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邂逅怪物
柳和子那个受到袭击的同学兼室友名叫张夜雪，怀安和她的相遇还要追溯到开学典礼的前一天。
这天是新生入学的日子，柏逡接到了校长的命令，让他帮助人手不够的学生会，帮需要住宿的学生办理入住手续。本来怀安也接到了柏逡的电话，不过向来不愿意参加奇异屋社团活动的怀安刚好约了一个客户，算是逃过一劫，理直气壮地拒绝了柏逡。
“那你从医院出来以后就尽快赶过来吧。”
“逡学长，我不是说过我不要去嘛？”
“别跟我磨，这是校长派下来的任务。”
话说到这，怀安也没法再推辞下去。毕竟两年前自己孤苦伶仃无处可去的时候，是校长看在和怀安父亲熟识的份上才让他来绘风学园读书。怀安自然知道这书不是白让他念的，校长既然冒着被人指指点点说闲话的风险收留了自己，那么自己就有义务报答这份恩情。
“好好好，现在我要去见那个病人了，待会儿再给你回电话。”
这次的患者是一位急性肾衰竭发作的小朋友，他也许并不知道自己病得有多重，怀安将血液输进他的身体之前，这个孩子一直躺在床上，沉沉睡着。几分钟后，似乎是因为状态有所好转，他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了看怀安，又环视病房四周，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我的爸爸妈妈呢？”
“……他们也许还没赶过来呢。”
怀安想到了那些面露难色将这孩子父母的意思转达给自己的护士们，不禁对这孩子感到一丝同情。
自己的状况从某方面讲和这个孩子差不多，只不过这个孩子是父母不来见他，而自己是不愿去见那个疯狂的父亲。
怀安忙不迭地从病房里走出来，因为起身有点猛，再加上刚刚进行过治疗有些贫血，怀安觉得一阵头晕，于是在候诊厅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闭上眼睛想缓一缓，可头晕没有什么明显好转，还有些昏昏欲睡。
“你听说了吗？前几天那被她后爹砍得那么惨的小姑娘，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也许是因为闭上了眼睛，平日里本来就比普通人灵敏的听觉变得更加敏感了。于是，护士姐姐们的谈话声，就这样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嗯，我也听说了，外科小哥说要不是周老师帮那个女孩接上断肢，她早就没命了！”
（周老师……吗？那个人也配被人敬称为老师？明明对我们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但是无论怀安怎么想，他在是那么成功的外科医生，迄今为止让那么多人重获新生，倒也不愧对这搬尊敬，只是——
为什么你救了这么多人，当时却对我做了那么残酷的事呢？
总而言之，只要听到有关那个人的事，怀安就无法保持冷静。可是这里是医院，病人的痊愈说明了一切，所以他也只能选择尽快离开这里。
“……咕呜……”因为起身太猛，再加上刚血液还没有完全再生，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扶住座椅靠背的时候，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护士们听见声音转过头，发现皱着眉头扶着椅子靠背的怀安，连忙闭上了嘴巴。
她们知道怀安的身份，所以对他总有些忌惮。怀安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只好强勾起嘴角，冲她们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经过护士站的时候还对朝我敬注目礼的她们轻轻笑了笑。尽管她们也回应似的露出了笑脸，但无论怎么掩饰，恐惧还是从颤抖的嘴角里渗了出来。
他就这样笑着从护士台前通过，然后瞬间放下了嘴角。
（我有这么可怕吗？）
走进电梯，指尖在-1的按钮前停顿了半秒，然后按下了数字1。
（也许，我永远也不会按下那个键。）
——对不起怀安，这都是为了你啊。
怀安想起父亲将自己推进那个地狱一样的地下室时，他对自己说的话。
（哼，说的真好听啊……要不是因为你那该死的研究，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嘀嘀——！
随着响亮的鸣笛，一阵刺耳的刹车声钻进了怀安的耳朵。转过头去，只见一辆SUV朝自己这边冲了过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站在了马路中间。
“你站在这找死吗？”
（啊呀，这么说来，其实我已经死了……）
心里这么想着，怀安却已经露出了歉意的微笑。
“非常抱歉，是我不好，我不该走神的。”
（这么说的话，应该能就能尽快脱身了吧！）
“你这孩子好奇怪……”
没想到，开车的女人上下打量着他，皱起了眉头。
（糟糕！难道是我做的太过头，反而让她产生怀疑了吗？）
“你也是绘风学园的学生吧？”好在很快她就笑了起来，“我家闺女也是绘风学园的学生，现在正好要送她去学校，你也上来吧，我带你一起去。”
（这还真巧，既然有人愿意载我去学校，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那就麻烦您了。”怀安笑着说。
短短几句交谈，怀安就感觉这个女人很会看人。他不太愿意和这种人交往，那种被人看在眼里进行分析的感觉一点也不好，于是他想尽可能地躲他远一点所以走向了后面。
“谁让你坐后面了？给我到前面来！”
经她一喊，怀安才注意到后座上原来有一个女生坐着，留着一头齐耳短发，一言不发地低着头。要不是被喊住，他根本没注意不到。
“呃……对不起。”怀安连忙向她道歉，一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爬进车里。
（这孩子大概是被她的气场压住了。）
车里安静得诡异。她们之间微妙的气氛让一向处变不惊的也开始手心出汗了。好在正在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接吧。”女人摆摆手。
看她并不在意，怀安才接起了电话。
“喂，和一哥？”
“喂喂，怀安你现在到哪了啊？”柳和一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听上去有些焦急。
“……干嘛？”
“你不会忘了吧？今天是新生入住的日子啊！”
的确如此，不过怀安他也已经拒绝过了。
“我现在才刚刚从医院出来……”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过来啊？”柳和一压低了声音，“我实在是受不了了，逡那家伙……”
“他生气了？”
“……嗯……”
柏逡总体来讲是个面瘫，如果连柳和一这种神经大条的人都能看出他在生气，那一定不是一般程度的愤怒。
“学生会那些家伙……他们一直在挑三拣四的，刚才居然还说我们多管闲事，然后逡就……”
（又是学生会啊……那帮家伙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和一哥你先忍一下吧，我还要再等一会儿——”
话还没说完，柳和一的电话就好像被什么人抢走了。
“怀安，你从医院出来怎么没有跟我们联系。告诉我你现在到哪了，还有多久能到学校。”柏逡的那没有波澜起伏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带着一点寒意。
“我就快到了！逡学长你自己先处理一下嘛。”
听了怀安的话，柏逡沉默了两秒钟，紧接着说出了那句咒语一般的话：
“记住，奇异屋是你仅存的归宿。”
“……我知道。”虽然怀安还能找到各种借口推辞，但柏逡一说这话，他所有的理由就都说不出口了，“不要跟学生会那些人硬干，我很快就能到学校了——”
“已经到了！”
一个急刹车，我们在学校门口停了下来。女人在仪表盘上操作了一番，打开了车门锁和后备箱。
“你们下车吧。”
“知道了。”从刚才开始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孩应了一声，拿起自己的背包跳下车。
“谢谢您带我过来，刚才真的很不好意思。”怀安再次微笑着向她道歉。
“也没关系，被一个孩子这么说，感觉很奇怪。”她想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道，“你去帮她搬东西吧，就当是刚才的赔礼。”
“好的，没问题！”
怀安跳下车走到后面，发现女孩正盯着车上的几个箱子发呆。看到他走过来，女孩不好意思似的低下了头，随后竟然向旁边错了一步，让出了搬箱子的位置。
（真的是在等我帮她搬吗？）
怀安在心中叹了口气，开始帮她把装行李的箱子从车里拖出来。
“那个……你以前从来没有住过宿舍吧？”
“嗯，没住过。”
（感觉这孩子超认真啊！）
“别担心，住宿并不可怕。话说回来，她是你母亲？”
“嗯，是我妈妈。”
说话间，怀安已经帮她搬下了最后一个箱子。紧接着，她的妈妈立刻关上后备箱，毫无留恋似的扬长而去。
在后轮飞转扬起的烟尘中，女孩轻声叹了口气：
“希望她能想起周末接我回家。”
（其实你自己也能回去吧？）
“怀安，你可来了！”
正在怀安发愁如何打破这尴尬的气氛时，柳和一就哭丧着脸朝他们这边扑了过来。
眼见柳和一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怀安立刻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不过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躲开，因为现在身边还有一个女生。好在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抓住了和一的后领。
“你冷静点，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
（逡学长，干的漂亮！）
怀安在心中松了口气，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
“你叫什么。”注意到怀安身后那个一脸惊愕的女生，柏逡像平时一样例行公事地问道。
“张夜雪。”她也例行公事地回答，之后便没了下文。
怀安只好尴尬地咧咧嘴，将柏逡、柳和一以及自己介绍给夜雪。
“话说回来，到底怎么了？”
“学生会的人嫌我们不听他们的指示，我们只是想多登记一些学生信息，以便日后进行追查而已。”
“真让人火大！什么‘区区一个邪教组织别总有事没事掺一脚’之类的……我们奇异屋完全被人看扁了啊！”
“和一哥，恕我直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在这个科学至上的无神论世界里，学生会那些家伙说的没错，他们这种看不到什么好处，却又要求大家按照他们的指示，遵守一些麻烦的规定才是强人所难。
“我们先送她去寝室吧。”柏逡这么一说，怀安才发现夜雪一直绷着脸等在他身后。
“不好意思……”怀安冲她微微一笑，想借此安慰她一下，“刚才吓到你了，对不起……虽然他们俩看上去有点怪，但都是……很好的人哦。”
“怀安，你刚才犹豫了吧？”
“怪人……”
柳和一与柏逡虽然表现不同，但都对怀安的说辞感到不满。怀安看到柏逡跟和一的样子，不禁噗地一声轻笑出来，接着干咳两声，再次向柏逡发问。
“她住哪个宿舍，我们帮她把东西搬过去。”
柏逡开始在自己的名单上查找，不过几秒种后，他的脸色就变了。
“怎么了，逡学长？”
“……和子……”
“你在说什么。”怀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柳和一在说什么，但当他顺着柏逡的视线看到宿舍的分配时，就立刻明白为什么柏逡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夜雪啊，跟你商量点事？”看到了名单的柳和一，也立刻露出一副讨好似的表情。
怀安看了看满脸莫名其妙的夜雪，又看了看面如死灰的和一跟柏逡，重重叹了口气：
“你们起码帮我把她送到门口吧？”一路上，两人都摆出一副上刑场一样的表情，怀安虽然不知道他们与和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起码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那我们先回去了。”
东西一放下柏逡就迫不及待似的掉头往回走，和一一边喊着“等等，等等！”一边追在他后面离开。等到和子过来开门的时候，就只剩下怀安陪着夜雪站在门口。
“怀安？”和子首先看到了怀安，腼腆地笑了起来，“和一他们说你今天来不了了。”
“嗯，是她母亲把我从医院带过来的。”说着，怀安指了指站在一边的夜雪。
看到是不认识的人，和子立刻露出了紧张的神色，她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低下了头，抬手蹭了蹭鼻尖。怀安见她这副样子不禁莞尔，和子与和一虽然是兄妹俩，但外表看起来并不很像，主要是因为柳和一是个一米八几身材魁梧的大高个，而和子则是个比同龄人都要瘦小的女孩子。话虽如此，但由于基因关系，两人还是有许多共同之处的。
比如说在害羞时都喜欢蹭鼻尖。
“你好，我叫张夜雪。”她冲和子点头问好，然后让开门口的路。
（你真的要我帮你拿进去吗？）
怀安觉得眼前这个女生有点不可思议，甚至在遇到她之前，怀安根本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生活不能自理到这种程度的人。
“……那个……和一哥跟逡学长刚才也过来了，但是……”怀安看看走廊的方向，冲和子摊了摊手。
“哼，我才不要见到他们！”没想到和子撅起了嘴，紧接着像是为了结束这个话题一样，不费吹灰之力，伸手拎起了夜雪的大箱子。
夜雪被和子的举动吓坏了，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而怀安则只好闭上眼睛按了按太阳穴。
正在此时，房间里又传来了一声惊呼和一声轻笑。
“嚯！”扎着马尾戴着眼镜的女孩和夜雪的反应一样，嘴巴张得老大，看和子像拿个空泡沫箱一样拿着两个装满行李的旅行箱。
另一个女生，乌黑的长发编成一股麻花辫，正探过头来看着大家，掩唇轻笑。她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身上划过，最后和怀安的目光在空中发生了一次短暂的碰撞，也就是这一眼，让怀安不禁皱起了眉头。
在她那双丹凤眼中，是一双异于常人的琥珀色瞳仁。
在和子的提议下，几个人一起来到了学校食堂，共进晚餐。
“和子你力气好大啊！”戴眼镜的马尾辫女生名叫步小凡，此刻她依然沉浸在和子刚才的“英勇表现”带来的震撼中，眼中满是钦佩的光芒。
“真好啊，精力充沛的青少年～”说着，冷白寒掩唇微笑，随手把玩着自己乌黑柔亮的麻花辫。
“不要说这种老奶奶一样的台词啊，哈哈！”说着，步小凡笑着拍拍冷白寒的肩膀。
怀安看着她们俩打成一片的样子，想起了自己和朋友同生死共患难的日子，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怀安？”和子见他叹气，关心地问道。
“啊，没什么。”怀安意识到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连忙眯眼笑了起来。
“是嘛？”和子觉得自己打了断怀安的回忆，只好也冲他尴尬地笑笑以示歉意，“快点吃吧，不然饭菜就凉了。”
怀安看看正往嘴巴里塞甜点的柳和子，心想着“你吃的那些反正都是凉的”，一遍夹起盘子里的菜往嘴里塞。
“为什么？”
突然，夜雪冷不丁地开口，把大家吓了一跳。
“啊？什么为什么？”小凡拧着眉毛，露出满脸困惑。
“为什么你要说没事？你明明就是有心事啊！”
原来她是在跟怀安说话。
“夜雪……”
和子眼看气氛变得糟糕起来，连忙试图调和，可是张夜雪却并不领情，继续说了下去。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嘴上说一套，自己做一套……为什么你们都能没事人一样说着违心的话？”
没有争吵，没有嚎叫，夜雪就这样心平气和地扔出一颗重磅炸弹。
尴尬的沉寂在席间蔓延着，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不谙世事的女生。最后还是步小凡先开了口。
“并不是没事人一样啊，只是我们没必要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别人看罢了，又不是比惨！”
“……小凡……这样说不会太过分？”一直在旁边微微笑着一语不发的冷白寒，虽然依旧面带微笑，不过却还是略显担心地凑到小凡耳边，轻声问道。
小凡似乎是对夜雪的做法看法很大，她摆摆手接着说下去：
“天底下有那么多弄不明白的事，如果照你这样每一件都深究下去，那就没完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就应该这样虚伪地活下去？”
“我的意思是说，不要白费心思去思考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
最后，夜雪和小凡谁也没有说服对方，晚餐也在不甚愉快的气氛里结束了。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于是身为男生的怀安就自告奋勇，送几个女生回到了寝室楼下。小凡跟夜雪看上去还在生气，和子虽然试图劝解，但收效甚微。冷白寒依旧微微眯着眼睛，笑看三人的互动，不着痕迹地放慢脚步，来到了怀安身边。
“校园生活真好啊～对吧？”她用只有自己和怀安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怀安转过头，上下打量着她，没有说话。
“你不觉得嘛？我还以为咱们的想法一样呢～看来妖怪和妖怪的想法也有不同啊！”
“我……不是妖怪。”怀安有些犹豫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