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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极魂道

第六章,那人·涅槃(二)

无眠之人,不眠之夜。风、雨,似乎都在为那消逝的花、陨落的人哀悼,而响彻云霄的惊雷,是为他们鸣起的丧钟。

雨水把枯黄的花瓣和深黑色的叶子与泥土和在一起,冲进浑浊的鱼塘里,‘死气沉沉’,是唯一一个可以形容此刻的花园的词。

即使现在接近秋旬的末尾,冬天的气息已经逼近,这个狂风暴雨肆虐的夜晚,也显得异常地沉闷和燥热不安。

零星闪烁着的灯笼,也驱赶不了黑夜里的烦躁。

花家祠堂里,隐隐约约地传来压低了的哭泣声,燃烧着的冥纸,照亮了地上未擦去的血迹。

花老爷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要闭上眼睛,血肉模糊的花泫就会出现在他脑海里,用嘲讽的眼神盯着他。

“老爷,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花夫人轻声问道,语气里,是满满地关怀与温顺,还有一些谨小慎微。一个女子,无论多么强硬,回归到家庭,都是以夫君为重的,年龄越是大了,这点越是明显。

“没什么。”花老爷气鼓鼓地说道。

‘咔··咔··’一个惊雷映衬在窗户上。

“你这是做什么?”见花老爷起来坐在床上,穿上外套和鞋子,花夫人问道。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花老爷走到桌边坐下,倒上一杯凉茶,“我出去看看。”坐了一会儿,便推开门,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便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抽泣声,花老爷心头一颤,加快了脚步。

走到祠堂前,花老爷看到宁青在门口徘徊着。

“爹。”看到来人,宁青作了个揖。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我睡不着,便出来走走,没想到走到了这里。”

‘嘎····’花老爷推开门,走进去,空气中充斥着冥纸和香烛的味道。

只见在祠堂的中央跪着一个穿着素衣的丫鬟,她面前是一个火盆,手上是没有烧完的冥纸,一个崭新的香炉伫立在地上,里面插满了香烛。

看到走进来的人,丫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没有什么反应。“老爷,姑爷,可否让我把这叠冥纸烧完再处罚我?”

花老爷怔怔地看着冥纸燃烧照亮了的一滩血迹,说不出话,不自觉地点点头。

“花泫姐姐,你在那边不要怕啊,小竹会经常给你烧一些冥纸和香烛,这样你就不愁吃不愁穿了。”

“大家都说你在那边会很孤单的,我才不信呢!你看,你一走,那些花姐姐都陪着你去了,有她们在,你怎么会孤单呢。”

烧完最后的冥纸,丫鬟对着血迹磕了三个响头,触地的声音在高大华丽的祠堂里格外地清晰,仿佛把哗哗的雨声也压了下去。

丫鬟把香炉放在火盆里,站起来走到花老爷身边跪下,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这个丫鬟不过十二三岁,身体有些瘦弱,眉目间有着和花泫一样的清冷,这种清冷只有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才会化作柔和。‘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具黑’,花老爷不自觉地就想到了这段话。

“你是在悼念二小姐吗?”

听到花老爷的话,小竹有些诧异,随即点点头。

“你不知道下人是禁止到祠堂的吗?”

“知道。”看了一眼花老爷,小竹继续说道,“小竹知道错了,我愿意接受惩罚。”

是知道错了,不是承认错误,府里居然有这种不知好歹的人,花老爷有些讶异。“为什么?为什么明知道会受到惩罚还要到这里来。”

“惩罚是不能与二小姐对我家的恩情相提并论的,二小姐常跟我们说,不需要回报她什么,但我们时刻把她的恩情牢记在心里,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和那人一样,有着临危不惧的气势。

“恩情?”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有这么多的事,随即想到自己对那母女俩的态度,花老爷不敢想下去了。

“是的,院子里很多人都受过二小姐的恩情,我只是其中之一。原本我只是在街上衣不果腹的乞儿,但二小姐心善,把我带到了花府。”

小竹回忆起了五年前的境况,那时候,她只是一个连乞丐都当不成的小丫头。在她忍不住偷了一个馒头,被店家发现要被打的时候,花泫姐姐出现在她面前,犹如一个天神般。在最绝望的日子里碰上花泫姐姐,是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花泫姐姐把她带到花府里,把两个热腾腾的包子放在她面前。

“小竹,你要记住,不能吃嗟来之食。你的一粥一饭,都要和你做的事,相对起来。只有你付出了,才会有所回报。”就那样,小竹待在了花府,做一个丫鬟,即使有时候吃不饱、穿不暖,但至少有住的地方。

“我帮你们,不是希望你们能够回报给我什么,只是我见不得有人在我眼前受苦罢!”每一个受了恩惠的人想要回报花泫时,她总会这样说。只是,她见不得别人受苦,却见得自己受苦,能解了别人的苦难,却解不了自己的苦难。在私下里,一想起二小姐受到的折磨,大家都忍不住为她掉下眼泪。

“若是求情有用的话,那天我也不会看着二小姐····”即使再怎么伤心,小竹也没有在眼前的人面前掉下眼泪。花泫姐姐说了,不要在一般人的面前哭泣,那会让你们的眼泪变得很廉价,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能丢了自己的骨气,一定要站得挺直。

“她,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此刻,花老爷有种想要了解花泫的欲望。

“她啊,是个好人。”小竹觉得很是讽刺,花老爷做得令花泫姐姐满意的唯一一件事,便是还了花姨娘自由吧!对了,明天还要给花姨娘送一些银两去。“老爷,请问还要惩罚我?”

花老爷挥挥手,说道“你走吧,走吧!”此刻,他的心情甚是复杂,看着这样咄咄逼人的丫鬟,他竟是说不出斥责她的话,不过是一个丫鬟,他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怕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从始至终,宁青没有说一句话,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地上已经变成黑色的血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握紧的双拳泄露了他的情绪,指甲深深地印入手心,一滴血掉在地上,凝结成一个圆圈,闪电透过窗户,照应在上面,能够刺痛人的眼睛。投射在血滴上的,是宁青布满黑眼圈的眼睛,以及,眼睛里的悔恨。

“阿青,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花老爷拍了一下宁青的肩膀走出去,对于这个贤婿,他是非常满意并且引以为豪的,宁青的眼睛里,有着不安于现状的野性,而这种野性,正是花家需要的,现在花家已经逐渐走下坡路,需要一个人来带领它重拾往日的辉煌。但是,他只看得到宁青的野心,却看不准他是怎样的人,这样的人,才最可怕,他随时都有可能对你倒打一耙。

花老爷离开后,宁青颓然地走到血滩前跪下,手轻轻地抚摸着血渍,就像抚摸着,爱人的脸颊,他耳朵眼睛里,闪烁着狂热的宠爱。

可惜,血渍是冰冷的,没有脸颊那样的温度,就像那个人看他的最后一眼,带着冰冷,带着不屑。

“阿泫,你现在一定很恨我吧!可是,我知道的,你从不会把自己的不满表现在脸上,若是都表现在脸上了,那一定是很恨了。”

“你说,恨人很苦的,你不想把自己的生命用在对别人的愤恨上。你说,若是心里有怨恨了,那就去照顾下花儿,把自己的委屈道与他们。”

“阿泫,你说过的那种生活,我是有想过的,可这种‘想过’,在我的心里只是一闪而过。我注定了,是要让你失望的。”

“我不想只做一个书生的,我注定了要在朝堂上。我一开始也觉得,只要我苦读经书,勤奋努力,就能中榜了。那天去看下榜的时候,没有看到我的名字,却看到我同乡的名字,他只知道京城哪家青楼的美女最多,只知道哪家酒楼的酒最好喝,哪个布庄的丝绸最贵,赶考出来骄傲地说他在纸上画了一只大大的乌龟,还写上监考官的名字,却因为他父亲是丞相的门生而榜上有名,你说,这是不是很好笑啊,哈哈!”泪水,滴落到血渍上。

“后来,我就意识到,靠我自己,是不能实现我的抱负的。我需要一个强大的后盾,才能够大展宏图。”

“知道这,你对我很失望吧!你心中的浊世佳公子,却是这样一个追求功名利禄的人,可是,那是我从小到大渴望的东西啊,那种希望就在指尖,却触摸不到的感觉,是非常痛苦的。”

“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我都很妒忌的,妒忌你心里那个浊世佳公子,很矛盾吧。”

“阿泫,再见了,我的阿泫。”站起来时,他又是那个满腔抱负的宁青,眼睛直视着前方,毫不犹豫地走出祠堂。

血渍孤寂地躺在地上,陪伴它的,只有外面的惊雷和暴风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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