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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路

第九章 约定

第十章约定

元兴十五年,四月初一,天台山平阳顶。

对江湖的很多人来说,这是武林最不平凡的日子,但对另一些人来讲,那可完完全全不是这么回事。

青绿的梧桐树上,新生的宽大叶子层层叠叠,丝毫不漏的挡住了并不浓烈的阳光。一个纤细的白衣人平躺在细细的枝丫上,宽大的袖子直垂下来,她的全身都裹在宽大的袍子里,脸上还盖了本泛黄的书。

黝黯的树林寂然无声,柔嫩的枝桠被风吹的上下起伏。那白衣人儿随着枝丫一起伏动,好像是连成了一体。在人心思变之际,这好不闲适的景象,到底是碍了一些烦心人的眼。

踱步过来温如玉矗立良久,见树上人仍旧不为所动,袖子一动划出一颗金珠子扣在手中,运力指尖,带着细细的风声直扑向书上那无比安逸的人。

听着那细细的风声,南雪藏在书下的脸一冷。听声辨路,扬袖抬手。玉白的拇指与食指一伸,稳稳捏住那粒金珠子,微一使力反弹回去。

南雪六识异过常人,温如玉来的虽然无声无息,可她又如何会不知道,只是因着旧隙不愿理他。既然如此不知好歹的找上门来,那她也用不着客气了。

早知道暗器会扑空的温如玉嘴角一掀,侧身闪躲过回击,站稳之后刚要说些什么,突觉不对,然而已经不及。眼前金光一折划过成弧,力道不减的直扑向他。叮的一声把他束发的白玉冠击碎落地。没了发冠的束缚,如洪瀑般的黑发铺泻而下,直垂腰间。

躺在柔枝上的南雪一动不动。

长青观暗器有一招唤作‘中途易辙’的回旋针法,她练了三年,想要躲过她自信连师傅都做不到,这个温如玉要是能,哼,她就从观后的悬崖上跳下去。

想是并不知道南雪能够回击得手,发冠被毁的温如玉有了片刻惊愕,继而明白了那日在卿华庭上诓葛连青的传言非虚,不自主的对这个小丫头另眼相看。他不去管那披散的发,抬头对着南雪若无其事的笑道:“阿雪真是好武功。”

“你这个伪君子真是废话”南雪心里暗骂,一把掀开脸上盖的书,利索的从树上跳了下来。无视眼前人的渐渐变换的脸色,大步与他擦身而过。

两人皆着白衣,容貌也都是清雅绝伦。细密的阳光直罩下来,更是为他们添了飘逸之感。温如玉哪里晓得南雪还有这种严冷迫人的样子,只能转身跟上,陪笑着率先开口:“阿雪还在生在下的气?

他与葛连青结交多年关系甚密,姐姐对他亦是欣赏爱慕了多年至今未嫁。葛连青向来不喜多言,可是一旦谈起这个叫南雪的小姑娘,言语虽算不上是滔滔不绝,可那表情奇异的让姐姐心都寒了。所以那日在卿华庭他见到南雪才会对她客套冷淡。眼见为实,葛连青待南雪的确极为特殊,亲密不似常人,为了家中长姐,他大胆笑颜相试,查探两人关系。果然不出他所料,不喜欢惹是生非的葛连青一听到那消息,立刻发了怒甩袖而去。往日浅淡如水的人如今竟让有这么明显的情绪,怎会不让人心惊。第二日他带着温飞追上连夜出城的南雪与葛连青时,两人已恢复到最初的样子,无一点隔阂。这时他才明白过来,这两人的关系绝非常人可比。虽然不会掩饰情绪的南雪一直奉葛连青如父如兄,尚且没有别的心思。但葛连青的心思向来不形于色,谁也猜不出他到底是如何想的。好在他们有兄妹的名分束缚,这又是葛连青与姐姐七年之约的最后一年,想来姐姐的婚事还是有着落的。

南雪本来不想理他,可听他这么一问,心中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噼里啪啦的发作起来:“你这只死狐狸,做了坏事还一副翩翩君子的样子,明知道我看你不顺眼还来撩拨我,哥哥虽然勒令我不准在与你相斗,如果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我,就不是今天这么简单了。”说完她伸出一只玉白的手指在温狐狸面前比划了一下,狞笑着说道:“看你长得人模人样的,要是在脸上画两朵花,不知道会不会更好看?”

在卿华庭温狐狸故意在哥哥面前把她苦苦遮掩的事暴露出来,哥哥发了大火下楼纵马而去,她在后面紧追了好久哥哥才停下。哥哥立在河边,与她相隔十丈之远。当时已经出了城,漆黑的夜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她心中忐忑不定,也不敢上前,良久之后哥哥语带悲凉的叹了一声:“罢了”然后过来携起她的手带她离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虽然不懂哥哥叹息的缘由,可每次一想起那深刻的背影,那凄楚的语气里渗出的悲哀,她都觉得沉重的喘不过气来。那一夜的艰难牢牢刻印在她的心里,怎么也忘不掉。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只臭狐狸干的好事!

听完这句赤裸裸的威胁温如玉脸上的笑挂不住了,但是他对这小姑娘有些好感,更何况跟一个年纪尚幼的小姑娘计较这些并非他的风格。所以温公子甚是大方的忍耐了下来,深吸一口气,面上的温润依旧滴水不漏:“想来阿雪是对我有些偏见,可否容我辩白一二?”

一记眼刀飞过来,那不掩饰的表情昭示着主人的不耐烦。温如玉视若无睹,继续微笑道:“阿雪恼我在卿华庭明知故问,害的你们兄妹不和,可我也是逼不得已。阿雪初出江湖,可知道我的姐姐与你的哥哥之间的旧事?”

“湖州温家的大小姐,是不是那个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称的‘温香玉’?”提到自己感兴趣的人,南雪终于回了话,怒气也因为他的退让缓了缓。她有点好奇的抿着唇问:“他们之间有什么旧事?哥哥没说过。”

温如玉的眼神静而远,他盯着南雪,稍微顿了顿才继续道:“我自幼失怙,由长我四岁的姐姐抚养长大,她为了陪着我,耽误了了自己的年华,如今二十有四了还未出嫁。在我十三岁那年,因为练功不慎受了重伤,命悬一线,姐姐广招天下名医,承诺说谁救得了我的命,她就嫁谁为妻,决不食言。可是上门之人除了大多是因为姐姐而来,并无真才实学。”

“恩,难道是哥哥救了你,你姐姐以身相许?”南雪略带惊讶,她知道哥哥并无婚约在身,否则姜岐子前辈也不会为了他的婚事整日里苦恼烦心。

温如玉带着她往前走,自知道她心里想了些什么,笑笑道:“你猜的不错,当时你哥哥也是刚刚在江湖行走,没什么名气。我家的下人以为他也是贪图姐姐美色的纨绔子弟,谁知道他见了姐姐,说了那么一句话。”

綉绣要照顾娘亲,时常来回奔波,对江湖事了解的可比她强多了“什么话,快说快说”南雪本来就听得津津有味,听到这句好奇心猛涨,拉着他袖子追问。

温如玉扫了一眼被扯住的袖子,眼神暖了暖,嘴角溢出些笑意来:“你哥哥说‘我若救活了他,并不要大小姐以身相许,只要温家一匹天丝锦。’我姐姐登时大惊,但天丝锦虽然珍贵,可比起我的命来,到底是轻些,姐姐也就允了。”

听到‘天丝锦’南雪一怔,反射性的扫了一下身上。九岁那年去一言堂,哥哥曾送了她一件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天丝软甲防身,难不成就是从温家得来的?”

她的小动作如此明显,温如玉怎会不知,只是怅然笑笑:“葛兄给我疗伤治病,在温家待了半月有余。你也知道,你哥哥丰神俊朗,才识过人,这世间女儿少有不对他动心的,我姐姐与他相处久了,被他的气度折服,渐渐生出爱慕之心来,婉转的请求他再留在温家一些时日。我为了顺应姐姐的心意,求着你哥哥叫我医术。”

“那我哥哥应了没有?”南雪追问道。

温如玉一笑,带了些无奈之意:“他菩萨心肠,当然挨不过我的苦苦哀求,思量了片刻就应了下来,只是请我姐姐找一位精于针黹的妇人来,要把那匹‘天丝锦’缝制成一件胸甲。”说完他侧过头看了南雪一眼,南雪忙转过头去。他轻笑一声,略带讽意:“姐姐善于针黹,以为他是制来自己护身,欢喜的连夜缝制而成。他在姐姐将那件胸甲交给他的第二天告辞,临走时才说明自己是一言堂的弟子,并在姐姐含蓄的问他胸甲是否合身的时候回答说‘现在还不合适,等长大些就差不多了’,那时候姐姐才知道,这胸甲是他送给他义妹的生辰礼物。一腔热诚付东流水的姐姐还得摆出一副大度的模样,送走了他。”

南雪生长在长青观,习惯了用最简单的思维想事情,虽不知道女子千回百转的心思,但也从那婉转的语气里听出些悲酸。试想一位正值妙龄的姑娘满心欢喜的为爱慕之人彻夜缝衣,最后那心血却白白奉给了他人,她这个无功受禄的人多少有尴尬,心虚的不去看他。

那些夜里独身一人承担孤寂的绵绵的痛,这麽多年为了温家为了胞弟留不住的时光。每一次都破碎的相见与离别,就掺在那闭塞的宅院里慢慢腐蚀她的生气和热情。温如玉突然停住步子,拉住南雪的手直直看着她:“我知道阿雪与葛兄一同长大,情意非我姐姐可比,可姐姐早在七年前就心倾于葛兄,更何况葛兄的姑姑曾说过,七年之内我姐姐若是还未出嫁,她就替哥哥应下这门婚事,现在离约定的日子还有三个月,阿雪何不与我一起促成他们两人的姻缘?”

“这样啊!”南雪不着痕迹的抽出手,也直直的回视他:“卿华庭上你故意说出那么一番话来,就是为了试探哥哥与我的关系?”

温如玉点头,拱手赔礼:“多有得罪。”

“这人对姐姐倒是好。”南雪心道,也就乖乖回礼,化解了两人莫名其妙结下的怨。仰起头来笑说道:“你姐姐是武林第一美人,对哥哥又是如此情深,我一定帮忙促成他们的姻缘,更何况我穿着你姐姐缝制的衣服,自然是要为你姐姐说话的。”南雪嘴上如是说,心中却想到:“姜岐子前辈为了哥哥的婚事愁白了头发,我若是促成了这事,他再见到我一定不会再翘胡子。”

得到南雪干脆利落的承诺,温如玉抬起左手,笑容可掬。

“击掌起誓”

“嗯,击掌起誓”南雪爽快的一掌拍在温如玉的左掌上,眼睛亮亮的看着他。温如玉忍住笑把手一收,好似恍然大悟的冲着南雪说道:“哎呀呀,我怎么把正事给忘了。”

“什么事”南雪与他隔阂已解,见他这幅模样立刻发问。

不过她马上就后悔了。

因为笑得奸猾的温狐狸拔腿就跑,远远地有他的声音传来,气的南雪七巧生烟。

“葛兄要我唤你速速过去,你两位师伯一早就到了。”

?==宽敞的官路上,一行车队浩浩荡荡的赶往天台山平阳顶。杏黄色的旌旗高举,上面绣着四爪金龙。当先的十三骑黛衣黑马,雄姿英发。一辆两马并骑的豪华马车张扬过市,尊贵异常。

楚恒月稳坐在主座左侧位之上,手里如往常一般捧着一盏茶。偶尔转过头去看看稳坐不动的楚渐行,大多数时候还是闭目养神。坐在他对首的袁真,一张嘴一路上就没停过。

“魅传信来,各门各派都到了天台山下,如公子所料,南虚谷、北明峰、姜岐子都不曾现身。长青观的人刚刚抵达,但并未上山,在山下朝阳镇的一处庄园落脚。”

“长青观?”楚渐行伸出右掌:“拿来”

袁真开了一个密封的信笺奉上,楚渐行接过,展开看了看,随后转手扔给一脸好奇的楚恒月,淡漠下令:“传讯给夜,不必再查找尉南雪。”

袁真点头称是,拾起狼毫在宣纸上写下一行小篆。然后掀开垂帘呼哨一声,伸出了臂膀。一声鹰啸响彻云天,不过转瞬之间,袁真臂上落了一只雪白的雕。袁真将密令封在白雕的脚环上,臂膀一扬,送它飞上天空。那白雕一飞冲天,扑闪两下就没了影子。

楚恒月读完了手上的信笺,抬起头来问道:“不追捕她吗?”

“不必”

简单之极的回答,但楚恒月知道他有自己的算计,也就不问了,继续喝他的茶,心思还在盘算信笺上的内容。

“尉南雪,女,元兴元年生人,年十五,长青观虚谷道人嫡传弟子,酒中仙尉罗义女,一言堂葛连青义妹。少有弱疾,每年九月于一言堂就诊一月,长年居于长青观竹海,修习绝情谱,元兴十五年大成出山。武功目的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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