这种事情，不用悠翼你来说，我也会做的啊……！

可是……我要做的事情，真的就、仅此而已吗……？

陪在空前辈的身边、给他一点鼓励，真的就可以了吗？

空前辈他……真的就可以这样留在我身边吗？

——被突然冒出的邪恶念头吓了一跳。

洛歌看着陷入沉默的空，有些发怔。

但是……果然……如果现在不把自己真正心情好好地向对面的人说出来的话。

自己……将来一定会后悔吧。

“呐，空前辈……”

“其实……洛歌的愿望很简单。”

最后一滴泪水滑落，沿着脸颊的弧度浸湿了洛歌的嘴唇。

好咸……沿着唇的缝隙流入舌尖的泪水，果然是这般味道。

洛歌小幅地深呼吸，调整了一下情绪。

然后……背对着光线，努力牵动面部的肌肉，向对方露出一个可能没有那么美、却足以温暖人心的笑容……

“请你……陪在我的身边吧……！”

洛歌将双手交叠，放在胸口，像是急于证明自己的新人歌唱家。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洛歌的双眼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闪着泪花。

她坚定地直视空的眼睛。碧蓝的双眸深处，似乎藏着一潭宁静深邃的湖泊，深邃得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

被她突然冒出的“愿望”所惊叹，空呆立在一旁。

尽管脑袋还是不断地嗡嗡作响，疼痛还是从身体各处无端地冒出，此时此刻空漆黑的瞳孔中、只映着洛歌的身影。

月色下，她的淡茶色短发带着一丝丝的冷色调，但是却丝毫不会给人带来冰冷的感觉。

她那湛蓝清澈的瞳孔中，毫无疑问正清晰地映着空惊讶的模样。

她微微翘起的嘴角，给人一种无限的包容之感。

这可能是空第一次、认真地将洛歌看作一名女孩，而非“小孩子”。

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拥有了“归宿”……

可能是由于大脑的思考在强烈的精神冲击中处于短暂的停滞状态——他将嘴微张，却想不出该说的话，发不出声音。

“因为……因为……”

洛歌在鼓起勇气。

没错，看得出来。尽管那名少女已经止住了哭泣，但还是因为哭泣带来的后遗症不断地抖动身体。即使如此，在空看来……她也是美丽的。那是只属于那个年纪的少女的——纯净的美丽。

在这样的洛歌面前，空似乎能短暂地忘却过往的疼痛，陷入甜蜜温柔的梦里。

洛歌终于再次抬头，在空面前说出了她一直想要道出的话语：

“我……喜欢空前辈。最喜欢了！”

【第七章】在黑羽包裹的漩涡中……#07

07

依旧是那个漆黑空间。

“还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吗？你带着她满世界地逃跑……”

“这段情景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所以我记得……但是不是很清晰……”

空扶住额头，他的身体有些发凉，浸泡在黑色浑水中的膝盖下的小腿更是发冷——已经不必在意额角流下的豆大汗珠了。

那个时候，空牵着少女的手，不断地逃跑。

终于，逃到了名为“约定之地”的山丘。

她那娇小的身躯，在漆黑的羽翼中不断挣扎，却越发被强大的力量拖入深渊，就连痛苦的呐喊也被吞噬殆尽——

但是，她依旧伸出了手，试图抓住最后一线希望似的，朝空伸出了手。

她僵硬的手臂在挣扎中早已布满伤痕，浸满淋漓的鲜血。不仅如此，被漆黑羽翼所包裹的身躯也是……在那个时候，空只在她的身上看到了鲜血的眼色。

已经，被撕碎了吧。

已经，死掉了吧……

说这份记忆不清晰……那是假的。

这份记忆鲜明无比。

比所有关于她的回忆都更加鲜明。

这就是一直以来徘徊在空周身的梦魇、给他当初的选择降下的惩罚——

为了防止空逃避现实而降下的惩罚。

而这份“惩罚”，却在她——悠翼到来之后，变得模糊了起来。

悠翼到来之后，空尝试着从惩罚中脱身，开始欺骗自己，试图忘掉这份记忆。

欺骗自己“她还活着”——如果说这就是自己对悠翼的那份奇怪的感情的源头的话……

.

“看来你还是‘记得很清楚’的。好吧，收回前言，尽管你还是无知的，那也不是你的错了。”

对面的青年突然改变了态度，不再那么傲慢了。

“那请你说说是怎么回事吧……‘我死了’是怎么回事？”

漆黑的双眸紧紧地盯着对方的金色双眸——这是他俩在外貌上的唯一区别，也是本质上唯一相似的地方。

“字面意思。”青年叹了口气，“空……我劝你还是别太相信自己了。现在你的身上，有很多东西都是假的。”

“……”

空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这般荒谬的话，他唯一能做到的是在对话中保持沉默和警醒。

“没错，根本不存在悠翼被黑色猛兽袭击什么的，那都是假的。那天悠翼一直活得好好的。”

“但是……她说过自己变成妖族了……难道不是因为……”

是啊……如果当时她死去了，是不是意味着可以由人类转变为“妖族”的存在呢？

这样是不是意味着没有必要怀疑她的存在了？

妖族和人类其实都无所谓——所以说，果然悠翼就是“她”吧？

我的直觉没有骗我吧……？

我还可以……有理由……喜欢她吧？

对面的青年狠狠瞪了空一眼。

“悠翼就是你记忆中的‘她’没错，这一点你完完全全不必怀疑。至于为什么她会这么说……”他顿了顿，视线转向周围的一根锁链，并把手勾在了上面，“那是因为她一开始就是妖族。一直都是。”

“什……？！”

空已经彻底说不出话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他，维持站立的姿势。

为什么？

空不明白这一切的始末，但是他知道对方所说的都是绝对的真实。

一开始就是妖族，意味着他们小时候见面时就已经……

“既然当时死掉的是你，那么为何你现在还好好地存在于此地呢？为什么你的思绪会这么混乱呢？当然，这些都和当时悠翼所作出的决策——还有‘我’的存在有关。”

“你被妖族杀死了，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选择了与恶魔做交易呢……于是，名为空的行尸走肉就诞生了。”

“恶魔”应该只是比喻吧。

等等，交易的内容是……？代价是？

行尸走肉又是……？

空不顾不断冒出的冷汗，故作镇定地继续倾听。

“空，四年前的你死去之后，所有关于‘你’的一切都消失了，包括身体、人格、记忆。在悠翼与恶魔交易后，你获得了新的身体……而我的存在也进入了你的体内。记忆和身体的那一块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补救：你重新拥有了强健的体魄，这或许拜我所赐；关于过去的记忆那部分……是悠翼帮你重新调整、回忆起来的。关于她死掉的那段记忆，很显然是她帮你虚构的……你现在依然想不起很多关于悠翼的事情吧？那是她故意不让你想起来的。”

“至于人格……很遗憾，这种东西是没有办法凭空创造的。空，你知道过去的自己是怎样的性格么……？”

“……大概是知道的。像小孩一样。”

空撇开视线，不想对此描述太多。

但这些试图伪装自己的想法被对面的青年立刻戳穿：“没错，个性蛮横又急躁，没什么本事又喜欢逞强，真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小孩了。”

“……”对于这些事实，空无法予以否认，但也不想承认这便是自己。

“然后……或许我应该说恭喜？这种性格的空已经死掉了，再也回不来了。重塑人格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至少现在没有人能够做到，何况还是那种糟糕的性格……连我都觉得‘悠翼喜欢上你这种家伙’这件事本身就很搞笑啊。”

“现在的你的人格，是从零开始积累下来的……毕竟‘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填补你的这些漏洞。”金瞳青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一开始的我……也只是一片漆黑的混沌而已，没有完全的形体、也没有可以称之为人格的东西，从内心来说……可以说是纯粹的野兽吧。”

冷哼之后，他垂下头，似乎陷入了哽咽。“而她……悠翼她却能够‘理解’这样一无所有的我……很久以来，一直都陪在我的身边，逐渐地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只有陪在她的身边，才开始有了活着的感觉。可以说……她给了我真正意义上的生命……所以我要报答她。”

“报答……？这和‘恶魔’的交易有关吗？”

空的声音有些发抖。

“Yes，交易的内容请自己去问她，我没有擅自提及这些的权限。先说说我的‘报答’吧……我的报答便是入侵你的身体，支撑起这具本来已经变成空壳的身体。虽然很不满，但是这个名为‘空’的存在就是这么被她重视……而我的愿望，仅仅是不让她难过罢了。”

“所以说，一开始的你和我是完全分离的存在……而现在的我们几乎是一体的？”

“是的。但是直到我进入你的身体后，才逐渐形成了真正的人格。自然形成的人格，与悠翼之前赋予我的完全不同……拜你的身体所赐，我在学习中拥有了真正独立思考的能力。”

“那你之前所选择的‘为她付出’难道不是独立思考的结果吗？”

“不，”青年的语气十分认真，金色的瞳孔之中容不得半点虚假，“那是本能，纯粹的野兽本能噢。”

“……！”

空感觉自己有些拜倒在对方的气势之下。

至少在“面对悠翼”这件事上，他们的态度差距已经很明显了……

那家伙，是在全心全意地替悠翼着想。

而我……现在的这个“空”却……

“事实上，名为‘空’的人格早已经被‘我的存在’搅乱了，平时的你所作出的思考、抉择，还有在战场上的发挥，其实都是受到了我的影响。脱离了‘我’的影响的空，就如现在这个站在我面前和我对话的‘你’一样，其实只是一具空壳罢了。”

青年“哼”了一声，对空表示出了讽刺。

“你的意思是……你取代了我，现在的‘空’所作出的思考和决策，并非取决于我、而是来源于你的意志？”

那么我对悠翼的那种奇怪的感情也是……“你”的想法吗？那……“我”本身的想法呢？

开什么玩笑？我到底是谁？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啊？！

“如果说你是‘最初的空’的话，我就是‘身为入侵者的另一个空’……所以你完全不必怀疑‘现在的自己’的感情……因为存在于这个空间的你和我，与存在于现实世界中的‘空’严格来讲都并非同一个个体，我们在共同控制着那个人的意志。如果没有我的存在，四年前至今撑起来的‘空的人格’就会瞬间崩塌。”

“对了，我和你现在说的这些事情，其实她是不知道的……她完全不知道‘空’的体内还存在着‘我’。她一直坚信着在与恶魔交易之后复活的你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呢……可以的话，我真的不想打破她的幻想。”不知从何时开始，金瞳青年的视线变得柔和了起来，他没有看向空，而是将视线转向远方无尽的漆黑螺旋，他的声音也越发低沉渺小了，多了一丝难以言述的温柔，“其实这也是我的一种自私的感情罢了……只是想继续陪伴在她身边，仅此而已。”

“那……如果没有了‘我’呢？”空指向自己，“你之前是想要杀掉我吧？消灭我的存在，然后我的身体就完全由你来掌控了？”

“……”

对面的青年似乎对空的这个提问表示很不满，皱紧眉头但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思考了片刻之后。

“可以哟，完全没问题。”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青年撇了撇嘴，别过头发出一声低沉的“嘁”。

“我早就看你这家伙不爽了……尤其是你对过去、对悠翼的态度。即使我的存在会干涉现实世界的‘空’的想法，那也是及其微不足道的……真正做出行动和决策的都是你啊！尽管重头开始了，你失去了过去的回忆，但你还是空，你还是这个身体的主导人……你是比我更接近‘她’的存在！也是她一直以来想念的对象！”

“……！”

面对对方突然的情绪发泄，不知为何空的内心有着一种掺杂着紧张的庆幸之感。

“说真的，我一直透过乌鸦的瞳孔看着你和她，早就想把你揍一顿了……明明我们最初的起点都是‘零’，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差别待遇？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个身体内有‘我’的人格存在……一开始就不知道，而且从今往后也不会知道！她根本就不会知道我对她的感情啊……”

“而她所在意的人，至始至终只有一个家伙！那个家伙明明一直生活在无知的幸福中，却还在不断怀疑她、怀疑自己的想法、怀疑自己的感情……那个家伙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混蛋！！！”

“……！！！”

空倒吸一口凉气，在对方摆出的强烈气场面前，自己竟是这般无力反驳……！

空，快想起来……！

快想起自己当初对悠翼立下的誓言。

快想起当初面对她时的那份心情吧……！

拥有残缺的人格、徘徊于里世界的空，感到头疼欲裂。

“那么。”

青年顿了顿，再次发出轻蔑的哼声。

“就让我在这里打倒你，直到让你醒悟为止。”

下一秒，从前方突然窜出的黑色铁链贯穿了空的侧腹。

不到一秒的时间内，鲜血之花于漆黑的世界中绽开。

飘动的黑羽演绎着暴风的螺旋。

书写着，战斗狂想曲的序幕。

【第七章】在黑羽包裹的漩涡中……#08

08

“密码错误，请于15分钟后再次输入。”

在那句冷冰冰的电子音响起之后，空旷窄小的电梯间内，只剩下长久的沉默。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周围的气温似乎也在逐渐流失。尽管身体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了，但内心确确实实有些发寒。力气似乎也在逐渐流失。

为什么……？

明明提示都已经这么明显了！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它……如果将案发现场的血字收集起来收集起来，重新排列顺序，也能找到这个答案。

可是……这个答案是错误的？

问题出在哪？

“01001001”。

突然，一串字符闪过悠翼的脑海。

出现在第四名死者——艾克的电脑屏幕中的、似曾相识的文字。

正因为那种奇妙的“似曾相识”之感，悠翼才能马上反应出它代表的含义。

但是除此之外，这行字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呢？

……如果说突破点就在这里的话。

将二进制的它换算成十进制呢——？

汗水从额角滑落，然后聚集在下巴尖上，滴落在地。

悠翼的大脑在进行着计算机程序般的运算。

73。那是“乍一看”没有任何意义的数字。

如果它暗示着密码是7个3的话呢？不不，就算这串东西真的是雪凝那家伙留下的，在这里就把答案给出来是不是太早了呢？

等等，再想想……在那个屏幕亮起来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那个屏幕为什么要在那个时间亮起来呢？

“难道说……”

这是要给千里看的……？

想不通。

完全不明白把这串数字留给千里看究竟有何意义。

分析到这里，似乎缺失了一个关键的情报碎片。

——“过去的记忆”。

上次在“牢房”中经过雪凝的提醒，悠翼才回想起了自己的“根源”。但是，要说有关悠翼儿时待在研究所里的回忆，在她本人的记忆中也不是很清晰。

既然死者都是曾经参与过实验的人，悠翼不可能没有见过他们。然而关于这部分的回忆，已经被某种未知的力量埋葬了起来。

难道说、千里和这个数字有关吗……？

“……”

电子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被光滑的银色金属所包围的禁闭空间，某种恶寒更是加剧了对它的侵袭。

悠翼感到自己的呼吸有些不顺畅了。她想要开门，但是在倒计时还未完成之前，电梯门一直处于自动上锁的状态。

如果下一次输入密码还是失败，这道门会不会一直锁下去……？

一想到此，本已僵硬的瘦弱身躯又几乎流失了所有力量。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空他现在……一定正拼命忍耐“侵蚀”所带来的痛苦吧……

一想到此，悠翼的脸色更加苍白。她很想给空或者自己一个用于打气的暖心笑容，但是脸部的肌肉已经被未知的寒冷和恐惧冻结、变得僵硬了……

抱歉哦。我没能陪在你身边。

不过，我已经拜托洛歌了。是她的话，或许能够缓解你的痛苦……不，是一定能。

而我，只能专注于此……通过别的办法拯救你。

……

话说回来，“希望”真的就在这道门的前方吗？

从刚刚到现在一直低头沉思的悠翼，伴随着再度响起的清亮电音，抬起了头。

“时间到。请继续输入管理员证明。”

由光滑的钢板制成的电梯门，此时此刻依旧紧闭。这很自然——在没有输入正确的密码之前，它不会有丝毫的动静……除非就此打退堂鼓，选择从上层离开。

十五分钟之后，一切归零。悠翼依旧没有头绪。

但是，在视线交会的刹那……

没错。薄暮色的瞳孔，与“镜中的那个自己”的瞳孔交会的刹那……

悠翼再一次，窥见了自己眼底深处的那抹金。

那便是……“起始”的颜色。

明明身体感觉不到周围的冷气，却还是不住发抖的悠翼，任凭乌黑浓密的发丝散乱地垂落在肩，让裸露的肩部感受到了一丝丝刺痛的感觉。

她似乎想要张开嘴唇说些什么。

很奇怪的感觉。明明大脑中还未形成明确的思考，但是“行动”却抢先了。

上一次也是这样。在雪凝的提醒之下，终于抬起头的悠翼看到了面前的镜子，看到了镜中的自己正一脸惊愕。然后，记忆开始苏醒……

“七个之中的第三个……”

她喃喃而语，不知从何而来的直觉，让她对73这个数字产生了这样的理解。

Saligia中的第三个字母是l。目前没有出现的色欲Luxuria。

如果千里真的在名单里的话……他就是Luxuria？

“不对。”

镜子里的那名黑发少女如此说道，斩钉截铁。

她盯着镜子有些出神……或者说，想起了什么。

悠翼一愣，马上意识到刚刚是自己在说话。

“……”

带着一丝焦虑，她再次盯住镜中的自己。盯住眼底那抹深邃的金……

千里不会是Luxuria，但是千里确实是“密码的第三位数”呢？

“镜子”。

——啊啊，你想到了什么……？

“……相反的世界。”

——那么，到底哪一边是真实呢？

试试看好了。

突然找到灵感的悠翼，终于抬起略微发抖的手。

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触电子显示屏。

……呐，雪凝。

如果说，这才是你所坚持的“真实”的话……

——“6igil62”。

颤抖地输入这一串看似意义不明的字符。

沉默地，等待着结果。

如果说，“saligia”通过镜子反应出来的画面……那才是“真实”的话。

罪恶的镜面即为真实。submitimagee0bc216f-c923-4fdd-88c7-5daa6feceebe.jpg雪凝……那七个人，在你看来其实是“无罪”的——对吧？

“嘀”——伴随着清晰的电子音，沉重的钢门打开了。

带着一丝期待与欣喜，悠翼踏出了电梯。

横立在她面前的，繁多而沉重铁门，按照顺序一一打开。就像是一排士兵在对某个上级人物做出的欢迎仪式一样。

按耐不住激动，她抬起脚，踏了进去。

飘扬的漆黑秀发在她的身后甩动，一如夜色的瀑布。

而她丝毫没有注意到。

就在她身后的围墙上……有几颗钻石正将自己的身姿浸于温和的人造灯光里，闪闪发亮。

【第七章】在黑羽包裹的漩涡中……#09

09

悠翼当然想过，主办公楼肯定会设有一个地下室。而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地下室”竟是如此宏伟广阔，与“研究院”那个阴暗窄小的地下室完全不同。

刚一进来，迎面扑来的便是刺鼻的灰尘味。那象征着很久没有人造访的、浓重得让人胸腔发闷的味道，一开始逼得悠翼立刻捂住口鼻。然而继续往前，沉浸在充满灰尘的的世界里，自然也就习惯了这个味道。

尽管很久没有人造访了，天花板上还零星点缀着小灯，散发出幽暗的光芒。

地下室的面积看着似乎比原建筑的面积还要辽阔——当然，这毕竟只是看上去而已。悠翼觉得，这不过是她初来一个地方所产生的视觉性错误认知罢了。实际上，这间地下室的规模与一楼的架空大堂相似，中间一样插着一根立柱，而四周较为空旷。

这间地下室的摆设极其稀少，不过看上去并非年代久远的类型——最远，也就距今将近十年吧。那些意义不明的雕塑和插花（当然是假花），给这个空间营造了一丝庄严肃穆的感觉。

昏暗的灯光主要打在悠翼的右手边、一块由暗色调的砖块砌成的墙上，铮亮的金属锁链交互缠绕着它，末端被紧紧地钉在天花板、地面或者其他面墙上。那是看上去与这个空间格格不入的画面。

带着一丝疑惑，悠翼凑上前，将手搭在了其中的一条锁链上——当然，首先得拍开它的灰尘。

稍微地，用力拉扯一下——

金属铁链摩擦，发出清脆得有些刺耳的声响。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变化。

什么嘛……

正当悠翼调头离去时……

身后传来一声沉重的轰鸣，使她瘦弱的身躯不由得一颤。

在飞扬的尘埃之中，悠翼惊诧地转过身，立刻就被呛得不断咳嗽。

刚刚还伫立在那的看似厚重的砖门，似乎被点开了某道机关，往两边推移。

藏在砖墙之后的是，陈放在对应台座中的一排武器。

居然还藏着这种东西……！

悠翼瞪大了双眼。为了防止衣服被铁链勾住，她将裙摆稍稍提起一角。就这么拨开、跨过一道一道的金属锁链，走到了那一排武器的面前。

藏在这里的几乎都属于冷兵器，长刀、细剑、弯刀、匕首、长枪、镰刀、战斧、十字弓、飞镖……还有一些就连悠翼也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来。

尽管在覆盖有厚重灰尘的同时，银质武器的表面也有轻微的氧化发黑现象，却依旧无法阻挡那隐藏在刀锋之中的锐气。

她伸出手，轻抚面前的那把十字剑，拍去积攒已久的灰尘。它有着单握的剑柄和盾般的护手，主要用于刺击。剑身细长，装饰比较华丽，上面刻有复杂的花纹，还有埋藏在花纹之中的古文字。

等等，古文字……？

意识到刻在剑身上的那排字母别有含义后，冷汗窜上了悠翼冰冷的背脊。

这是……

“……妖族的文字？”

没错。身为妖族的悠翼不可能不理解其中的含义——那是能够让冷兵器的杀伤力瞬间提升好几个量级的“咒文”。

那是高阶妖族为了统御低级个体所创立的一种精神控制法则，只要拥有特定“天赋”的妖族按照特定的法则对原有的咒文进行吟咏，就能达到某种特定的效果。

那是用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魔法”，但是也有诸多烦人的限制。比如说，咒文的力量只能作用于各自固定的特殊群体上、咒文的使用者必须具备某种能力，否则无法发动……

但是，人类通过将妖族的文字刻在相应武器上的做法，悠翼还是第一次看见。

这样的话，使用者无需咏唱就可使用隐藏在咒文中的力量，用于战斗中确实很方便。只是，普通人类并不具有使用这些文字的“天赋”，要想使用它，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的指尖滑离最右端的十字剑，朝左滑动，接着又挨个触碰了陈放在对应位置的十字弓、战斧、长枪、镰刀、弯刀……这些武器一律由金属银制成，也都因年代久远而发黑、上部积满了灰尘。这些武器的刀身都不约而同地有着凹下去的部分，那都是些有着特定含义的妖族文字，换言之，全部都是相应的“咒文”。

就在悠翼不断向前方摸索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了一个不和谐的地方。

就在前方不到两米的距离内，有一个空荡荡的台座。

悠翼满脸疑惑地来到那个台座跟前，伸出手指轻轻地摩挲。

台座上积了很厚的一层灰尘。

……和前面那排武器上积的灰尘差不多厚。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再放眼望去，剩下的用于盛放武器的台座也不多了，算上空的一共有13个，但是只有面前这个上面是空的。

“……”悠翼凝视着空荡荡的台座，有些出神。

大概、放在上面的东西很久之前就被人拿走了吧？

还是说，只是单纯地多出了一个位置？

她不愿再去对此深入思考了。

尽管公会的秘密武器库让人很是在意，但眼下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快点找到研究会的遗产、回到空的身边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悠翼一边想着，一边再次提起裙摆，从锁链的缝隙中跨出这个区域。尽管她已经尽量地避免声音的传出，却还是不小心触碰到了其中一根锁链，引起链条的晃动，从而发出声响。

快点吧。

悠翼告诫自己，便再也没有理会身后的东西。

◆

在地下室中央的立柱周围转了一圈，悠翼才发现这里藏着一个暗门。

难道这根柱子的里面有东西吗……？

说起来，这根柱子的占地面积绝不超过三平方米，如果说里面藏着一个小房间，确实挺适合存放稀奇古怪的药剂呢……但是……转念一想，这根立柱自从地下室就有，一直贯穿至建筑物的最顶层——也就是24层。

难道说……

悠翼带着一丝试探之心，推开了暗门。

藏在门里面的，是不断延伸向上的螺旋阶梯。

阶梯内部，阴暗而湿冷。只有用90°仰角的方式抬起头，才能感受到从阶梯的最高处隐约传来的光亮——给人一种绝望尽头能够遇见希望的感觉。

嘛，希望那并非错觉。

不过，这么窄小的地方没法张开羽翼呢……悠翼只得老老实实地踏上阶梯。

.

沿着阴暗幽深的螺旋阶梯往上前行。一面忍受着刺鼻的灰尘味，一面适应黑暗、摸索着前进的道路，走到后面，悠翼的呼吸已经不是很顺畅了。她时不时地停下，发出细小的喘息声，额头和背部都布满了汗珠。即使如此，也只能朝着唯一的方向前行——话说，来自顶楼的那片光亮到底是什么？回想前几天在公会内部的探索，悠翼清楚地记得最顶楼的立柱直插天花板，那里由一颗巨大的水晶球所包裹。

那片光亮，会不会就是来自天空本身呢？辛辛苦苦地爬到了顶上，最终迎接我的却是一场玩笑？……不不，现在可是在深夜。怎么会有晴朗的天空存在？

但是……

这个被上了锁的地下室，会不会只是为了藏匿那些刻有咒文的武器而存在的？而研究会的真正的遗产，早就已经被销毁了……？

哪怕真的是这样……现在也已经没有退路了。

◆

“这……”

终于来到顶楼的悠翼，已经顾不上立刻倒下来休息的冲动，而是被眼前的这幅景观所震慑，单手扶着墙呆立在原地。

铺陈在面前的，是由水晶障壁砌成的华美空间，与之前经过的阴暗幽深的地下室和螺旋梯完全不同。

从阶梯上来进入玄关，空间便不断向前延伸，视野也愈加开阔。

如果是在白天的晴空之下，天花板的水晶玻璃定能折射出璀璨的光辉。而如今正是深夜，不知从何处洒下的人造灯光照亮了室内。

即便是室内无法受到光线照射的角落，在壁面上下以透明玻璃作为隔断，搭配斜切的石材，便可为原本幽暗的角落导入光线，营造出静谧的氛围。

静白素雅的墙面，只要观察者的角度产生了些许变化，光线变会自行折射出堆叠的立体感。墙面上偶尔镶有的水晶有着如百褶裙般的纹理，引导着室内的光线，在一明一暗的间隔中，光与影有如舞蹈般交错在壁面上，有着令人叹惋的美。

充斥着这个空间的主体，是层层叠叠的镂空书架。很难想象现在还有着这么多纸质书籍集中存放的地方……不，严格来说也并不多。书架之间的间隔很大，虽然充斥了整个空间，但是数量依旧较为稀少，上面的书也不多，隔着好几个书架之间的缝隙能够看到对面的墙。

但即使如此，这幅景象也很是壮观了。

这大概就是……已经被如今的人类抛弃的、旧时代之美的一种吧。

悠翼在这个令人赏心悦目的地方独自行走着，目光逐渐被书架上的书籍所吸引。

粗看书名，摆在最前面的那一排书属于文学类，紧接着是实用类、科学类，最后是有关历史和宗教方面的书。

这些书全部都是“旧时代”的出版物，换言之，是“旧时代”文明的最后遗产。它们不同于储存在云端数据库里的文字资料，它们的价值更多地存在于其纸质媒体的本身。

仅凭这一点，这些宝贵的资料也有足够多的理由被锁在这栋楼内部不见天日了。

但是，既然存在这里的都是旧时代的遗物，那也就不存在有关“旧时代的消亡”的记事了……那是妖族出现、人类和异端种族妖族刚刚开始战争的混乱时代，至今也不过二十年。而如今，双方对立的局面已经形成并且趋于稳定了，人们早就忘却了当初的疼痛，只有少部分人对失去的江山抱有悔恨的态度。

想着，悠翼轻轻地抽出一本硬壳厚书——那是有关旧时代某宗教的书籍，似乎带有传教性质的书。书名让悠翼不由得眉头一皱。

拍开封面的灰尘，翻开第一页时，一股寒气逼来……

悠翼的手都不由得发生了颤抖，差点把它打翻在地。

泛黄的纸张被人从中间挖掉了一大块，只剩下薄薄的边缘部分，用于伪装它内部的存在。

躺在书页里的，是尘封已久的化学药剂。

黄色至橙色的无菌澄明液体。

抑制剂L01BA01……

贴在药剂瓶上的泛黄标签掉了出来……悠翼一只手颤抖地将它贴回原处。

先将书本放回原处，在依次抽出放在附近的其它书籍。

果然如她所料，这个书架上的几乎每一本硬壳书，都藏着一瓶药剂……

很好，先拿走一个撤退吧。

她将第一次翻开的那本书再次抽起，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就像是发现了珍宝。

——那确确实实是自己一直在找的东西！

惊喜之余，她突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玻璃破碎的声音。

“！”

警惕地转过身。

“哼。”

出现在入口处的，是一名金发碧眼的娇小女孩。她将长发束成天真可爱的双马尾，樱桃小嘴微微撅起，翡翠般的瞳孔此刻正以傲慢的态度瞪着悠翼。

她的右手正提着一把比她的身高还要长的银色长枪——不是她之前手里提的、用于平时对战妖族的那把……而是刚刚悠翼在楼下抚摸过的武器之一，似乎被她擦拭过，枪尖折射出锐利的光。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滴冷汗流下，悠翼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脏在砰砰跳动。“我怎么不能跟着你？哼，终于找到你了，罪魁祸首小姐！！！”

对面的少女——伊莉叶，将提在左手边的“证据”——一叠刚刚洗出的照片——朝悠翼的方向丢了过来。她翘起嘴角，态度傲慢无比。

悠翼在飞散的照片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瞳孔瞬间放大。

还有自己背后的那对漆黑的羽翼。

还有出现在案发现场的黑羽。

以及——

“鸦？……他在背叛我么……？”

说出这几个字时，悠翼感到全身脱力。要不是对面还有敌人的存在，她可能真的要倒在这里了。

那是，出现在案发现场的、有着黄金之瞳的乌鸦的身影。

悠翼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伊莉叶正挥动长枪朝自己猛冲了过来——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呆立在原地。

【注：有关于水晶房间的描写，略微参考了一本关于空间设计的书籍】

【这里提一下书名《就是爱住现代风的家》，表达一下致敬之意QAQ】

【第七章】在黑羽包裹的漩涡中……#10

10

下一秒，从前方突然窜出的黑色铁链贯穿了空的侧腹。

不到一秒的时间内，鲜血之花于漆黑的世界中绽开。

——画面本该如此。

就在锁链袭来的那一瞬间，空下意识地往右侧跳开，竟完美避过了这次的袭击。

奇怪了，明明刚刚还处于头疼欲裂的状态……

一旦开始着眼于面前的危机，空便无法再考虑那么多身外之物了。他的大脑回路只为面前袭来的锁链而进行活动：躲闪路线很快就从脑内构筑完毕，神经系统也丝毫不怠慢，身体各个部位协调配合，执行大脑下达的任务。

换言之，开启冰冷的战斗模式。

只有在这种时候，空才是最敏感的。

对空的反应灵敏表示出了赞赏，金瞳青年一笑，再度张开手。

漆黑的锁链接二连三地从对手所在的方向朝空涌来，丝毫不给空喘息的时机。他先是侧身避开了正要从正面穿心而入的带有尖刺的锁链，接着身体向后倾斜，勉强躲过朝脑袋袭来的尖刺，继而一个后空翻，逃开一场锁链的侧面夹击。

“呼…呼……呼……”

战斗来得很突然，空并没有做好准备，只得仓促应战。就在被敌人步步紧逼的当下，他只为躲过雨点般的袭击就已经耗费了大部分精力，何况找个准确的时机掏出武器反击？

目前空身上穿着的漆黑外套并非以往的战斗专用服，而是平时用于巡逻的衣服，里面仅仅配有几把飞刀和一把他不愿意多碰的银色手枪。

飞刀的数量不足，如果贸然使用只会白白浪费掉。而且以飞刀直接抵挡锁链是绝对做不到的，要想用它袭击远处的敌人也得跨越重重交织在一起的锁链才行。飞刀的路线没法转弯啊。

而银枪就更不用说了，细小的子弹说不定还会从锁链的孔隙中穿出来呢。而且就算打中了也没有什么效果。

在这个空间里的战斗，一开始就处于对方完美压制自己的状态。

根本就容不得喘息嘛……！

又一个退后，脚踝处似乎绊到了什么冰冷僵硬的东西，他的身体向后倾倒。好不容易稳住，从对方手里飞来的黑色铁链迅速到位，直盯身体的正前方。空连忙将身体扭转90°才勉强躲过袭击，代价是由于重心不稳而几乎跌坐于漆黑的浑水之中。

可恶！

对面的青年当然没有放弃这个大好时机。他再度将右手抬起，从身后释放漆黑的锁链，这次的目标大概是空的手脚关节。

身体一半被浸湿的空没有一下子站起反抗的能力。抬头，定睛一看，金瞳青年的背后似乎有着一团黑羽包裹的漩涡，黑色锁链的袭击似乎就是以此作为开端的……

“别做无谓的反抗了，我甚至可以在这个空间随心所欲哦？”

金瞳青年对跌坐于浑水中、正绞尽脑汁思考对策的空没有表示出一丝同情。他双眼一凝，当然没有漏过空那堪称迅猛的袖中抽刀动作。

一转眼，还跌坐在那里的空就从腰间抽出一排飞刀，猛地向外投掷。寒光凛凛的刀身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曲线，其中两枚在与朝他袭来的某根锁链尖端交互摩擦后，改变了锁链的行路，另外的三柄则是有如子弹一般，跨过锁链间的缝隙，径直冲向对方的胸口。

既然看到了，就要做出对策。金瞳青年冷哼一声，左手一挥，又是一条散发着幽光的锁链从身后甩出，精准地将其余三柄在胸前击落。同时毫不留情地再度对空发起攻击。

此刻的空才刚刚站起，他的身体还不是很稳，所能想到的也只有后退这一条道路，在形同醉步的躲避中勉强与利刃擦身而过，只是黑衣外套的下摆不幸落难，在那里留下了一个被利刃刺穿的黑窟窿。

空那被冰冷的液体浸湿的后背正在发寒，腿部短时间麻痹，指关节几乎被冻僵，他的动作开始变得有些迟缓了。这一切似乎都在金瞳青年的预料之内，他立马抓住了时机，继续发动锁链的夹击。

“我说过的吧，我在这个空间里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这些黑色的锁链，所以啊，你怎么抵抗都是没有用的。”

这次，你逃不掉了……！

两串锁链猛然从青年的身后窜出，交互前行，划出一道绚丽的螺旋，分分合合，整个过程仅仅花了不到半秒的时间，立马逼近空——

于此同时，空也尽量动用自己所有能够活动的关节，从腰间掏出那把极少触碰的银色手枪，上膛，朝着锁链，开火。

伴随着淡淡的白烟，那颗子弹从空洞的枪口飞出，速度惊人，朝对方的身体袭来。

没能彻底稳住身体的空，在射出子弹后便后退了半步。本想再掏出飞刀稳定局面，但是身体的反应机能已经跟不上了。

最糟糕的情况还是来了，银之子弹从锁链的孔隙中飞出，没能改变锁链的方向却还在摩擦中拖慢了步伐，也更没机会击中远处的敌人。

锁链末端的突刺已经近在眼前。在锐利的金属面上，空似乎恍惚地看到了自己苍白疲惫的脸。

啊啊，就这么让它的突刺刺破我的双眼吧。

你说得对，我这家伙确实没救了。

这里有很多很多关于她的回忆，可是我始终想不起来啊。

意识到这个局面已经无力挽回，空放下了枪，闭上了眼，准备接受未知的洗礼。

悠翼，抱歉了……最后还是让你这么担心。

.

“……”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袭来。是因为大脑神经已经死亡了吗？

不对。

空睁开了双眼，意料之中的满面鲜血确实没有发生。

取而代之的是，扣在自己脖子上的黑色巨拷，一端连接着巨拷的黑色锁链，另一端在那名青年手中。此时此刻，对方正扑扇着身后的巨大羽翼朝自己飞来，然后于半空停下，将身体轻靠在错综复杂的白银锁链之中，就像躺在吊床上看戏的大少爷，用看待家畜的目光俯视着自己。

“你不是想要杀了我……？那就如你所愿吧。我已经被你搞得懒得抵抗了。”

“啊啊，但是刚才那个只是想试试你的实力而已。结果也就那样吧，反正在这个空间里你也打不赢我，没意思的。你这家伙很讨厌是没错，杀掉你就太麻烦了……就算是我……也很讨厌血腥的画面啊……”

那你还主动攻击？故意开我玩笑吧？

锁链尖端的突刺可是会引发死人惨剧的……！

“而且……”他放低音量，语气中有些许犹豫在里面，“如果你死了她会难过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足以在空的内心中掀起波澜。

“当然，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你老实点。”

青年拎起锁链用力一拽，空感受到来自脖颈的强劲力道，整个身体就不得不往前倾。稳住步伐后，他伸手摆弄脖子上套着的那个东西，当然只是徒劳。

空讨厌受人支配的感觉，但是也提不起劲做无意义的反击。他将银枪收回腰间，空出来的双手放在巨拷上，表示出不耐烦的感觉。

“嘁。”

青年略显不满地从锁链构成的吊床上跳下，拎着拘束具的另一端，朝空走来。

“告诉你好了，我的名字是‘鸦’。”

“鸦？”

空轻声重复了一遍，在对方朝自己步步走来的当下，皱紧了眉。

“是的。”名为鸦的青年颔首，“这是她对我的称呼，后来变成了我的名字。用来当做你的第二人格……是不是很直观？”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自嘲的味道。

漆黑的羽翼，漆黑的乌鸦……

漆黑的……混沌？

原来如此，那就是你吗？

既然你说这是虚假的记忆，那么，那场虚构的事件为什么要由你来当“罪魁祸首”呢？

“喂……那个时候……你……到底牺牲了多少？”

空在思索问题的时候考虑了很多，所以显得犹豫。

“这跟你无关。”已经走到空跟前的鸦，突然收起严肃淡薄的表情，“好的，那么接下来……”

他停顿了半秒，然后在空略显错愕的表情面前——

“抱歉，我还是想揍你一下。”

抬起右手，朝空那苍白但俊秀的脸颊狠狠地、抡起了拳头。

“就当是我的个人发泄好了。”

◆

“发泄完了吗？”

被对方打得鼻青脸肿的空，从开始到现在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等到鸦挥动的拳头开始变得有些懈怠了，空才忍着脸部的疼痛，发出一句看似牢骚的话语。

“……你果然还是回忆不起来吗？”

——直到鸦一脸自责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原本积攒在空心头的愤懑和无奈却在一瞬间被莫名的悲伤冲淡了。

“……回忆不起来。”

果然，空还是没有办法完全理解现状。

或许他能够理解鸦对悠翼的感情，但是却还是无法理解做出那样选择的她——为什么事已至此，所有关于过去的事情还是不肯让我知道呢？她现在到底去哪了？她知不知道自己正在被那群人怀疑？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她？！

她到底……想要我如何面对她？！

记忆的缺失真的是件要命的事，它能使你对一个人的感觉变得奇怪无比。

明明曾经在一起欢笑过，放到今日却有了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明明才见面不到半个月，却好似和她一起度过了沧海桑田。

对于那些过去的一切，“存在过”的感觉很鲜明，但是“亲身经历过”的却很稀薄。毕竟，现在的空已经无法再度回忆起当初的那份心情、找到当初在一起的那份感觉……记忆中剩下的，只有那一夜被漆黑巨影吞噬的恐惧。

但是……

……果然还是喜欢她的吧。

这是空思索了很久之后得出的答案。

这种感情，无关她的身份，也无关空的过去。仅仅是想要待在她身边而已……

这种喜欢，这种信任，就只是空的任性而已。因此完全不需要理由。

悠翼没有死去，也没有“变成”妖族。

打从一开始，存在于空的脑中的一切都是虚构的。

包括对于过去的充满矛盾的记忆。

包括欢乐。包括痛苦。

全部都是她“自私地”给予我的……

没有必要追求的回忆，就不要再去追求了。

“既然你已经弄明白了对她的感情……那就，放下过去，去追求新的回忆吧。”

似乎猜到了空的想法，和空有着相同相貌的黑翼金瞳青年——鸦放下了拳头。

然后，第一次在错愕的空面前露出了暖心的笑容。

是啊……这种东西……重新再经历一次，就可以了吧？

紧接着，他从上到下扫了一眼空，无奈地叹气。神色之中还有些不忍。

鸦面前的那名青年，腿部、膝盖、手部、锁骨、肩膀、脖颈、耳根以及……位于脸部的左眼周围，某种漆黑之物好似鳞片一般，已经覆盖住了他那苍白的皮肤。此刻的空看上去，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就在他们刚刚战斗、思考、谈话的过程中，那片黑色在空的身体上逐渐扩张着领土，而空却丝毫感觉不到它带来的痛觉。

那是“侵蚀”，空本人一定还不理解这种东西吧。

很快，你的身体，你的记忆，还有好不容易形成的人格也是……

全部，都将被这片黑色侵占。

全部，都将转变为漆黑的怪物，吞噬世间的一切。

一切回归原点。

到了那个时候，尚未被侵占、还留有人形的，是未能获得身体主导权的鸦。是我啊。

……开玩笑的。

“喂，空。”

这是做出一番思考之后的抉择。鸦叹了口气，收起微笑，转而以冰冷的态度瞪视对方。

“又怎么……”

“把你的身体让给我。现在，全部。”

不给空反应的时间，站立于空面前的鸦迅速出击。

这一次，漆黑的铁链确确实实贯穿了空的身体，飞溅的红色液滴沾在了鸦严肃而决绝的脸庞上，给这幅画面增添了一丝悲壮感。

本来就很疲惫的空，发出痛苦的呜咽，身体软了下去，意识被拖入了深渊。

鸦将另一个自己环腰抱住，将他的身体挂在了缠绕于漆黑空间中、交错的白银锁链上。

白银的锁链逐渐攀上了空的身体，缠住他的手脚……

漆黑的鳞片也爬上了鸦的左半边脸颊。他露出苦笑。

【第七章】在黑羽包裹的漩涡中……#11

11

“我……喜欢空前辈。最喜欢了！”

“我一直在看着你……一直都在。”当面前的少女洛歌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里已经没有了一丝迷惘，“从一开始到现在。”

“一开始，前辈将我从危难之中拯救了出来……那个时候前辈的冷静和帅气，就已经深入我心了……”

她平静地叙述着，从她的话语中，空能感受到一种温柔细腻的感情在不断生根发芽。

“后来，我被带到了公会。在前辈的影响下，我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能够留在前辈身边的选择。”

“战斗时冷静帅气，丝毫不拖泥带水、教导我的时候很认真、平时待人也很随和……那个时候，我非常憧憬这样的你，想要变成和你一样优秀的讨伐者呢。”

“我……”

我没有那么优秀啊，洛歌。

空欲言又止。在倾听洛歌的这番话的同时，他胀痛的大脑的思维地带开始复苏。

我是自私又冷漠的胆小鬼，我背叛了所有对我好的人。

明知自己的短处，却又不忍打断洛歌对自己的美好幻想，也无法因为他人的憧憬而努力寻求自我的突破、向上发展——名为“空”的他就是这样一个卑劣的存在。

“但是呢……在和前辈相处久了之后，我也渐渐地发现了……前辈其实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完美。”

“……”

该说是“果然”吗？明明听到了自己一直想要说出的话，不知为何空还是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其实呢……空前辈很笨的。有的时候嘴巴很笨……不怎么会安慰人，说出来的话也经常引起冷场；有的时候倔强得要死……比如在面对上级的时候，总是故意不给人家好脸色看，维持着莫名其妙的自尊；而且一副对很多事情都不感兴趣的样子……不论他人跟你讨论什么工作以外的事情，得到的回答无外乎‘嗯嗯啊啊’的……而且……真的一点都不懂得察言观色……”

真的是……明明在涉及工作的方面很是敏锐，但是在有关人情的方面却一点都不懂。

空前辈太笨拙了。

洛歌回忆的声音开始变得细小而渺远了。

◆

果然还是让她失望了……

嘛，也好。要是让她继续这么幻想下去的话，“空”的形象在她心中会膨胀崩坏的……就这样让她认识到现实的残酷，停止对我的想法吧……

“但是……！”

一个坚定的声音就此响起。在静寂的夜晚之中，划开一道清晰的线——将之前的迷惘、退缩等感情全部斩断。

“即使如此……我喜欢你的心情也没有改变。空前辈！”

请看着我的眼睛。

“……唉？”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时候的洛歌不应该说一句“你这种人最差劲了，我之前都看错你了”吗？

为什么……“空”，此时此刻的你产生了一种想哭的感觉呢……

为什么啊。

“因为我觉得……如果说仅仅因为那个人很优秀而喜欢他是绝对不行的啊……这种感觉不叫‘喜欢’，仅仅是‘仰慕’罢了。”

洛歌向前踏出一步，坚毅的神色没有丝毫的改变。

从敞开的阳台外吹来的夜风，将其发梢和衣摆微微掀动。

“其实呢……我也是最近才开始分清这两种感情之间的区别的。之前的我一直以为……我对前辈……我对你的感情只是简单的仰慕而已。但是……”

洛歌顿了顿，言语中有一丝犹豫。

“只是，有的时候我觉得……就算渐渐地发现你没有我想象得那么优秀、就算你有很多很多缺点，这种感情也丝毫没有改变。”

“……”

“大概……或许这么说有点羞耻吧……是因为……那个、我喜欢的是……空前辈的全部。”

“为什么……？”

被洛歌炽热的情感所打动，空的内心开始有点动摇了。

但是、我喜欢的人是……

是悠翼。

就如那个名为“鸦”的青年所说……我对她实在亏欠了太多太多。

而这一切的一切，正是因我的无知所导致的。

我想要……赎回她所为我失去的一切。

想要……给她一个有别于过去的，新的未来。

所以洛歌……我……

“为什么喜欢你需要理由呢？”

洛歌再次往前，直接站在了空的面前。尽管她的头顶只到达对方下巴的位置，她还是努力地抬起头直视对方的眼睛。

少女碧蓝色的双眸中，映着她的“希望”。

……拜托了，洛歌。

不要对我这么温柔了啊……！

空后退一步，但是他行动却被身后的床铺所阻挡。一个作用于小腿和膝盖的外力迫使他坐了下来。

“那个啊……空前辈。你能留下来听我说吗？”

在直视了空大约三秒之后，洛歌放弃了面对面的交流模式，转而坐在他的身边，紧紧地挨着——就如当初那般。

“……嗯。”

洛歌的手指轻轻地搭在了空冰凉的手指上，将她的体温仅仅通过这一微小的动作传递出去。

空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动有些不自然。

“我啊……”洛歌将空出来的右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低下头，任凭刘海遮住双眼，“有的时候，会很担心空前辈你呢。”

“在战场上工作是一件让人心累的事，我明白的……当看到你面无表情、干净利落地执行有关杀戮的任务时，我被你的实力折服、更多的是在感叹你的内心……我在想，能够做到那样的人，内心一定非常不简单吧。”

“那些人可是把我当做‘没有感情的怪物’看待的呢。”

空又趁机自嘲了一番。

洛歌拼命甩头：“不不，我才没有那么想！那个……我当时想的是……”

再次深吸一口气。

“这个人其实很胆小很寂寞也说不定呢？”

“唉？”空不理解洛歌为何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答案很简单。我觉得吧……只有在过去经历了一些复杂的事情的人，才会像你这样封闭自己的内心。”

“封闭什么的……也不至于……”

“或者说，言行举止中总是能表现出悲伤的情绪来。”

“……”

柒野也曾这么说过。

——“还有啊空，我之所以说羡慕你，其实是羡慕你能够好好地把悲伤表达出来……这样就会有人知道你的悲伤啊。”

——“换句话说，就是‘容易激发女人的怜悯之心’吧，毕竟有的女孩子就喜欢外表刚强内心却很敏感脆弱的家伙，我们队里就有一个。”

空这才明白之前柒野所说的话的意思。洛歌她……

“嗯，我又好像被前辈的‘悲伤’吸引了……很奇怪吧。但是……就是这种感觉啊。”

洛歌故作淡然地笑笑，握住了空的手。

“每当看到你陷入内心封闭、悲伤或者自责的情况……我、都有一种想要拥抱你的冲动。”

“想要陪在这样的你身边，为你分担一些悲伤的情绪……因为，那样的话……我就会……我的心就会……感到一点点的满足。”

“通过安慰他人带来自我满足什么的……其实我很差劲呢。”

才没有。

……原来我在你们眼中是这样的吗？

是只会将悲伤的情绪传染给他人的存在吗？

“但是，我还是想要这么做。虽然有的时候，也会被你影响，变得有些情绪化……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要尽可能地陪伴你，带给你一切美好的东西……这样说是不是有点说大话的嫌疑？啊哈哈……”

洛歌……你这样才不是什么“自我满足”。笨蛋。

你这样子……是对我的“救赎”啊。

“然后，再后来我又发现……其实你也不是一个那么消极的家伙啦。”

洛歌抬起头，转向空的那一边，朝他灿烂一笑。

“有的时候，空前辈会习惯于伪装成冷漠的态度。但是、其实还是很关心身边的人和事的，只是有些不善表达……果然还是个很好的前辈啊。”

“……”

被她的笑颜夺走了思考。

这个时候的空，应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已经，不知道了啊。

身体依旧在与未知的某种势力作斗争。

存在于“里空间”的空和鸦，依旧在为莫名其妙的事情争执着。

而“现实世界”的空，却陷入了洛歌造就的甜蜜梦境中。

“空前辈身上有很多缺点也有很多优点……构成‘空前辈’的要素如此复杂繁多，但是不论是哪一点……我觉得都有它存在的意义，都有值得我欣赏的地方……‘喜欢’就是接受你的一切……所以我、才会喜欢你啊。”

“所以我……才想要让你陪在我的身边啊。”

洛歌她，果然还是轻声哭泣了起来。

在澄净的月光下，在柔和的夜风中，在空前辈的怀抱里——

终于，放声哭泣。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发生在空前辈身体里的危险……”

这个时候已经不必隐瞒了吧。

抱歉了，悠翼。我一定要传达……

“‘侵蚀’什么的……！”

“！”空的瞳孔骤然放大。

洛歌盯住那爬满空的身躯、以及左眼周围的漆黑鳞片。

在哭泣中微笑，她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空的左脸，那被僵硬的东西所覆盖的……颧骨所在的位置。

那已经不属于人类的、怪物的脸。

“我会……全部接受你的……！”

.

——呐，空。

——你要做出什么选择？

那一瞬，空确确实实犹豫了。

突然产生了想放弃一切追求、投身甜蜜梦乡的冲动。

而意识，也刚刚好就在此切断。

………………

………………

鸦推开了陷入沉眠的空。带着名为“鸦”的意识，重新睁开了眼。

这次，睁开眼睛的“空”，有着象征着妖族的黄金瞳孔，以及冷淡又执着的精神内核。

其实空和鸦，在某方面很是相似。对吧？

.

洛歌惊愕了半秒，但是马上就接受了这种变化。她想要的仅仅是继续依偎在那个人的怀抱中……这种想法又有什么错呢？

然而下一秒。

“抱歉。”

空用刚刚所没有的冷淡音调，将洛歌推开。

“……唉？”

洛歌错愕了。

她呆呆地看着对方，突然就变得不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是什么情况了。

不要这样……空前辈。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她再次朝空伸出渴求的手。

然而，空已经站了起来，在月光下背对着她。

夜风掀动着他的漆黑外套。月色下，他傲然挺立的背影，有着夜行侠客的孤傲，又有着吸血鬼的荒诞怪异。

漆黑的浓雾，逐渐在空的背后聚集，收拢、延伸，逐渐形成双翼的形状。

然后，黑色的粒子在月光中猛然绽开，取而代之的是长在青年背后的巨大双翼。

他稍稍扑腾了一下羽翼，一股气流立刻在他的身后聚集，将他的身躯托起。逐渐地，带离此处。

“……空前辈？”

洛歌连忙起身去追赶。此时空已经以外人看来及其危险的姿势，仅仅用鞋底支撑在阳台的扶手上。

洛歌追到了阳台，抬起头仰视着背光的他。

空朝洛歌露出最后的疲惫笑容。

“抱歉，现在的情况很复杂……我感觉她遇到危险了……我，必须得去找她了。”

“是要去找悠翼……吗？”

她鼓起勇气提问，话语中掩饰不住焦急的内心。

她又试图将空的注意力转移回来，但接下来的话语却卡在了喉咙里。

——不可以这么自私。洛歌告诫自己。

“嗯。”

空轻轻点头，准备离去。

“等一下……！”

“……？”带着一丝疑惑，本来已经转过身的空再度回头，瞥了一眼洛歌。

“那个……！空前辈……”

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才能挽留他呢？

已经……无法挽回了吧。

……够了。

支吾了半天。

“请……一定要好好的。带着悠翼一起回来……！”

“洛歌……”空点头，从栏杆上跳了回来。他走到洛歌身边，像大哥哥安慰小妹妹一样地，伸出覆满漆黑鳞片的手，抚摸着她的头。

她没有抗拒已经变得如此丑陋的他……

即使身躯已经被黑色的某种东西覆盖，他的视线，还是如月光般明媚，亦如水一般温和。

即使外表已经变成了怪物……却比以往的他还更加温柔更加帅气。

以至于，让洛歌产生了一种感觉。

……再也见不到这个人的错觉。

“相信我，你会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人。比这个不堪的我……优秀很多很多。”

留下这样的话，空再次起飞。

“空前辈……！！！”

留下少女死命握着栏杆，纤细的手指已经抓得发白。她泪眼朦胧，对着他离去身影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

他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了漆黑的夜里。

◆

不要啊……空前辈。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不要……

【第七章】在黑羽包裹的漩涡中……#12

12

“鸦？……他在背叛我么……？”

说出这几个字时，悠翼感到全身脱力。她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伊莉叶正挥动长枪朝自己猛冲了过来——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呆立在原地。

“……！”

千钧一发的时刻，瞳孔瞬间放大。强烈的信息流穿过她的大脑，她猛然回想起自己所处的情况和自己的任务。她控制身体朝右侧倾倒，迫于压力撞翻了身后的一排书架，才勉强躲过少女那有如贯雷之势的一击。

由于冲击力实在过于巨大，银质的枪头深深地插入墙壁，形成了宽大的裂缝。伊莉叶的身体也陷了进去，正一边叹气一边卖力地拽着枪杆，将枪头拔出。

又一滴冷汗滑落。悠翼急中生智，又捎起身边的几本书，放轻声地朝出口的方向快速奔去。

然而。

“你以为我看不见么？这个房间可是到处都是玻璃镜子啊！！”

从身后传来稚嫩但却充满威慑力的声线，让悠翼的心脏漏跳了半拍。

逃不掉了……

悠翼很清楚对方的实力，如果现在正背对着她的自己敢轻举妄动的话，说不定下一秒脑袋就已经不在身上了。

她举起右手，用略带歉意的表情缓缓转过了身。不知道妥协的态度是否能够助她逃过一劫呢？

按照悠翼往日的理解，凭伊莉叶的智力是远远不足以推断出那串密码的。更不可能追到这里来……

那么……

“我看到了哦。”

“什么？”

悠翼读不出伊莉叶那看似天真的笑颜里究竟藏了什么玄机。

紧接着，伊莉叶将好不容易从墙头拔出的长枪拿在手中挥舞了一把，猛地捅入地下。

伴随着地砖碎裂的声音，枪尖附近的地面形成了一个小而深的凹陷。伊莉叶毫不在意，将手撑在枪杆上，舔舐着嘴唇，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能力。

“呐呐，你杀了人？”

“哈？你在开什么玩笑……”

“咚”！

伊莉叶不满地抬起脚，重重地锤在了地上——悠翼不明白对方那娇小的身躯里哪来的这么强的力道，以至于她们之间的几排书架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摇晃，而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被震出来了。

“我还特意把他们唯一洗出来的那份照片给你看了呢！！别给我装傻了！”

“……我没有啊。”

伊莉叶的那种态度……丝毫不给人辩解的余地呢。

用翡翠般的瞳孔狠狠地瞪了一眼悠翼，就能够轻易地让对方把话咽回喉咙里——这便是威慑力吧。

稚嫩但又充满威慑力的存在。或许正因为思维简单，加上难以抑制的暴力倾向，才使这个存在看上去竟是如此可怕。

“跟你讲哦，最近的公会里发生了很好玩的事情！连续杀人案件哦！哥哥他们正在寻找线索呢！距离上一个人死掉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天了！然后呢，有一个人也恰好失踪了整整四天……大家都在找她哦？”

伊莉叶用年幼少女独有的甜甜的音调说出让对方细思极恐的话语，本人似乎很是享受这个过程。

“这样的话，就算是伊莉叶也能轻易推断出是谁在搞鬼呢！！”

她清秀可人的面孔顷刻间变得狰狞，同时猛地抽出插地的长枪，甩了两下后再度用枪柄震了一下地板。

整个动作，发生在不到两秒钟内。两秒钟，耀眼的银色枪尖在空中挥动了三下，仿佛随时都可能变换道路朝悠翼刺来。

“……”

悠翼明白，在这样一个崇尚武力的对手面前，说话讲道理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即使如此，也要尽量给自己拖一点时间，做好逃跑的准备。

悠翼将身体慢慢地向后挪动，攥着硬壳书的手指愈加用力。不论发生了什么，唯独手上这东西不能被夺走……！

“我虽然对案件的细节什么的完全没兴趣，但是对凶手是谁还是很感兴趣的！其实啊，我完全不明白哥哥他们到底在搞些什么，我只知道这件事情让他很困扰！但是嗯，只要干掉凶手这事情就结束了吧？哥哥他们就不会烦恼了吧？所以这种事情就由伊莉叶来做就好啦！”

“干掉”……伊莉叶毫不在乎自己的用词，这一点惹得悠翼心惊肉跳。

少女天真无邪的脸庞之中，那如翡翠般明媚的双眼里，是纯粹的……杀意。

下一秒。伊莉叶再次提起长枪朝悠翼猛冲。

少女和长枪，那兼具速度和质量的组合，在撞开一排又一排镂空书架后直直地刺向悠翼，长枪尖端的突刺在悠翼看来如同死神的魔爪，她一惊，略微地沉下身躯往侧边逃，又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过了正刺心脏的痛楚。只是漆黑如瀑的长发被锐利的刀刃从肩后的位置硬生生地裁断，飞散一地。

顾不得这些，被瞬间剪掉长发的悠翼趁着伊莉叶架枪转弯的时机与她再度拉开距离。她将硬壳书集中抱在左手，右手中一股紫黑色的浓雾逐渐聚集，幻化为一柄有着银色刀刃的长剑。

“哦呀！”

伊莉叶发出一声惊叹，暂时放弃了攻击的机会，重新打量起在自己面前摆好阵势的悠翼。

“悠翼你果然不是人类呢！！”

“是啊，早就不是了。”

悠翼干脆地放弃想要讨好对方的态度，留下冷冰冰的一句话。她心痛地瞥了一眼七倒八歪的书架，然后举起长剑。

在悠翼的控制下，剑刃的部分松脱成若干节段，中间以铁鍊连系，成为一柄具备锋刃的鞭子。

鞭子朝伊莉叶的方向挥去——

“有趣。”

伊莉叶提起长枪瞬间起跳，避开了带有利刃的长鞭，还顺带将身体站立于长鞭之上，沿着铁鍊行走。悠翼猛地一收，伊莉叶顺势起跳，将长枪当做飞刀一样投了出去，对着悠翼的脖子。

轰！悠翼猝不及防，试图将蛇腹剑收回来挡住这一击，然而还是来不及……

长枪的利刃穿过她左肩与脖子之间的空隙，插在了悠翼身后的墙上，带来一阵土石飞扬的冲击。

她长吁一口气，看来伊莉叶的战斗力主要胜于蛮力，她的投掷精准度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然而，刚刚还有一丝冰凉的感觉顺着脖颈滴在了肩头——悠翼伸手轻抚，是血。

脖子还是被擦出了一道血痕，鲜血从那道细长的伤口中汩汩流出。

冲击过后，悠翼趁对方呆愣之际，往出口挪动了两步。紧接着，“切！”地一声，伊莉叶迈着沉重的步伐朝悠翼冲来，身体动作突然变得敏捷起来，如行云流水般躲过长鞭的袭击，接近，将悠翼手里的武器一掌拍飞。即便她已经赤手空拳，却还是足以用蛮力将对方按在了墙上。

“……”

……完全依靠蛮力的怪物。

被对方狠狠掐住脖子的悠翼，发出了痛苦的嘶鸣。

即便如此，空出来的手还是紧紧地攥着手里的书，就像母亲守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将它当做最重要的东西护在怀里。

“伊……莉叶……你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啊？”

伊莉叶突然歪了歪头，对悠翼的提问感到一丝不解。

“我被那群讨伐者唤醒了哦。”

“该说‘果然’吗？……果然有人为了战争的胜利……不惜一切代价，连你都敢请来……”

“怎么，难道请我来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么？”

伊莉叶从话题中感到了一丝兴趣，掐住悠翼脖子的双手也逐渐地放松了力道。

“至少在我看来，是足够危险的了……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完全凭着个人感情行动，而且没人能够违抗你……但是这样就很容易被别人利用了。像当年那样把你重新封在棺材里才是最好的决策！”好不容易喘口气的悠翼毫不顾忌个人安危地，在对手面前露出挑衅的笑容，“说吧，是谁指使你跟着我的？”

“咦？是我自己追着你来的呀。”

金发少女那如洋娃娃一般的翡翠瞳孔清澈无比，没有一丝说谎的迹象。

【第七章】在黑羽包裹的漩涡中……#1

1

空在夜色中疾驰。

生长于后背的那对矫健强劲的双翼，卷起强劲的暴风，将他的身体不断地推向更高更前的方向。

尽管脑子还是胀痛着，身体的各个部位也依旧是撕裂般的疼。

他只能保持镇静的面容，不断向着前方。

他知道目的地在哪。

他知道悠翼在呼唤他——他太了解她了。

所以，才要现在立刻马上、赶到她的身边去……

黑衣外套的下摆在迎面吹来的强风中不断甩动，空只得伸手将它一而再再而三地拉紧。爬满漆黑鳞片且骨节分明的手因此触碰到了腰间的银枪，一股冰凉的感觉传递了过来。

这把枪、究竟包含着怎样的回忆呢……？

为什么空在拿出它的时候会陷入犹豫呢……？

“！”

就在空陷入凌乱的思索中时，他突然听到空气中传来的不和谐之音。

微眯起金色的瞳孔，他将视线转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银色的子弹如升空的火箭一般，卷起周身的一股气流，正朝他下一秒即将经过的位置猛地扑来。

他连忙利用羽翼卷起一阵缓冲气流，在即将被击中之际刹住了车。深陷于刚刚的思索中的空，即便五感再敏锐，也没能完全理解现状。下一秒的错愕之中，他感受到了不同于身的、来自左端羽翼的钻心之痛。

刚刚刹住车的空，左翼被另一发紧随其后的子弹击穿了一个小孔，汩汩的鲜血从中冒出。他的飞行也因这突然一击而变得不稳了起来，几秒钟内一连坠下了好几米。

为了暂时缓解事态，他降落在了附近——宿舍楼的楼顶上，就在狙击手的面前。

扶住不断冒出鲜血的羽翼，他拖着刺痛的身体往前缓慢挪步，终于看清了夜色下那名狙击手的脸。

“……你是！”

下一秒，卧在那里的——空的队友·柒野猛然站起，踢开手中的狙击枪，抡起拳头朝他砸了过来。

“……！”

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搞得有点懵，但是空还是很敏捷地退开了半步，脖子一缩，避开那一拳，转而从柒野的左面给他一个飞踢。

柒野用左手硬生生地挡住那一记飞踢，同时反握，想要施加一个扭转的力，从而将空的身体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然而太阳穴却被空立马掏出的银色枪口所对。

“放开你的手，有话好好说。”

空端着枪口，视线冰冷。

而柒野丝毫不买账：“你开枪啊！”

他松开了手，退后三米，然而神情和动作中没有一丝畏惧的意思。

他的身上没有武器——平时战斗所携带的巨剑并不在此处，唯一的武器也早就被他自己踢飞。但是即使如此，他还是满腔的怒意，似乎随时都可能冲上来和空决一死战。

“我不懂你要干什么。”

空没有把枪放下，也没有改变冰冷的态度。

——大概之后的他……一辈子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对柒野这个朝夕相处的同伴刀剑相向吧。

“上次不是才刚刚打一架么？事到如今你还想干什么？”

“啊啊，昨天我还没了解清楚事态，放过你是我的失误。”月色将柒野掰手指的身影映照得惨白，“但是，看到现在我是明白了。空，其实你也是帮凶吧？”

“帮凶？你说的话还能再搞笑一点么？”空苦笑，“你该不会是被哪个家伙洗脑了吧？”

柒野别开脸，轻轻地“嘁”了一声：“……不，刚刚的那个是疑问句，试探你的。因为黑色的羽翼很像嘛。”

“和凶案现场留下来的东西很像对吧？真是抱歉。”

“但是……果然我还是想要相信你这个‘人’，即使现在的你看上去真的就和怪物无异……哼，亏我还能认出你来呢。”

柒野似乎逐渐冷静下来了。

“那还真是谢谢了。”

对于发生在身体上的异变，空没有表现出一点在意的模样。他收起枪，再一次拍击羽翼，想要离开这里。

“等一下！——”柒野连忙上前，硬生生地拽住空的手腕，“笨蛋，你被那家伙利用了啊！！你现在已经连人都不是了！！！”

“这是我要说的台词吧。”

被限制住行动的空狠狠地瞪了一眼柒野，柒野愣住了。

“我很清楚自己要干什么，至少‘现在的我’是清醒的。”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能待在洛歌身边呢？说吧，其实你是喜欢洛歌的吧？”

“哈？”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啊……在‘那个家伙’还没有来之前，其实你是喜欢洛歌的吧？空！！！洛歌那家伙需要你啊！！！”

柒野凑上前，狠狠地盯着对方——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原来如此，这才是你对我这么凶的理由啊。”终于想通了的空，朝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发出冷笑，“我说过了吧，我很清楚自己现在该干什么，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噢。”

“你……”

柒野再次揪住了空的衣领。

“柒野，你错了。”空淡漠地摇了摇头，“你错就错在选错了提出这一点的时间啊……”

“什么？”

柒野一头雾水。

“如果你早一点质问我的话，说不定还有一点可能。”

“……？”

“当然，只是一丁点及其微小的可能性罢了……但是现在的我，是绝对不可能改变自己的想法的。”

“……即使你明白对方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清楚地知道自己选择的未来么？”柒野的瞳孔中燃烧着复杂的感情，“我觉得你已经完全被那个人牵着鼻子走了……很多事情你可能已经知道了了解了，但是还是要放弃安逸和平的生活，去做明知危险的事，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柒野，其实你什么都不明白。”“我不明白？我怎么会不明白……我可是一直看着你们啊。从四年前到现在！我一直看着你还有洛歌！这四年来你一直被那个女孩的死所困扰着，但是在面对洛歌的时候你会暂时忘记那些……然而……为什么比起安逸的现实生活，你更想要追寻虚幻的回忆呢？！”

空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质问。

“……柒野，你之前说的很对。我……空就是那种沉湎于过去的人……即使记忆已经很凌乱很模糊……也会一直凭着感觉去追求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哪怕这么做会带来痛苦也罢。”

“……你这样是在逃避现实。”

“不，正是因为我坚持守护过去，才能做好准备迎接新的现实……对我来说，继续留在这里才是逃避的选择。真正逃避现实的是你，柒野……在心上人死掉的时候无法感觉到痛苦的你是绝对不能理解我的。”

空微微抬头，眯起双眼，语气带有一丝轻蔑之感。

而柒野，好似被人从噩梦中唤醒一般，显得惊惶。

“……开……什么玩笑？！我……”

“总之，再见了。我必须得去找她了。”

空按住柒野正扯着自己领口的那只已经脱力的手，将其扯开，没有一丝眷恋地蹬地离开。

在夜风中拍击的漆黑的羽翼，向地面洒下点滴的鲜血。即使动作略有不顺，他也依旧坚定地向着目标飞行。

留下柒野一个人待在宿舍楼的天台上，望着夜空怅然若失。

“我……才没有逃避现实。”

其实我也明白你和悠翼过去的羁绊啊。

但是空，不顾一切选择她的你、放弃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的你……实在是太过任性了。

一想到会看到洛歌那个样子。

他就忍不住发出哀嚎。

“我也……很痛苦啊……！”

全身脱力的柒野愤恨地将拳头砸向地面。

【第七章】在黑羽包裹的漩涡中……#14

14

“咦？是我自己追着你来的呀。”

“……”

开什么玩笑，难道地下室的门没关？不可能！门绝对已经关了！！

就在悠翼倍感错愕之际，伊莉叶笑了：“呐，告诉你哦……公会里一直都有人在看守这道门。就是电梯下来的那个密码锁。”

“你知道吗？哥哥一直都在研究那个密码，但是好像一直都没办法打开，没想到居然被你试了两次就打开了呢……！”

“哥哥”？那家伙怎么也……

不对。

难道他其实也打着探案的幌子，背地里却在调查研究会的事情？

难道他们的目标其实是一样的……？

“咳咳。你知道吗？虽然大家说整个公会的监控设备都坏掉了……但是其实，还有一个地方的没坏……那就是刚刚你待了十几分钟的那个电梯噢？”

什么……？！

那个电梯里有监控设备？！

所以说……我的一切行动都暴露了？

是之前的一切都太过顺利了，所以才会在这种简直可笑的地方犯了这么大的错误吗？

后悔死了。

悠翼在脑内迅速搜索有关那个电梯间的画面：四面有由钢铁包裹的冰冷之舱。光滑的钢镜、数字显示屏、以及……

“你找不到的，那个监控设备是由特殊材料构造，系统和中央系统是分开的，只有哥哥才能看得到哦。”

“……擅自在那个地方安装了监控吗？”

“嗯！”伊莉叶笑得很是自豪，“可是最近这几天哥哥很忙啦，被各种乱七八糟的家伙叫出去谈话……悠翼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他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噢？然后那个画面就恰好被我看到了嘛。”

“……”

“我认认真真地看着你输入错误的密码，认认真真地看着你在那里等待了足足十五分钟，本来想等你放弃、离开之后，将你拦截的。唉，没想到居然真的就进去了。那我就只能跟上来啦……还好监控把你输入的正确密码都捕捉下来了！”

“不过，也是托悠翼的福，我第一次造访这么棒的地方！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呢！这里简直就是天堂呀！”伊莉叶瞥了一眼插入墙壁的长枪，露出天真的笑颜。

她指的是楼下的武器仓库吧。

“但是啊、伊莉叶为了哥哥、为了大家，必须把凶手干掉才行……”

说时迟那时快，伊莉叶的瞳孔猛然睁大，同时猛地从怀中抽出一把短刀，插入悠翼的胸前——

砰！——金属刀片交错发出了嘶鸣。

悠翼在短短的几秒钟内迅速抽出一把漆黑的匕首，在伊莉叶的刀刃即将碰上自己的刹那间挡了回去，与伊莉叶展开了对峙。

“……反应倒是很快嘛。”

伊莉叶不满地“嘁”了一声，表现得一脸轻松。她用在短刀上的力量似乎不及本身力量的十分之一。

而悠翼已经是满脸冒汗了，再加上在之前的战斗中受到了一些伤，另一只手还得顾着“药剂”的安危，她完全没办法长久地挡住伊莉叶的袭击。

一个上挑，试图挑开伊莉叶的刀子。满面从容的伊莉叶微微一惊，好似在迁就对方似的挪开了刀，同时朝另一个方向施力，将悠翼手里的漆黑匕首弹开到了远处。见悠翼正要拾起掉落在地的长剑，下一秒又在刀刃中重新注入了力道，朝弯腰的悠翼一个横劈——

“啧……！”

悠翼将身体后仰，伊莉叶的刀子直接从她的头顶上方挥过。悠翼迅速拾起蛇腹剑，猛一甩动，链节松开，一圈一圈勾住伊莉叶卧刀的那只手臂，在少女纤细的臂膀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血印子，再用力拖起她的身躯往外甩……

伊莉叶的身体被长鞭勾住，猛地甩出，强大的冲击力使她的身躯深陷墙内——本该如此。

然而，事实是……伊莉叶依旧狂肆地笑着，丝毫不顾那只受到长鞭束缚的手臂，站定的身躯也丝毫未曾动摇，另一只手迅速地做出反应，又是一把短刀刺向悠翼……本该从伤口处留下来的鲜血，根本就没有流出——本该深深陷入血肉的银之刀片，此刻依旧裸露在少女的躯体之外，有些折损了锐气。少女——伊莉叶的身躯好似最坚硬的钢铁，刀枪不入！

不愧是“最终兵器”……！

……手里已经没有武器了。

此刻的悠翼已经基本处于跌倒在地的状态，紧贴着后背的，是冰冷的墙面。往后已经无路可逃，两边也都被堵死。要是站起来，短刀的利刃只会更快地刺向自己罢了……！

“哼！”伊莉叶将被束缚的那只手臂猛地一收，就连悠翼紧握刀柄的右手也因她这突然施加的力道而松开。缠绕着伊莉叶手臂的剑刃随之解开，连同着刀柄被甩了出去。变化成长鞭的蛇腹剑在空中收回了最初的形态，变成一柄普通的长剑摔在了地上，同时又震歪了附近的一排书架。

啪嗒。

听到了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

不是单一的玻璃碎裂，而是许多玻璃一同碎裂的声音。

书架上的硬壳书全部倾倒，里面的内容物——没错……就是作为研究会的遗产的药剂……全部……

从破碎的试管之中流了出来。

仿佛心脏也随之破碎。

悠翼最后攥紧了手里的硬壳书……死了也要保护它。

因为……那是……最后的希望了。

抑制剂。

研究会最后的遗产，能够抑制“侵蚀”的发生。

事实上，到底它有没有用呢？

悠翼不知道。

她所能做的仅仅是增加一种“可能性”而已。

因为，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啊……

“不要……”

伊莉叶凭着娇小的身躯和与之及其不相称的蛮力，将悠翼迅速压倒在地，利刃飞快地朝她刺来。

天使般的面庞上，浮现出了戏谑狰狞的表情。就好似有着心理疾病的大富人家的小孩，在面对自己“心爱”的玩具时展现出来的残虐心。

“不要……啊……”

悠翼微微张开，却已经疲惫得发不出尖叫。

她原本白皙的皮肤早已在猛烈的撞击呈现出青一块紫一块的样子，被刀刃砍得有些凌乱的发丝搭在肩头，脖颈处的伤口还在不断积攒着血液，涣散的眼神最后看向亮晃晃的刀刃。

时间的流动在那几秒内变得缓慢了起来。

至少，知道自己死期将至的悠翼能透过薄暮色的眼瞳清晰地窥见伊莉叶的全部动作。但是身体机能已经坏到了极点，懒得做出任何反应了。

就这样……死掉吧。

……

就在这时。

耳边又传来了一阵玻璃破碎之声。

与药剂瓶和试管接连破碎的清脆声响不同，刚刚传来的是一阵很沉重的撞击声，破碎的不是普通玻璃……而是天花板上叠缀在一起的钢化玻璃层。

“！”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破裂飞溅的瓦片、玻璃片之中坠下——或者应该说是从容地跳下，紧接着，立刻冲向了悠翼这边。

“悠翼！！！”

那个身影不顾身上的滴血，朝前方奔来，并且大声呼喊着黑发少女的名字。

悠翼的瞳孔骤然放大。同时，一股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缓缓流下。

啊啊……是幻觉吧……？

人被逼至绝境时，看到了仿佛能让自己获得救赎的幻觉……

哪怕是幻觉……也好啊。

可是……

为什么空他……？

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突然就不想死了呢……？

.

在意识恍惚的时刻，悠翼将抱着硬壳书的那只手缓缓地抬起。

用那书挡在了……即将刺入胸口的刀刃前。

啪嚓。

白银刀刃深陷硬壳书中，将包在内部的玻璃试管也就此捅破，刚好在快要到达悠翼心脏的地方停了下来。

橙黄色的澄清液体浸湿了书的纸质页，顺着白银的刀刃流了下来。滴在了悠翼的白色衣裙上，在无力的悲哀的少女面前，绽开了一朵惨淡的鲜花。

“……”

伊莉叶错愕了，她没有料到短刀的长短不足以穿过硬壳书到达悠翼的心脏。她迅速抽身，于不远处拔出插在墙上的长枪，准备进行新一轮的攻击……却突然对来自身后的“那个人”的视线产生了一丝畏惧，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

终于明白刚刚自己做了些什么的悠翼也一同错愕。

她的视线凝固在流干了的橙黄液体上，未曾停止流泪。

——悠翼，就在这最后一刻……

你为了让自己活下来……

牺牲了能让他获救的“最后希望”呢！

“不要……”她气若游丝。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来自那个青年的怒吼……

“……笨蛋！”

下一秒，那人已然将悠翼冰冷的身体收入怀中，转而瞪向不远处手持长枪的少女，与之开始了对峙。

漆黑的手像野兽的利爪。

巨大的双翼长在他的背后，还不均匀地流出鲜血。

爬满黑色鳞片的肩膀、锁骨、脖颈看上去有如童话中走出来的妖怪……

妖族的象征，黄金的瞳孔。

苍白的面颊。以及，附在左眼附近的黑色鳞片……

但是，即使如此……那个人的身体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暖。

那个人的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充满了力量。

那个人……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呢。

“……空。”

【第七章】在黑羽包裹的漩涡中……#15

15

“……空！”

“……不要担心。”

空将悠翼挡在漆黑的羽翼背后，简单地安慰过后，在略显窄小的空间里与伊莉叶展开了对峙。

“喔？”伊莉叶似乎终于明白了情况，将娇小的身体挺直，右手扶在长枪上，向空发出轻蔑的声音，“是没有见过的妖族呐……你是她的帮凶？”

“可以换一个词语吗？比如骑士之类的。”全身被漆黑的某种鳞片包裹而显得怪异的青年——空，在危机面前不忘调侃对方。同时，一只手已经探到了腰间的飞刀，做好了随时投掷的准备。

“切！”

伊莉叶对此表示极度的不屑甚至厌恶。尽管在面对未知的敌人时感受到了些许危机感，但是被称作“最终兵器”的她，更多被引燃的是名为好战的情绪：“无所谓，反正我想要做的仅仅是干掉对手罢了，前因后果什么的一概不管。对手再增加你一个也无妨！！！”

话音刚落，她娇小的身躯便贴着墙壁起跳，扛着长枪笔直地朝空的方向冲来。空连忙捎起悠翼，朝边缘躲开。在伊莉叶撞上后墙并发出巨大响声的当下，一手搂住悠翼的腰，一手将飞刀接连掷出。

伊莉叶很快反应了过来——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撞人失败了——瞬间抽出腰间的第三把短刀，将逼至喉颈的飞刀一一弹开，干脆放弃了在窄小空间里显得笨重的长枪，直携短刀从原地弹跳，将挡在他们中央的倾斜的书架当做二次垫脚石，从上方朝空劈砍。

“啊啊啊啊啊！——”

明晃晃的刀刃再加上少女的爆发性怒吼，战斗中的兵器少女果然气势惊人。

——但是空也不是等闲之辈。他环抱住悠翼的那只手愈加紧了，将重心压低并且往左侧倾斜，加上一个滚翻，巧妙地错过了利刃的袭击，就连看似累赘的巨大双翼也毫发无伤，出现在了伊莉叶身后。

蓄力已久的攻击再度落空，伊莉叶恼羞成怒，连忙调头并向前急冲，将身体和利刃作为炮弹，丝毫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时间，锐不可当的冲击。

啊啊烦死了。

在看腻了伊莉叶横冲直撞的表演之后，空有些心烦。毕竟这一次又一次的回避也是极其消耗体力的，而且悠翼她也不一定能够受得了。这一次，他没有选择躲开。

他伸出手，张开五指，轻轻一笑。

“！”伊莉叶眉毛一颦，似乎感觉到了前方的不妙，但是如炮弹般的冲击依旧没有停下，反而因那兵器独有的好战之血的沸腾而愈加迅猛。

伴随着一阵风，就在空伸出的五指的前方，撑起一张描摹着古老文字的法阵。法阵被漆黑的浓雾所包裹，除了漂浮在上的古文字，主要由一串复杂的几何图形构成，并且不断地向外延伸，和“旧时代”的印刷电路版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闪烁着蓝光的数条漆黑锁链从法阵中心猛地穿出，锁链的尖端有着锋利的刀口，像是一只只张口的巨蟒，猛然袭向伊莉叶。伊莉叶大惊，继而发觉手中的短刀并不能为她抵挡攻击。她干脆地抛弃手里的武器伸出双手，将以迅猛之势袭向自己的一排铁链全部抓住，往两边扯开。

她的动作粗暴无比，丝毫不顾上头的利刺，放在手里用力一折，利刺便失去了它的锋芒。

“……”

空察觉到自己的冷汗在不住地冒出，被护在身后的悠翼拾起了原先遗落在地的武器，神情复杂地对他耳语道：“那家伙的身躯真的刀枪不入……”

空张开的法阵迅速地消去并重铸，这次的锁链不再集中，而是从不同方向以分散之势袭向伊莉叶，一根锁住了她的喉咙，一根捆住了她的腰，一根缠绕在她的腿上，还有两根分别定住了她的手腕。

这下你还动得了么？

“哈哈哈，哈哈……”

被来自四周的锁链拘束在正中央的少女·伊莉叶，笑得连身体都不住地抖动起来，顺便牵拉着锁链，发出震荡的清脆金属声。

一点儿也不像是被限制住自由的模样，伊莉叶闭上双眼，敞开胸怀地大笑了起来：“你的锁链真有意思！……果然，你和我是同类吗？”

“同类”。

“别开玩笑了，你这个怪物！暴力的化身！欲望和野心的集合体！脑子少根筋的杀人机器！”

悠翼以眼神示意空不要说话，并向前踏出一步，愤怒地朝她喊道。

“空他和你才不一样！他是人类！是人类啊……！”

人类。

看似普通的两个字刺入此刻的空的内心……

不同于作用在身体上的已经近乎麻痹的痛觉，空的内心隐隐作痛。

漆黑细密的刘海遮住了双眼。

啊啊，遮住吧，尤其是左眼附近的那片黑色区域。

遮住吧，不要让她察觉到我的表情……

笨蛋悠翼。空早就不是人类了啊。

.

残破的房间内持续回荡着黑发少女的撕心裂肺的呐喊：“如果没有你来捣乱的话，空他现在也能在大家身边好好地生活着……！如果没有你的话……”

“如果没有你的话……”

金发少女脸色阴沉，她的回答是一片沉寂。

渐渐地，悠翼的语调失去了锋芒，变得酥软无力了……

如果没有你来捣乱的话。

现在的空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空会和他的朋友永远在一起。

忘掉之前我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忘掉沦为魔女的恶作剧的杀人事件。

彻彻底底地忘掉。

然后……我会离开。然后……

“……？”

感受到来自头顶的轻微按压，陷入无声哭泣的悠翼神情恍惚地抬起了头。

“没有如果。我现在就站在这里，这是我的选择。因为……如果是空的话，不论怎样都会选择站在你的身边的。”

“唉……？”悠翼看不清空的面颊，但是却从他的话中察觉到了一丝玄机。被他的话语感动的同时……她有些不解。

“所以说啊，你根本没有必要去想那么多虚构的未来，在你妄想的那些结局中，没有一个是真正幸福的结局。难道你还没明白空的想法吗？”

为什么……这里要用第三人称？

对啊……悠翼。为什么现在才察觉到这一点呢？刚刚的那种法阵，是空能够做到的吗？

“空最喜欢悠翼了，所以哪怕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也会在重逢之际再一次喜欢上你。既然如此，就不可能选择没有你的结局！”

“……！”

悠翼的瞳孔骤然放大。

晶莹的泪水再一次决堤。

“……骗人。”

她发出呜咽。

这种结局……我已经做好准备迎接这种结局了啊。

为什么……现在却要把我推入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梦境呢？

“呐，你……不是空吧？”

“……”

和空的外表别无二致，却有着一双金色瞳孔的青年沉默了半晌。

“抱歉……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想多扮演一会儿他……但是，请相信我吧，悠翼。”

“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唉……？你是……

“喂喂，你们说够了没有？”

被漆黑锁链束缚住的金发少女，用浅浅的笑声打断了悠翼的思考。

“你们还真的以为这种程度的锁链能够束缚住我么？上次被那群大人抓到、还被注射镇定剂……算我倒霉，但是这次就不一样了呢！恭喜你啊，我决定在你面前动真格的了……你是第一个噢！”

“……”

空——或者说鸦吧，在察觉到事情不对之后，连忙下意识地拽住悠翼将她护在身后。

似乎这是连一向镇静的他，都无法挽回的事态。

伊莉叶的身体在发热。

没错，就连与她隔了将近十米的鸦和悠翼，都能感受到少女那有如机械般的身体——“最终兵器”散发出的高温，汗水爬满了全身。

高温将漆黑的铁链融化成铁水滴落在地，而她光洁白皙的皮肤却毫发无损。

“……真的是怪物。”

就连鸦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立马带着悠翼往后退，差不多到了之前砸碎天花板的位置，随时做好准备离开。

然而……

就在鸦即将张开羽翼起飞之际。

来自身体的剧烈异变突然袭来。

手……手……！

手好疼。疼得要死。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了……

他用左手按住右手，试图借此抑制手部的不正常增殖。事实上，两边的手都很疼，就算按住了也毫无效果可言。

“空……”悠翼还是呼唤着那个名字，一脸担忧地将她那纤细的手搭在了鸦那不断颤抖、布满漆黑鳞片的手上。

不，比起这个……必须得走了。

伊莉叶的身体正在散发着奇妙的热量，搞不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事。

必须得走了。

“喂，你们给我等等啊！！”

高温掀起的混沌中央，金发的兵器少女再度咧开嘴角，露出及其狰狞的笑容。

此刻，原先拘束着她身体的锁链已经全部融化——没错，不是断裂，是融化。

这得有上千的温度才行！

身为热源的少女兵器毫不在意似的蹲下身体，将手掌按在地上。

红热的纹路沿着地板攀行。下一秒，地面瞬间崩裂！

她已经开始随意地搞起破坏了吗？

原先装饰华丽的房间，现在早已凌乱不堪。再加上伊莉叶的肆意破坏，整个房间里剩下的家具全部跟着碎裂的地板一起沉到了下一层，扬起一片尘土——也就是主办公楼的第24层，一般人所认为的“顶楼”。

等等，伊莉叶果然脑子有坑吧？这样做只会让她自己下沉而已。

鸦没有跟着家具一起下沉。没有询问悠翼的意见，他便用标准公主抱的姿势将悠翼的身体抱起（好在对方没有发声抗拒），拍击羽翼往上方飞翔，继而从原先打穿的天花板漏洞中钻了出去，在空旷浩瀚的夜空中、冰冷的夜风里开始了他的征途。

不料，伊莉叶居然踩着被她一击拍飞的瓦片，借着飞来的垫脚石来了个三级跳，追了上来！她在楼顶破碎的钢化玻璃板上站立着，手中不知何时又握起了原先那把长枪，瞪着远去的鸦和悠翼，依旧气势汹汹。

伊莉叶攥紧长枪，狠狠咬牙。

——镌刻于枪刃处的古老文字，于深沉的夜色中，发出淡淡的白银色光辉。

“你们会后悔的。”

【第七章】在黑羽包裹的漩涡中……#16

16

已经离公会很远很远了。被有着金色瞳孔和巨大黑翼的青年紧紧抱在怀中的悠翼，以空虚的眼神看向身后愈加渺小的建筑物。

“呐，你是……谁？”

终于，她沉甸甸地叹了口气，将深藏内心的疑问抛出。

“你想要知道吗？……其实你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吧？”

“嗯……你是鸦，对吗？”

说出猜想的时候，她没有看向对方。她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斥责之意，反倒是有几分宠溺的感觉。

“……”鸦的心跳似乎漏了半拍，身后拍击的羽翼也有些不听话似的突然失去了原有的节奏，害得他们的飞行高度瞬间降了两米。

“……悠翼，你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吧？为什么我会在空的身体里。”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寂寞。

“哈哈……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原来你会理解人类的话啊……我还以为你曾经陪着我的那些日子，本质上只有我一个人在度过呢……在第一次发现你不是空的时候，我有些惊讶……但是更多的是惊喜吧。毕竟，如果鸦能够理解我的话……我就不是一个人了啊。”

悠翼的笑容仿佛是在安慰对方，但是在苍色的月光下显得有些悲戚。

“……很久之前就会了啊。因为我一直在看着你们……那种东西以后再聊吧，悠翼。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更加关心眼前的事。”

鸦的声音听上去有种少年般的羞涩，他始终将刘海深深地遮住眼睛，不敢看悠翼的表情。

“嗯，说的也是……”悠翼陷入短暂的沉默。

半晌，她低声提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回家。”

“那，空他……还好吗？”

“很好。”

鸦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感情。悠翼有些错愕，想要了解更多有关空的事情，但又觉得在他面前提起空似乎对他不太好，便也停止了接下来要提出的问题。

两人之间的气氛再度转向沉默。

为了分散注意力，悠翼抬头看向夜空。这是她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放下紧张，以无比舒缓的心情欣赏月色。

月明星稀的夜晚，身边有阵阵凉风拂过。她是有着漆黑羽翼的妖族，一个人在夜空中飞行时会被缠入冰冷的风中，那是一股透心凉的感觉。但是现在，被紧紧地裹在鸦的怀中的她不再是一个人……至少，她已经不会感觉到冷了。

“那个……鸦。我在犯罪现场的照片是你拍的？”

“……”

似乎终于被问到了点上，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答道：“没错，因为我讨厌那个魔女。讨厌她逼你卷入那场游戏啊……所以我在想办法让你尽快脱身。我的眼睛能够将目所能及的画面转化为照片储存在数据库里……身为妖族，这个能力真的很奇怪。”

“所以你就利用空的身体进入数据处理中心，将你用眼睛记录下来的信息传递给了公会里的人？”

“没错。那个时候你刚好离开空……说是去找千里，实际上是去找研究会的遗址了吧？那个时候空突然昏倒，我也因此第一次得以趁虚而入。”

“你很了解我呢……”

“当然，我可是听了你好几年碎碎念的人啊。”

鸦的语调中有种属于恋爱中的少年的、简单朴素的欢喜。

悠翼轻笑，她的话语中并没有责怪之意，顶多称得上是无奈：“也就是说，你这么任性地操作，是为了让我尽早离开这场游戏吗？可是我除了被怀疑以外，没有什么改变啊……”

“不，”鸦果断地打断了悠翼的话，“我是为了让他快点看到，认识到发生在你身上的危机，然后带你离开的……没想到最后还是要由我来啊……”

“……为什么？空看到了之后难道不会怀疑我吗？”

“什么为什么……？啊啊，确实，那家伙看到了这些之后内心确实有过动摇。但是他最后还是做出了选择，那就是来到你身边啊。”

鸦看到自己在说出“动摇”二字之时，悠翼的眉间抽搐了一下。

“而且就算他带我离开这里，我一开始想要寻找的东西也……”

“抑制剂？你觉得那种东西真的可信吗？雪凝是在骗你啊……她只是想要满足自己的欲望，把你拉入这场无聊的杀人游戏而已……而她只要在一旁看戏就足够了。”

“但是……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性的话，我会去试的。而且已经快到手了不是吗？……突然就被伊莉叶搞砸了。”

十五天的时限已经快要到了吧？

“侵蚀”什么的……就像现在爬满全身的漆黑之鳞吗？

会痛吗？

最后会发生什么呢？

空他……能撑过去吗？

“我明白你的想法，但是我……”鸦放弃了多余的解释，专注于眼前的飞行。

“但是什么？”

“不，没什么。”

鸦不再吭声。

他不愿意现在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在他的尝试还没有得到结果之前，他会选择缄口不言。

面对作用在身体各处的撕裂般的疼，他也选择了缄口不言。

“那个，鸦。还有一件事……”

鸦继续在空中保持着匀速的飞行，无言地倾听她的下一句话。

“雪凝叫我找出凶手。只要找出来并且杀掉那个人……她就把空变回人类……”

“不要相信她，悠翼。”

“……不，我也是将信将疑，但是还是去调查了。然后，我现在大概知道凶手是谁了……”

“唉？是谁？”

“凶手是……”

那一瞬间，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某个东西的呼啸。

刺破夜风，穿透云层，势如雷电般迅疾。

那是铮亮的银色长枪。它所经过的地方，只留下了一道挥之即去的残影。在苍蓝的月光下显得冰冷而美丽的枪尖，笔直地朝鸦和悠翼的方向冲来。

那速度实在太过疯狂，就连鸦都根本完全做不出反应。

意识停留的最后一秒，他们在光滑而具有美丽弧线的枪刃上看到了彼此惊惶的脸。

…………

…………

枪尖捅入鸦的背脊，他痛苦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笔直地坠下，此刻他们的下方是一片未知的丛林。而那把长枪，依旧没有停下它的步伐，而是继续向前，直至戳穿他的身体，直至鸦已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喂……鸦！！！……”

枪尖还险些刺进悠翼的身体中，好在鸦最后反应了过来，将她的身体稍稍挪开了位置……

“……开什么……玩笑？！”

悠翼的声音中透着绝望的恐惧。

一片血污。

…………

“呐……？空……！”

最后的最后，她念出的是那个人的名字。

◆

“洛歌。”

柒野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一步地挪到了洛歌的房间。

她的房门大开着，阳台的门窗也是。而柒野就是循着一阵细微的哭声才摸索到了此处。

洛歌将手扶在阳台扶手上，背对着柒野。她娇弱的肩膀正因啜泣而微微发抖。

啊啊，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会这样……

柒野扶住额头，一步一步地朝阳台上的洛歌走去，但是却在房间内即将被月光照射到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他不想让洛歌看到自己的表情，就如现在的洛歌不肯转过头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一样。

所以柒野甘愿躲在阴影里。

不仅仅是现在。

过去也是。

将来……说不定也是。

躲在阴影里看一个人……

原来……是这么痛苦的啊。

我也……好想告诉你。

——我现在的心情。

但是，如果这只会加深给你带来的痛苦的话……

我宁愿选择离开。

“呐，柒野前辈……”

刚要转身的时刻，洛歌对他发出了呼唤。

用她那淡淡的，好似流动清泉一般的清澄嗓音——

说出了容易让人误会成挽留的话语。

“你说，空前辈他会去哪儿呢？”

“……他会回来的，安心吧。”

“不……我看到了，空前辈的身后长出了一对黑色的翅膀。他一定能凭此到达很远很远的地方吧……带着悠翼一起……”

“……”

洛歌，别说那么伤心的话，好吗？

在饱含泪水的强颜欢笑之中，有着淡茶色短发的少女转过了头。夜风轻抚她的发丝，使她的面容看上去有些凌乱。

“然后……希望他们能够幸福。”

她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最终还是没能抑制住不断涌入心头的悲伤。

终于，在柒野面前，掩住脸颊放声大哭了起来。

【第七章】在黑羽包裹的漩涡中……#17

17

伊莉叶保持着将长枪猛地向天边甩出的姿势，看着那白银色的流星般的利刃于天际之间划出一道绚丽的弧线。

美极了。

那是研究者们根据旧时代文明之“北欧神话”里的典故，仿制出的强力兵器。

——永恒之枪冈格尼尔。北欧神话主神奥丁的武器，百发百中的神枪。

他们将妖族古老的文字充当“咒文”刻在枪尖的利刃上，只要在特定条件下发动，就能达到预定的效果——绕过所有静止之物，必然击中远处的目标。本来，这个武器就是当初的研究者们为了弥补身为“最终兵器”的伊莉叶横冲直撞、命中率低的战斗特点而研发出来的。

咒文的发动条件是“枪身浸入月光里”。这便是为何伊莉叶要创造条件让鸦带着悠翼逃跑了。

“嘻嘻嘻……帮我杀掉悠翼吧！！”

刚刚在为这一击蓄力的时候，伊莉叶一边想象悠翼的胸膛被突然袭来的利刃戳穿、狂吐鲜血的画面，一遍捂嘴发出尖锐的笑声。

你才是怪物呢。

你才是暴力呢。

你才是杀人机器呢。

你才是欲望和野心的集合体呢。

是不是凶手什么的……其实无所谓不是吗？

都是借口嘛——凶手是谁我才懒得管呢。

我只要能干掉悠翼就满足了。

——这一天我等了很久很久呢！

有着洋娃娃一般精致外貌的年幼金发少女，在铺满碎屑的苍白月光下露出与年龄极度不符的冷笑。

“咔嚓”。

就在此时，下方传来一道声音。

伊莉叶甩动双马尾，警惕地转过身。但是站在钢化玻璃板层的她，并不能从这个角度看清来者的身影。她只能从之前凿破的孔洞中钻下去。

经历了刚刚的战斗，室内的人造灯光已经完全熄灭，仅仅通过月光的余晖维持着照明。

那束显得惨淡的月光，沿着破碎的天花板射入室内。而那名站在阴影处的青年，正是……

“……哥哥？！”

伊莉叶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惊喜，仿佛又在一瞬间由暴力狂魔变回了普通小女孩。她连忙快步迈过脚下的一片残砖碎瓦，头上的双马尾一颤一颤的，兴奋地想要扑向天城的怀抱……

然而。

从刚刚到现在一直处于低头状态的天城，缓缓转过了身。

尽管用漆黑的刘海遮蔽住了双眼，但是也能感觉得到他的脸色阴沉无比。

是伊莉叶所没有见过的那种阴沉。

“……小伊莉叶，这些都是你干的吗？”

“唉？唔……”伊莉叶扫视了一眼地面上的破碎的砖瓦玻璃，陷入支吾中。

破碎的试剂瓶中流出了不明液体。颜色各异的液体倾倒在地，混合在一起形成浑浊的溪流，将洁白的地面渲染得更加凌乱。

刚刚横在两人面前的倾倒的木架、以及纷纷倒地的书籍，现在已经被伊莉叶甩在了脑后。空气中扬起的尘土依旧未散，它们在月光下洋洋洒洒，给这幅画面增加了一份迷蒙的感觉。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任性了，她停住正要扑向天城的步伐，在他的面前低头认错。

“不，不都是我干的哦……还有悠翼和一个黑色的家伙。那个黑色的家伙还挺厉害的嘞，逼得伊莉叶都要出绝招……呃！”

天城突然将伊莉叶抱住，他的左手探入了伊莉叶的后颈。

……伊莉叶的话被来自体内的“某个东西”硬生生地掐断。

下一秒，她推开天城，痛苦地按住自己的脖子。喉咙好似裂开了一般，她只能发出嘶哑的吼声。

好像……不仅仅是喉咙裂开般的疼痛。

——是突然的窒息。

她惊恐地看着对方，试图寻求帮助。同时拼命按住喉部。

但那也是无济于事的。她的全身开始痉挛，血管收缩，面相狰狞无比。

瞳孔张大到了极限。终于，她的身体停止了抖动，全身松脱，不由得向前倾，倒在了天城的怀里。

“……”

天城无言地看着这一切，对于少女急切的求救，他阴沉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那是就连看戏的观众也不会表现出的冷漠。

“最终兵器”啊……我知道杀死你的方法。

很简单，研究员在制造拥有个体思维的强大兵器时，不可能不事先做好防患措施，以防兵器的暴走吧。

只要拥有相应权限的人按动设置在你的脖颈后的机关，马上就可以停止所有身体机能。

然后，他将藏在背后的右手缓缓抬起。

那是一把短刀。苍色的月下，刀刃闪着幽蓝色的光。古老的文字被刻在上面，却在与华丽的刃形相比之中显得低调。

刃的尖端勾画着绝妙的弧度，似艺术家的随手一笔，却颇具美感。

然后，他蹲下身体，将伊莉叶已经失去活力的肩膀用左臂架在怀中，而这把刀的刀尖，则是没有一丝犹豫地刺穿了她的心脏。

他眉毛微微一皱，接着右手蓄力，将刀刃一口气拔出。

鲜血随着刀刃拔出的轨迹喷溅而出，继而滴溅下来，染红了伊莉叶的衣裳，也染红了天城的视野。

“……该死。”

等到伊莉叶的身体已经彻底冷却下来后，他将伊莉叶推开到一边，站了起来。

终于，抬起了头……却又一次因身体的失力瘫软而跪倒在地。伴随着刀刃落地的哐当一声，黑发的青年在残破的废墟之中陷入绝望的苦笑。

为什么当时的我被别人支开了，为什么没能拦住伊莉叶？

为什么要放任伊莉叶看到电梯上的监控画面？

为什么不能早一点赶过来……？

“……嘁。”

他愤怒地将拳头砸向地面，为自己的过失而忏悔。

已经够了！

最后的希望已经被自己的怠慢亲自葬送了……！身为一名讨伐者，就连自己的弟弟都拯救不了，这算是何等的悲哀？

全身脱力的他伏在地上，毫不在意地上的碎玻璃和瓦片，就连手指被划伤、被刺破、流出鲜血也在所不惜。

“呐，天城呀～”

不知何时开始，那位白衣白发的魔女以及站立在天城的身旁，用及其亲昵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他没有看向对方，因为他知道现在的她正在十分享受地咀嚼尸体的心脏。

“……”

仿佛正在提醒他，那件事还没完。

他明白。所以，他还得沉住气。

“悠翼已经脱离游戏了，Game over.”

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绪，天城从一堆残砖碎瓦中再度站起，顺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将目前的情况告诉面前这个魔女。

“这样啊？小悠翼放弃了啊？唉，真遗憾呢……话说时限也快到了吧？加油，还差最后一个人呢！～”

还差最后一个人没有杀掉。是么？

天城抬头看向苍色的圆月，不知为何竟产生了就此放弃的想法。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呢，赶快趁最后一天杀掉最后一人吧！话说你钦定的最后一人是谁啊？”

“……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

“啊？”

“毕竟你给我的‘提示’已经失去价值了，不是么？”

天城寂寞地扫视整个房间，冷静地指出问题所在。

倾倒的不明液体时刻刺激着他的心脏。

还有那被砍得东倒西歪的书架、破碎的灯、凹陷的墙和地面、被打穿的天花板……

很难想象，从十年前的那一天开始，一直到刚才，这里都还是一片繁华美丽的景象。

……现在已经沦为废墟了啊。

连同那些回忆，一起沉入深渊……

“等等，你说什么？你要放弃我们之间的游戏吗？那雪凝就是胜者了噢？”

“胜不胜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天城的视线如锐利的寒锋，刺入雪凝略显惊慌的眼瞳里。

然后，用毫无感情的音调补充道：“……只要我能达到目的就行了，对吧？”

“笑话！”

雪凝突然收起笑容，以以往从未有过的严肃姿态瞪视着对方。

“你想要违逆我的心愿吗？我亲爱的部下。”

“说到底，你的动机很单纯，只是为了看戏而已，就把我们拉了进来……对吗？如果是那样的话，你的心愿已经达成了……确实上演了一出符合你品位的荒诞戏码。”

天城丝毫不在意雪凝愈加逼近的身体，还有那朝他袭来的苍白耸人的利爪。

“看戏？很有趣的比喻呢。但是雪凝确实是有着除此之外目的哦～”

“是要从内部彻底击垮人类吗？那么，我杀掉‘最终兵器’几乎就能达到你发目的了吧。”

雪凝娇小的身躯轻轻踮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掐住了天城的喉咙。

“是哦，你很聪明嘛。但是，仅仅杀掉‘最终兵器’还不够哦～身为部下的你难道不应该对我俯首称臣吗？为什么你要想那么多呢？”

“你还不明白我为什么之前要奉陪你吗？我和你的想法完全不同，参加你的游戏、成为你的部下也只是我为了达到目的的手段而已，在这么做已经不能带来任何好处的当下，我实在没有兴趣奉陪你的鬼把戏。”

“……！”雪凝犹豫了，一向从容的脸上第一次布满阴云——她好像明白自己之前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她渐渐地意识到……自己面前的这个家伙，是比自己更加危险的恶魔啊！

而自己以前却把他当做羔羊来饲养？

开什么玩笑！雪凝掐住对方脖子的那双手愈发地用力了，然而对方甚至连眉毛都不曾抖动一下，这令雪凝倍感诧异。

“第一个目的已经宣告失败了，就在刚才。对此，我很绝望。但是也没有办法了……剩下的两个告诉你好了……你在讨伐者公会的一通瞎搞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击溃了某些东西，但是只要稍加调节，就更方便某些新事物的诞生了，明白吗？”

“……你想干嘛？！”

雪凝的周身张开一圈接着一圈的淡蓝色法阵，古老的文字伴随着一道道电流和滚动的苍色火焰而显现，逐渐在她的头顶浮起。强大的魔力正在酝酿之中。

天城没有正面回复对方，更没有把她那大张旗鼓的攻击当做一回事，而是在雪凝更加锐利的视线中露出冰冷的笑容：“还有就是，你……白色魔女已经动不了我了。”

“开玩笑！既然你的态度如此恶劣的话……你在雪凝的眼中已经失去价值了哦？”白色魔女的脸色一沉，“那么……就请你先去死吧！”

…………

…………

“……唉？”

苍色的火焰在触碰天城身体的那一刻猛然熄灭。

炫目的雷光也在即将触及天城的身体之时化为云烟。

白色魔女将苍白瘦弱的手指并齐，此刻本应如利刃一般戳穿天城的身体，却在即将碰上的时候被某个未知的力停住了。

——不要动手。

“……！！”

白色魔女的脑内响起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那是……清晰澄澈的少女的音色。

抚过她脸颊的，是不知源于何处的柔和的触感。

那是……只属于少女的，纤细柔软的手。

她的身体僵住了，无法动弹。

为什么我会这样？！

刚刚那从脑中一闪而过的少女，是谁……？！

她惊恐地抬头看向天城……

那个人，眉毛舒展，嘴角微翘，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温暖笑容。

“欢迎回来，雪凝。”

和我一起，开始新的征途吧。

【第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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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

第七章和第六章相比更是巨长无比，然而……。

呜哇！第一卷终于落下帷幕了！话说……这一卷的收尾是不是各种玄乎ORZ……

但是，所有问题都会在第二卷——也就是下篇——解释清楚的ovo！

明天更新后记（让我喘口气吧ww）

【后记】&【小剧场】

【后记】

欢迎收看后记。我是千夜奏海。

（前排提示：没有看完前面剧情的朋友，请先不要看后（ju）记（tou））

如果已经看完了前面的，我真心希望你能认真地看一下后记。

当然，也真心希望你能继续看下去，看完这个故事。

话说我还是第一次写这么长的小说……虽然还是有很多不足，但是我会继续努力的。

（好想发颜表情，但是我觉得后记应该严肃点……）

从刚刚开书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的时间，这本书也顺利连载到了二十万字，第一卷完结的部分。顺便一提，这个故事预定两卷完结，第二卷不出意外的话也将是二十万字左右。此外可能还会更新外传和番外篇。外传故事仅仅是世界观与本传相同，但是主角在本传并未登场。（当然，我并不否认他们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关联。）

其实一般轻小说一卷只有十万字，在这十万字内，需要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兼具欢快有趣的日常和跌宕起伏的高潮部分，其实也不是容易的事……但是这也算是轻小说独有的魅力之一吧。

如果要将我原先预定的故事再细分一些的话，大概第一个小高潮是在第四章和第五章的衔接处，也是刚好十万字左右。为什么不分呢？大概是因为……总觉得将前面七章合在一起成为“第一卷”，才能表达出我想要表达的故事。

第一卷的结尾实在称不上圆满。凶手露脸、新的死者出现、主角团分崩离析……毕竟，它相当于一个暂停键，是一个庞大事件的结束，同时也是另一个崭新的开始。从那个夜晚开始，每个人的命运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所以还请期待下文。

我不想聊太多剧情，那就聊聊人物吧。

在不涉及剧透的情况下，我只想提三（四？）个人。（如果要提其他人肯定免不了剧透的。）

首先是洛歌。洛歌的名字是“热可可”的谐音哦（不要问我怎么谐出来的），她的给人的感觉就像热可可那样。说实话，这个女孩子……我倾注了很多感情在里面。她是我个人比较向往的存在。她很开朗，很关心身边的人，待人温和，而且很有勇气。当然，她也有脆弱的一面，比如在空面前老是哭。基本上，只要洛歌哭都是和空有关的……她确实倾尽一切去爱他，所以才会选择为了他的幸福、放弃自己的愿望吧。至于洛歌为什么这么喜欢空，就算我在剧中通过她的台词解释了，那种理由还是有点迷茫吧……但是……主要还是因为“感觉”吧。其实洛歌被拒绝我也很无奈啊，所以我在考虑要不要写洛歌IF。（然而……真的有人看吗？）

然后是悠翼。悠翼的名字是日语罗马音“Yui”的谐音…相比于洛歌，悠翼是个更加内敛、更加有心机的女孩子……她的温柔只在空一个人（当然还有我鸦）面前展现。为了拯救空，她在背后做出的牺牲无疑是巨大的，这些目前还尚未透露。她不像洛歌那么阳光，骨子里也藏着一种忧郁……这一点和空真的很像。有的时候我会想：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真的好吗？悠翼有一种坏习惯，就是把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瞒着空，自己一个人扛着，想要通过自己一手创立他的幸福……其实我个人也不太喜欢这种做法，因为她重视的人——同时也是重视她的人，并不愿意看到她一个人这么累啊。但是我还是挺喜欢Yui酱的，虽然她不是很弱，但是她是那种能让人产生保护欲的女孩子——如果我是男生的话大概会很喜欢这种妹子吧。可能她的这一点也和空最终做出的选择有关，空的想法和我或许有些相似呢（笑）。

然后是空。性格别扭的男主角，虽然他很开挂……同时，我在剧中通过各种途径贬低他，说他冷血、人渣什么的……好吧，其实，他只是有一些不擅表达罢了。换句话说：情商低。当然，在纠结自己对悠翼的感情以及在洛歌身边徘徊不定的地方，我确实觉得他有点渣了……咳咳，但是，真的只是一点点啦。因为我不喜欢完美的人，我笔下的男主角肯定是要有很多缺点的——就是因为有缺点所以才值得去爱啊（微笑）。当然，哪怕缺点再多，人也是要有一定的闪光点的。不知为何，我突然很想谈谈《人间失格》的男主角大庭叶藏。他绝对是我见过的渣得不能再渣的男性了！但是、我就是挺喜欢他的，喜欢他的思考。喜欢他某些时刻表现得懦弱的地方。或许有很多人不能理解吧……可能正是因为喜欢这个角色，看着他为了逃避现实而沉沦、一步一步堕落下去，才会感到非常心疼啊。这本书我只看了一遍，可能对它的理解还不是很深入……但是，它确确实实非常吸引我了。

咳咳，回到重点。总之，希望第二卷的空不会让大家失望……！他是时候应该重新认清自己了。

最后是鸦。其实鸦和空的性格本质是十分相似的，所以就算大家把这两个家伙当成一个人的两种人格也是完全没问题的，这里为了方便，就暂时将他们分开。鸦大概是整个故事中我最喜欢的角色吧。他很强大也很弱小，强大是指他战斗时的强大，弱小主要指他的内心深处的弱小——其实他还只是一个懵懂的少年罢了。他一心一意喜欢着悠翼，陪伴在她的身边、也为空犹豫不决的行为打抱不平。他明白：这样的他，始终只是一个“分身”罢了，始终无法成为真正的“空”为她所爱，但是他还是去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说完了故事和人物，最后在这里偷偷透露一些有关第二卷的东西。

【可能第二卷一开始的展开会令人有些许错愕感，但是没关系，前面的伏笔都会在后期慢慢回收的。】

【我们的主角还是空和悠翼。一直都是。】

【但是剧中所有人物的性格、情感，都是很珍贵的东西。正是这些，串起了故事的本身。】

【毕竟，在它被称为悬疑故事之前，它只是一个或许有那么一些苦涩的恋爱故事而已。】

【在它被称为恋爱故事之前，最需要注重描写的果然还是各色人物的情感和行动吧。】

最后想感谢一下所有读过这个故事的人。

哪怕是过去，还是现在，或者是将来。

哪怕只是一颗石头、一句留言，我都有记住你们的名字。

哪怕仅仅是一个收藏，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也没关系。

所有看到这一行字的人，我都要感谢你。感谢你能看到这个故事，感谢你能支持着我。

然后，允许我不要脸地说一声……接下来也请继续支持吧（渴求ing）！

虽然这个故事不是很完美，作者的人生阅历也不是很丰富……但是我会尽目前最大的努力让它接近完美。

毕竟，这只是披着暗黑悬疑之皮的、简单朴素的恋爱故事罢了。

千夜奏海

2017.08.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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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内容纯扯淡，可选择观看）

【小剧场】荒诞的梦境。

空：今天的天气真好，整个人都被白光所笼罩……好似升天啊。

洛歌：空、空前辈！你怎么也在这里……等等，这个白色的空间是哪里啦？

空：我还想问你呢……你难道没有听出我的吐槽吗？

洛歌（慌张地摆手）：不不，我只是惊喜……空前辈居然回来了！话说你不是去追悠翼了吗？！

空（一脸茫然）：回来？我之前去了哪里了吗？

洛歌：难道你不记得了吗？那天晚上你拒绝了我的告白，从阳台上飞走啦！

空：啊？飞走……？！印象中，我被某人咔嚓了，然后一直在睡……

洛歌（好奇）：咦？发生过这种事情吗？

空：是啊，我就只记得这些了。啊、对了……你之前说的拒绝是怎么一回事啊？

洛歌（突然脸红）：呃……这、这种东西就不要再来问我啦！！！

空（突然尴尬）：啊？……哦，是吗……？那……抱歉。

洛歌（继续慌张）：等等，为什么要道歉啦！

空：…………

洛歌：……？

空：那你要我说什么啦。

洛歌：不，也不是要你一定要说什么了啦……只、只是……

空（疑惑）：只是？

洛歌：没、没有……（突然小声）只是想多听一听空前辈的声音而已。

空：？？你一个人在那边嘀咕什么呢？

洛歌：……呜啊？

空（黑线）：……我好困啊，洛歌再见。

洛歌：咦咦咦？为什么突然就说再见了啊？

（画外音：因为作者困了＋懒得继续看你们扯淡了……）

空：嗯，就是这样。

洛歌：等等啦……！空前辈，不要再离开我了……因为在这之后……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见到你了……

空（突然有些心疼）：这……可是作者说不能剧透啊。

洛歌：可、可是……我真的很想再次见到你……还有悠翼也是……

（画外音：那就等第二卷吧，洛歌酱。晚安。）

下篇·

【第八章】你我各自的选择#01

注：毕竟是过渡期，这一整章男主全程掉线，女主基本掉线，还请看官们耐心看安心看啦…第九章后就会全程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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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你我各自的选择

01

“啊啊啊，终、于——解放啦！”

深夜。在结束了一场大规模勘察任务后，刚回到公会宿舍、连战斗服都来不及换下的红发少年，在友人面前丝毫不顾形象地冲向自己柔软的床铺并躺在中央，同时发出一句表示自己此刻正舒适的感慨。

这名少年的特征是刺猬头、赤瞳以及那有如小麦般的健康肤色。他的身材不算高大，大概是还处于成长期的缘故。但是在舒适的人造灯光的照耀下，从他裸露在外的肩膀和手臂中可以看得出肌肉的线条……看得出来，他平时锻炼有佳。

“哼，叶风，要是洛歌在这里的话……嘿嘿，我估计你可不敢这么不顾形象地放松！！！”

紧跟在红发少年身后进入房间的少女将手捂在嘴边，朝着他发出一阵坏笑。

那是一名身材高挑、体型较为丰满的少女，年龄相较于红发少年来得稍微大些。她将暗绿色的长发束成高马尾，与她的发丝颜色相近的瞳孔中闪着明亮的光芒，看起来活力四射。

少女的话音刚落，被称作叶风的红发少年面颊赤红，立刻将躺姿变为坐姿：“喂，芽吹……你不会又在洛歌面前说了些关于我的什么话吧？！”

“没有啊，洛歌今天心情不好，可能已经去休息了吧……话说你干嘛这么紧张？嗯哼，该不会……”

大概是觉得叶风的反应很有趣吧，芽吹忍不住起了欺负之心。

“才没有！别乱想啊丑女。”

“嗯？叶风，你说谁是丑女？”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我面……”

“你、再、说、一、遍？！”

芽吹立刻逼近叶风，在他的周身施加奇妙的压力。

然而红着脸的叶风毫不示弱：“再说就再说！丑女当然是……”

“你们两个，STOP。”

一个清晰冷静的嗓音划破室内的喧嚣。

一并坐在床沿互相指责的叶风和芽吹，瞬间停止了争端，齐刷刷地将视线转向门口。

站在那里的来者，已经将战斗服卸下，换上了居家型的衬衫。即便衣着朴素而随意，却依然挡不住那人骨子里透出的惊世骇俗的美——

那人有着清爽柔顺的短发，漆黑之中带有隐隐的蓝色；他那如夜空般的深邃瞳孔似乎藏进了星辰大海；白皙而柔软的肌肤，有着吹弹可破的魅力。

他的五官可谓精雕细琢，尤其是那英挺而秀美的鼻子和樱花般的薄唇。不论是那种时刻，他的嘴唇总是恰能勾起相当完美的弧度，让人既感到严肃又不失一份温情。

那人年纪大约十五六岁，兼具少年的冷峻和少女的柔美。乍一看，竟辨不出性别。不过从那略有些低沉的嗓音中，可以得知他是一名少年。那是跨越了性别的界线、仅仅站在那里，就能让人感受到“美”的存在。也就是真正的美少年吧。

“小游月……？”

半晌，芽吹干巴巴地道出了来者的名字，似乎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跟叶风打闹是件挺羞耻的事。

“芽吹前辈、叶风前辈……你们俩感情真好。”名为游月的美少年依旧站在门外，用他那深邃的蓝瞳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二人，“还有，芽吹前辈……请不要再在我名字前面加‘小’字了，更不要向上次那样把女装塞给我，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扔掉……谢谢配合。”

他的动作神态都很谦恭，说出来的话却有些狠毒……让人觉得少了点感情色彩。

“好个头啊！”

在两人异口同声地丢出这句话的下一秒，芽吹立马站起补充道：“先不提这个，小游月你这么适合女装，我是不会放弃的啦！”

“芽吹你简直够了，女装什么的……给人家一点男人的尊严吧。”

“……你们两个再讨论这个话题试试？”

“……！”

游月身上所散发出的威严完全足以让这俩不靠谱的前辈产生畏惧感——明明是夏天，芽吹和叶风吓得都想要抱团取暖了。

“呃，说正事。”面对两位前辈过于夸张的反应，游月也表现出了无奈。他干咳两声，走进屋内，找了张凳子就坐。

“嗯嗯，说正事。”

会意后，芽吹和叶风也都端正了各自的坐姿，换上严肃的神情。

“洛歌她……自从我们在营地汇合之后，就表现得郁郁寡欢了。果然分头行动之后发生了什么吧？”

“嗯。”游月默默颔首——他那温和的微笑和低垂的眼睑让人有些浮想联翩，“我觉得关于这次洛歌前辈突然的情绪低落，其原因得追溯到洛歌前辈的过去……那是在我们来到公会之前发生的一场事件，也就距今大概三年多一些。”

游月停顿了半秒钟，小幅地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平静。

.

“——那场发生在公会、至今未解的连环杀人案件。”

.

“……这场事件不是早就结案了吗？！”芽吹惊呼。

叶风察觉到事情的严肃性，他的额角流过一道冷汗：“喂……那是有关原·讨伐组A11分队的事情吗？”

“等等，你们等下再提问……先不要打断我啦。”

温暖白净的人造灯光下，有着柔顺深蓝色发丝的少年开始了他的叙述。“三年前公会的政治体制，和现在的不太一样。对此我也不想详细地解释……总之，当年原·公会长以及那一派的人势力很大，内部也存在着各种权力斗争，非常混乱。把话说得难听一点，这仅仅是由那些在上一代的战争中幸存下来的老一辈战士组成的领导群体，最高掌权人过去是一名优秀的战士，但是他就连最基本的组织决策能力都没有，到了老年，自然就更不行了。”

“会长去世是在那场杀人事件落幕之后的不久，我不敢肯定这两场事件之间是否有着暗地里的联系，但是……他的死导致会长派的那群家伙之间的政治斗争越发得激烈了。原先的会长派分成了两种派别，一派依旧是由老一辈战士组成的团体，另一派主要是掌管那场连环杀人事件的司法部。老战士组成的团体有的光是表面上的威慑力，实际上没有一点领导能力，他们才是之前的腐败政治的根源……然后就是另一派，主要由司法部组成的团体，也就是那场案件的主要负责人——审判长，还有相应的侦查组成员……原先的实际掌权者。”

“但是这两派后来都失败了，是吗？毕竟你说的这些我们都不知道呢。”芽吹还是忍不住插嘴道。

“与其说是失败，不如说是‘归依’于革新派了。”游月将右手托腮，摆出他一贯的思考模式，“后来涌出的‘革新派’内部都是较为年轻的公会成员，比如说凌旭少校、天城少校……还有后来加入的还有讨伐组的明叶中校等人、技术组的拉维先生等人……啊，现在已经不能用原先的军衔称呼了……总之，就是我们现在的领导团体。他们原先就有一定程度的权力，而且很聪明，懂得如何处理分立的两派间的矛盾。先是借着各方面的优秀战绩获得民众的心，在分立的两派互相对抗之中收得渔翁之利，直到他们的地位稳固之后，再通过别的办法赢得他们的支持，成为实际的掌权者。”

“他们获得民众支持的关键原因有两个。其中之一就和那场连续杀人事件有关。”

“那场事件历时十五天才宣告结束，在此期间公会一共出现了七名死者——其中一名死者是自杀，原因不明……后来被认定与这场连环杀人事件无关。”

“第一位死者是一名29岁的女性研究员；第二位是原会长的长子，19岁；第三位是18岁的女仆；第四位是18岁的技术组成员；第五位是26岁的女性调查员；剩下的两位是自杀者以及身份不明的小女孩……”

“等等，小游月……你想说什么？这场案件不是已经……”

游月用那深邃的蓝瞳默默地瞪了一眼芽吹，继续道：“乍一看，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任何关联，再加上凶手连环作案，公会里变得人心惶惶，所有人都在为自己是否会成为下一名死者而担心着……所以说，解决这种事件能给人带来多大的惊喜。”

“而当时解决案件的，就是以天城为首的‘革新派’的人，尽管案件的解决方式并非完美，凶手逃之夭夭，杀人事件背后的原因以及操作方式一概未知，但是至少结束了杀戮、平息了恐慌……这也为他们在公会后来的地位打下了基础。但是……我一直在想，事实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喂喂，游月。不要把他们说得那么阴险啦，好歹在他们的领导下，我们的生活和工作都变得很有保障了，在对抗妖族的战争中也是一路凯歌，收复了大片土地、将‘安全区’拓展开来……”叶风将身体靠在墙上，对游月的猜忌之心表示一脸不满，“这些都是他们这些人的功劳。说不定在他们手上，我们最终能够赢得战争的胜利，将妖族全部驱赶出境啊！”

“这倒也是……毕竟我说的关键原因之二就是战争胜利、收复失地。”

“是吧是吧，你我都没有经历过那场事件，你现在知道的东西也多是道听途说，也许关于那场事件更加详细的结果早就有了，只是被那些人传着传着就没啦。”

“不，”这一次，游月的否定很坚决，“我觉得他们现在正有意回避着那场事件。为什么？这明明是能够宣传功绩的重要途径，如果能把细节公布出来更是如此。”

“咦？也就是说，对于那个事件，小游月有着自己的见解吧？”

芽吹突然燃起了好奇心，笑眯眯地端详着一脸严肃、陷入沉思的游月——就像姐姐一脸宠溺地打量自己的可爱弟弟一样。

“嗯。”游月微微点头，“关于这起事件的官方声音是：凶手是一名初来乍到的女孩子，她在杀掉最后一名死者之后，被天城发现，双方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地点是室内、主办公楼的顶层——那里现在已经被封闭了，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总之战斗的最后，凶手不敌对方，打碎天花板逃走了……之后就再也不见了踪影。”

“也就是说，凶手的水平仅仅略逊于司令官大人……不然根本不会发生那么激烈的战斗吧？而且居然还逃走了？不过这么说来，案件细节至今未明也很正常了……”从叶风对天城的称呼中，能够看得出一种来自下士的尊敬。

“我在想，为什么天城不去追赶她？如果说凶手真的是兵败溃逃了的话，以天城的能力……追上去将她逮捕应该不在话下。”

“为什么这么说？据说凶手是有着一对漆黑羽翼的妖族女孩，是通过飞行来逃走的。”芽吹补充道。“天城的手中持有公会技术组研制的新型兵器AI，具有一定的空中飞行能力……用那些东西可以将空中的敌人轻松拦下制伏。凶手已经被辨明了身份，在那种情况下从空中逃走是万不得已之举，因为依旧很可能被拦下来，那就完了……就算逃走了，我们公会可以布下天罗地网寻找她，这在如今很轻松的事情……但是到了现在也没有凶手的消息。我怀疑天城是故意放走凶手的。”

“哈？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司令官大人可能只是一时松懈罢了，你别想太多。”

“不，从当时留下的线索、包括前辈们的回忆来看，天城回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受伤。他的那一仗打得很轻松，回来没多久就投入工作状态了。整理资料线索、粗略地推测凶手意图，将一切汇总，然后他们就可以向外宣布此事的结束。这事情后来就这么结束了，原先被赋予侦查任务那一派人元气大失——毕竟事件持续了那么多天都得不到结果，还白白死掉了这么多人……怎么想都是因为他们办事太没效率了。而就在这个时候，一股新兴的势力借此崛起，将原本腐败的政策就此斩断，可以说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来赢得人心。”

“这一切，对‘革新派’来说是不是有些过于顺利了？当然，如果他们不像现在这样刻意规避此事，老老实实地展开后续调查的话，我倒是不会想这么多。”

“……说白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个性刚烈的叶风嗅到了游月话中的玄机，浓密的眉毛稍稍向上挑起。

“我觉得……”游月顿了顿，似乎还在斟酌用词，“天城有故意放走凶手的嫌疑。”

“唉？！”

叶风和芽吹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呼。

“还有……”

游月的目光闪烁，游移不定。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把后面那句话说出来。

还有，要是凶手其实另有其人呢？

那场看似荒谬的屠杀，其实只是为了让革新派上位而演的一出过激的戏码呢？

——当然，这种毫无责任的猜想仅仅是从游月的脑袋里一闪而过罢了，很快就会被自己忘掉吧……说不定哪天想起来，还会觉得想过这些的自己很可笑。

毕竟，他没有进行深入的调查，也没有再去纠结此事的意义。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关于洛歌的事。

【第八章】你我各自的选择#02

02

“洛歌前辈是我们之中唯一亲身经历过那场事件的人……当时的她也是刚刚来公会不到一年的新人呢。”

“嗯，这个我们都知道……但是，洛歌和这场事件有什么关联吗？”

芽吹小心翼翼地提问道。

“洛歌前辈原先所在的队伍——也就是原·讨伐组A11分队，正是在那场事件后宣告解散的。”

游月淡淡地宣告自己的调查结果，平静地扫视了一眼面前的二人。意外地，这两个平时吵吵嚷嚷的家伙此刻出奇地安静，都把视线瞥向了别处。

是吧，果然大家都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只是一直不敢当面问洛歌而已——三年来，身为前辈的洛歌从未在他们面前提起自己过去的队友，也从未如此不加掩饰地把不开心写在脸上。上次的勘察任务中……果然发生了些什么。

“我之前去询问过一些前辈，得知了一些相关信息。”游月的态度依旧有着超越年龄的冷静，“原来的讨伐组A11分队，和我们一样有着四名队员，在那场事件的前夕又多了一名新成员，变成五人组……除了洛歌前辈以外，其他人现在都已经不在这里了。而且……我认为这其余四人，每一个都非常值得我们注意。”

“首先是千里，案发时年龄是18岁，和洛歌一样，才刚成为讨伐者不久。据相关人士回忆，他是个内心敏感、性格懦弱的家伙，不是很适合讨伐者的工作，但是却依旧对工作抱有一定的热情……可惜，他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发生什么了？难道说……他……我们的直系前辈是那场事件中的受害者吗？”

“我不确定是不是……因为他正是在事发期间自杀的那个人。”

“……！”

倾听的二人瞬间竖起了耳朵。

“据说，他在自杀的前段时间已经陷入了精神不正常的状态，之前的一名死者是他的熟人，而且他又是另一场案件的第一目击者，再加上被当时的调查组拖去审判……总之，那段时间他受了各种折腾，最为严重的还是精神上的折磨。再加上自己性格的原因，可能就一时想不开……最后在重重压力下选择了跳楼。”

“在他自杀之前，他的行动也确实变得古怪了起来。洛歌和其他队友应该早已察觉到了就是……只是，最终的事态还是变得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挽回了。”

“这样啊……”芽吹听罢，眉头更加紧锁，“如果我身边也有人也因为自杀而死掉的话……尤其是，在自己已经尽力地陪伴着对方的情况下，他还是死了……不管是谁，不管到底发生什么……我可能会深陷自责之中呢。”

“洛歌她……该死！那家伙不尊重自己的生命，凭什么要让身边的人陷入自责！”

而叶风则是低头，意义不明地呢喃了几句。

“叶风，我觉得你说出这种话是对死者的不尊重！”

芽吹愤怒地反驳。

“哈？自己都不好好爱惜自己生命的人有什么好值得尊重的？他在自杀的时候考虑过周围的人的感受了吗？只有懦夫才会仅仅为了自己去死，哪怕只是为了身边值得珍惜的人，也要给我好好地活下去啊！”

“叶风前辈，这个话题可以暂停吗？”游月冷淡的声线中少见地夹杂着不耐烦，“在你完全没有体会过他人的痛苦的时候，请不要对他人所作出的决定说三道四。”

游月居然会生气……还真是罕见呢。

芽吹瞪大了双瞳凝视着游月，看着他深邃如夜的眼眸中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光。

叶风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不觉地低下头反省自己的错误。

游月很快便将刚刚的不愉快抛之脑后，继续他们的话题：

“分队中最为年长的成员柒野，当年是21岁。他在事件落下帷幕之后就辞职离开了公会，之后便不知去向。”

“好可疑的举动呢。”

“不，其实还挺正常的。那场事件发生的过程中公会确实流失了不少成员，而且据我调查，名为柒野的那个家伙在公会里混得不怎么样……虽说作为讨伐者，只要拥有足够的战斗实力就行……但是那家伙……怎么说呢，缺的绝对不是实力，可能只是一种机遇……说得主观一些，我认为他是不被命运女神眷顾的那种人。到了最后，他干脆有些自暴自弃了。”

“……”

叶风和芽吹一致陷入短暂沉默。

半晌，芽吹微微抬头：“等等……你这么说的话，这位前辈的离开和连环杀人事件没有关联咯？”

“连环杀人事件可能只是他离开的原因之一，但绝对不是根本原因。”

游月摇头，并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另外两个家伙才是最值得注意的地方……其中一位是被当做凶手的女孩子，关于她的信息实在太少了，所以暂且不提；另一位是他们当时的队长·空。”

“唉……？我有听到洛歌念过这个名字！”

芽吹突然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丝毫不顾椅子和地面摩擦所发出的刺耳声响：“今天早上任务结束、我们在营地汇合的时候，我有听到洛歌说了出这个人的名字……当时她的脸色很是苍白，身体发抖，冷汗直冒，我还担心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啊啊，对了，我记得之前也听到洛歌念过这个名字噢！好像……是在说梦话的时候？”

“唉？……说梦话？！”

叶风对此表示出了强烈兴趣，但是又拼命压抑着涌入心头的复杂情绪，努力保持平静的表情，事实上已经面带潮红——那是只属于恋爱中的少年的稚嫩的羞涩。“嗯嗯，没错！是在说梦话哦！嘿嘿……”似乎是因同为女孩子得以窥探洛歌的睡颜而感到自满，想要跟叶风炫耀似的，芽吹骄傲地挺起了丰满的胸部，“啊，说了什么来着……像是……‘空前辈，求你不要离开我’之类的？”

“什……什么？！”

叶风仿佛听到了心脏碎裂的声音，下一秒，动作夸张地从座椅上起来，用略高于芽吹的身高与她展开对峙：“你……别开玩笑啊？”

“哦吼，我说的可是事实啊，千真万确……”芽吹不由自主地掩起了嘴角，手底下露出恶魔般的笑容，“为什么叶风你的反应这么激烈呢？难道是……”

“才不是！”

不等对方把话说完，纯情少年叶风便慌张地予以否定。

“我我我只是关心一下洛歌而已……毕、毕竟是重要的前辈嘛，离开了当然会很想念……以、以至于做梦都想要见到他……！”

“你们两个……”

面对天天在自己面前上演日常喜剧的两位前辈，美少年游月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位前辈，是天城的亲弟弟……据说是个非常厉害的家伙。”

“司令官大人的亲弟弟？！”

叶风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住。尽管他的脸上还残留着关于“这家伙到底跟洛歌干了什么”的思索，但还是乖乖跟芽吹一样坐回位，选择了认真倾听。

“嗯，那个家伙，在对抗妖族的战场中，可是被某些人私底下成为‘死神’‘怪物’的存在。”

“是怎样的情况才会被冠以这么负面的称呼啊？那家伙可是司令官大人的……”

“大概是因为……首先，他在战场上确实很厉害。执行任务四年，他曾创下过好几次单挑高阶妖族成功的记录。巨人族、黑龙族、雪之巨人……诸如此类，基本上需要多个小队联合组团才能战胜的怪物，他仅凭一个人就能够战胜。我估计，就连他哥都做不到这些。”

“等等，这也太开挂了吧？既然这么强的话，为什么他仅仅只是个执行官？”

“对于自己的战斗力有些逆天这一点……他本人其实毫无自觉，朋友在他身边提起这些也会被本人回避掉。但是据在场的目击者介绍，那个人只有在深陷战斗中时，才会表现出异常的强大……甚至可以说……冷血得疯狂？而且带有一种沉溺的感觉……当然，我认为这只是旁人的妄想罢了。”

游月若有所思地笑笑。

“但是，作为一名讨伐者，在对抗外族的战斗中表现得稍微冷酷或者过激一点又有什么错？”刚刚还陷入嫉妒的叶风，很快就开始对空抱不平。

“是的，他没有什么错。只不过是稍稍有点‘不会做人’罢了……那家伙有一个黑历史，你们听说过七年前发生在某座山丘上的大屠杀吗？”

“……”

芽吹和叶风都面色凝重。

七年前芽吹11岁，叶风10岁，游月9岁，正是心智尚未成熟、但已经较为懂事的年纪。

七年前的那场大屠杀，没有人能够忘掉。

因为那是初始战争结束、人类和妖族正式形成对立局面后的最为严重的一场冲突。

那个黄昏，山丘上的小公园浸透了妖族的欢歌，染满了人类的鲜血……

“所有身在此处的人，全部遭遇虐杀。唯有一名少年奇迹般地逃脱了……那名逃脱的少年，就是15岁的空哦。”

“这……”

游月将深蓝如夜般的短发末端用手指微微卷起，试图借此将自己的注意力从严肃的话题中稍稍转移。然而未果。他依旧深陷其中，眉头紧锁……

“可能是那场事件给他造成了心理阴影，据说那之后他性格大变，变成了一个平时待人非常麻木冷漠的家伙，和他深陷战斗时的疯狂简直判若两人。除此之外，他在人际交往方面也有很大的缺陷……他不会说话，更不会说好话，所以上级基本上都很厌恶他……啊，当然，还是有很多人会看在他哥的份上给他一点面子。他哥其实是挺偏袒他的，但是迫于压力……也没办法扭转人们对他的看法。”

“等等，那个人也是洛歌的老师吧？”

“嗯，是的。”

“原来如此，洛歌的老师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呢……”芽吹若有所思地托腮。

“老师？哦哦，说的也是……既然只是老师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叶风你在想什么呀？感觉你的关注点很不对……我觉得洛歌应该很喜欢自己的老师哦？”

“……噗。”

叶风鼓起脸颊，表情瞬间变得微妙了起来。下一秒，干脆利落地撇开视线：“哼，喜欢就喜欢……关我什么事啊。丑女。”

“丑……？！”

“你们俩再这么玩下去，话题只会越走越歪了啦。”

三人中最为年轻的游月每次都来充当和事佬，他懂得如何在两人的对话发展为战争之前将其火苗掐灭。

“据我推测，洛歌前辈确实可能对这个人抱有某种感情……不过所有了解这些事情的，除了洛歌本人以外，都已经不在此地了。但是至少，洛歌前辈留在公会的契机确实和这位前辈有关。这位前辈将她从人间地狱中拯救了出来、教给她很多知识和技能，而她想要回报对方而不断努力着……大概就是类似这种感觉。”

“这位前辈也是在那场事件之后选择了离开吗？”

“是的。但是，和柒野不同，这位前辈一声不吭地走了，似乎是失踪……”

“……唉？正是因为他走了，洛歌才会这么魂不守舍吗？果然……我觉得洛歌对他的感情……是爱情吧。”

身为女生的芽吹以她独有的细腻心思以及对洛歌的了解，如此推测。

“……”叶风有些错愕，一向活跃的他陷入了沉默。眼睑微合，赤色的双瞳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充满活力。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以的话，我真希望洛歌前辈能在我们的面前说说这些事……”游月淡淡地笑了，“我觉得她今日的失落，一定和这位前辈的事情有关……”

短暂的沉默过后，传来推拉椅子的声音。

柔和的灯光下，红发少年握紧双拳。他的五官棱角分明，神色坚毅无比，小麦色的皮肤给人以健康之感——此时的他，看上去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更具男人味。

“我去找洛歌问问好了。现在就去。”

【第八章】你我各自的选择#0

0

宁静而深邃的夏夜，漫天的繁星闪烁。

宽敞而舒适的阳台上，一名少女扶栏而立。

少女身着居家型的碎花裙，一头淡茶色的及腰长发在微微吹来的晚风里向后飘动。她那微微抬头的纤瘦背影好似正在祈祷的天使。

少女的手心里，握着一片漆黑的羽毛。

她将它小心翼翼地握着，然后用手指轻轻摩挲。

它是那么纤细柔软、惹人爱怜，以至少女不敢往手心里施加过多的力将其折断；同时又是那么梦幻缥缈，以至少女又不敢握得太松，让它随风而去。

每当做出这个动作，她的内心便会充满慰藉——但是现在，她却怀着与以往不同的心境去摩挲它，晶莹的泪珠挤满了眼眶。

“空前辈……”

她小声地呢喃着那个人的名字，很想挤出笑容，但是又抵不住泪水的侵袭，最终心里只剩下苦涩。

“洛歌！”

——直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充满正气的声音。

被称为洛歌的少女，在听到声音之后惊讶地转过身。夜风吹动那细密的刘海以及及腰的茶色长发，在转身的那一瞬看上去有些凌乱，却遮不住她姣好的身材和挂着泪水、略带惊慌的面颊。

红发的刺猬头少年，正一手扶着阳台的门框，一手向倚栏而望的她伸出了手。

“叶风……？”

惊讶使洛歌止住了即将涌出的泪水，她呆立在一旁，不知所措。

“……真拿你没办法！”

大概是觉得一直伸着手却得不到回应有些尴尬吧，叶风别过脑袋撇了撇嘴，走到了洛歌的身旁，像她之前那样倚着栏杆朝夜空望去。

“……”

洛歌的眼神中带有一丝失落，她将手中的漆黑羽毛包住，正打算离开……

“那个，洛歌。”

“嗯？怎么了……？”

洛歌惊讶地回过头，见叶风已经将望向夜空的视线收回，将身体趴在栏杆上，疑似在叹气。

“那个……洛歌最近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吗？”

“唉……？为什么那么问？”

“因为……”被提问的叶风感觉脸颊仿佛有着发烧般的烫，“今、今天早上在营地汇合的时候，大家都发现你心情不好了啊？”

“……”

洛歌沉默了。她转过身，跟叶风一起靠在栏杆边上，一阵微风将前额的细碎的发丝轻轻撩起，她伸出手将其整理，别在耳后。

叶风在洛歌面前陷入了特有的口吃模式：“那个……洛歌，其实……大家……都很关心你的。你……身为我们的前辈，给我们带来了很多帮助……但、但是……其实，我们一点都不了解你，这样就没办法帮助你脱离烦恼了……”

“……”

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叶风迅速地思考着对策，生怕下一秒洛歌就转身离去。

一个深呼吸，叶风决定主动挑起话题：“是不是关于那个前辈的事情？”

“……！”洛歌的瞳孔闪过一丝惊讶，下一秒，又变得温和平静。

“原来你们都知道了啊……啊，不过，这些事情我瞒着你们是很不好……毕竟我也曾经是被瞒着的那个人呢。”

洛歌的语调中有一丝丝的自嘲意味，这让叶风有些不解。

“如果可以的话……愿意听我说说那个人吗？叶风。”

“……嗯。”

点头的同时，叶风在害怕。

他害怕洛歌在自己面前倾吐对他人的感情——这一点，他才刚刚恍惚地意识到。

但是，果然还是……想要借此更进一步地了解她的事情——

于是，少女开始了淡淡的述说。

.

“如果你们从别人口中打听过那个人，一定会觉得他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他内心封闭、待人冷淡、不会说话，总之就是看上去挺阴沉的一个人。”

“嗯……听说了，是个……奇怪的家伙啊。”

叶风小心翼翼地寻找着措辞。

“但是啊，我也看到了很多他的优点,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在我的眼里都是个很优秀的人……”

叶风愣愣地看着洛歌的侧脸，看着她细数那个人的优点：他的帅气，他的温柔，以及他给她带来的种种不同的感觉；看着她将温和如水般的目光倾注在手里的漆黑羽毛上；看着她说话的时候忘记了之前的悲伤，将嘴角自然地翘起；看着说着他们之间的故事，沉浸在回忆中，是那么的幸福……

“……”

看着这样的她，叶风自己的心脏感受到了一种紧缩的疼痛。

尽管如此叶风也不忍打断她，因为这是自叶风来到公会的两年来，一直喜欢着的对象在倾吐她的回忆。

他不愿意破坏她的回忆。听着听着，他越发希望那个人现在还在这里，与洛歌继续创造梦境一般的回忆。

但是……

“但是，那一天他留下对我的祝福，离开了。”

“或许在其他人眼中，他确实是不辞而别……但是那天晚上，他确实向我道别了。真是的……为什么就连最后的那一秒也要表现得这么帅气啊。空前辈真是太坏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洛歌停顿了。

明明之前还带着笑颜，现在她的脸颊上却又一次沾满了泪水。

“……”

叶风心疼这样的她，但是始终没有上前为她拭去泪水的勇气。他讨厌这样无为的自己。

他也讨厌带给洛歌快乐的回忆之后却选择离开的那个“空前辈”。

“为什么他要走？”

他凭什么要这么伤害她？

他应该是知道洛歌喜欢自己的啊。

——他明白，这个问题与刚刚自己和芽吹以及游月争执的、“自杀者凭什么要去死”的问题本质相似。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自己偏执的观点。

如果是我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的！！“……叶风，”洛歌转过头，与满腔正气、积存着点点怒火的红发少年正面对视，“其实……这些都不能怪他啊。”

“因为……”

这一秒，叶风清晰地听到了咽口水的声音。

微风掀起了她的长发，她将凌乱的刘海撩开，露出一个充满疲惫和无奈的、让人心碎的微笑。

“他去找‘她’了……他喜欢的人不是我啊。”

.

沉默没有持续几秒钟。

“……开什么玩笑？！”

叶风无法控制涌上心头的暴躁情绪，猛地将双手按在洛歌的肩膀上。

“……唉？”

被叶风吓了一跳，洛歌呆住了，眨巴着眼睛。

“这种话怎么能被当做‘理由’呢？既然他喜欢别人的话，一开始就要跟你说清楚啊！说清楚之后，洛歌你也不会一直想着他啊，离开的时候也就更容易释然了啊！所以说，那家伙之前果然还是有点放不下你吧？！”

“才、才没有……叶风，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啦。他喜欢的人……”

“不管怎么说，这种两边都放不下的家伙，肯定是妥妥的人渣啊！”

“不是了啦！！！”

听到“人渣”二字之后，洛歌尖叫着将叶风按在肩上的手臂推开。

“他喜欢的人是他记忆中已经死掉的青梅竹马……但是她后来回来了，而且还被当做是案件的‘凶手’……！”

“哈？”

叶风呆住了，似乎在为自己之前鲁莽的行为感到后悔。

“当然，我才不相信她是凶手，因为空前辈很信任她，而且我也觉得她是个好孩子……我觉得，这个事件在最后一定搞错了些什么。”

总觉得这事情变得有些复杂了。游月那家伙会不会早就猜到了些什么……？

叶风流下一滴冷汗。

“我放不下他的原因在于我自己……空前辈一直在被记忆混乱的事情困扰着！他一直在怀疑自己啊……如果我不去帮他的话……”

“帮他……？”

叶风听得一头雾水。

“如果我不去帮他的话，他就会……”

……一阵风的喧嚣过后。

“不，没什么。”

洛歌咬住发白的嘴唇，淡淡地结束了话题——在勾起叶风足够的好奇心后，将其硬生生地扯断。

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不管了。

她微合眼睑，双唇紧闭，将全身的力气倚靠在了阳台的栏杆上，试图借此摆脱疲惫。

果然……还是忘不掉空前辈。

之前明明决定了，永远也不会忘掉他。

但是现在……我现在想要忘掉了。

因为……

“那个，洛歌。”

出乎意料地，叶风居然没有再度提起故事的后文。

再一次整理了一下思绪，叶风认真地看向对方。

在洛歌充满疑惑的双瞳中，略有些羞涩的红发少年向她再度伸手。

“明天，要不要跟我出去玩？”

……

漫长的沉默。

“……啊？”

显然是没有马上接受突然变换的话题，洛歌发出了奇妙的声音。

◆

就在距离洛歌和叶风不远处的阴影里，两个身影正在小声密谋。

其中一个是竖着长马尾的高大女性，另一个则是细胳膊细腿的短发少年。

“嘿嘿，没想到叶风那家伙这次倒是挺机灵的嘛……”

“……是啊，没想到洛歌前辈居然在叶风前辈面前敞开心扉了一次。”

“喂，小游月。反正没有工作，我们明天就跟着他们好不好？”

“芽吹前辈，你想要干什么？”

少年默默地退后两步。

“当然是在背后默默地关怀这两个笨蛋啦。”

“那也不必拖上我吧……”

蓝发美少年露出嫌恶的表情，不料少女竟然直接无视了他的抗议。

“话说回来，我们既然要跟踪，就得稍微乔装一下。”

“……你戴个墨镜就好了，反正我觉得你这么笨，肯定是会暴露的。”

“开什么玩笑，小游月。我的伪装技术可是一流的，而你必须配合我……嘿嘿，当然是要给你塞一件女装啦……”

“再见，芽吹前辈。”

“喂，等一下啦游月！”

【第八章】你我各自的选择#04

04

“喂，你们两个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次日。商业街的一个较为隐蔽的角落，响起叶风略带稚气的粗犷嗓音。

“咦？难道叶风不允许我们于此时存在于此地吗？”

此时此刻，被叶风以强烈的气势按在墙上的芽吹，正用她那一贯的毫不在乎的语气调侃着对方。

名为芽吹的少女，有着一头深绿色长发。她将平时束成马尾的长发放下，身着深棕色连帽外套，将长发全部收拢在外套内，耳前的部分刚好用于遮住面颊，再加上一枚墨镜——这个上半身与夏季的主题一点都不搭。好在下面是与深棕色相称的米白色短裙，配上轻便的布鞋，倒是稍微有一点夏天的味道。

“芽吹！别装傻了，你你你……绝对是故意的吧？故意跟踪我……”

两个人的距离越发地贴近，芽吹可以看清聚集在叶风鼻尖的汗珠，甚至可以嗅到叶风身上散发出的一丝丝的汗味。但是，在这样一个“对手”面前，芽吹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感。

“哦吼？我和小游月只是恰好出现在这里而已，毕竟之前被安排了相关任务嘛。倒是叶风你……”

“……啊？游月？”

叶风稍微松懈，游月立刻从对方的手臂间脱离。

“嘿嘿，骗你的。小游月不在这里啦，在这里的是小游月的妹妹哦！”

“游月的妹妹？！”

叶风一惊，连忙将视线扫向四周。然后，目光停在了身后一位身材娇小的少女身上。

她和游月一样，有着一头清爽柔顺、漆黑之中带有隐隐蓝色的短发、精致的五官以及白皙的肌肤。头上绑着发带、身着蓝白相间的女仆裙，衣着的风格就如那追着兔子先生进入仙境的爱丽丝一样，充满了少女的梦幻。

她的年龄也和游月相似，以至让人怀疑他俩是不是双胞胎。

如此可爱的一名少女……只是，少女用一脸幽怨的目光瞪着他。

“！”叶风意识到将视线一直聚焦在一个女孩子身上会引发产生某种尴尬，趁还未将视线锁定在少女扁平的胸部上，他连忙别开视线。

“……”

少女一声不吭，依旧是一脸幽怨地站在那里，不过瞪的对象好像变成了叶风身后的芽吹。

芽吹捂嘴偷笑：“啊哈哈，叶风，她是在叫你快点滚哟。”

“啊？”

叶风仿佛受到了打击，整个人僵在了一旁。

“你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吗？”

“……！！！洛歌！！”

叶风看了看表，猛然丢下芽吹离开了现场，朝着远处的另一名少女全力冲刺。

“……”

“……”

留下两个家伙面面相觑。

“走吧，小游月。我们追上去看看呗？”

“……芽吹前辈，您是准备接受死刑了吗？”

身穿简洁版洋装的美少年·游月将那深邃如夜的瞳孔狠狠地瞪向芽吹。

即便如此，他的一举一动还是和他的人一样，温文尔雅，即便是生气也始终保持着冷静和睿智。

“啊哈哈。小游月，这套衣服很适合你哟。”

“要不是为了任务……打死我都不会穿上它。”

游月的脸颊微红，别过头。他的语气中带着对自身的嗔怒。

“啊啊，说到任务……反正至少要等到晚上才能执行，所以我们就先去跟踪洛歌和叶风吧？”

“说过多少遍了，这种无聊的事情不要拉上我……”

不等游月把话说完，芽吹一把拉住他的纤细胳膊，将他拽离之前所在的角落。

“在‘夜袭者’出来之前，让我们先享受一下白昼之光吧。”

【第八章】你我各自的选择#05

05

现在时值盛夏，傍晚时分，天色未暗、且没有强烈的日光。街道上行人如织。

上一次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时候？

洛歌将及腰的淡茶色长发盘起，身着米黄色碎花吊带连衣裙，裸露的香肩让擦身而过的路人青年有些欲罢不能。她没有在意路人的目光，站立在商业大厦的周边，用迷离的视线扫向周围流动的人群。

三年前的发生在“讨伐者”公会的那场事件过后不久，新的领导阶层就宣布上任——也就是所谓的“革新派”。除了改造公会的内部结构以外，他们还干出了许多颇具成效的事。比如，安全区扩大了，基础设施也丰富了很多。除了学校、医院等必要设施以外，还重修了一般民众住宅区，增添了相关的安保措施，并且更加注重对休闲娱乐场所的建设。

譬如现在洛歌所在的商业广场，原先这里只有一座商业大厦和喷泉广场，然而现在，商业大厦的周围已经建起了鳞次栉比的楼房，大大小小的店铺点缀其间，如街灯一般广布，亦如星辰一般璀璨。自从战争到来、人类居住面积锐减的那个时期开始，人们摈弃了以往的交通工具，在窄小的生活地带中选择了徒步而行；而现在，随着安全区的扩大，公共交通工具也逐渐开始复苏，街道上还时时可见骑着单车的人。

三年，变的是这里的建筑风景，但是没有变的是行人。随着生活水平的提升，来到这个繁华的广场享受生活的人也越来越多。那些暂时放下了一天的工作和学习的行人，聚在一起，享受即将到来的夜晚的欢愉；那些与大人手牵手欢笑着的孩子们，如今也依旧存在于这里那里……对，还有新增的警备人员。他们身着普通人的服装，其实都是“讨伐者”公会的成员，在没有任务的时候负责维护安全区的治安。

但是、即便如此，这一切……其实都与三年前那么的相似。

只是，当初陪伴在洛歌身边的那些人，现在都已经天各一方了……

想到这里，鼻子一酸。

即将被染上黄昏之色的天空下，一个人站立在那里的洛歌不知不觉让一滴泪水划过脸颊。

“洛歌！！！”

就在这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呼喊。

“啊，叶风。”

听到声音之后，洛歌连忙捂住鼻子止住泪水，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转过身去。

身着浅蓝色格子衬衫和白色短裤的红发少年叶风正一边小心地避开人群，一边朝着洛歌狂奔而来。

“抱歉！！刚刚……遇到了……一点事情。”

终于来到洛歌面前的叶风，将身体伏下，手搭在膝盖上，不住地喘着粗气。

“唉……？没事了啦，才迟到了两分钟而已。”

洛歌一边尴尬地笑着，一边向叶风伸出手。

“……？”

叶风疑惑地抬头，撞上洛歌温和且充满包容的视线，瞬间脸红得跟西红柿一样。

“……啊，你不是说要带着我玩吗？至少得让我跟着你才行。”

所、所以说为什么要牵、牵手？

叶风抬起身，伸出颤抖的手，又在即将触碰到洛歌的一刹那缩了回去。

“唔，叶风？”

“没、没事……”为了掩盖自己的羞涩，叶风别过脸去，在洛歌面前率先向目的地迈出了步伐，“总之，跟我来吧……！”

脸已经如发烧般滚烫了……但是这样至少能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吧！

等等叶风……你在干什么啊？约人家女孩子出去玩结果把她晾在身后算什么啊？

啊啊……可是现在回头的话好尴尬啊！！！

叶风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正在冒着蒸汽，向前迈动的步伐也如机械一般僵硬。

“嗯，好的。”

没想到，洛歌还是一脸微笑地点头，追上他的背影，与他并肩而行。

我也必须……快点忘记不愉快的事情才行。

至少在这些孩子面前……不要再让他们为我的事情担心了。

微笑的脸庞下，洛歌在心中暗暗立下誓言。

◆

“啊，首先，我们先去……”

洛歌与叶风并肩而行。

稍稍走在前的叶风，正怀着满腔热情为她指路。洛歌偷偷地打量他的身影。

两年前刚刚进入“讨伐者”公会、成为洛歌后辈的小男孩叶风，如今已经17岁的他，早已有了较为高大的身姿和健硕的体魄，洛歌的身高也仅仅只到他的下巴而已。

虽然他给洛歌带来的感觉没有空那么有安全感，但是走在他身边的时候，洛歌还是会有一些些的舒心。

这个孩子、是因为看到我心情不好才带我出来、借此机会安慰我吧……

虽然他在与人相处的时候也是挺笨拙的——这一点和空有着莫名的相似之处呢。

但是，他却有着空所没有的激情。

…………

不能再想空的事。

不能再想空的事。

不能再想空的事。

将这句话放在心中默念三遍之后，洛歌长叹一口气，跟上了叶风的步伐。

跟着他，穿越涌动的人海。

跟着他，踏进喧闹的店铺。

跟着他，流连琳琅的美物。

跟着他，欣赏繁华的街景。

跟着他……

他。

……面前的这个身影，越发地模糊了。

洛歌朝着这个影子伸出手。

他的话响彻在耳边，若即若离。

他的话。他的呼喊。

他。

空前辈……

那个时候，空前辈也走在我的身边。

还有大家。

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

为什么现在却似走马灯，匆匆从我身边流过？

“洛歌？”

叶风晃了晃出神的洛歌，他的眼神中透露着隐隐的担忧之色。

“……抱歉，我刚刚发呆了。”

洛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连忙向面前的后辈弯下腰道歉。

叶风把一个小物件塞到洛歌眼前。

“唉？这是……？”洛歌接过之后，将它捧于手心，轻轻地摩挲着——那是一股冰凉的金属触感。

那是一个小小的金属挂件，被打造成兔子的形状，面上还被特殊的喷漆涂上了一层粉红色。一个小孔穿在挂件的顶部，连接着一个金属环——似乎可以当做钥匙扣的样子。

不能说是精致，但也充满了诚意。

“这个送给你啦……希望你的心情能好起来……呃……我听说这种挂件是有类似这样的神奇效果啦。”

“况、况且女孩子不是都很喜欢这种东西吗！”

被洛歌碧蓝澄净的双眸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叶风再次尴尬地别开脸。洛歌从他的侧脸中可以看出那像小女孩一般微微撅起的嘴唇。

“……噗嗤。”

看着做出这般可爱反应的叶风，洛歌忍不住笑了出声。

“干、干嘛啦？”

“不，没什么……”

洛歌连忙摇头，同时将兔子挂件捏进手心。

她的嘴角有一丝微微的翘起。

“确实很喜欢啦。”

谢谢你，叶风。

【第八章】你我各自的选择#06

06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从最初的兴奋，到现在的疲惫，也就过去了几个小时而已。夜色将这片美丽的大地渲染得更加繁华，也给行人的身心增加了一丝繁重。被硬塞进简易洋装的少年·游月，此刻正用冰冷——或者说充满肃杀的视线盯住对面的同行女子：“话说，现在这算什么情况？”

将长发套进兜帽的芽吹嘴角微微翘起。她摘下太阳镜，故作潇洒地甩了一下脑袋。

“反正‘夜袭者’不会在这个时间出现的，你就放心好了，小游月。我们现在的任务可是好好地跟踪叶风他们。”

说罢，芽吹准备踏进身后的咖啡吧——那是一家外观上看有些许老旧的店铺，与外边的繁华相比显得格格不入，昏黄的灯光打在名为“Escape”的木纹招牌上，在这喧闹的世间显得不那么明显，给人一种逃脱世俗的牵挂之感——可能这便是店名的含义所在吧。从外向里望去，能够大致感知到里面是个安详静谧的好地方。当然，那种充满岁月积淀的装修风格应该是刻意为之。

“……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头行动比较好，有需要再联络吧。”

“啊？为什么？”芽吹停住步伐，转过身来。她的声音中透着强烈的失落感。

“我对跟踪别人约会这种事情没兴趣……反正今天来这里只是为了执行任务而已。芽吹前辈倒是……这么有精力的话倒是多为这次的任务做点实际的事情啊。”

“可是现在这么早，‘夜袭者’不会出现的啦。做什么也没有用啦……”

沉思片刻后，游月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了一般，用他那深邃夜空似的的眼瞳认真地凝视着对方。

“那我就想办法引他们出现好了。”

◆

“Escape”——这是一家有着复古装修风格的咖啡吧，餐桌、吧台和墙上的装饰绘制出古老的线条、勾勒着存在于往日的辉煌，转动的留声机流淌出舒缓柔和的复古爵士乐，让人在不知不觉间沉醉其中。

进到了里面，芽吹立马便沉浸于那迎面扑来的浓郁咖啡香气之中。

还有那香喷喷的糕点的味道：可颂面包、芝士千层、马卡龙、提拉米苏……芽吹用她那对美食及其灵敏的鼻子嗅了嗅，分辨出了几种。

她往右手边一瞥，视线立刻与坐在洛歌对面的皮质沙发椅上的叶风交汇。

“！”

双方内心同时一颤。芽吹立马止住在下一秒即将爆发出的笑容，找了个能恰好与叶风进行眼神交流又不至于被洛歌发现的位置，淡定地掏出手机——另一边，叶风为了在洛歌面前保持淡定可谓拼尽了全力——慌乱地抄起一旁的菜单，遮住露出怪异表情的面颊。

“唉，怎么了，叶风？”

洛歌带着对队友的关怀，凑上前问道。

“没、没事，只是突然想打个喷嚏而已……呃……比起这个，洛歌想要吃些什么吗？”

“我？……也不是很饿啦，一杯咖啡就行。”

洛歌显然注意到了叶风的不对劲，在意识到对方在试图隐瞒之后，便放弃了问下去的打算。

“呃……嗯……那我也一杯咖啡……”

一边支支吾吾地应答，一边掏出手机准备点餐。

“？”

就在这时，来自芽吹的短信提示跳进了他的视线。

——“嗨叶风，约会进行得怎么样了呀？”

附带一个很欠扁的表情包。

.

“这家伙！！！”

不小心把涌上心头的怒气喊了出来。坐在对面、刚刚陷入沉思的洛歌不禁一愣，尴尬地抬起头。叶风顿时难为情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不、不是……我、我是在说这个订餐系统啦……太慢了……嘿嘿嘿……”

这种时候只有装傻才能混过去了吧！！——叶风一边尴尬地赔笑，一边挠头。等到洛歌对此表示理解之后，他才再次将脑袋埋进手机中。

可恶的芽吹……！叶风迅速地按动屏幕上的键盘。

——“如你所见啊，你不是都在看吗？”

——“哦吼吼，你刚刚是不是差点出差错了？”

——“那还不都是因为你！”

——“好啦好啦，不开玩笑了，叶风。我要跟你说一件严肃的事情。”

“？”

严肃的事情？

芽吹这家伙虽然平时超爱开别人玩笑，但是在该严肃的地方还是会严肃起来的。

一旦她陷入严肃的状态，就几乎能说明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

叶风将视线转向下一行。

——“我和游月今天接到新任务了，有关最近在安全区的深夜活跃的强盗集团‘夜袭者’。有消息称他们今晚会在这附近埋伏——没错，就是商业大厦周围新开发的外街哦。”

随着物质生活的丰富，人们的贫富差距也开始显现了出来。

犯罪团伙也就随之出现了。

——“埋伏？不就是抢劫吗？”

——“谁能保证他们不会闹些别的什么事呢？这个组织才成立了不到三年，但是如今已经有很多追随者了。之前都是在其他地方小打小闹，这回似乎将要酝酿一场大风暴。”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这帮人在掀起大风暴之前都会搞个犯罪预告什么的。说真的，这太自信了吧？不过确实，虽然我们公会很早就派出了相应的缉拿人员，但都是治标不治本，没能攻击到他们的老巢。这次派出的人员不止我和游月，应该还会有别人，但是我们的目标仅仅是在他们这次掀起大风暴之前把它遏制住。”

哪怕是经历改革之后的“讨伐者”公会，也是存在着一些管理缺陷的。

比如，在面对来自“安全区”内部的人类犯罪团伙的时候……

还没有有效的手段惩戒他们啊。也就是说，这个由公会代理的人类文明的“孤岛”，还尚未形成完善的法律体系。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需要我帮忙吗？”

——“叶风只要专注着约会就好。如果有什么突发状况我会联络你的。”

“……”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后，叶风放下了手机。

就在这时，刚刚下单的两杯咖啡送了上来，冒着腾腾的热气。

◆

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在几乎全是间接照明而显得略带昏暗的店内，两人相对而坐的方桌的顶上却设有直接的照明。灯具、屋子的格调以及投射出的光线都给人一种复古的昏暗感，却从某种方面衬托出了咖啡和蛋糕的香气的可贵，给坐在桌边的客人们带来不止一点点的温暖。

洛歌将铁质咖啡勺放进杯中搅拌，将浮在上面的咖啡拉花一下子搅浑，就如她此刻的思绪一般杂乱无章。

她没有看向对面的少年，而是看向了窗外。她知道他正在偷偷地瞟着自己，如果让他意识到自己也在看他的话……他一定会害羞地转过头的。

夏季的夜晚，透过位于商业大厦楼上的这家咖啡厅的玻璃墙向下眺望，能够感受到四处灯火辉煌。前方不远处是一个喷泉广场。

没错，那个喷泉广场……

即使在三年后的今天，洛歌的记忆中也存在着那道风景。

她和刚认识不久的悠翼并肩坐在一起，而空和柒野坐在中央喷泉口的另一端。悠翼怅然若失地抬头望向天空，而洛歌却隔着水帘看着坐在那里的空和柒野。

空。

让她始终念念不忘的那名青年。

他高大帅气的背影……

他瘦削的脸颊……

他饱含哀伤的瞳孔……

在不断变换着身姿喷涌而出的清水中，他的影子在洛歌迷离的双瞳中若隐若现。

她看他的双瞳中总是饱含爱意。

但是洛歌明白……那个人，从来没有用含着爱意的眼神看向自己过。

即便离别的前夕，他确确实实在自己面前产生了一丝犹豫……

但是，那份犹豫仅仅存在一瞬，就消灭了。他推开了自己。

……忘掉他吧。

哪怕他现在能够出现在你的身边。

哪怕他能够一直陪着你。

那个人的心永远都在别的地方。

……忘掉他们，会不会就此好受一些了呢？

.

“叮”——

金属咖啡勺靠在陶瓷咖啡杯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

“？”

被这声响打破了沉思，洛歌朝叶风歪了歪头表示不解。

在手机屏幕散发出的蓝光面前，对面的红发少年眉头紧锁，紧咬着下唇，脸色有点发黑。

“洛歌。”

“怎么了……？”

从叶风紧锁的眉间可以窥探出一丝事态的严重，但是即使如此，洛歌也不会在后辈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慌张情绪。她将手抬起，搭在叶风的肩上，试图通过这个动作给他传递一点力量。

“……”

这回叶风没有因为洛歌的温柔而像小孩子一般慌张，他默默地摇了摇头。

“洛歌，你能在这里等我一下吗？”

“唉？”

——果然是从手机里得知了什么不好的信息吧？

洛歌严肃地看着叶风的脸，欲言又止。

“这件事情，我不想让你牵扯进去……”

说着，叶风从座位上站起了身，留给洛歌一个略带寂寞的苦笑。

“什么呀，我可是叶风的前辈哦？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商量啊……”

“……不是的！”叶风情绪激动地打断了洛歌的发言，“这次是我约你出来的，所以想给你一个愉快的回忆……！但是……现在遇到了一些需要解决的麻烦事，我不得不去……然而，我不想让洛歌也卷进去……所、所以……！”

说到后面，叶风又一次陷入了紧张与结巴。

洛歌大概猜到了一些，陷入短暂的沉思。

“所以等我解决完那些事情时候，我会再回来这里找你……！万、万一很迟的话，洛歌走掉也没关系的……只是暂时这附近还不太……”

“好的，那我就在这里等你。”

洛歌理解了叶风的话，出乎叶风的意料，她没有露出失望的神情——相反，却用温暖的微笑给了他一些精神上的鼓励。

“……”

支吾了半天也没想出临别的话语，叶风挠了挠头，终于下定决心，给对方一个坚毅的眼神——

“前辈，我出发了。”

“一路顺风。”

【第八章】你我各自的选择#07

07

临近深夜，夜空变得无比深沉，然而繁星的影子却被挡在厚重的云层之下。

即便如此，外街的景色依旧繁华如烟。闪烁的LED灯述说着夜的华美，炫舞的音乐喷泉载动着游人的欢愉。没有人想到，黑紫色的噩梦已然降临于此——

与外围的浮躁繁华格格不入、缺乏光线的巷道之中，徘徊着一个少女的娇小身影。

少女清爽的短发在夜色中显得有些黯淡。夜风轻拂，系在头上的发带、蓝白相间的女仆裙摆、还有那柔顺的发丝都微微地飘动了起来，娇小的身板微微瑟缩着，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

惨白的冷光打在她的脸庞上，更加衬出五官的精致可人——大概是在这附近迷路了吧，她将手按在胸口，缩着脖子，似乎在为自己打气，同时以战战兢兢的姿态朝前方走着，湛蓝的瞳孔中满溢着担忧之色。

但是她的部分却出卖了她——她没有向着光，却越发往巷子的深处走去。一路上，只有她一个人单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巷子里回荡，形成一幅空旷又诡异的画面。

然后。

“等一下，小妹妹！”

该说果然么……

“少女”的嘴角暗暗勾起一抹微笑。循着声音，她“故作”胆战心惊地转过了身。

扑面而来的压抑感。

三个身着黑衣外套、戴着兜帽的瘦弱男性瞬间堵在了少女的前方。

尽管灯线昏暗、她看不清对方的面部表情，但是他们手中所携带着的金属棍棒之类的武器，倒是能在昏暗的灯光下闪动耀眼的寒光。

“……”

果然男扮女装的好处就是容易让这群家伙快点放松警惕啊……

“少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其中一人眼尖，猛地上前将脏兮兮的手按在了她纤弱的肩膀上：“怎么样，跟着大哥哥，今晚会有一场盛宴哦。”

“没错，没错，我们老大现在在酝酿一场好玩的游戏哦！一起期待吧？”

“小妹妹，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来？”

三个人一个接一个凑上前，围在少女周身，用很黏很腻的声线说道。

脸上满是色迷迷的笑容。

“夜袭者”？还是说……只是单纯的小混混？

“……”

几乎就在最后一人说完的同时，最前方那人以一副想要把少女抱住的姿态猛地扑上前去。

下一秒，一股灼烧般刺骨的疼痛从那人的腹部炸裂开来，顿时贯穿全身。那人的身体不堪重负，径直向后方倒去，好在身后的两人撑住了他。诧异之时，身着洋装的少女毫不留情地迅速上前，朝着呆立在前方的两人甩动手中的电击枪，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时迅速地放倒另外两人。

哎呀。

在让他们陷入昏迷之前，忘记套话了……

“少女”——身着女装的游月在一串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之后，将手中的电击枪收回腰间，藏进了女仆服层层叠叠的蕾丝花边中。同时对自己的失算感到遗憾。

“……！”

就在这时，一股一样感觉袭来。游月猛然警觉。

未能迅速转身的游月，硬是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那人拽了起来，刚拔出一半的电击枪被一道猛力瞬间拍飞。

那是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他撕扯起游月的头发和背后的衣物，在蹂躏中享受着别样的快感，发出呵呵呵的愉悦声音，估计脸上的赘肉也扭曲成了一团。

“啧……”

真恶心。

游月朝后方猛地一蹬，但是估计这一蹬于对方而言仅仅是饶痒痒的程度罢了，游月的力道完全不足以将对方制伏。

可恶！视线已经开始摇晃了……

就在这时，面前闪过一道白亮的刀光，游月脑袋一缩，勉强躲过白刃的挥砍，也就掉了几根头发。

那人继续，左一划，右一捅，再一刺……好在游月身体灵活，全部依次避开。趁着对方施加于手心的力道松脱之际，他猛地一转身，与之正面相对。

逆光的那个人把玩着闪着寒光的刀刃，饥渴地舔了舔嘴唇，继续朝游月的胸前突刺。

游月往左侧回避。在身体的一阵抖动中，他定了定神，猛然解开女仆裙的腰带，在触碰对方的一瞬间，将别在腰间的药剂插进他的血肉中——

“……！！！”

一阵更加激烈的抖动过后，那人的身体终于僵住了，停止了活动。

“嘁。”

确认好周围没有活动的人群之后，游月俯下身子，翻动那人的身体。

身为近几年兴起的犯罪团伙，他们干过杀人、抢劫、贩毒种种勾当……却始终未能被真正抓住尾巴。每次“讨伐者”公会派出相应的执法人员，所能做到的仅仅是将现场犯罪的家伙逮住而已。他们把老总部藏得太深了，目前还没有人能真正探明他们组织暗地里的所有行动。

漆黑的外套和兜帽是“夜袭者”最普遍的着装。

他们没有固定的制服，只要满足黑衣黑兜帽，似乎都可以被当成他们的伙伴。伙伴之间没有刻意的来往，他们不为大家，只为自己一时的欢愉而作恶。组织的下层人员是肯定没有见过他们的高层的。

一般的成员只要随意地穿上“制服”便可，而组织的高层人员却有着决定性的标志，那是他们刻在胸口处的纹身。

游月依次检查了倒地的四个人，只有最后倒下的那个人胸口刻有纹身。

墨绿色的线条在那家伙的胸前勾勒着复杂的几何图形，伴随着复杂的古老文字。

“这是……‘咒文’？”

游月心中暗暗一惊。他伸出手，沿着文字的线条抚摸着那人胸口的纹身，粗糙的手感让他的眉毛紧锁。

同时掏出手机进行拍照。

没错，这是妖族的文字，具有在特定情况下提升物品性能的作用，但是非常难以控制。将它刻在人的身上，可想而知是危险的。

“游月！！”

游月拾起掉落在脚边的武器，支撑着略有些疲惫的身体站了起来，身后便传来了叶风充满刚烈之气的呼声。

“怎么样了……”

转过身的游月看到面前的景象，瞬间大惊。

那个一向不敢和女生过度亲近的叶风，此刻正一脸严肃地扛着芽吹的手臂，让她的身体紧紧地贴住自己，正一瘸一拐地朝自己的方向迈过来。

两个人的身高差距不是很明显——毕竟芽吹算是身材比较高大的女生了，而身为男生的叶风还处于成长期——叶风扛着芽吹的画面显得有些荒谬滑稽。但是面前的事态可不允许开玩笑。

鲜红的血液顺着芽吹的大腿流了下来，滴落在青黑的地面上，一滴接着一滴，记载了两人的足迹。清冷的灯光下，血液的颜色竟增加了一丝疯狂与诡异。

“芽吹前辈……！”

游月连忙飞奔了过去。

“呃……我没事……”

被叶风挂在肩头的芽吹缓缓地抬起头，朝后辈露出疲惫的笑容：“只是腿上被砍了，暂时走不了了罢了……”

“……发生了什么？”

“东边的广场发生了一起恶性袭击事件……我赶到的时候，芽吹正在疏散群众，帮忙维持治安……结果就这样了。”

“……看来芽吹前辈交给我的女装诱敌计划很失败，那群家伙居然选择在人群多的地方发起攻击吗？”

“完全不明白他们造成骚动的目的是什么，不过现在已经被我们的同伴平定了。”

“都只是暂时的平定啊……”

游月陷入沉思。

“话说回来，叶风。洛歌前辈呢？”

“我之前让她待在咖啡吧里等我……怎么了？”

“……！”

“……！”

游月和芽吹一致用犀利的视线射向叶风。

“笨蛋，夜袭者刚刚也在商业大厦内部发动了袭击。”

“啊？”

“快点丢下我们回到洛歌身边啊，笨蛋叶风。”

◆

夜晚。空旷寂静的咖啡厅。

叶风已经离去，洛歌独自一人在这里待了将近一个小时。她将身体微微靠在皮质沙发上，右臂贴着玻璃窗，整个人的重心都集中在了那里——并且愣愣地将视线投射向窗外。

窗外，跟叶风离去之前一样的繁华美景。

但是，不同的是……他们已经混入人群，开始了夜间的行动。

这些暗流涌动的战争，并不具有破坏表面的繁华的能力。

至少现在是如此。

.

“咔嚓”。一连串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声源的方向是咖啡吧的前台，洛歌顺着声音望去——

一串声音过后，这里安静得出奇。

大概是因为……所有在吧台上工作的店员，全部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昏迷的缘故。

在那里，唯有一名男子在吧台外面站立着，背对着她。

他带着兜帽，陈旧的黑色外套套在他身上的感觉有些膨胀。洛歌看不清他的身体轮廓，只是觉得他那落魄的背影……

黯淡的光线打在他那高大但是略微弓着背的身体上。

他没有动。

那个背影……

洛歌内心暗暗一惊。

她正要站起身，却不小心发出了细微的响动。

那人迅速地端起匕首麻醉枪，按压握把前部的回转轴帽，完成展开的动作。同时利落地一甩头，朝洛歌转过身来。

他端起冰冷的尖刺对准她，本要射出一两发麻醉弹。然而……

他愣住了。干巴巴地愣在了那里。

下一秒。

随着“咯噔”一声……匕首麻醉枪掉落在了身边的地面上。

兜帽落下，他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暴露在了昏黄的灯光下。

疲惫而瘦削的脸庞上，有着因惊愕而微张的嘴。

还有那周围爬满黑眼圈和皱纹、犹如死鱼一般的双眼——

多年来，第一次注进了生气。

.

“柒野……前辈？”

半晌。

洛歌嗫嚅着，朝对方走了过来。

柒野下意识地往后退，但是脚步却好似灌了铅一般沉重。

.

下一秒。

“不要过去，洛歌！！！”

银色的子弹在洛歌和柒野之间划开一道亮丽的弧线。

【第八章】你我各自的选择#08

08

叶风气喘吁吁地赶到咖啡吧的时候，那个弓着背的黑衣青年正迅速地展开手中的匕首麻醉枪，朝洛歌转过身来。

本要端起枪朝洛歌射去的那名青年，却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丢下武器愣在了那里。洛歌朝着对方呼喊了些什么，竟手无寸铁地冲上前去了？！！

不妙。不妙。非常不妙。

那个黑衣青年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从倒在他身边的人群身上可以看得出来。

从他那死气沉沉的表情还有那浑浊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来。

从他那一看就是惯犯的一连串拔枪的动作可以看得出来。

——有危险。

“不要过去，洛歌！！！”

远在发出呼喊之前，叶风的身体已经率先动了起来。他端起枪口，银色的子弹在洛歌和柒野之间划开一道亮丽的弧线。

“！”

那名黑衣男子迅速反应了过来，看向自己这里。他迅速地抬起脚，将之前摔在地上的武器用脚轻松地挑了起来。

几乎没有一丝犹豫，他的目光迅速锁定朝自己奔过来的叶风，毫无畏惧地迎上了即将朝面部袭来的拳头，然后在拳头即将触碰到自己的时候，凭借着惊人的协调性将身体向侧方收去，叶风的拳头毫无预兆地挥空了。由于背后就是吧台，他没有多少躲闪的空间。愤恨地啐了一口后，他选择直接迎战对手。

叶风收回挥空的那拳，没有时间调整状态的他，紧接着就将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朝那人的另一边脸颊挥过。

好似正中对方下怀似的，那人微微一笑，迅速伸出手掌，将紧接着挥过来的拳头牢牢地包在手心。

“！”

来自掌心的冲击力迫使叶风的拳头停下，他瞪大惊愕的双瞳，看着面前那个死气沉沉的男人——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不到半秒的呆滞反应，使得突如其来的一股力窜进了他的胃，那是五脏六腑都被震碎的冲击。

“呃……！！！”

疼痛使叶风全身感官的感觉都集中到了一起，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缩了起来，挥出的手也按在了胃上，一股恶心的感觉冲进了喉管。

“叶风！！！”

被突然到来的冲击震得退后三步的叶风，耳畔传来了洛歌急切的呼喊声。然而，他丝毫没做好再度迎战的准备，那人却很快抓住了机会，一个健步冲上前，在叶风的身体重心还没着稳的当下，往他的胸前又是一锤。

“！！！”

一口鲜血涌上了喉头，迅速喷涌而出，就连鼻腔也充斥着那种令人讨厌的味道。

来自身体上方、贯穿身心的重击，使得叶风的身体加速了倒地的趋势。他本能地想要从腰间掏出惯用刀来予以反击，却不料对方率先按住了自己伸向腰带的那只手。

“……呃！”

随着“轰”的一声，叶风的身体被那人用蛮力按倒在地。喉颈、手腕、脚踝……所有能够给对方造成威胁的路径已经全部被堵死，现在的叶风，仅仅如他人手下的玩具一样可悲。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把银色的枪……

什么……？！

在被接二连三的拳头打得毫无反击能力、意识也趋于迷离的当下，叶风将全身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地方——

在发黄的灯光中，依旧显得冰冷的，银色枪口。

他所害怕的不是遭遇枪击。

而是……

这种枪是……

过去，讨伐者公会的每一名执行官都会配有随身携带的银色手枪。

洛歌也有。洛歌手里的那把枪，叶风曾经好奇地抚摸过。那是适合女性使用的小型枪，不仅外观精致、枪管上刻有镂空花纹，还具有良好的机动性和弹容量。

公会拥有的所有枪支，毫无疑问，都会在枪身的某个地方做上标记。

但是现在……面前的这个黑衣歹徒手中握着的银色手枪……

居然也有公会刻下的标记？！

“停一下！！柒野前辈！！！！！”

洛歌的这句话，不知已经在房间里回荡了多少遍了。然而，只有这最后的撕心裂肺的吼声，才终于传进了柒野和叶风的耳朵里。

柒野的动作放缓，一直面无表情的他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气色。

洛歌已经忍无可忍地挡在了叶风前面，碧蓝的双眸里罕见地充斥着一腔怒火，紧接着就将对方从叶风的身体上推了出去。

一个踉跄，柒野的身体重重地撞向身后的吧台，引起吧台的大幅度摇晃。空的或是盛有饮品的玻璃杯、陶瓷杯接连破碎，有的从台座上径直掉落，打在柒野的肩上，简直狼狈不堪。

“呃，抱、抱歉…………”

洛歌犹豫着是否应该上前。就在这时，一直低着头的柒野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

“！”

那是不属于过去的“柒野前辈”的阴沉表情。

呼吸被冻住，洛歌的心也凉了一截。

“洛歌……”叶风试图用手撑起自己的身体，但是注意力还是被洛歌——以及他们面前这位疑似洛歌熟人的危险家伙吸引住，不知不觉降低了身体挪动的速度。

这个人是洛歌的前辈？开什么玩笑啊？

“为、为什么？”洛歌将双手扣在一起，战战兢兢地支吾了半天，却只挤出这三个字。

“……”

从开始到现在，全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进气息的柒野都不发一语。

他缓慢地抖开身上的玻璃屑，扭扭脖子耸耸肩，从跌坐的状态中逐渐站起。

“呐，为什么？！”

洛歌向前踏出一步，音量也稍微提高了一些，试图增加一丝语言的威慑力。

“什么为什么？”

柒野一开口就是极度不耐烦发言。他用漆黑的眸子狠狠地瞪着洛歌，似乎还带有一丝轻蔑之感。

“……唉？”洛歌被他这一瞪吓了一跳，纤弱的身体像打了个寒战似地抖了抖。叶风见状，赶紧从地上站起，往前迈出一大步，像是要把洛歌护在身后似的，伸长手臂横在洛歌面前。

他用那灼热的烈火般的瞳孔狠狠地瞪了回去：“夜袭者的混蛋，不要再往前了！”

明明刚刚还被对方打得鲜血四溅，此时此刻迎上前去的叶风却依旧刚毅得像个男子汉。

“柒野……前辈……？”

洛歌碧蓝色的眸子里有一丝惊慌和畏惧的色彩。她本想要制止叶风的无礼，却已经失去了制止的力气。

“……原来如此，三年不见，现在的洛歌已经在那个破公会里混得风生水起了吗？还收了这么可爱的男朋友。”

“男、男朋友？”

叶风的气势瞬间尽失，他红着面颊侧过身来观察洛歌，没想到对方居然对这个词一点反应也没有。

“柒野前辈，比起这个……你能解释一下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一个小幅的深呼吸过后，洛歌的面部表情变得出奇严肃。

“哦？”柒野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我在做什么，你们不是都看到了吗？我要抢劫我要捣乱啊？——”

“……为什么要这么做？柒野前辈加入了夜袭者的组织么？！”

洛歌的声线中带着颤抖和一丝怒气。

还有隐藏在眼眸深处的，那份悲哀。

叶风屏住呼吸，盯着她的侧脸，丝毫不敢制止洛歌的一切可能导致危险的行动。

柒野把玩着手里的匕首麻醉枪，再次从鼻孔里发出轻蔑的哼声：“加入？呵，待在这个地方总比待在那个破公会来得更有前途，我在这个组织里好歹也是个BOSS级别的人物啊……别把我和那些杂鱼混为一谈。”

“哈？你说什么？！！”

柒野的发言又一次惹怒了叶风，但是在洛歌紧接着朝自己投来那有如冰霜一般的视线后，叶风只得噤口不言。

“怎么回事？说到底，那个时候柒野前辈为什么要选择退出啊？！”

“我退出的理由？呵呵，哪怕我跟你说了，洛歌你是永远不可能明白的吧？”

柒野向后一跃，坐在了已经静止的吧台上，并将双腿交叠，翘成二郎腿的姿势。颇有居高临下之态。

“在我看来，你远比我、空还有千里幸福得多……知道吗？那个时候的空失去了作为人的资格，那家伙的心已经被怪物侵蚀殆尽了；而千里失去了活下去的‘可能性’，所以他才会做出那般绝望的选择……和这两个人相比，我还尚且身为‘人’在此苟延残喘，只是……透过他们俩，我终于看到了——什么‘希望’啊、‘美好’啊，这种本身就不存在于我身边的东西，根本就没必要去寻找了啊！我只要按照最爽快的方式度过自己的人生就可以了。”

“最爽快的方式？通过伤害别人、制造混乱的方式活下去？”

柒野的视线平淡如水，话音里没有一点起伏：“是啊，因为看到别人不幸，能够让我这种本来就不幸的人内心稍微爽快一点……我一点都不同情那些人啊，每当看到有人在我面前哭泣我只会觉得‘啊，这家伙一定是活该’、‘谁叫你之前活得比我好啊’……‘命运’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公平的，但是通过这种方式，给那些幸福地活着的人们一些苦头尝尝，倒是能够让‘命运’这种东西变得稍微公平一些呢。”

“……”洛歌倒吸一口凉气。

“你们看到了吧？我给这些人注射的可不仅仅是麻醉剂，是精神毒药哦？他们现在一定都在做着甜蜜的梦吧……哼，等到他们从梦中醒来，就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追寻这般美丽的梦境，为了这些甚至可以献出一切……”

“……”

“别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瞪着我。除此之外，赌博、抢劫之类的也是有干过啊……但是果然还是卖这个既省体力又能赚钱。”柒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玻璃瓶，造型精致的玻璃的里面是湛蓝纯净的液体。他将瓶子稍稍摇晃，液体轻荡，在昏黄的灯光下依旧绽放着美丽的色泽。

——那是让人窒息的美，让人沉醉的毒。

“开什么玩笑……？这种做法和破坏我们生活的妖族有区别吗？！”

洛歌已经无法忍耐了。在这名“前辈”面前，她再也不想顾及过去的人情，再也不想保持以往的对他的尊敬态度……她无法理解这种话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从原先那个积极活跃的“柒野前辈”的口中说出来。

她攥紧了双拳。没错，如果真的只能通过这种方法让你醒悟的话，那就让我打败你吧……！

三年后的我，可没有以前那么弱啊！

然而……

“你知道吗？现在的讨伐者公会也和以前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或者说，比以前的更加糟糕。”

“……哈？”

事已至此，你还想麻痹我吗……？

“还记得那场连环杀人事件吧？后来我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事情没现在这么简单啊。凶手说不定不是她……”

“……当然，凶手绝对不是悠翼！！”

“哦？那你觉得是谁呢？”

柒野的嘴角扯出一抹略微有些狰狞的笑容。

“…………”

洛歌沉默了。既然自己相信凶手不是悠翼，为什么不去寻找证据呢？为什么不去寻找凶手呢？

我在害怕……

害怕有什么东西突然崩坏了，世界又再次变得一团糟。

“我要远离虚假的和平，那样只会让我更加活不下去罢了……所以我要自己掀起风暴，因为这样才有‘我还活着’的感觉啊……呵，已经失去追求的我，可不是你这种永远身在幸福之中的小女孩所能理解的呢！”“永远身在幸福之中的小女孩？……我身在幸福之中？你又明白我的什么了？！”

对于曾经的前辈发出的充满轻蔑的发言，洛歌感到既震惊又愤怒。

“呵，难道不是么？至少你还有‘希望’，还有‘追求’啊！！……这些我知道啊，我一直在看啊！你一直喜欢空吧，过去是这样，即使是现在……也是吧？”

“！”

洛歌的身体僵住了。

叶风也是。半晌，他愣愣地扭过了头，试图观察洛歌的表情以确认这件事是否是真的。

那个家伙……“空”，已经离开三年多了吧？

为什么……

洛歌你……

.

浓密的淡茶色刘海遮住了她的双眼，使她的脸色看上去格外阴沉。

那在昏黄灯光下依旧显得白皙的面颊，此刻确确实实有晶莹的泪珠划过。

她开始哭泣了。

“别给我露出这样的表情啊啊啊啊！！！！！”

对于洛歌的反应。柒野露出了狰狞的表情——名为“理性”的家伙已经不知道被丢他到哪里去了，愤怒的火焰冲上他的大脑，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燃烧。

洛歌的哭泣声依旧没有停住，她的肩膀还在颤抖。

“啊啊啊啊啊啊——”

柒野朝洛歌的肚子上重重地挥了一拳。

“洛歌！！——”

那是叶风的声音。他立刻冲上前，想要扶住接受重击后几近跌倒的她，不料却被她推开了。

她痛苦地按着肚子。半晌，她抬起头。

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柒野大吼道：“你明明什么都不懂！！！是的没错，我喜欢空前辈……但是我知道、现在已经不能再喜欢他了，我想要忘掉他……即使明白这一点，我现在还是做不到啊！！！”

“我前几天才知道的……”

说着说着，她低头哽咽了。

鲜血从唇边缓慢流下。

然后，她还是再一次选择了抬头，用嘶哑的声音将涌上心头的感情全部喷薄而出：

“因为……我的‘希望’——空前辈已经死了！！！”

【断章三】约定之地的回音#01

【断章三】约定之地的回音

01

两天前，“讨伐者”公会组织队伍于新开拓的荒原进行了一场勘察任务。

勘察任务的主要目的是确认是否还有残存妖族的存在，以便将来为安全区的扩增做好规划。

那是一片荒地。虽然时值世间万物最为鼎盛的盛夏，可当洛歌再一次踏上那片土地时，那儿依旧一点生机也没有。充斥在讨伐者们周围的，是满目的荒草和卷起荒草的凉风。

洛歌独自在这片土地上漫步。行过之处，偶尔还能窥见过去繁华的痕迹：那些锈迹斑斑、难辨其本的废金属制品依旧时不时地混杂在泥土或是草丛间，偶尔还能窥见闪耀着金属光泽的物体。可见它是多么想念过去的繁华。

现在，原先属于它的繁华即将再次降临于此，这片荒芜之景也将走向终结了。

最后一刻，静下心来聆听，或许还能听到风吹草动的声音吧。

然而现在的洛歌却没有这个心情。

这片不毛之地，她只来过一次，却对这里充满了感情。

就在三年前。她和空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们就是在这里脱离了大片低级妖族群，向名为“约定之地”的山丘进发的——那个山丘，据说是给空留下黑暗回忆的地方。

而这里的这片荒原，是过去被称为“乐园”的地方。

每当看到它，洛歌的心里就一阵抽疼。

她一刻也不能在此继续呆下去了。

这是她多年来第一次放弃任务，去干别的事情。

她想要去这附近还没有被“讨伐者”征服的土地，寻求她也尚未知晓的东西。

比如说，那个名为“约定之地”的山丘上……

◆

踏往山丘的道路，坑坑洼洼、百草丛生、荆棘密布——与之前的荒凉之景有些不同，明明随着海拔的身高，气温降低，山上的植被应该越来越少才对，但是这附近的气象却很是反常，植被没有任何减少，但是生物却很难寻觅。

洛歌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究竟在何方……其实只是想要再走一次那条路——那条曾经和空一起走过的路。

记忆中依稀存在着这条路尽头的模样……

那个时候还是初冬，低矮的山丘上却早已落满了白雪。

薄雪将一切覆盖，空气中弥漫着氤氲的寒气，一切都变得朦胧无比。

只要跨越标示着“禁止进入”的生锈铁链，站在顶端的瞭望台上，便可将身体沉浸在黄昏的金色光芒中。那里的人和物全部染上了过去的颜色。

现在呢？现在是早晨，没有美丽醉人的夕景；现在是夏日，没有迷离氤氲的雪雾。

哪怕地点还是那个地点，只要时间不同，一切都不一样了……

.

空前辈他——

还会回来吗？

.

“！”

陷入沉思之际，洛歌仿佛听到了来自后方的轻微响动，她瞬间提高警惕，转过身，摆出随时可以从腰间抽刀的姿势。

“兔、兔子……？”

藏在灌木间的小身影让她不禁一愣。

那确实是一只小兔子——很难想象竟会单独出现在此地的物种。它有着厚密而柔软的雪白绒毛、较一般兔子而言显得短小的耳朵、绒球般的小尾巴和圆滚滚的小身躯，似小女孩居家必备的玩偶那般可爱，看上去与周围萧瑟的景物格格不入。

值得一提的是，那有着红玉般色泽的双瞳，却有着夜空一般的深邃感。它静静凝视着洛歌，像是陷入了深刻的哲学思考——这是洛歌无法解读的思考。

那双眼睛……洛歌好像在哪见过。

小兔子和洛歌视线交汇持续几秒钟后，它抖了抖耳朵，瞬间转身向后奔跑。

唉……？等等啊！！！

你是……

洛歌想都没想就追了上去。

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居然存在着这种生物？

妖族的漏网之鱼？不对啊……如果是妖族的话，为什么它的瞳孔颜色却是鲜艳刺目的红色？为什么它与普通的兔子看上去完全没有差别呢？

为什么它看上去能够这么温柔、这么人畜无害呢？

果然……

……不管了！

朝着小兔子离去的身影，洛歌飞奔而去。跨过稀疏的灌木丛，绕过残败的细瘦枝杈，一脚划过荆棘，一脚踏进浑泥……在复杂地形之中陷入狂奔的洛歌已经完全顾不上维持自己的形象——一头齐整柔顺的长发已经凌乱不堪、战斗服各处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膝盖下方的部分沾满泥泞的同时，还充满了被荆棘划破的大大小小的伤口，伤口和泥水混杂在一起，估计已经开始了交叉感染……对于这些，洛歌只能咬牙。碧蓝色的双眸依旧坚毅地紧盯着前方——唯独不能跟丢那个灵活机动的小身影！

“！”

就在前方不远处，小兔子连带着周围的树木、荒草也一并消失。

凉风吹拂，耳畔响起了一串沙沙沙的声响。

洛歌的表情僵住了。她的思考有些滞后，因此她的双腿还在不断向前迈着，迈着……

刚刚小兔子的身影消失的地方……

上方是一片碧蓝的天空。

下方是充满着恐怖与未知的万丈深渊……

意识到的时候，洛歌的身体已经开始了自由落体运动。

忽略耳边呼啸的风和托起身体的那看似微不足道的阻力。

仿佛爱丽丝追着兔子先生钻入地洞一样……

她在那个荒诞无稽的空间不断地下沉、下沉、下沉……重复着不知何时才能迎来终结的下坠运动。

◆

“这是……哪里？”

缓缓地睁开双眼。

洛歌将虚弱的手臂抬起到自己眼前，伸长、缓慢地张开五指……一开始只是重叠的影子，终于缓慢地对焦成功。

远处的景物也逐渐地清晰了起来。

草坪。溪流。近乎裸露的山岩。

这是仿佛已经从体内抽离的感官带来的印象。刚刚的我是摔下山崖的吗……？

但是身体却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痛觉……

“！”

……身边有什么生物在动！

洛歌猛然从刚刚躺倒的草坪上坐起。

是刚刚从视野中消失的、有着雪白绒毛的小兔子！

“等等，你……”

朝着那个在视野范围内轻快跳动的小身影，洛歌再度伸出手……

唉……？

在发觉自己的视线后，小兔子快速地于草坪上奔跑起来。它跑着，跳着，将身后的野花化为自己的附庸。然后在岩石上猛地一跃，跳入一个跪坐着的少女纤瘦的臂弯中。

洛歌的视线追随着那只兔子，聚焦到了不远处那个少女身上。

“已经醒了吗……？”

那是柔和中带有一丝倦怠的、似曾相识的声音。

“你、你是……！”

视线相交的那一刻，洛歌的瞳孔骤然放大！

她自然地跪坐在地，将刚刚窜入怀中的小兔子轻轻地放在大腿上，纤细的手轻柔地抚摸它的绒毛。

她还是那副柔弱瘦削的身板，有着白皙纤瘦的四肢和近乎苍白的脸颊。朴素的吊带连衣裙是她身上唯一的衣物，衣裙原先的底色似乎是淡蓝色，但看得出它已经在多次洗涤中变得接近纯白。值得注意的是，连衣裙未能遮蔽的部分肌肤，尤其是脖颈到肩膀的部位以及她纤细柔弱的左手手腕，皆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旧伤口。洛歌看着有些心疼。

她似乎又瘦了一些，脸上的表情虽然还是很柔和，但是却隐隐藏着一丝疲惫和凄楚——原先淡粉色的嘴唇有些发白，睫毛轻轻地翕动着，漆黑的双瞳中似乎带有一丝晨间的迷雾，令人难以捉摸。

但是、唯有漆黑柔顺的发丝还是和三年前一样，长的部分如瀑布般披在后背，短的部分被轻轻地撩到耳前，颇有一丝流动的美感。

“悠翼……？”

“嗨，洛歌。”

面前的少女·悠翼轻轻颔首，朝着自己露出有如晨间之雾般、淡淡的笑容。

“嗨……”

顿时，千言万语涌入洛歌的心头。她想对面前这个人说的太多太多了，以至一时竟不知从何开口，呆立在了那里。

这位少女——悠翼，她匆匆地到来，又突然从洛歌的生活中消失，却间接带来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个时候，她们相互间连离别的话语都没有道过吧？

那之后，她被当做犯罪后逃逸的凶手，在公会中成为众人最忌讳的对象。

但是由于未能抓到凶手，案件的真相——也就是具体的犯罪过程、背后的动机一概未知。有关这场事件的所有信息都被相关负责人扣押住了，就连在当时立下功劳的执政者们都对此事避而不谈。

真相一定没有那么简单吧……

悠翼，你才不是凶手……对吧。

作为曾经坚定地相信着她的洛歌，此时此刻也秉持着这种信念。

所以，她没有选择思考自己所面临的现状，也暂时没有选择思考她最在意的那个人——潜意识中，只要找到了悠翼，空也就在前方的不远处。

她迟疑着，终于张口发出了疑问：“那个……悠翼，你知道那次事件的真相吗？”

【断章三】约定之地的回音#02

02

“……没想到你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

悠翼略微张大迷离的眼瞳，表情看上去有一丝丝的惊讶。

“嗯……”

不知怎么的，在这名黑发少女的面前，洛歌竟是如此紧张不安。

“洛歌现在已经是一名优秀的执行官了，和当年的空一样……对吗？”

咦……？

为什么要擅自转移话题呢？

“从你的服装、造型还有整个人散发出的气质中可以看得出来哦。”

悠翼还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轻抚兔子的耳朵和绒毛包裹的身躯，用带着倦意的笑容轻轻说道。

洛歌的内心一惊。

——悠翼那对幽深叵测、毫无波澜的瞳孔中，究竟能看得出什么？

“怎么会……我肯定比不上空前辈……”

果然……洛歌的思维还是不知不觉被她牵着走了。

“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肯定比当年的空做的要好很多。空他太笨拙了……”

从悠翼的话中能够听出一丝宠溺的味道。谈到空的时候，她的嘴角甚至泛起了微笑。

然而……

横在洛歌与悠翼之间，这莫名的隔离感是什么？

“但是……”

洛歌低头陷入沉默。恍惚之间，她想要抬头争辩些什么，却又一次把话咽进了嘴里。

沉默持续了将近半分钟。悠翼没有继续把目光聚焦在洛歌身上，而是低头抚弄兔子的绒毛。她试图在柔顺的白毛上扎起一个小蝴蝶结。

“那、那个……！”

洛歌终于鼓起勇气似的，抬起了头，用坚毅如铁的目光看着对方。

被这气势微微震惊，悠翼停下手中的事，朝着洛歌充满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悠翼那时候被当成凶手了吧……得知你能够逃脱，现在还好好地坐在这里……我还挺欣慰的……因为悠翼肯定不是凶手啊……但是……我想知道……对于你来说，这三年是怎样的三年呢？”

“唔……”

悠翼陷入欲言又止的沉默，她的脸色似乎有些阴沉，但是很快又摆出了带有一丝牵强的笑容。

“先说说你吧，你觉得你的这三年是怎样的三年呢？”

“我啊……”洛歌稍微停顿了一下，来了一个小小地深呼吸，“你们刚离开的那会儿……我真的很失落。但是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改变现状，就只能随波逐流……在空前辈已经不在的时候，坚持去做过去曾想要做给他看的事……然后就是这样……”

陷入哽咽的洛歌，在悠翼温柔目光的注视下继续着她的述说。

“我……是因为想要跟随空前辈的步伐……！所以，才努力……”

“是吗……”

悠翼收起了笑容，在晨光的沐浴下，她的脸庞显得有些忧郁。

在洛歌似乎随时都会滴出泪水的那双碧蓝大眼睛的注视下，悠翼却撇开了视线。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湾清澈的泉水，泉水汩汩流动，奏响着宁静温婉的乐曲。泉边是一片茂盛的葱林，繁绿的叶子在枝杈间随风轻荡。还有那碧蓝澄净的天空，于丝丝流云间倾泻的日光……

“我呢，在这个地方待了三年，大概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类的资格了吧。”

“……唉？”

洛歌或许能够理解悠翼的话里的含义，但是还是露出了惊叹的表情。

她知道悠翼并非“人类”，但这绝不代表“失去做人的资格”……如果说长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就能让人失去做人的资格的话，这也太残酷了。

她不明白悠翼为何要这样贬低自己。

“呐洛歌，你最初问我的问题……‘你知道那次事件的真相吗？’……我觉得现在我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这个答案早在三年前逃离的那个夜晚中就有了，那是我之前拼了命也要追求的东西之一……说起来很复杂，因为这个答案与空的安危有关。但是现在，它一直被我藏在心里。呐，洛歌。你是真的想要知道吗？”

“……嗯。”经过一番简略的思考之后，洛歌生硬地点了点头。

“即使我的那个未经证明的答案会带来很多改变……？”

“……呃……嗯。”

艰难地点头。

“是吗……那好吧，我拒绝把我的猜测告诉你。”

“唉？！”

为什么现在还要对我们各种隐瞒呢……！刚刚你明明就是想要告诉我吧？

洛歌差点就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我已经累了噢……不想再去寻求什么‘真相’，所以做出的也仅仅是‘不负责任的猜测’罢了。真相一直都存在于那里，不管找不找得到，都已经不会对我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了，但是一不小心走错一步就会影响到你们，这可能是很大的影响……所以我才不想说，不想让你被我那轻浮的妄想所影响……”

“有的时候我会问自己……‘你之前那么拼到底是为了什么？’……曾经有过明确目标的我，现在也已经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了。因为我一直在追寻的东西……已经……”

一阵凉风拂过。

洛歌怔怔地看着悠翼从唇中吐出那几个字。

“不在了。”

…………

…………

什么……意思？

悠翼一直在追寻的东西是什么？不就是空的幸福吗？

“那个……不在了是指……？”

即使已经隐约猜到了答案，洛歌还是要用颤抖的声线问出来。

“空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哦。”

“！”

“……发生了什么？！”

洛歌感觉自己在听到这句话后都快要窒息了。氧气被突然地从身体内抽出，胸腔闷得非常紧。

而悠翼……和自己一样喜欢着空的悠翼，却依旧神色淡然地坐在那里，细碎的发丝垂落在肩。她在熹微的晨光中抚弄着兔子的绒毛……

“很简单的一件事……空在帮助我逃走的路上被人袭击了。我没能拯救他……”她用落寞的语气……

如此，轻描淡写。

那种淡淡的悲伤之感，完全不像是在演戏。

那是真正体会过三年——甚至更多年以上孤独的人才会露出的表情。

“……！”

逃走的路上……

洛歌记得自己与空分别的最后一刻的场景。

至今记忆犹新。

那时的他，仅用脚底支撑在光滑的栏杆上，夜风吹动着他的外套下摆。全身上下爬满漆黑鳞片的他，从外观上有着兽类的粗犷，但是却依旧给她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因为他朝她露出了世界上最温柔的笑容……

那样的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千疮百孔——但是却依然为了自己的信念踏上了征途。

即使已经被明确地拒绝过了，洛歌依旧倾心于这样的他——这是三年都没有变的事情。

但是……

明明我都已经决定放弃了……

放弃这段恋情，决定拥有一个崭新的开始。

这一切都是因为想要让空看到一个全新的、比以往更加优秀的自己。

想要让空知道，那个一直喜欢他的人会因为他而变得优秀。

想要让空知道，他的存在对于他人是有着多么重要的意义。

即使空早就不在自己的身边，也想要为他之后的幸福祈祷。

然而……你却告诉我他已经不在了？！

“为什么……？！”

明明他是因为你才走的，因为你才放弃了一切……！

而你却……

洛歌的瞳孔在扩张充血。

她紧咬牙关。她双拳紧攥。她满眼泪花。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人面前这么生气。

她愤怒地想要冲上前揪住悠翼的脖子。但是在看到对方怅然若失的神色之后，又打消了那个疯狂的念头……

“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但是失败了啊。”

……果然还是无法憎恨她。

在看到她失去一切之后依旧试图打气精神的样子之后。

洛歌无法再指责些什么。

如果换做自己的话也是一样吧。

一样无所作为……

“我试图做些改变，结果失败了……事情反倒变得更糟。这三年我又是一个人……估计今后也是一样……这大概就是对我的惩罚吧。”

“……”

对于悠翼充满悲戚的发言，洛歌欲言又止。

她找不到安慰的话语。事实上，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不是吗？

尽管不会去憎恨，但还是无法原谅。

.

无法原谅你在夺走了空之后却无法给他幸福……混蛋。

.

“悠翼……”

“那个……洛歌？”

洛歌恍恍惚惚地站起。晶莹的泪水划过她的脸颊，带来一丝冰凉之感……暂且先将之前徘徊在脑中的复杂思考放下吧。洛歌用坚毅的目光盯住对方。

“怎么……了？”

“悠翼，能让我看看嘛？”

悠翼带着一丝疑惑看向对方。

“看看……？”

“我想要……看看他。”

“啊。”

反应过来的时候，悠翼已然起身。之前还在她的大腿上打盹的小兔子，此刻已经徘徊在她的脚边，时不时地停下来，在她裸露的脚踝上蹭了又蹭。

“说的也是呢……那就跟我来吧，洛歌。”

◆

洛歌跟随着悠翼拐过一个小山腰，又走了几里路。越是往前，周围越是被花草所覆盖，空气里散发出一阵馨香，那是栀子花的香气。越是往前，路也越发狭窄悠长，光线也越加闪烁迷离了起来。

终于，她们来到了一片四周都是山丘的小小的平地。

那是一片窄小空旷的土地，但是却有着柔和的晨光透着山谷的缝隙照射进来，使得这个地方看上去依旧美丽无比、耀眼无比。

阳光所及的一片平坦的泥土里，默默站立着一根木质十字架。明明周围没有类似的物体，存在此处的十字架却丝毫没有突兀的感觉，很自然地融入了环境中，并且可以看出有人对它精心地打理过。

十字架上面什么都没有雕刻，只是钉入了几片漆黑的羽毛，在微风中轻盈摆动。

一棵棵白杨耸立在十字架的附近，像是守卫在它身边的、衣装整洁的看门人。

……如此温暖，但又寂寞的墓地。

“空……前辈……”

看到这样一番景象的洛歌，自然抑制不住心中翻腾起的强烈波涛。

对空的思念。对过去的思念。

她跪倒在地。跪倒在十字架的面前——

低头。合上眼，双手也虔诚地交叠在一起……

“空前辈……”

她的泪早已积满了眼眶，从睫毛的缝隙中溢了出来。

在柔和的太阳光线中，晶莹的泪珠闪动着七彩的光芒——终将滑落。

“对不起……！”

.

在晨光未能照下的阴影里，黑发的少女伸手掩住眼角划过的泪水。

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前方的洛歌——以及那具在阳光之中显得耀眼无比的木十字上。

看着黑色的羽毛在风中轻轻飘动。

听着洛歌声嘶力竭的恸哭。

闻着漫天四溢的栀子香。

“笨蛋……”

她喃喃自语。

.

“你也是……他也是……”

……我也是。

【断章三 完】

【第八章】你我各自的选择#09

09

“开、开玩笑的吧……？”

空死了？

听到这个令人炸裂的消息后，柒野的戾气在一瞬间消散无踪。

他依旧保持着坐在吧台上的姿势，不然就凭他那发抖的腿，可能会迅速地跌倒在地。

“喂，洛歌！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柒野的声音嘶哑而且带着颤抖。

他从吧台上跳下，迅速来到洛歌跟前，伸出了颤抖的手……

洛歌愣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轻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浓密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但是挡不住阴沉的面部表情。

她没有伸手擦去嘴唇中流出的血。

柒野惊慌失措地试图用另一只手撩开她额前的刘海，像过去一样，为她撩开刘海，却不由之主地停了下来。

他畏惧的不是来自身边的某位红发少年烈火一般的视线，而是自己内心的那份质疑——

——喂，你这样真的好么？

“没有……骗你。”

洛歌轻轻摇头，身体也跟着有些微的摇晃。

看得出来，就连说话也已经让她十分吃力了。好在她还能通过抓住柒野的那只手臂得到哪怕一点点的支撑……

“我的‘希望’……我的‘追求’……全部……都已经不在了……”

“哈？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他已经死了？！”

不知怎么的，柒野对洛歌自暴自弃的发言感到烦躁无比。

等等，柒野……刚刚的你还在做着激怒她的举动吧！！！

为什么现在看到她这样……会觉得如此不安呢……？！

柒野不断地诘问自己的内心。

“我见到悠翼了，她跟我说的。”

“……那个家伙？她现在还活着么？”

“至少还好好地活着哦……她比你坚强多了……！”

“……”

“我们还看了空的坟墓……她把那里打理得很漂亮。”

说出“坟墓”两字的时候，洛歌的睫毛猛然抖动了一下，泪光闪烁。

“……”

“够了……柒野前辈……！我现在和你一样啊……我，已经没有‘希望’了……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但是啊……我……”

“等等洛歌……我……”

长久的沉默过后，洛歌扣在柒野手上的那股力突然消失。

她的腿部开始瘫软，身体沉了下去，就这么将膝盖碰在地上，惊慌失措的柒野连忙顺着她的动作降低重心，洛歌的上半身摇摇晃晃，就这么陷进了柒野的怀中。

“你这……”

柒野依旧能感受到来自某位匆忙上前的红发少年的烈焰般的视线，却继续将她已经发冷的身体抱紧，似乎完全不想让对方触碰的样子。

“不要……抱歉洛歌。”

“喂！洛歌……不要啊……！！！”

“是我的错……是我太暴躁了……！！！”

无数的话语哽咽在了喉咙，他费劲心思地组织语言，说出来的却只是断断续续支离破碎的句子。

“………………真的……抱歉啊……或许和你比起来，现在这样的我还是太幼稚了一点。呵，真是的……明明我比你大五岁好不好……为什么像小孩的是我啊！！！”

他知道这么说很苍白，但，这又是他或许从未有过的认真时候。

柒野满腔真切的发言使站在身后的少年——叶风呆立在了一旁。

这是柒野第一次见到自己落泪。

不论是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在别人面前，柒野都习惯用笑容麻痹自己的内心。

——这正是因为傻乎乎的笑容能够隐藏一切感情，想都不用想就能够轻松做到……

毕竟，这样的话，就不必为该露出怎样的表情而烦恼了吧？

柒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个麻木冷漠的家伙，从来不会因别人的不幸而影响到自身。多年前女朋友被妖族杀害的时候就是这样……明明对方是为了看望自己才遭遇了事故，自己却一点悲伤和愧疚的感觉都没有——“这不是自己的责任”——他这么想道，便丝毫没有陷入自责，还是如往常一样，在傻瓜般的嘻嘻哈哈中度过平稳的日常。

——这样的柒野，被空严厉地斥责了。

柒野知道空是个怎样的人。那个外表平静如水、缺乏感情起伏的他，其实是个比自己热切得多得多的人……他虽然顶着一张扑克脸，却总是能够在不经意间流露感情，通过细微的动作和神态变化，抑或是他那缺乏修饰的语言……和无时无刻不用笑容掩饰内心的柒野相比，空真的是太鲜活了。

——“空，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因为你是那种能把悲伤好好表达出来的人啊。”

还记得当年，柒野苦笑着对空说过这么一句话。

柒野之所以羡慕这样的空，不是因为他的外表，不是因为他的能力，更不是因为他有着能够吸引女性的某些特质——柒野羡慕空的，是他那显得笨拙的“表达”。

有的人，将自己用虚伪的面具包裹了起来。柒野便是如此……长年累月地扮演虚伪小丑的他，已经再也无法将真正的自己展现在他人面前了——正因如此，哪怕笨拙也好，他也羡慕能够表达出自我的那些人。

正因如此，在意识到自己流下眼泪的那一刻，他仿佛发现了自己这三年的时光都成了笑话。

为了逃避现实而选择伤害别人。

为了远离虚伪而选择了另一种虚伪。

没有“希望”，没有“追求”……其实并不能成为一个人堕落的理由。

因为这些都是可以靠自己亲手创造的东西……！

都是我的错。

——够了，都是我的错啊！！！

“喂……洛歌……？！”

柒野拼命摇晃着她的身躯，直到她微微睁开双眼，用那饱含哀伤的碧蓝双眸直勾勾地凝视着他。柒野的手臂搭在洛歌纤细的脖颈上，在被凝视的那几秒钟内，他连动都不敢动。昏黄的光线洒在她那清瘦的脸颊上，隐约可见一个凄楚的笑容。

“但是……我还是要努力啊。”

洛歌笑着说道。她的声音如游丝般细小，但话语却又是那么得有力，直击柒野内心。

“……”

这就是我们的区别吧。

这就是幸与不幸的区别吧……！

喂！柒野！

你在感叹自己不幸的时候，是否已经拼搏过了……？

你在羡慕他人的时候，是否有过要改变自己的想法？

我……

柒野有些失神地呆立在那。

泪水和悔恨之情……够了。已经止不住了吧……？

我——柒野，不想再看到洛歌露出这种表情了。

我想要改变自己。

想要改变这一切啊……混蛋。

.

“那边的那位，STOP！”

光线昏暗的室内，突然响起一个清晰冷静的中性嗓音。

咖啡吧的入口处，炫目的白光照射了进来。一位留着一头深蓝色短发、身着简装的少年背光站立着，端起铮亮的银枪对准柒野。而他的身后整齐地站有一排看上去像是安保人员的青年人士。

月色下，他的身影好似迟来的救世主。尽管身材瘦小，却有着压倒性的气势。

“……游月？！”

叶风再次呆住。他看了看站在那里端着枪的游月，又看了看柒野以及倒在他身上、嘴角流血、已经体力全无的洛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游月以目示意身边的警卫。一时间，一排警卫已经将柒野和洛歌两人包裹住，他们身着统一制服，每个人手中都配有一把机关枪。

“停手吧，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

柒野抬头，杂乱无章的刘海将那失去光辉的双瞳微微地遮挡住，却无法挡住其中的痛苦和绝望。

他丢下手里的武器，沉默地举起了手。

执法者手中握着一把光，那是柒野那天看到的最后的光。

他描述不出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意识就此中断。

.

啊，还有……

恍惚之间，有某个人朝他伸出了手。

那只手从有光的地方伸了出来，将阴影里的他一把拉起。

她说了什么？

啊啊，她说的是——

“欢迎回来。”

【第八章】你我各自的选择#10

10

商业街事件后一天的夜晚。

时间应该不早了，苍白的月光透过铁窗照进冰冷的室内，平滑如水地铺陈于柒野平躺在坑上的身躯。他细眯着眼，在温柔的月色下舒展全身。不知不觉，他喜欢上了这种独自赏月的感觉。

关于那场事件的结果尚且未理清，所以作为嫌疑犯之一的柒野只是暂时被押送到公会内部的某个地方。这里被划分为很多隔间——柒野所处的只是其中一个，环境安静冷僻，有着铁窗铁门和冰冷的石墙，非常适合作为拘束犯人的地方。

就在柒野的思维陷入漫无目的的漂泊中时，铁门的方向传来一道金属碰撞的声响。

“！”

带着一贯的警惕，他迅速起身。

出乎意料，站立在铁门外侧的，是一名身材瘦小的少年。

他有着一头清爽柔顺的深蓝色短发、如夜空般的深邃瞳孔和月色下显得苍白的肌肤。五官秀美，兼具少年的冷峻和少女的柔美——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一种中性美吧。

柒野对他的外貌有印象，瞬间就提高了警惕——严格地说，就是这个家伙把柒野逮回了这里。当时他逆着月光、端着锃亮的银枪指向自己的身影，有着压倒性的气势。

柒野知道对方是个冷静的家伙，不会轻易开锁。刚刚在铁门附近造成的动静也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罢了。柒野凝神一看，少年的身上携带着钥匙和手枪——那把银色的手枪和自己之前使用过的很是相似，都是公会发放下来的……

“等等，难道说……你是执行官？”

“不，我是执行官洛歌手下的副官·游月。”

下一秒，少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恭敬地自报家门。

“……”

不得不说，柒野马上被游月“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和自己当年同样等级的副官”所震撼。经过反思后的他，也不再为了掩饰感情而露出虚伪的笑容，只是呆呆地立在了那里。

游月似乎对柒野的反应感到有一丝惊讶，然而这惊讶只是短暂地显现在他那端正的面孔中罢了。下一秒，他恢复了自己的标准表情——他明白，在谈话的时候使用很淡很淡、符合礼节的微笑就能让对方的心情放松，他也知道该怎么摆出这样的笑容。

“请问你是柒野先生吧？洛歌前辈口中的‘柒野前辈’，原·讨伐组A11分队的副官先生？”

“……是的，我就是。”

“然后现在，你是‘夜袭者’组织的头目之一，对吧？”

“现在？呵呵，现在已经不是了。”柒野撇开视线，干巴巴地说道。

“哦？我能听听为什么吗？”

站立在铁门外的游月轻轻晃动手里的那串钥匙。

“哼，现在的我可没有一丝一毫从这儿出去的想法，你用那个威胁我也是没用的。”

从柒野的话中可以看得出，他丝毫没有给对方留面子的打算。

“连洛歌都不想见吗？她可是很担心你的。”

“……”柒野的表情有一丝动摇，但即使如此，他还是逼迫自己摇了摇头。

“这样啊……好吧。那么，就请你听一听我个人的‘不负责任猜想’好了。”

……哈？

面对游月淡然自若的样子，柒野开始有些不懂对方的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

“首先，你当时会离开公会的原因与那场连环杀人事件有关。”

“……那种事情都被你们翻出来调查了吗？”

“当然，那是一场至今无果的案件，可以说是‘讨伐者’公会成立至今最为荒诞离奇的事件了。不过我是出于个人兴趣才对它暗地里展开了调查……当然，也有想要更加深入地了解洛歌前辈的意思。不过，由于我完美地错开了事件的全过程，现在才重新开始调查，手中能掌握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柒野先生。”

“呵，对于那场没头没尾的事件我也是懵懵的，不知道我还能提供些什么帮助呢。”

“我的想法是……最后一个夜晚里发生了一系列激起你内心矛盾的事情，成为了你离开的直接导火索。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首先，是同伴自杀的事故吧？”

“……”

“你们的同伴千里，在事件发生期间就已经变得不太对劲了，对吧？让他变得奇怪的最初的导火索是女仆薇尔的死亡……他和那名女仆是疑似姐弟的关系，而且两人都曾经参加过……”

“等等！”察觉到不对劲的柒野连忙喊停，“你到底都知道了些什么？”

游月冷冷地瞟了一眼对方：“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哦。其实我们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吧？我们彼此都掌握着信息，彼此都想要探寻这次事件的真相……”

原来如此，表面上说是要与我分享自己的猜测，实际上是想要通过这个举动勾起我的好奇心，让我为了所谓“真相”而付出代价……

这才是这家伙的手段啊。

“所以，我也要把我知道的告诉你吗？”

“嗯，其实这对你来说一点害处也没有哦……反正你已经没有更好的选项了，不是吗？如果放任自己在这种地方继续消磨下去，最终迎来的也只可能是灰暗的结局罢了。选择信任我的话，说不定你还有推翻这一切的可能。”游月扶住铁门，隔着灰暗的铁网将视线转向铁窗外的月亮。

等等，这家伙在说什么啊？推翻什么？我现在的命运吗？——啊，这种东西确实……该死的！

就算失败了……嘛，反正也不会有比现在更坏的处境了吧？

跟他分享当时我所知的一切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吧？反正我知道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情报……

“可以啊，反正我已经失去追求了，就任你摆布吧。”柒野盘腿坐在炕上，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我对你们那些‘夜袭者’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想要了解的是你以前在公会的事。”

“行。在此之前，你先把你的话说完吧。”

屋内的气氛冷静了下来。游月将手抵在下巴上，思索了半晌，终于抬头，并用及其严肃的表情扫向柒野。

垂在额前的浓密的深蓝色发丝之间，是那双如苍鹰般锐利的眼睛。柒野对上视线时，内心不由得一颤。

“‘新人类研究会’……你知道么？”

从少年嘴里蹦出的，是柒野从未听说过的名词。

但是，又觉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一样……

啊，想起来了。成立于二十几年前的某个研究会，于十三年前宣告灭亡——原因是做了太多违背伦常的研究，尽管那些研究是为了讨伐妖族而做的。

“……这和千里有关系？”

“不仅仅是千里，所有在那次案件中被害的人员……包括最后死亡的那名‘身份未知’的小女孩，全部都是新人类研究会的实验品。”

“……！”

这个家伙……真的什么都知道吗？

柒野能从游月的话中听到一些端倪。

最后死亡的小女孩名为伊莉叶，是被称为“最终兵器”、战斗实力非凡的存在。在之前的某次任务中，柒野作为亲眼见证过的人，自然明白她的实力——仅凭她一人的实力，甚至可以顶得过一批军队，用她来歼灭妖族，胜利触手可及。

然而由于她的性格过于暴躁任性，很难控制，为了防止对普通民众造成伤害，当时她的存在在公会中还尚未公开，只有少数人知道她。

当被称为“最终兵器”的她的尸体被发现后，公会上层差点陷入了崩溃的状态。毕竟杀掉了这么厉害的对手，可想而知凶手的实力也非同一般，这样的消息只会给人带来恐慌。

好在天城少校已经宣布事件解决，凶手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伊莉叶的存在也就再也没能公布于众。最后一名死者的身份就这么成了层层浓雾包裹的小女孩了……

而后来才到公会的游月，却知道她的身份。

“你到底……”

游月伸出手指竖在唇上，摆出“嘘”的手势止住了柒野的发言。

他脸上的微笑转瞬即逝：“我只是一个对这件事情感兴趣的无关人士，就算你继续追问这些，我的回复也是不变的。”

“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弄清这件事情背后的真相而已，没有想要加害于任何无辜人士的意思。”

“……”

柒野一时语塞。他明白，现在不是深究面前这个家伙来头的时候。

配合他的行动，对自己有利无害——这是柒野经过认真判断得出的结论。

“……你继续。”

“然后，引起你离开的另一个理由……和空有关。”

“哦？”

这小子……还真挺有意思的啊。

“缺乏做人的感情、缺乏理解、缺乏命运之神的眷顾……其实你老早就开始羡慕周边的人了，对吗？其实，你缺乏的并非感情，柒野先生。你的情绪就是感情的反应。”

“这样的你，在遇到这一连串事情的时候却异常烦躁，想要着急地认定一个凶手，只为让那个‘已经因为这件事发生改变的人’变回原来的样子。然而你失败了，你在紧张焦虑的状态下，试图强行改变空，结果却促使他的信念愈加坚定……最后他选择了离开，选择了与你们背道而驰的路。”

“……”

柒野无法直视游月看着自己的坚定目光，他内心深处有着隐约的害怕。

害怕游月会将自己深藏在内心的、“某个想法”道出。

“空的离开不是造成你崩溃的直接原因，但是却是导火索。因为空的离开会‘让洛歌前辈哭泣’，而你，最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画面……”

.

“柒野先生，你不是一个缺乏感情的家伙，你的笑不是为了掩饰你的麻木不仁，而是为了掩饰你羞于表达的情感波动……！你的内心深处，其实是喜欢着洛歌前辈的吧？”

“！”

柒野攥紧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身后的墙上，伴随着几颗石子震碎的声音。

灰黑色的水泥墙被砸出了浅浅的凹陷，他的手上的皮肤也被蹭破，鲜血与碎石混在了一起——处于极度愤怒中的他，自然无暇顾及。

这家伙……！

这个跟自己才见了两次面的家伙！

凭什么能够如此敏锐地窥探自己的内心……？！

这家伙……是真正的洞察人心的怪物啊！！！

游月保持着严谨而不失风度的微笑看着他，他那瘦削的身躯依旧站在阴影里，站得笔直，显得志在必得。

柒野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调整了片刻后，他才缓慢地抬头看向对方。

凌乱的发丝差点掩盖住了柒野的双眼，但即使如此，也完全盖不住他眼中的愤怒与不甘。

“为什么你不敢承认这一点呢？”

“因为……”

柒野的态度有些软化了。

他无力地将身体靠在墙上，脑袋搁在左肩。

“反正我也不指望她能够回答我……完全不指望的。”

“是因为觉得自己没希望么？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不……”柒野疲惫地摇头，用嘶哑的喉咙，道出了他深藏内心的话语，“我喜欢的……大概是那个爱着空的洛歌。”

…………

…………

长久的寂静。

“可以，我差不多能够理解你的行动了。该说果然吗？柒野先生，你确实是我想要找的那种人。”

隔着略微生锈的铁栏杆，那名少年的微笑好似盛放的曼陀罗，美丽却带有毒性。

“我对那场事件的最终结果带有疑议，但是目前还没有找到可靠的证据……在我道出自己的猜想前，我想先向你了解一些事情，柒野先生。”“……行，你说吧。”

“你当时为什么会觉得凶手是悠翼呢？”

“啊？”

“据我所知，悠翼小姐被怀疑是在空和她逃跑的好几天前。请问为什么当时她被怀疑了？”

“……这个……其实也不是很复杂的原因。”

柒野平静地叙述了有关案件现场的漆黑羽翼的事，随后补充道：“但是后来我也觉得……自己当时的想法实在是太冲动了……悠翼她被陷害的可能性比较大。”

“那么，是谁在陷害她呢？我们来简单地商讨一下吧。”

听到了钥匙串碰撞相击的清脆声响，柒野抬头。

“这个……我觉得是……”

那个人，一定与“新人类研究会”有关。对吧？

【第八章】你我各自的选择#11

11

主会议室内充斥着严肃的气氛。

一名衣冠整洁的男青年屹立于发言台上。摆弄完台上的话筒后，他神色自若地扫视端正地坐在底下的人员们，颇有居高临下之势。他的身旁还站立着一名看上去像是副手的女性，为他打理手中的文件。

身为执行官的洛歌，选择坐在了最后一排的最边上。她对这种会议有着天然的排斥感。

副官游月坐在洛歌身边，一边留心着自己的前辈，一边尽力去倾听台上人士的发言。

那个正在发言的家伙，是革新派的核心人物之一，凌旭。

“大家知道，自从我们公会改革以来，不论是大家的工作还是都有了进一步的保障。在对抗妖族的战争中我们收复了大片失地、拓展了安全区；在日常工作中，我们也加大了社区建设，丰富了大家的生活……这些都是三年来、我们大家共同努力的功劳。然而，仅仅如此大家就满意了吗？”

“……”

会场一片肃静。游月能感觉到冷汗从额角低落。侧过头观察洛歌，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汗水直冒，严肃的表情下藏着不少慌张。

发言人顿了顿，用慷慨激昂的声音继续道：“我们最终目标，是赢得战争的胜利，将妖族全部驱赶处境！！！”

游月听到身边的洛歌不小心打翻手里的茶杯、杯中的透明液体“啪”得洒在地面上的声音。他赶紧翻找自己的衣袋，准备递过一张纸巾，却不料一个高大的阴影很快遮蔽住了自己。

“！”他警惕地抬头，来者令他大吃一惊。

来者是一名身材高大、眉目俊秀的青年，举手投足间散发着符合年龄的成熟稳重。

游月当然认得他。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革新派的核心人物之一——天城。

他怎么不去发言？居然待在这里？

只可惜，他来找到人并非自己，而是不小心将水杯打翻的洛歌。

他彬彬有礼地将纸巾递给洛歌，用完全不像是上级对下级的温和语气对她耳语道：“洛歌小姐，能否跟我来一下？”

“……”

天城向她递出手的一瞬间，洛歌竟陷入了犹豫。她为难地瞥了一眼身边的游月，微微地皱眉，给他一个“抱歉啦”的表情。

“……切。”

带着一丝不甘，游月冷漠地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在确认自己的身影消失在天城的视线范围之内后，游月默默地跟了上去。

◆

“司令官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吗？”

主办公楼某个僻静的角落，洛歌和天城相对而立。

尽管三年后长高了一些，目前洛歌的身高还是不及天城的肩膀。在面对面谈话时，抬头的动作使她的脖子产生了微微的酸痛感。

她大概能明白天城找她的意图。无非是关于上次任务的事，一想到此，就会觉得内心有着一股隐约的难受。

“上次的侦查任务，你真的没有遇到什么吗？”

“……”

果然。

脑子里快速闪过临行前悠翼告知自己的话：“关于这里的一切，什么都不要说哦。因为真正的凶手很可能就在你们身边……”

洛歌明白，这种时候不能再像从前的自己那样天真了……既然如此，哪怕是您我也不敢再就此事说下去。

她沉住气，慢吞吞地回答道：“嗯……那片区域都探索过了，什么都没有发现。”

“唉，果然是这样吗？我还以为那片区域能找到有关空的一些线索……”

“那片区域？”

“啊，是的。上次的任务我没能亲自过去，还挺遗憾的……因为你调查的那块地方和空的过去有一些关联。我在想，这么多年了……会不会能在那里发现些什么呢？”

是指空在七年前遭遇的那场事故吗？导致他和悠翼分开的那场事故……？

洛歌回忆起三年前的一次任务时，空对她亲口道出的话语。那时的他，在怅然若失之际露出了让人心疼的虚幻微笑。

——“所有这一切，都是我和她的故事。”

——“我在那次事件中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

“……您还在找空前辈吗？”

洛歌眼睑低垂，脸色有些黯淡。

“是啊，毕竟空还是和那次的事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我想要找到空，弄清这一切。”

“是吗……”

洛歌的语气愈加失落，头也愈来愈低——她还是没有勇气在天城面前说出空已经离世的消息——当然，就算只是为了自圆其说也不可能告诉他这些。

“洛歌，我想要找回空。”

“……唉？”

一丝惊讶之色掠过她碧蓝的瞳孔。再度抬头，她看到的是对方坚毅的侧脸。

“说起来，我之前欠他的实在太多太多了……在我还没有办法补偿他的时候，他居然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

天城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平时不曾有过的颤抖，牵动着聆听者的灵魂。

“……”

洛歌的脸色一沉，踌躇了半晌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她不忍心打破面前这个人的幻想。

——空他……只跟我一个人打了招呼，就去追那个女孩了。因为他说，她遇到危险了……所以才要一刻不停地迅速飞奔过去吧。

——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当时的洛歌哭得很厉害……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感，就算现在也能隐约感觉到。

何况还是在得知空已经离世的当下。

“所以，能请你在下一次的任务中帮帮我吗？”

“唉？”

想要找回空？所以请我帮忙？

等等，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这种时候应该告诉他“空已经死掉了”吗？应该拒绝他吗？

但是……脑中有种奇妙的感觉……不知为何，洛歌很想顺从他的想法，很希望——发自内心地希望，自己之前对“空已经死去”的认知是错误的。因为面前这个人，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始终保持着淡淡的自信，什么事情都能把握得恰到好处，如果是他的话……好像有办法让自己见到空。

——呐洛歌，你的想法是？

碧蓝的双眸对上深邃的漆黑瞳孔。

啊，他的眼睛——

就好像空的一样。

有着一头柔顺的淡茶色长发的少女，不知不觉被那个人的目光吸引住了。

一股寒气席卷全身，她的身躯僵在了那里。

“怎么……帮？”

“很简单，只要在下次任务的时候，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好。”

黑发的青年用低沉柔和的嗓音，贴着少女的耳畔说道。

◆

两天前的某个夜晚。

时值盛夏，野外的某间木屋的空气中散发着一股闷热。

耳畔是聒噪的蝉鸣。

幽深的黑暗中，隐约传来少女的低语。

其中一道声音冷淡清澈，且略微显得稚嫩，像是初春刚刚解冻的冰泉；另一道声音在甜腻温和中夹杂着复杂的感情，有如秋日的一湾深潭。

.

——“呐，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嗯。没问题的。”

——“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她不是坏人吧？”

“……因为，事情的结果都差不多啊。”

——“不对，如果好好地跟她解释清楚，她肯定能够接受。”

“……她已经因为空的这件事受到太多伤害了。我不想再把洛歌牵扯进来了……必须在这里斩断她对空的思念才行。不然的话，要是她看到现在的他……”

停顿持续了足足十秒钟。

.

——“……笨蛋悠姐姐。”

终于，少女用冰冷的声线发出的最后一声嘀咕，被淹没在了夏日的蝉鸣里。

【第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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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

终于慢吞吞地码完了第八章！

这一章也出现了很多新人物呢（好吧其实也就三个……），在之后的剧情中，其中有一个人会起到重要的作用，至于ta是谁……大家应该能够猜出来吧？

下一章的剧情，将会回归空&悠翼&鸦的主线故事，请看完这章的小伙伴不要担心他们之后的戏份哦……

【第九章】乌鸦掠过的天空#Raven01

注（这绝对不是剧透）：很抱歉我们的男主角空在这一章里也要掉线了呢……但是悠翼酱会很活跃的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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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乌鸦掠过的天空

#Raven01

我的名字是*。

*不是被屏蔽的字。

因为那个时候的我，还没有可以称得上名字的东西，所以先将自己的名字用未知的符号*代替。

而且，就连身为个体的概念都没有，只是一片漆黑的混沌而已。

没有可以称之为“源头”的我，在那片混沌之中徘徊着，等待着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的所谓“未来”。

逐渐地，我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形体，尽管我看不到。

——那是，后来被称为“野兽”的形体。

◇

最初，我听到了声音。

那是从很远很远的某个地方传来的声音。

声线清澄透明，于我，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后来我知道，那是少女的啜泣声。

但是当时，我对这些东西——“外界的一切”——一概不了解，对于那道声音的源头，也只是带着一丝窥探之意去靠近罢了。

如果把我身为野兽的本能当做人类的“好奇之心”去理解的话，其实也不会出现多大的偏差。

总之，我靠近了她。

“你是……谁？”

这是她第一次和我说活，即使是哭腔，她的嗓音听起来也宛如天籁。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我也不明白……明明我从来没有与“外面的世界”交谈过，却出奇地能够理解她的话语。她在询问我的身份。我的身份是什么呢？我不明白，而且我也无法通过语言传达给她。

说起来，语言真是奇妙的东西啊！

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对某一件事物产生了兴趣。

因为她就是通过声音和语言进入我的世界的。

——语言将她的思考和我的思考联系在了一起。

“……不愿意说的话，那就算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她终于止住了哭泣，这么说道。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家伙。”

她对我说。

什么是“奇怪的家伙”？为什么说我是“奇怪的家伙”？

我的思考无法传达给她，她也没有就此解释下去。

“……”

沉默又持续了几分钟。大概是她开始觉得我可以信任了吧，几分钟后，她收拾好心情，继而用甜腻温柔的语调跟我说道：

“那个……你能陪我吗？”

她的声音里还是带有些微的颤抖，可能是还没有适应和我的相处吧。

其实我也是一样的……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我的世界里的陌生的声音，一开始我也是充满了胆怯的。在好奇的同时保留着一丝的胆怯。

但是，我最终做出了选择。

——可以……啊。

我体内的那股来自野兽的本能，同意了她的想法。

于是从那一天，我开始了……默默地陪伴在她身边的“另一种生活”。

◇

“抱歉……我老是在你面前哭啊。”

——不，这没什么好道歉的啊。

因为同样的，我也有值得向她道歉的事。这样我们就扯平了吧？

我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说过话……这样的她一定会很寂寞吧。

可惜……我的世界始终一片漆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光从她的音调和语气中，我无法判断出她的真心。

但是我知道，她是一个很温柔但是很脆弱的女孩。

至少在那时的我眼中是这样。

谁叫她一直哭呢。

当然，哭泣也没有什么不好。

如果在我面前哭泣能够让她获得拯救的话，请一直都在我身边哭泣吧。

我动用所有能用的感官，凑近了她。

“呐呐，为什么要靠得这么近啦……”

“你什么都不问……我都不知道该跟你说些什么……”

“你是想听故事吗？那就……跟你说一些开心的事情吧……这样的话，或许我也能忘掉一点悲伤呢。”

“毕竟我已经没有别人可以告诉了……”

——嗯，说吧……

——虽然我不一定能够理解。

无法说话，不能给她安慰什么的。

但是至少，我能够从旁倾听她的发言。

我能够尽我所能陪在她的身边。

同时，这也是我的愿望啊……

.

“哈哈……”

不知是否是听到了我的想法，她噗嗤地笑出了声。

她的笑声如银铃般动听，在我的心里一荡一荡的。

然后，她小声地说：“……嗯。谢谢你。”

然后，开始了她的述说。

“我啊，以前和‘大家’一起在生活在一个很黑很黑的地方……”

“真的，我们被分隔在一个个阴暗潮湿的小房间里，到处充满了化学试剂的味道。”

味道？那是什么……？

正当我开始想象这种感觉的时候，神经系统真的向我传递了一种特殊的兴奋。

我后来才知道，那个时候的我，第一次“闻到了气味”。

事到如今，我还是不明白她所说的“化学试剂”到底是什么味道，但是那个时候闻到的花草的馨香却成为了我永世无法忘怀的记忆。

或许正是因为有她在身边吧。

“我们平时没有自由，还会被奇怪的大人强制拉去做各种身体检查、智商测试和体能测试，那些测试的结果，似乎决定着我们的未来……所以、必须表现得非常好才行，尽管表现得好就得接受更多的训练。但是如果表现得不好，是会带来麻烦的……那段时间里，我就有好多朋友不见了，离开了。”

朋友……？那又是什么？很重要吗？

为什么一说到这个东西不见了，她的声音听起来会这么悲伤呢？“我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送到那种地方，因为我没有过去的记忆，一睁眼看到的就是那里……我讨厌那里，非常讨厌。在我还没有看到过蓝天白云的时候，就已经对那种腐臭窄小的空间充满厌恶了，更是对每日每夜没完没了的检查和训练产生了厌烦的感觉……我想要离开那里。那里就是一个窄小的笼子。”

“笼子”？

啊啊，我似乎能够理解她的这种感觉。

因为我自己是这样，独自待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我感受不到外面的世界，我一直身处在她所说的笼子中。

但是……

“但是，就是在那个破地方……我遇到他了。”

——就是在这个自我封闭的灰暗笼子中，我遇到一直给我讲故事的她了。

“他是个很有活力的家伙，真的……在那样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我突然遇到了一个和这种气氛格格不入的家伙，当然很好奇。他没有像我们一样被关在小房间里，他趁那些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过来，帮我开锁，带我在地下室里玩起了探险游戏。”

“和我们一起玩探险游戏的还有其他人。因为他的到来，大家第一次从各自的牢笼中解放出来，我们非常开心，将地下室探了个遍……因为有他带领，再加上我们很小心，完全没有被大人发现呢。”

“那真的是……我在那段时期里最愉快的记忆了。”

“后来，大家在和我道别后一个接一个地离开，那个地下室里的孩子最后只剩下他和我两个人。他可以在那个地方随心所欲地行动，而且从来没有被奇怪的大人发现，问他理由的时候得到的总是模棱两可的回答……即使如此，我还是每天期待着和他的相遇。因为他会向我讲述很多很多他在外面探险的故事。他总是能把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吊人胃口，他所描述的外面的世界于我而言简直就是天堂……那个笼子也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才有了色彩……”

“自从在那个地方邂逅了他以后，我……好像变得离不开他了。”

她在对我述说有关“他”的故事时，我总是能从她温柔的语调中听出某种“别样的感觉”。

我无法用贫乏的语言来“描述”这种感觉。事实上，尽管有所察觉，我依旧理不清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受，脑子中存在的也仅仅是模糊的概念罢了。

——是“思念”吗？

——是“向往”吗？

——是“依赖”吗？

我把许多后来学到的感受都套在了这种情境之下，却始终感觉有些不妥。

一直到很后很后面，当我进入了那个人的身体之后，我才亲自体会到了那种感觉，理解到了那层意思。

那大概是，恋爱的感觉吧。

◇

她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对我讲述着她和他在鸟笼中的探险故事。

谈到令人开心的事情时，她的话里总是充满了笑意……

我多么希望这种心情能够持久。

可是既然她此时此刻已经站在了我的身边，那就说明这个故事不可能没有结局——不可能没有两个人分开的结局……

——呐呐，那后来呢？

——你们怎么样了？

可惜，我无法道出内心的疑问。

我也无法通过动作表达我的情感。

因为那时的我……还无法感知外界啊。

她没有和我说关于他和她后来的故事。

但是，在一日日的相处中，她和我描述了很多她所看到的外面的世界，用以补偿缺失的有关“他”的那个部分……

同时，也补偿了我对“世界”空虚的认知。我从她的话语中第一次知道了何为形、何为声、何为闻、何为味、何为触……第一次体会到了“身为人”的感觉。

她和我徜徉在相同的梦境里，那是一段想想都幸福的日子。

◇

“呐，鸦。”

那天，她用轻快柔和的嗓音这样对我说道。

鸦？

我在内心默默咀嚼这个奇怪的字眼。

这是什么呢？

“笨蛋，我是在说你啊。”

我……？

“唉？你不满意这个名字吗……？不过确实……太随便了一些呢。因为你是一只乌鸦啊，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字……所以我就这么称呼你了。”

——原来如此，这是你给我的名字啊。

我是一只乌鸦……？

这是尚未拥有五感的我所不能理解的事情。

乌鸦是什么样的生物？从她的话中通过“想象”获得五感的我，大概能够理解，那是一种全身裹着漆黑羽毛的生物。她在描述的时候还告诉我，我的黑羽具有紫蓝色的金属光泽，我的翅膀很宽大，远长于尾，嘴、腿及脚也几乎是纯黑色。

“在大多数人眼中，乌鸦被认为是不祥之鸟。”

“但是呢，其实乌鸦是自古和人类关系密切的吉祥鸟哦……只是很多人都不知道有这种说法罢了……哈哈，不管怎么说，我都很喜欢你哟。”

.

——嗯，我也很喜欢你。尽管我看不到你。

——因为这些日子，你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啊。

——你通过你的声音，打破了我的牢笼，将光亮一点一点地从破碎的缝隙中给予我。

——我的身边不仅仅围绕着花草之香，还有你存在着的味道。

——这是让人安心的味道。

啊，什么时候……能让我看看她的存在呢？

大脑中做出这般思考的我，突然感到一股温热的泪水浸湿了眼眶。

眼眶？

没错，那个地方是我的眼睛……我如此确信。

“某种感觉”——正在苏醒过来。

.

先有了影子，才有光的感觉。那道光是从某个迷离稀疏的影子中透过来的，透到我的视网膜里，传递到我充满钝感的大脑中。

尽管还是模模糊糊，但我能感受到周围的光影翕动。

紧接着是触觉苏醒了过来。一股柔柔滑滑的触感蹭在了我的羽翼上。那是她正在缓慢拨动那漆黑的秀发。

从迷蒙中苏醒的我，站在她的肩头，俯瞰我的周围。

晨光洒在周边的景物中，流水，绿叶，枝芽，灌木……呈现出一股迷人的金。而她身着简单朴素的淡蓝色连衣裙，漆黑柔顺的发丝在微风中摇摆，黑亮却带有隐约暮色的双瞳显得幽深叵测。

斑驳迷离的树影挥洒于坐在林间的树杈上的她身上，她在熹微的晨光中露出舒心的微笑。

她和我一样俯瞰着周围的世界。

我们的身后有着山峦和峡谷，还有一片湛蓝的天空。那是自然界最美之景。

但是她怀着一丝期待所眺望的，却是大自然的另一端，那个纷乱繁杂的城市。

我们身处那座城市绝佳的眺望点，前方的视野一片空阔，很少树木的遮挡。再往前一点，就是山崖。那座城市在山崖下，所以我们只要往下就能看到城市繁华的全景。其余便是无尽的苍穹。

我愣愣地看着这样的她，跟她一起远望那座城市。

啊啊，我明白的，因为她思念的少年在那个地方啊。

——呐呐，你别哭啊。

——不用顾忌我，去找他吧？

——因为不管怎样，我都会一直守护你的，悠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