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克莱茵(二)
“漆原喜欢薰衣草吗?我听说北海道在这个季节会有大片的薰衣草花海,明年一起去吧。”
漆原摇着头,像窗台上被微风吹动的薰衣草一样,“我只是用它熏香的。”
“是吗,那漆原喜欢什么花呢,玫瑰、蔷薇,还是樱花?”
“都不是。”
“那是什么呢?总归会是很美丽的花吧。”
听着我说的话,漆原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然而她的回答还是令我有些吃惊,“我喜欢彼岸花。”
这个不同寻常的答案不禁让我眼前浮现出忘川河边盛放在彼岸的花朵,惨烈的鲜红,还有摇船渡过的冥河,以及花叶不相见的故事。虽然这种问题继续下去也没有实际意义,但我还是继续问了下去:“嘛,彼岸花也有几种呢,漆原喜欢的是曼珠沙华还是曼陀罗华?”
注:彼岸花有叶不开花,生花不见叶。曼珠沙华为红色,曼陀罗华为白色。
“是克莱茵蓝。”
这个回答又一次出乎意料。
“那个是理想中的颜色吧。”
“恩,”她轻轻点头,“是梦一样的颜色。”
“还真是适合漆原的颜色呢。”不知不觉我已经把重点从花嫁接到了克莱茵蓝这种颜色上,因为彼岸花我确实不知道要怎样夸赞她的美,相比夸赞应该更值得同情或是可怜吧,毕竟是生生世世不相见的花种。本来还想说送些花给漆原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毫无意义了吧。
“像梦一样.....虚幻….还有缥缈。”漆原的话像是掷在地上的海绵一样微弱,但我还是捕捉到了这个声音。为什么要用仿佛掉入深井看到夜幕降临时似的声音呢?
明明我还什么都没有说,漆原却一个劲地摇头否认,等我把茶杯中的茶全部倒进胃里她才开口问我:“良呢?良喜欢的是什么花?”
我还是稍微考虑了一下才回答道:“昙花,大概是吧,我喜欢昙花样子。”
“昙花一现吗.....”
“算是吧.....”
也许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漆原只是很寂寞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便收走了我手中的茶具后离开。看着漆原走出去的背影,我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来彼岸花盛开的情景。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样的花?那抹深邃的幽蓝在忘川河边不知因果地摇曳,不知因果地目送卡戎摆渡一船又一船的灵魂度过冥河。
忧郁的克莱茵蓝更像是一名守在河边的少女,目光中深深映着河水中自己的倒影————在某种程度上会和漆原很像。
梦一样的蓝色..............我蜷缩地躺在钢琴边的沙发上,很长时间都在想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使漆原有欣赏彼岸花的原因,即便是克莱茵蓝洗去了悲恸,但仍然还在透露着悲剧的颜色,就像悲剧往往会受到更多人的追捧,说不定这个答案应该去问埃斯库罗斯本人才对。
注:埃斯库罗斯,古希腊悲剧之父。
几天后,我意外的在钢琴后方的阳台里偶然发现一盆新搬来的昙花,没有开花的植株还在懒洋洋地沐浴着正午的阳光。而喜欢昙花本来只是我随口一说,因为我还从来没有在意过什么花对我来说是一种象征,而说不出来的话又会让漆原觉得我只是在随意地凿开话题。事实上,我除了以往听大人们长说过的昙花一现之外,根本不晓得它实际的样子,而我知道它是因为它的一片长叶上贴有“昙花”的标签。漆原这下子把我想送她的东西给我了,突然觉得自己好丧,既不会讨女生开心也没有什么用。但是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问题: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于漆原来说,我应该只是通过偶然因素接住她家里不足两月的过客吧,也许我会在任何时间点上离开这个地方。那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还是说和我的猜想一样,我们在以前是认识的,只是后来媒介的消失使我把漆原忘掉了而已。那么之后又是怎么样的呢,漆原对我冷淡的态度和这样令人感到温暖的细节又是怎么回事呢?无论作何解释我始终没有办法想明白。
正午的阳光被薄云剥走一些热量后已经变得温柔,漆原久违的不在家,我便躺在阳台的仰椅上享受一个人的孤独。
我把钢琴上面的旧式收音机抱了出来,躺在怀里的收音机不断从喇叭中流泻出倦怠的播报声。其中的内容也是随意动动脑子便能够想出来的新闻:物价下调、外汇贬值、人口缩减、劳动力匮乏诸如此类的报道,后来我才发现这个频道还是播出的早间新闻,又过了一会儿又发现原来这个新闻已经是几日前的明日黄花了,只不过每天都在重复同一则报道,而内容近乎也是只有老年人才会关心的国家政治吧。
于是我会想,会不会一些电台早已经就倒闭了,或者他们的人员已经缩减到两三名,每天的任务仅仅是对着录音机录下约半小时的新闻,如果废话多一点的话可能会用到一小时。然后就可以把这样劣质的新闻播送到各地的喇叭处,然后剩下的就是无限地循环直到新的新闻被造出来。我这样的猜想也是有一些根据的,因为这些天来我发现电台波音的质量会越来越差,有时候甚至连鼻息都能被喇叭捕捉到,而播出的声音也接近失真。
也许现在的人们根本不需要新闻这种调味品了,至少我觉得像我一样完全不会关心国家政治,不过这个世界还能够继续运转下去,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还能够生存下去,的确多亏了各国政府。因为据说最近世界地图上已经有很多国家不见了。怀着感激的心情切换了频道,声音又回到了一个月前的听到的吉他和弦和生涩的歌声,令人困倦的声音像是翻开的英语课本一般,我在不知不觉中进入梦乡。
克莱茵(三)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透过窗台可以看到清澈的秋季夜空,我在凝滞了几分钟后回过神来,确认了时间已经将要八点,但是漆原还没有回来,家里的灯都是黑着的,只有墙上饰有的条状白色指示灯微微带来一些光感,我在确认了各个房间之后,确定漆原还没有回来。
会不会是消失了?只要一停下来就害怕不已,我努力遏制这个想法。但使这种念头不攻自破的事实是,我还记得漆原。
那么她去哪里了?
我跑去楼下,依照自己的性格猜测她可能会呆着的地方,但是都没有找到。试图和她通话才迟钝地发现我的手机簿里面根本没有存漆原的号码,虽说这一点也不奇怪,我们从来没有交换过手机号。即便是已经同居这么久之后,我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说服自己不要担心的我再次回到了家里,躺回阳台的仰椅上却完全静不下来,窗外夜空中的星星跟着心脏的节奏脉动,旧式收音机里面的声音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于是我关上了电源,静数下面的一分一秒。不知熬过了多久,手机终于响起了铃声,是月奏打来的,从手机中囊括的杂乱声音来看,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喂,第五吗?”
“我在。”
“那个......现在情况有些复杂了。”我听月奏有些犹豫的声音就觉得有些不对。
“发生什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留音喝醉了而已,现在在耍酒疯。”
“哈........?”
“总之你快点来接她吧。”
“哦哦.....等一下,我马上就到。”
我根据月奏发来的地址骑着车子狂奔,二十分钟后我又骑了回来,完全找不到路的我把车子丢在了楼下选择打车去接漆原。
见到漆原则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我敲开月奏家的门发现里面比我想得还要混乱。
“好慢啊,不是叫你快一点的吗?”面对月奏的责备,我还是选择先踏进屋里。
“打扰了......漆原在哪里?”
“已经睡下了。”
“是吗,那太好了........不过为什么漆原会来喝酒.....?”
“啊~~”月奏随意地挥了挥手坐到了地毯上,“本来只是想套一下她的心里话,就稍微灌了她一下,没想到她的酒量这么差,只喝了一小口而已,酒品也不好。”晃晃悠悠说着月奏的又拿起来玻璃瓶内剩下的酒精灌下,“结果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她就醉了,害得我还给她买来了安眠药。”
“你这算是谋杀吧........”
“结果我还没有下药她就倒下了,现在在屋里睡觉呢,你把她接走就好了。”月奏朝着天花板打了一个哈欠,“差不多我也要去睡觉了。”她这么说着也晃着步子回到沙发上:“对了,漆原的衣服在那里,你记得给她穿上。”
“哦,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来到漆原躺着的房间,屋内的灯还亮着,白色的灯映照在漆原喝了酒后有些泛红的脸颊上十分可爱。但是我却僵住不动了。
“干什么,这么磨蹭。”月奏走到我的身后,她还很清醒。
“那个.......我要怎么带她回去.......用抱的吗?”她还穿得很单薄的样子。
结果我的头还是挨到了月奏的一锤,“这么好的机会当然是要用公主抱了。”
这种情况下真的不会变成死尸抱吗?我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把漆原背到了车上。到家的时候则已经过了十点,我背着漆原乘上直升电梯,意外地发现她要比我想象的还要轻很多,她真的不会被风吹走吗,好像只要我松开手她就会飘散在空中再也抓不回来,想到这里我又不自然地抓了漆原的小腿,她的发根贴着我的侧脸,耳边传来的呼吸的声音都很温柔,后背还有隔着单薄衣物传来的,不知道是源自与谁的不规律脉动。不知道是不是温度传感的缘故,我的脸也烧伤似的了起来。
直到我把漆原扶回床上,如苍蝇般烦人的念头才得以被打消,我倚在漆原的床边,有一种从心底传来的踏实感,就像是漂浮不定的小船上终于载上货物才趋于平稳,愈是趴在她床边,嗅着她发间的薰衣草香,这种安全感就愈是弥散开来。
第一次见到漆原这样舒展的表情,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时候,真是没用的人啊。我还是没有让她开心起来,已经是这么久了,这是我见到过的,漆原最自然的表情。想到这里我拿出手机,镜头对着想要拍下漆原可爱的睡姿,又心怀不轨地想要摩挲她披散下来的一缕薰衣草香,银白色的头发和雪白里面泛着红润的面颊就像是要融入在这片月色之中。不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手机屏幕像地灯一样亮起,是月奏询问我们是否到家的电话,在简单的回复后我还是选择再倚在她床边欣赏片刻隔帘这边的夜色。
趴在窗台上,我想,如果世界就此终结的话应该也是不错的结局吧,也许在我不知道的范围外,世界正一点点地溶解,说不定此时此刻北美就在沉入海底,不久后东京也会沦陷,接着是这里,我看了看漆原,又朝外仰望月亮,今天是满月,所以月光格外明亮,像被誉为月下美人的昙花一样温柔,我翻出手机中不记得的很久以前收藏的昙花图片与今晚的圆月对照,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契合得那么完美,不由的为月下美人的起名者感到一丝钦佩。我在相册中收录了一张昙花的照片,然后不断地向后翻看,在看到那一张照片的时候,我自己不禁困惑起来————在那些昙花照片之后,在滤过了许多已经被遗忘了的同学照片之后,我翻到了一株躲藏在相册最角落的忧郁的克莱茵蓝。
月光、礼物与意外(一)
为什么我的手机中会有一株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栽下的克莱茵蓝。
忧郁凄清的花蕾仿佛在夜幕降临瞬间炸开,克莱茵蓝色的花瓣朝着夜空的方向伸展,就好像一名蓝发少女静躺在裸露的石岩之上,指尖朝着月亮的方向。
我似乎在那张相片中嗅到了海风的气味,回过头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漆原就在我身后。
我注意到了正蹲着浇花的漆原的目光,可疑的眼神盯着我的手机摄像头。
“没没没..........我没有在偷拍........”明明漆原还没有说什么,我却急忙摇头辩解。
我没有说谎,我确实只是在想那张照片,即使是从网站上下载的照片我还是想追寻到它的源头————它究竟是什么时候留在这里的,虽然我并不讨厌它。
漆原转过头去继续打理昨天才住下的小盆昙花,有些蔫的长叶依旧懒洋洋地沾着昨日的水滴,纤细的脉络好像比昨天还要羸弱,即使在阳光下也一副完全病态的样子。它真的会开花吗,我有些担心起来。
其实在一大早阳光充盈进屋的时候漆原就醒了,她不记得昨天喝醉酒的事情,好像也不知道是谁送她回来的。这样最好,因为就算她问我,我也一定会说是月奏送你回来的吧。而她在醒来就一直蹲在这盆花前,算起来也有一个多小时了,她不停地查阅不知道什么时候买来的养花手册,修剪、施肥、浇水的步骤不知道究竟重复了多少遍,而花却丝毫没有精神起来的征兆。
“因为是第一次养昙花,所以会有些麻烦。”漆原这么解释。
“其实不用这么上心啦.......”我很想说喜欢昙花只是我随口一说,却担心会伤害漆原掉漆原的心意,话在肚子里打了几转最终还是被吞了回去。
“没有关系。我会尽力种好的.......”漆原陈静的语调听起来像在逞强。
“我不是在说这个啦......”
结果我们一早上也只是保持着两句话的距离,虽然以前也一直这样,但总要有些进展吧。毕竟也算在同一个屋子里生活了两个月了欸。不过到现在还是做不到。完全不知道漆原在想什么,也不知道究竟要说什么,可是连离开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就这样的距离又僵持了二十分钟左右,漆原又一次开口了:
“良.......能不能帮我再去接一点水........”
也许寂静得有些入神了,直到漆原第三次喊我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哦哦.....好的........”
“良.......帮我把那边的花浇一下水。”她指着阳台边角花架上的各种盆栽,我能认出来的也只有一盆吊兰和几株薰衣草,虽然没有和昙花争夺阳光,但却意外地葳蕤。
“仅仅是浇水就可以吗?”我对培养植物完全不在行。
“恩。”漆原轻轻地点头,鼻息带出来的回答的声音完全被绿叶伸长的响声盖过。
“漆原还真是喜欢花草呢..........”我边浇水边看着还在打理那盆完全不肯精神一些的昙花叶。
“只是一个人无聊而已.........”
原来漆原也会觉得无聊吗?她也知道没有人陪她说话很寂寞吗?因为我完全不能胜任这个工作,所以才栽了好些花草回来?我多少有些理解漆原的心情了,就与曾经经常和树说话的我类似。
“是吗......但是我觉得这是很不错的兴趣啊,不像我什么也不会.....”
“薰衣草少浇一点,吊兰可以多浇一些,矢车菊和雏菊就不用了,如果可以的话再除一下草........”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什么,我还是一股脑地照做了,也不知道做的究竟合不合要求,搞不好几天后它们就会死在我手上也说不定。我带着这样的一股愧疚与负罪感完成了工作。
“不需要验收吗?”我看着趴在窗台上向外眺望的漆原。
“不需要。”
“搞不好它们会渴死或者淹死........”
“没有关系,”漆原把不知道是否打理好了的昙花摆在阳光正好的窗台上,依旧没有朝这边看一眼,“反正也是常有的事情。”
“是.....是吗.......”
我注意到漆原在阳光下还有些暗淡的目光,不自觉地又有一种孤独感涌上来。我后退了几步,站在阳台通往卧室的出口处,依稀看着被门框遮住一半的漆原。我们应该都是孤独的独行者吧,不对,独行者是不会觉得孤独的,至少在遇见漆原前,我还可以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甚至一个人参加年会,即便是深夜走在纸醉金迷的巷道上,我也不会觉得孤独,因为我从来都是一个人。那么,漆原不理旁人地打理花草是不是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呢?因为照顾它们不需要说话,因此也不会觉得孤独。我这么说的原因是我觉得害怕孤独的人是不会全身心融入植物的世界的。
“漆原会觉得孤独吗?”出于好奇,我还是问了。
“没有。”她头也不回地回应我。
“也是呢。”我背过身去倚靠在门框上。如果是害怕寂寞的人,像不知儿女何踪的老人,应该更会喜欢养一些猫或者狗,甚至是养几只鹦鹉也会比花草强出不知多少倍。因为动物和人一样是需要投入感情的,所以我会比较惧怕它们的接近并始终与它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我会害怕如果与它们过分亲近,也许有一天它们突然死掉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流泪。一想到这里就会觉得很悲哀,所以我会选择尽量控制好与每个人的距离,然后把那可悲的悼念尘封在我不再翻开的相册中,也许有一天我还会把它们连同日记一同埋进土地里,以此来表达对每个人不足五克重的哀悼。
月光、礼物与意外(二)
就算我还能记得亲人离世的事情,我还是会收敛起干涸的眼泪吧。
但如果是植物的话就不需要这样,没有情感的投入,最多的工作无非只是定期地浇水施肥修剪,况且受到上天眷顾的植物本身就有无尽的生命,无论是“春风吹又生”的野草,还是“八千岁为春”的大椿的寿命都应该比人类长很多,我能因此想到最悲哀的事情也只是在我们死后失去照料的茎叶逐渐僵化成面目可惧的干尸,或者是和着雨水逐渐腐烂在泥土中————这种事情对人类来说都是奢侈。
不知道艾青先生若是看到如今的这幅情景该作何感想呢。
“漆原.........要不要一起去游乐园?”
就在两天前,东京地区发生了大面积的人口消失,据说发现这个事件的人是一名摄影家,因为在几天的摄像对比中发现最后一天的照片中已经没有人出现了。教育部为了表达哀思便要求所有学校停课一周。虽然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在哪里,不过我们还是得到了难能可贵的假期。
“不想去......”漆原的声音还躲在拐角处。
如此一来,本来难得的假期变得比上学还要无聊。其实我本可以自己去游乐园的,自己一个人也不会觉得有多孤独,但是每当我的视线中出现漆原的身影,就会不自觉地放弃这种想法。莫非是同病相怜的引力把我们拴在一起。
“那我自己出去一会儿喽,漆原如果有什么想要买的可以告诉我。”
“不需要.....”
“那我先走啰,有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
最终我还是没能迈出很远,连电梯口都还没有到达便折返回来,在门口犹豫了一些时间,最终选择敲开隔壁的门。
“来啦,来啦。”门内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打开门的是小鸟游。
“原来是第五君啊,快请进。”我还在犹豫到底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已经被小鸟游推进了屋子。
“不好意思,打扰了。”
“不会不会,正好拓也君也在呢。”
“嗨.....”坐在沙发上的三原向我招手。
“太不好意思了,打扰你们的独处时间。”
“反正和拓也君讲话会很无聊的。”
我觉得和我聊天会更无聊。
“第五君有什么事情吗?”小鸟游端来茶水给我。
“谢谢..........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觉得有些无聊才来打扰你们的。”
“诶?第五君不去和漆原一起玩吗?”小鸟游露出惊异的表情。
“他是被无视了吧......”
“三原说对了。”我小口啜下一口茶,好烫,茶在嘴里翻了几滚才被喝下,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不过有股清香的粽叶味。
“和漆原相处不好吗?”小鸟游坐到我的对面这样问我。
“算不上吧......只是经常被无视,偶尔说话也会很冷淡,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是很正常的了,漆原对谁都是这样........我还会觉得她对第五有些特殊呢?”
“特殊?”我不解地看着三原。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根本会被无视掉的吧。”
“对的,上学期我在担心漆原一个人会不会寂寞,所以还去拜访她,不过她完全也不说话。”
“听月奏说漆原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是什么样子?”
“我也不知道啦,我是一年前才见到漆原的,如果说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应该是更早吧。”
“这样啊.........”
“与其讨论这个,还不如想想怎么让漆原开心.........”
“我也是很想这么做啦.........但是完全做不到........”
“如果送礼物的话会怎么样呢?”
“应该行不通的吧,我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况且她也不会收的。”
我还有些怀疑三原的方法是不是太过简单粗暴,又不是所有女生都吃这一套。
“女生都会喜欢收到礼物的吧,如果漆原不讨厌第五君的话。”
“对的,”三原郑重其事地掰着手指对我说:“女生不收礼物的情况会有三种,第一种,她讨厌你。”
“我感觉这一条我就死掉了。”
“不会的,”小鸟游在一旁为我打气,“因为漆原对任何人都一样,所以算不上是讨厌吧。”
“第二,送的物品太贵重。”
“为什么?”
“如果物品的价值超出你们之间的情谊很多的话反而会引起女生的怀疑。”
“比如只要用钱就能追到女生的想法?”小鸟游不解地看着三原。
“bingo。”
“那还有一种呢?”
“最后一种...........她在故意疏远你..........”
“有这种可能吗?”我自言自语道。
“谁知道呢,如果是送一些不值钱的小物件的话,漆原应该会收下的吧。”
“小鸟游呢,”我把目光投向她,“小鸟游怎么认为呢?”
小鸟游思索了一会儿后用带有歉意的声音说:“虽然我觉得这样的方法有些笨拙,不过是最简单可行的吧。”
“毕竟第五是那种不擅长和异性交谈的物种呢,”三原搂住我的肩膀,“这种方法可是最适合你的。”他看我还有些犹豫,便又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补充道:“不然的话你要把她强行推倒我也没有意见。”
“绝对不要。”
“所以嘛,还是送礼物可行一点。”
我闷掉杯中剩下的茶,粽叶似的香气好像糯米乘着龙舟扑涌而来,“感谢你们的提议,多谢招待,我先走了。”我起身朝着他们招手。
“第五君这么快就走吗?”
“我想我应该去选一些不错的礼物去,就不打扰你们了。”“拜拜。”
很小心地关上门后,我轻轻挪动步子到漆原家门前,逆着猫眼窥视屋内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模模糊糊地勾勒出屋内的大致状况遥远又微乎其微的视线像是发现了蚂蚁王国一般。
也许高高在上的神明是不是也像我窥视漆原一样在云中的某个裂隙中窥探监视手下遥远渺小的蝼蚁呢?还是我们对他来说仅仅是宠物或者标本一般的存在。如果哪一天不喜欢了就随意丢弃掉,为了防止腐烂的尸体弄脏了他的观园,他才会不辞辛苦地为每个死去的人清扫掉他存在的意义。
但是,是有例外的。
月光、礼物与意外(三)
“滴~~~~~嗒~~~~~”突如其来的缓慢铃音把我吓了一跳,虽然努力闪避,但为了保持平衡,手还是推到了门上发出闷响,不过还好,漆原并没有注意到。
“喂......喂.........”虽然都没有看来电显示,不过仅从略显成熟带有磁性的声音便能够分辨出来是月奏打来的。
“哦哦,我在..........”一路小跑乘上电梯使我的声音有些起伏。
“哼~~~~~~~~”月奏意味深长的拉了长腔,“看样子是很忙呢,小心一点别把留音累坏了。”
“这都是什么呀,不能说点正常的吗?”我朝着手机嘶吼着吐槽。
“诶,你们没有很忙吗?比如在做.......那种事情,我听你的呼吸很有规律啊。”
“绝对没有,我现在是自己一个人。”
“哦......”月奏的声音突然沉静下来,“那么你现在有时间吗?”
“有的,什么事情....?”
“没有什么,只是想聊天消遣一下罢了。”
“好......”
“那么我在游乐园的图书馆等你.........”
手机被挂掉了,不过正好,我确实有一些疑问需要请教月奏。
蹬着脚踏车一路朝着游乐园的方向狂奔,抄过小路中的碎石子也尽量不减速地越过,虽然不知道在着急什么,但确实我很期待着这个答案。
半个小时的车程最终只用了一半的时间就到达,但经过图书馆的玻璃墙时,还是看到月奏已经坐在那里了。
我推门进去,看到月奏并没有点任何饮料。
我坐到月奏的对面,“看样子又是需要我请客喽。”我点了两份一模一样的咖啡,这次我选择了贵一些的。
“第五很自觉嘛,”月奏掏出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是正午的十一点,“要聊些什么呢,还是留音?”
“明明是你要找我说话的吧。”我在心里悄悄吐槽她。
即使我觉得把人本身作为话题并不尊重,我还是点头默认了。
“最近留音怎么样?她现在也很少和我说话了。”
“没有进展.......”我用像是向上级汇报失败的战果的语气压低音量,大概只有我自己能够听清楚吧,“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在学校的时候说不上话,回到家又像是故意避开我.................虽然有时候能搭上几句,果然还是搞不明白。”
“其实她和所有人都是这样,包括我,她对我也是爱答不理的。从那件事之后…”月奏端起咖啡杯不停地摇晃。
“那件事?……..但是,漆原以前不是这样的吧..........两年前.........还是更早.......”
我注意到月奏的杯子突然停了下来,里面的白色泡沫险些溅出。“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个........我总觉得我在以前就认识漆原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如果仅仅是说猜的话反而会更可疑。
“嘛,没有关系,也许是你已经感觉到了。”
“感觉........什么.......”
“你应该是知道的吧.........”月奏还是犹豫了一会儿,她举着杯子,半张脸被瓷白色的马克杯遮住,“消失的事情.......”
果然是这样,“我已经感觉到了。”
在与漆原相遇的第一天,那种感觉便浅浅浮现,时间越久,熟悉的感觉越强烈却越捉摸不透,像水缸中的金鱼吐出的气泡,随着向上翻滚会逐渐变大,却在浮出水面之季破散开来。这样形容或许并不准确,但那样的熟悉感确实使我感到在我不记得的从前,甚至是在梦里,我们曾经熟知,但为什么在真正的相遇后却认不出彼此?
“是消失,如果是消失的话就能够解释通了。”我对这样突然想到的答案感到激动。
反倒是先提出的月奏不能理解,“什么?”
“消失.........”我拍案而起,桌子上的咖啡被震出许多,还好店里没有其他的顾客。
缓解了亢奋的心情后,我重新坐下来,用沉稳下来的声音对月奏说:“如果是什么人消失了,会有可能再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吧。”
“没错。”月奏很冷静的继续品着杯子中的卡布奇诺,“现在面前的,不就是这回事吗。”
“那么我和漆原在之前一定是认识的,只是她消失了,现在又出现在这里,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我对漆原会有莫名的熟悉感。”那种可悲的熟悉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将我吞噬殆尽。
“.......”月奏难得地沉默了片刻。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负责任,但我应该是这样的,我们之前或许是熟识的。”
我们之前是挚友,在漆原消失后我凭借这不可抹去的共鸣重演重新认识我所熟知的漆原。
“笨蛋........”月奏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考。“真是些不着边际的推测,像笨蛋一样。”她喝掉杯中剩下的咖啡,站起身来对我说,“看来你自己还不明白,留音一直很痛苦...........如果你还没有想起来的话。”她离开座椅,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来对我说:“不过有一半你猜对了。”
“一半?”
“这种猜想不要告诉留音,她不会喜欢的。”月奏低头看着脚下的影子,意外地付了两杯咖啡的钱然后离开。
“一半,究竟是哪个的一半?”我自言自语着喝下泡沫已经干掉的凉咖啡。漆原消失过,应该是这个样子,我现在之所以会出现在漆原的身边只是因为仅剩下的卑微的共鸣,不过也托老天的福,人类还能剩下习惯不被抹去。
但是......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让漆原明白这一点呢,她现在的孤独或许只是重生后的孤独感,像我一样明明感到曾有很多人陪伴在自己的身边,却完全不能够说出他们的名字,为了不去进行被迫的遗忘,只好把自己隐藏起来,和每个人都保持着足以感到孤独的距离。但自从遇到了漆原,我意识到这个距离被渐渐打破。这个样子…..该怎么样让她理解呢?
月光、礼物与意外(四)
这个样子…..该怎么样让她理解呢?
总归不能在晚饭的时候对她说“漆原你知道吗,其实你是消失过的,你现在的沉默只是因为害怕别人的离去而已。”这样讲的话真的会被当做傻瓜,如果结果是漆原生气还好说,更可能的是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季,她便放下筷子对我说:“我吃饱了。”然后把自己的餐具洗好,走进录音室弹奏《葬礼进行曲》吧。毕竟这种荒谬的事实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反过来的,如果有人对我说我曾经消失过,我现在拥有的记忆只是上天随意涂鸦出来的,我自己会觉得相当愚蠢。
摆脱掉天马行空的乱想,我走出了图书馆随之有一种异样感袭来,我知道这种感觉的源头在哪,我折步返回询问图书管理员,得知那本附有薰衣草香味的书已经被遗失了。我带着失落感再次离开,随之而来的还有因刚刚喝过咖啡而完全没有胃口的饥饿感,灌满水的感觉好像震荡反应的化学试剂,明明很饿却完全没有胃口。
我在让月奏转告漆原中午不回家后一头钻进了礼品店。
“居然还没有要到手机号啊,真是废物一样。”果然月奏这么说了。
“干脆我给你好了,有什么话自己对她说啊。”
“可是,如果不是自己要来的就没有意义了。”就因为这样的白痴理由,我错过了好几次和漆原直接通话的机会。这次也一样。
我低着头漫步在街上,即使是最近的一家礼品店我找到那里也足足用了一个小时,因为完全不熟悉路,又不知道想去的地方在哪里而耽搁了很长时间。游乐园中的小商贩很少,也只有一些重要节日才会出现,整个游乐园还是空空荡荡,还有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下的摩天轮,如果乘上去的话会赠送一只带有两寸照片的钥匙扣,但如果向女生送出自己的照片的话,怎么想都会有些奇怪,况且即便我是独行者也没有办法想象一个人乘坐摩天轮的情景,因此我来到了更远地方的小商品店。
这里说的小仅仅是针对价格,而这里的面积确实出人意料的大,价格与面积的极大反差一度让我以为是不是看数错了一位数。
从商店里的人数上可以看出来这里应该是比较繁荣的商业街道,与学校周围冷落的环境不同,这附近的区域都是生意兴隆,很明显的一点就是,店铺里虽然算不上拥挤,但至少我走在其中不会引起工作人员的注意,像在小型商店里总会有服务员跟在身后让我很不自在。结果就是这个缘故使得我在里面待了惊人的时间。
即便是看了很久依旧没有想到究竟送什么漆原会比较容易接受,最终在绕了商店上下三层不知多少圈后,还是觉得依照自己对女孩子的猜想买下了一个小吊坠,没有很贵,大概是国内两个人外出吃饭加娱乐所用的花销。
虽说送女孩子首饰算得上是最没有纪念意义的礼物,但我能想到的仅仅是这样了。
隐藏在薄雾中的一滴夜蓝的月长石大概只有女生无名指甲的大小,银色的金属扣穿过打孔的水滴状晶石,手工编织的栗子色玉线系在金属扣上,为此我特意挑选了金属较少的那一只,如果作为礼物却褪色的话总会让人感觉到有些敷衍。
骑着脚踏车回到家的时候则又是一个小时以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不知不觉中我竟在商店中徘徊了近五个小时,现在街上几乎已经见不到行人,想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竟在恍恍惚惚中溜走了这么长的时间,唯一能证明时间不是突然消逝的是,我的衣服已经湿了,还有我的腿走路已经有些不协调。
我打开房门,屋子里面没有亮灯,只有在天花板和墙的相接的地方亮着昏暗白色的指示安全灯。屋子里异常安静,以至于我有些怀疑漆原是不是出去了。外面的天虽然是连星星都看不到的漆黑,但还不到使人产生睡意的时间,为了不打破宁静,我轻踱着步子来到卧室前,漆原已经睡觉了,但是隔帘还没有拉上,我轻轻坐在远离她一侧的床垫上,静静地看着她安详的背影和窗外安宁的灯光。我拿出来装有那枚并不贵重的吊坠的盒子,简易的木盒里面静静地躺着那枚蕴有深色水晶蓝的吊坠,晶莹好像荷叶上摇摇欲坠的雨露,我拿出来和夜色比对,确实是有如月光一样的温柔。
任凭再怎么夸耀也只是自己的感觉,还得需要漆原接受才好。
我握住吊坠,想要送出去的心情迫不及待,但是漆原已经睡着了,总不能够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而叫醒她吧。经过很久的考虑才把吊坠放回盒子里,我蹲在漆原的旁边,希望沉寂下来的夜色能为我带来一丝疲倦,虽然腿已经很累了,但是心脏还很亢奋地不停朝大脑供血。
越是集中睡意反而越发清醒。
“嘀~~~~~~嗒~~~~~”一阵吵闹的手机铃把我吓了一跳,手机差一点摔在地上,为了不吵醒漆原,我把头探出窗外。
是妹妹打来的。正在我想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的时候,电话那边一阵急切的女声使我感觉不妙。
“喂.........”
我还没有说完便被打断,“是贾怡宁的哥哥吗?”
“我是。”
“你现在在哪里,她晕倒了,看样子很不好.......”
恐惧感冲了上来。原来宁她几天都没有打电话给我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我竟然都没有发觉。
“她已经被救护车拉去医院了,她电话里就你一个人,你在哪里啊?”
“等我,我这就赶回去..........”不知不觉扩大了的声音把漆原吵醒了,她穿着睡衣站在我身后,“抱歉,把你吵醒了..........我需要赶往国内一趟,就是现在.........”
她没有回应我,“我可能会晚几天再回来,应该是开学前的晚上吧.........如果严重的话会更久。”我一边收拾证件,一边跨上背包离开,“这几天就不用等我了.........”漆原一直漫步跟到门前,我跑出去几步后又匆忙返回,把那个装有吊坠的盒子塞到了她手里,“这个送给你,希望你能手下,如果不想要的话,等一下就扔了吧。”
我连短暂告别的话都忘了说的就跑开了,直到坐上电梯的时候还能看见敞开的门内传来的微弱灯光。
夜曲
不会有事的,只是晕倒而已,没有生命危险更不会消失。一路上我都这么安慰自己。
骑着脚踏车在只有两旁昏暗的灯光的道路上狂奔,影子不断被拉向身后————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出租车可乘坐了,况且我没有办法带着大量的现金。
注:在日本打车会很贵。
从日本赶回国内是为了照顾昏倒的妹妹,虽然我自己觉得好愚蠢,但是我还是停不下已经酸痛到快要脱臼的大腿,骑车到地铁站,再乘地铁去飞机场。现在距离十二点还有很长的时间,应该足够了。
想法越是简单,过程就会越复杂。人生地不熟的我只能依靠手机中的导航跌跌撞撞地巡路。街上很安静,只能够听到橡胶轮胎与沥青地面阻力对抗的“嗡嗡”声。
终于赶在地铁下班前到达了机场,不过也只是贴着下班的警戒线到站而已。下车后,我才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因为这个时间是不会安排有航班的,我赶来这里只是为了能登上明早的第一架航班。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能够防松下来,只要一停下来,恐惧的想法就会迅速占据大脑。原来电影中常常发生的桥段发生到自己身边并不能浅浅地一笑了之。
准备再次掏出手机确认时间,发现手机在刚刚收到了一天月奏发来的短信:“留音要我转告你路上小心。”
为什么漆原不能够自己发过来呢,明明是有手机的,她有这么讨厌和我说话吗?对了,她应该也同样没有我的手机号吧,因为从来没有交换过。不过,这么长时间了,确实还没有见过漆原使用手机。正当我想回复月奏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是月奏打来的。
“喂。”我明明什么还没有说,就听到月奏烧焦一样的声音。
“听说你把漆原甩掉了,想要回中国?”
“绝..绝对没有......是真的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该不会是我说错了什么话让她误解了吧,十分抱歉,请帮我转告漆原。”
“嘛,你也没有说错什么,只是我听到留音说你要回国想吓你一下。”月奏的语气终于回到了正常。
“是吗,那太好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不过心里想的还是”拜托别吓我啊。“
“不过,如果那边的事情解决好了就快点回来,留音会很担心你的。”
“是......”我自然是希望宁没有事情。
“那么,我就是替留音转告你注意安全,如果开学前还回不来的话你就完蛋了。”
“好.....好.........”
在挂下电话后,奇怪的感觉又加深了:漆原真的在挂念我吗。
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这样把疑问压下来,在手机上预定了明天最早班的飞往国内首都的机票,五点四十,在为抢到了票感到庆幸后,担心,和恐惧的想法不禁在我的额头上添了几滴冷汗。
宁应该不会消失吧,我应该还记得她。为了再确认一遍,我在手机簿中翻出了宁的手机号,在默念了一遍后确认我还记得她,然后脑海中浮现她的身影,她的声音,最后是她的发色与瞳色。在确认了三遍之后才不停默念着“没有事的”稍稍舒了口气。我找到机场大门外的石柱上依靠下来,继续核对在我来到日本的几个月内,是不是又有人消失了。
引起我注意的是一串红色号码,没有任何的标记姓名,就像是诈骗电话那样的红色。如果说真的有某个人消失,不应该连留在手机簿里面的名字都消失掉。在这之前是从来没有发生的事情,因为且不说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接到过诈骗电话,仅是从日本打来的这一点就很可疑。应该不会有人闲到诈骗别国人民的事情发生把。我了一遍红色的号码,没有任何记忆,也没有任何东西浮现出来,但是数字的排布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我闭上眼睛试着背诵出来,却没有做到。只要闭上眼睛,关于那则号码的讯息就全然不见了,像是被暗礁抵触那样。这对我来说也合情合理,我从来没有背下一般朋友手机号的习惯,即使是我的挚友也是如此。所以我想,如果丢掉手机掐断网络的话,可能我就真的一个人生活下去了。
而这个号码引起我注意的另一个问题是:在我的通讯录深处,竟然有很多次和它的通话记录,主动拨去的也不在少数。
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过我应该没有无聊到和诈骗电话聊得起兴的闲心吧,记忆中我应该没有被骗走钱财啊,也不记得我有把什么号码标记成红色的习惯。这么想着,我调出了那个号码的删除键,想要确认时又停了下来。
“如果真的是消失的人该怎么办呢。”为了满足自己敏感的虚荣心最终还是把号码留了下来。
外面的夜色很寂静空旷,所以月亮看起来都比以往更大一些,但仅仅凭借微弱的月光和暗淡的路灯,并不能清晰看到机场内的布局,只有机械一闪一闪运作的蓝色荧光灯能够清晰可见,更深处的隐藏在狭长的黑色过道中的米白色灯光让整个黑夜更加沉重。我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
只要一停止思考,恐惧的感觉就会侵占大脑,明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一直担心,所以我尽量去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这个时候,如果能听到钢琴曲会很不错吧,《秋日的私语》,我现在能想到的就是这首曲子,理查德的曲子美妙在几乎所有人都耳熟能详,没有琴键上复杂的修饰,明确清晰的触键使得秋日宁静缠绵的思绪不遗分毫地展露出来,轻快又悱恻的琴声好像秋月下起舞少女的白色裙摆,又像是恋人在耳边的低语。
我用手机抵住耳朵倾听里面的声音。
这个曲子漆原应该会弹的吧,毕竟是知名度很高的现代钢琴家的作品。相比几世纪前的繁杂指法弹奏出的费解的情感,我有时候更喜欢这样直白又含蓄的表露。想到这里,又会悲伤如果有一天这些曲子的作者消失了会是怎样的,音乐会不会也跟着消失呢?我还能在一个人的夜里倾听这样的曲子吗?
说不定这个问题能够用那本书上我很喜欢的一句话来回答。
【音乐是绝对不会被夺走的,因为它会一直在人们心中响起】
因为有回响,所以我们的心底还会保留着不能被遗忘,对自己真的很重要的事情。
直到夜色完全寂静下来,连耳边的音乐都停止了回响之后,我在一片半昏半醒的混混茫茫中进入梦乡,醒来的时候是凌晨的四点半,在错觉中能感到天是蒙蒙亮的,但实际上外面还是看不见的一片漆黑。完全不知道昨天是几点入睡的我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进入大厅里,在取出自动取票机里吐出的长条状卡片后,我通过安检来到了候机室。
“对了,我是来作什么的?”还在困意中朦胧的我张嘴抬头看着天花板,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我是要赶回国内的。再确认一次,为了让大脑尽快的苏醒过来,我冲进洗手间用凉水狠狠地拍着自己的脸,再像湿身的流浪犬一样用左右摇头的方式抖去脸上的水,等待自然风干。
“没错,我是要回国找宁,她是昏倒了,我现在要回去照顾她。”在确认无误后,我对自己点了点头。如果还记得的话就不会有事的。让我不能放下担心的是,到现在为止宁还没有接过电话。
有谁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的?现在宁应该还在睡觉吧,现在她还在休息所以也不能打电话给她。不会有问题的。我尽量试图抚平自己忧忡的担心,但似乎越是这么做越会让自己控制不住地乱想,于是我再一次寄希望给身边的景物。
凌晨的候机室只有很少的人,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趴在行李箱上沉睡的表情,如果这时候我也带有行李箱的话,我或许会当做枕头躺在上面吧,总之室内安静到令人窒息,偶尔在广播上通报的航班通知却使得本来就沉默的候机室更加寂静,我走到把我与机场隔离的透明玻璃前,数着稀疏的飞机从天上降落又升空,暗暗祈祷航班不要延误。
值得感谢的是我准时登上了飞机,在经过飞机、火车、汽车的轮换后,抵达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不知道是过分担心还是路途颠簸的缘故,一直到现在的晚上八点我还没有认真吃过饭,但是胃里却反酸得厉害,在路上的工作也只是望着窗外,然后每隔一小时就拿出手机,通过手机号和照片进行确认,在短暂的安心后又会进入下一轮的担忧,根本没有办法睡觉,也不可能有那种闲心肯睡下去,因为我很怕在我一觉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原来旅行忘了带行李。
好在这种担心在来到医院见到宁之后被彻底打消了,她睡了整整一天,手机则是完全压在了枕头下面。
“真是的,哥哥也太乱来了。”输着营养液的宁一边撅着嘴,一边有些娇气地对我说。
“还不是你突然晕倒的事。”虽然是在抱怨,但是看到她完全没有问题的样子才终于安心下来。
“只不过是上学的时候有些不适,没想到就会晕倒。”
我低头看了一眼病床后板上贴着的医护说明,在病症一栏草草的填有:贫血,营养不良两项,我在检查了其他潦草的字迹之后,确认只有这两项。
“营养不良.......”我在念过一遍病例之后才把头抬起来,看着倚在堆起的白色枕头上有气无力的宁,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在这几个月里你都是吃的写什么啊.......”我坐回到宁躺着的那张病床上,“不,我已经知道你的饮食习惯了........”宁每天的饮食基本上遵守着能吃泡面绝不自己做,能吃外卖绝对不会出去买的原则。另外她喜欢一切薯片之类所谓的垃圾食品,虽然我也会对那种口味情有独钟,但宁如果懒起来是可以吧零食当做饭吃的————这些都是与她相识的几个月中发现的。
“明明和以前一样嘛,”她微微地抗拒着我削好给她的苹果,“我不要......”
“因为你以前也是吃泡面的吧。”虽然感觉这么说她的时候自己也好像在接受批评,因为过去我也是这么吃的。
装作生气样子的宁嘟着嘴抵抗,但我还是把苹果略强行塞进了她的嘴里。“虽然削的不好看,但毕竟是第一次自己削,要好好珍惜哦。”
宁没有说话,像赌气一般地小口吞咽送到嘴边的切好的苹果。
“以后要好好吃饭。”
“不要,”塞在宁嘴里的苹果稍微停滞了一下,她对我说:“不过哥哥也太乱来了,明明还要上课……..虽然觉得有些感动…….”
“那就稍微带些感谢的语气啊.......这么生硬的致谢我拒绝。”
“那么......”宁掰下要掉一半的苹果塞进了我嘴里,“就当是感谢啦。”
血液一下子涌到脸上,小刀还差点削到了指甲。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我已经咬碎了苹果吞咽下肚。“呐,来聊一聊你的女朋友吧。”她倚在病床的枕头上这么说。
“女.....我哪里有女朋友啊。”
“就是和居的那个女生啊,以前提到的。”
“哦~~算不上是女朋友啦......”我整理了一下语言才望着吊瓶中规则滴下的水漏波纹喃喃道:“…..总是感觉似曾相识........”
“就像是我见到哥哥时的那种感觉?”
“应该是这个样子。”
但究竟是怎样呢……我一点也不清楚。
...........
我们的对话一直持续到深夜,大概是在感到会吵到周围的病人才结束,我拉上了把病床分隔开的帘幕,因为是在靠窗的位置,所以特别的能够欣赏到夜色,虽然昨天就在黑夜里面待了整整一个晚上,但今天的感觉完全不同。窗外温柔的月光洒进窗台和床柜上梨花白的灯光混合在一起映射在淡蓝色的帷幕上,是比漆原家中要深一些的颜色,也因为没有勤于更换的缘故而粘上了难以洗去的油渍。本该装有窗帘的窗台也因为横梁上的滑轮完全锈掉而作废,似乎只要稍用力拉,窗帘就会联动横梁带着积满的灰尘一并砸下来。我把头探出窗外,现在的我不时常欣赏夜色了,因为在家中总会在漆原或者窗台之间隔着帘幕,即使有时候漆原忘记拉上窗帘,我也只是故作笨拙地假装忘掉。在她睡着后隔着不足三米的距离凝望她的脸,就会怕她突然醒来注意到我,于是目光就在凝视与飘忽中寻找平衡。
“哥哥......”我以为睡着了的宁在背后轻轻叫我。
“嗯?”我转过头的时候,她翻身背过我的目光,“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些感动….哥哥回来找我这样,感觉像梦一样…..”
“那是当然喽,我怎么可能放着妹妹不管啊。”
“不会耽误学业吗?”
“没有的事.........不过是恰好学校放假而已.......而且,我们还有约定呢,一起去看爱丽丝降临,我才会担心万一哪天你消失了我要怎么办........”我尽可能用了平淡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不过她听起来是什么样的呢,所以我又补充了回来:“千万别消失喔,我们还有约定来着。”
“是啊........哥哥还记得那件事啊.............” 她温柔又细微的声音好像映照在有灯光覆盖的淡蓝色帘幕上的月光一样微浅。“谢谢哥哥,我先睡了,哥哥也早些休息吧。”
“恩,晚安。”
我看着关上了床柜上的灯,被帷幕隔开的不足十平米的狭小空间瞬间暗淡下来,我坐在一旁的座椅上,看着对面要近很多的蓝色帷帐,不自觉地想到漆原。
现在的时间漆原在干什么?应该睡了吧。
她自己一个人在家看着这样的夜色会不会寂寞,应该不会吧,她和我一样是孤独行者,这样的夜色刚好适用于欣赏,如果是她的话,应该会在这个时候弹奏钢琴吧,她会弹哪首曲子呢?总之一定不会感到孤独,毕竟与小鸟游家只有一道墙的距离,只是敲下墙壁隔壁就能听到。
迎着月光的我疲惫感也渐渐攀升,我趴在床边,在不知不觉中沉睡起来。
爱丽丝的约定(一)
在经过了几天的输液修养后,终于在今天早上办理了出院手续。
“快一点,吃完就可以回去了。”我递过去的削好的苹果再一次遭到抵抗,“明明都在住院,每天却还是只吃外卖,不吃点水果是不行的。”
“不要........”宁拼命地扭过头去避开送到嘴边的苹果,“我现在已经恢复得很好了。”
“哦哦~~~啊啊啊~~~”身体极度倾斜的我被拼命挣扎的宁在病床上蹬了下去。
“怎么样,我还是很有力气的。”
我在被蹲在地上后,从地面上传来的冲击力使我眼前眩晕一片,我扶着脑袋,试着等待缓和过来。
“怎么了?没有问题吧。”宁用纤细的脚丫抚弄我的头发。
“没有问题......”我试着扶床站起,却摸到了触感光滑柔软又纤细的什么东西,起初我以为是宁的手臂或是床上支撑用的钢管,等眼前的黑障消失后才发现,我握住的是宁白皙的小腿,我慌忙松开手向后爬了几步,最终是借力窗台才起身的。
“怎么了?”
“没有........”
宁把嘴嘟起来装作生气的样子,“我的腿有这么可怕吗?”
“没有没有,”我急忙摇头否定,与其说是尴尬,倒不如说是有些惊异,惊讶仅仅一只手就可以握住她的小腿,如果是脚脖,大概只有 我的小臂粗细吧,而且我的体型在男生中也算得上是瘦弱了。她这样的身形真的不要紧吗,原来她都是穿着浅色的落地长裙我才没有发觉到这一点。
“一定都是在想什么奇怪的内容。”
我朝窗外望去:“没有没有........嘛,比起这个,先换上衣服吧,我去给你办出院手续。”
在想要离开被帘幕隔开的不足十平米的空间时,我被宁叫住了,“把头背过去。”
“诶?”我看着正用白色棉被捂在胸前的宁。
“你把头背过去,”看我没有理解,宁指了指窗帘被撇在一边的窗户,“你去挡住那里。”
病房的位置是四楼,虽然并不是抬头就能看到屋内的高度,但如果真的有人肆意偷窥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而狭小的窗户大致就是我的肩宽能够遮挡住的,这么想着,我把身子转向窗外,宁还不放心地叮嘱一句:“不可以转过头来,绝对不可以..........”宁细柔的声音像萧瑟秋日中的一片绿叶一般醒目,我在回答“放心好了。”之后把头探出窗外。
窗外的阳光比较明媚,而到了初秋的萧瑟时节柔和的阳光反而会有一些刺眼,八点钟的城市已经繁忙起来,虽然病房有不错的隔音设施,但仅有的汽笛喇叭声还是时不时以风为媒介传入耳中,我四下窥探着周围可能正拿着望远镜朝病房内窥觑的人群,又会有突然会有人拉开背后的帘幕这样的不是没有可能的担心。伴随着微风入耳的声音和.............衣服落在地上的沉闷声.............果然止不住的乱想。就像走在街上遇到美女会忍不住的幻想她裙子下的裸体是怎么样的一样无聊。
我没有告诉她,其实只要把眼神向后撇去就能看到玻璃中的极不清晰的映像。
胸口有些沉闷,为了避免胡思乱想,我只能继续把头更远地探出窗外,大口的呼吸有些清凉的空气。如果从后面看的话,我现在的样子大概就是搭在窗台上的死尸的样子吧。
“抬起身子来,挡好了。”宁对我懈怠工作的行为提出不满。
“啊啊还没有好吗..........”我用胳臂撑着窗台,头却不自觉地垂在胸前。这种时候,谁会有心情看风景,更不会有闲心找偷窥狂。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希望可以稍稍扭脸过去。我试着不动声响地把头歪过去,每一次毫米级的挪动颈椎都像缺油的转轴在耳边咬出刺耳的摩擦声。
“为什么我非要做这种苦差事啊。”我心里偷偷这么呐喊着。
不对不对~~~~~~~在我像拨浪鼓一样摇头否定这种偷窥行为的时候,宁终于换好了衣服,“好了,可以转过来了。”
我转过头去,宁还是穿着和以往风格一样的米白色长裙,亚麻色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两侧,酒红色的瞳孔像酒杯中挂壁的清澈,穿在身上略显蓬松的长裙包裹住宁纤细的胴体,仅仅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和白皙的手臂。
“走吧,去办理出院手续。”我牵着宁的手朝病房外走去,她却把我的手臂朝反方向拉扯。
“怎么了?”我回头看着在原地不动的宁,我们俩的手臂近乎被拉直。
“你背我。”宁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征求同意的样子。
“可是……你不是好了吗?而且也吃过饭了。”
“不行,我还不能走路。”
“那是骗人的吧。”
“不管,快点背我。”
“就算这样说..........”我看了看病房中的其他人,“啊.............很难为情啊…..”我有些犹豫。
最后还是妥协了。因为她的颜色就好像在说“如果不背我的话,我就记恨你一辈子。”
我蹲下身子,尽量回避掉周围人的目光。
穿过病人拥簇的走廊能听到热闹的鼾声,直升电梯前也等候着大量人群。为了避开可能的围观者视线,我选择从楼梯中跑下。仅仅四楼的高度并不会消耗掉太多体力,与其说多亏了层数不高,更应该感谢宁瘦弱的体型,本来我也不是强壮的人,出乎意料的是宁身上的裙子要比看起来沉得多。因此她和漆原谁更轻一点呢?我才没有那个闲心比较。反倒是宁对我这样粗暴地跑路方式不满,不停地捶打我的头部,“走楼梯就不能慢一点吗,我现在可是病人。”
“病人就不要说太多话了,”我一边反击,一边还是适当的降低了速度。老实说仅仅几楼的高度已经有不少异样的目光从我眼前穿过,但宁还是毫不在意的样子锤着我的肩膀:“再慢一点..........”
直至打到出租车时,宁才不情愿地从我背上下来。司机还在一路赠送祝福的话,我只能拼命解释我们只是兄妹,结果司机变本加厉地谈吐羡慕,一直到下车我也不知道我的解释有没有进入他的耳朵,然而如果不是这该死的必要解释,我一句话也不想和他说。反倒是宁毫不在意,不论司机怎么起哄,宁都贴在我身边,下车后仅仅几步路的距离又跳到了我的背上。
甚至连应找回的几元钱都没有等,我便关上了车门逃走。
相比之下这里就要萧瑟很多,完全就不需要担心会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因为根本不会有人在这里出现。
这里算得上是政府没有明文规定,但似乎已经成为共识的禁止入内的区域。和富士山有政府明令禁止的广袤地域不同,这里完完全全就是一座正在荒废掉的人文废墟。虽然之前已经来过几次,但那种触目的荒诞还是令我有种无法言之于口的感触,宁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住了十余年。周围便是学区,但绝对不可以在这里上学,因为即使是拥有百年名校之称的朝阳中学,也经受不住孤寒的落寞而挪去了更远的湖边。如今的小区只剩下唯一一栋的残骸,连学校引以为豪的民国时期大师提笔撰写的金字牌匾也没有带走,如今那块木板已经腐烂在百年名校的建筑垃圾里面。
带着这样的消极的心情登上沉积灰尘的楼梯,在五层第三个突兀清洁却有些锈蚀的门前停下来,掏出钥匙进入屋内之后,萧瑟的感觉才彻底消散。我把宁放下后大致扫视了一圈,即使是几天没有打扫的屋子依然十分清洁,厨房的碗碟也一尘不染整齐的叠放在桌案上,不过想来它们也不会被用到吧。然而只要站在窗台环顾一下就能明白宁为什么不要在家做饭的缘故。因为只要一走近,就会被荒废的景象吸引到,而外出吃饭则更不方便,想来这里也许是送外卖的员工也不愿意踏足的地方吧。不知道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的宁会作何感想,应该不会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答案吧。
“哥.........”宁叫住我,我回过头来发现宁正在衣橱里面取出一件叠好的深海色衣服,“这件衣服你试一下,我自己做的,不知道哥哥喜不喜欢。”
“宁为我做的吗?太感谢了。”我从宁的手中接过衣服,铺在床上展开来看发现是一件交领汉服,曲裾的样式,“宁原来会做汉服吗?”如果宁不说我近乎都快忘了自己家里还有这么一些旧物。看来我都堆放在家里没有带走啊。
“我猜的.........因为哥哥过去就喜欢.........”
那宁呢?其实我很想这么问,但是又觉得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因此把话又咽了回去。
我把衣服一点点展开来看,卷草纹的花式也逐渐显露出来,在海蓝色的底色上铺盖了米白色的卷草纹路,在穿插着深棕色的包边和淡蓝色亚麻制的袖口的衔接下,两种纯度不高的颜色恰到好处地糅合在了一起。
“花纹是印上去的,如果是绣的就好了.....”宁把头稍稍低了下去,好像怀有歉意一样。
“我可没有那样说哦,我可以穿上试试吗?”
宁期待地点了点头。
虽然衣服掂起来会有重量感,但真正穿在身上才发现只是薄薄的一层棉料,所以即便是直接套在衣服外面也完全不会觉得热。垂胡袖的袖长也接近回肘的长度,在上臂靠上的位置,有一条浅浅的缝隙,是做接袖用的。在绕襟,系上腰带后,才发现意外得合身,无论是身长还是细节都恰到好处。
虽说曲裾自汉代之后逐渐变成女性为主的衣物,但我还是喜欢儒雅一些的感觉。
我走到宁卧室中的落地镜前转了几圈,看着这样的衣服又涌现出一种熟悉感。
“我有做中缝哦........”
“我倒不是在担心那个。”我把身子转向宁,“话说回来,我有多久没有穿过汉服了啊。”
宁思索了一会儿说:“从哥哥离开以后,大概有一年多了吧。”
“有这么久了吗…….”我对自己喃喃道。
都记不起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接触汉服的,又是在什么时候把它们压入箱底。大致是在初升高的时候吧。因为之前的高中虽然都有社团不过班主任根本都禁止一切社团和娱乐活动,而学校也因为班级成绩名列前茅而只是对这样逾越校规的限令予以忽视。所以明明是学校成立的社团,活动却只能由学生偷偷举办,所以当时都会很羡慕日本这边的学校。不过说到底也就是这么回事了,在日本的几个月内我完全没有加入社团。
所以现在穿在身上才会有种久违的感觉,就连指尖触过熨斗在衣服上留下的折痕都熟悉得不可救药。
“那么,”宁在我身边欲言又止几次后终于开口了,“那么我可以索求一些回报吗?”宁轻微的声音像是掠过湖面的微风一般带起些许波纹。
“当然了,宁想要什么呢?”
“那么........我希望哥哥多陪我几天,不用太长,直到假期结束就好..........”
所以说一个人感觉孤独的话就说出来啊,漆原为什么都不肯说呢?“可以呦,”我强制自己从那片废墟中走出,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地抚弄着宁的头,她则一下子扑到了我的怀里。
“太好了。”她的样子让我感觉有些抱歉。
宁那边的病假到不用担心,而我那边本来只是平白多出来的一周休息时间,,所以说即使要卡着上学时间的话,也不会有多长时间。我带着歉意对宁说:“不过........学校假期只有一个星期,算上在日本度过的两天.........也就是说.......即使尽可能的晚一些出发,也只有算上今天不到两天的时间了..........”
本来已经准备好接受失望的目光,但宁还是轻声对我说:“没关系,足够了。”
“那.....作为补偿,我会准时回来陪你看爱丽丝的,不管那天是什么时候。”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确定,这样的承诺真的能算是补偿吗?明明已经约定好的内容被新翻出来作为补偿,宁真的不会介意吗?我在心里这么翻酌着。
“恩。没有关系。”
爱丽丝的约定(二)
次日,宁带着我来到六十多公里外的城郊的一处天文馆,宁告诉我,这里是全市唯一一家,而我们很幸运地就住在附近,至于这座一万五千平米的场馆要设立在郊区的原因,自然就是周围没有高大建筑物的遮拦。
下车后,我随着宁的脚步一路奔向面前那座极具后现代主义风格的弘大建筑,浅灰色的墙体上面覆盖了湖绿色的通透玻璃半球,穿越挡住视线的绿化林后,才发现场馆更像是倒在桌面上的圆底烧瓶一般,倒映着的蓝天如同浮动着绿色漂流瓶的海湾涌向绿色的沙滩,整座场馆突兀在郊外广阔的绿地中央,四周仅有的是低矮的杨树和近处四散开来的不知名的娇弱的单瓣花,除此之外的场馆之外,是连一栋用土堆砌平房都没有的广阔空地,连距离最近的高楼群放眼望去都是如此渺小。极远处看起来只露出半个头的烟囱,正不断地向天空吞吐浓厚的白色云团。如果这里的天空能够晴朗一些的话,也许在夜晚能够看到银河吧。
宁告诉我,早上这里是不收费的,而晚上则会有天文台等很多收费设施。虽然我在想为什么不要花一些钱选择晚上观摩真正的星空,但我立刻又明白了这个原因,因为我根本没有办法呆到晚上再回去,而宁则一直在以“用自己的设备看到的才有意思”为由替我圆场。
然而我又很快发现,即使是市里唯一一家,也是大型的天文馆竟然也没有什么人到访,即便是走进馆内也只有稀疏的几名工作人员前来引导,我在礼貌性地赶走了喋喋不休的向导之后,才算安静了下来,穿着运动鞋走在瓷制的地板上连脚步声都隐蔽起来。
透过湖绿色的玻璃,能够很好地仰望还停滞在东方的太阳,仰望炽白色的光线使我的瞳孔渐渐收缩,走进大厅内部的同道时,瞬间昏暗的环境时视线前的照片被覆上斑驳的浮动绿块。我跟着宁的脚步走过由AR技术投影在头顶的狭长隧道,漩涡星云与玫瑰状星云等交替浮现,两侧则是不同时期用天文望远镜,甚至是卫星拍摄的璀璨照片。虽然我自己也会时常接触摄影,但是我明白,那样的星空绝美一定不是我这样的三流业余摄影爱好者拿着望远镜能够捕捉到的。
在隧道中不明所以地穿梭了十几分钟后,进入到的是类似博物馆性质的展厅,广阔的展厅里面陈列着琳琅满目的能叫出名的和不能叫出名的陈旧仪器,不过大部分都是被贴上的“仿制”的字样,想来也对,像我们这样的三线城市是基本不会藏有什么珍贵文物的,更不会有古观象台这样雄伟的设施,就在通透的绿色玻璃墙体外,现代仿制的浑天仪还在沐浴着日光,巍峨的青铜球在漏壶的水流侵蚀下逐渐显露出比文物还要真实的绿色锈迹。而在它对侧的象限仪则显得崭新一些,距耳边渗透来的远处扩音器的讲解声音得知,这座象限仪是几年前才新仿的,就连上面的铜锈也是仿古作的。之前在使用的那个因为经过好多年的风吹日晒现在看起来比真的还真。
在整个场馆的中央,是一个直径约有三十米长的原型高台,仅从上面覆盖的半球便可知道这就是晚上才能够开放的天文台,和每个学校都有的形同虚设的观景台不同,铺在球体上的被打磨成镜面的钢板毫无保留地反射着从头顶传来的光线,里面囊括着一台巨型的天文望远镜,它所指的位置,应该是北极星的方向————一切都是我的猜想。
宁的脚步仅在这台巨兽前停滞了下来,我能明白她希望能够迈进去的强烈愿望。但围栏前挂着“每晚7:00——12:00开放,周日不开放。”字样的告示,也就是说,即使我能够陪她至夜晚降临,也什么都看不到。
“走吧。”她轻摇了摇头,牵着我的手离开天文台,我侧望了一眼这闪耀的球体,“下次回来的时候会开放的吧。”我这样对宁说,得到的回答却是“没有关系,就算什么都不用,也可以看到很美的星空吧。”
我的脑海中一直凝滞着宁的话语,那样的话算是对自己最大程度的安慰了吧,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知道,如果没有望远镜的话,估计连普通的流星雨也看不到的吧,如果是宁家里摆在窗台的折射性天文望远镜,也许只能够看到模糊的土星圆环,而对更遥远的地方却触及不到,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问题果然还都在我。但就算怀着愧疚感,我还是必须在下午三点的时候离开。算上返程的时间的话,差不多就是现在了。不知不觉地便在天文馆内经过了整整一个早上,而因为急于赶时间回到日本,我只能匆匆买下了一只六分仪做纪念品送给宁,连句告别的话都是匆匆留下的。我打了车直接开向火车站的方向,从这里乘火车前往首都,再乘飞机到东京,再换回火车回到奈良,这样计算着,时间应该够了,虽说沿新干线到京都转动车到奈良会更快一点,但是却怕仓促之中会迷路,所以还是选择了相对简单的路线。时间算来是差不多的。
没有想到的是飞往东京的飞机不分场合地晚点了,做到飞机上已经是晚上的七点钟,掏出手机准备关机的时候才发现宁发来的短信,是告诉我她送给我的汉服忘了拿,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再返回了,只能怀着歉意要她帮我保存一段时间。飞机升空的时候,我把手机关机放回了口袋里。飞机沿着水银灯的光亮前行,直至飞往高空才变得一片漆黑,只能够看到下方的星星点点,首都的夜市才刚刚开始,所以俯瞰不到电视中的城市一般的灯火辉煌。渐渐穿过云层之后,透过舷窗看到的是外面的一片漆黑,如果集中注意的话偶尔也能够看到飞过窗口的几片灰黑色的积雨云。这样的夜景实在有些乏味,索性释放了压制了一天的困意,趴在桌板上睡着了。
醒来则多亏了乘务员的播报和飞机在云群中的震颤,飞机已经近乎要下落,地上的街灯在机翼下的夜空中绽放,缠绕在楼房各处的霓虹灯将远处微小的建筑物轮廓勾勒出来,流动的车灯好像祈愿的河灯在深沉的河流中浮游,这样的夜色下似乎还能够听到酒吧里掺杂在喧嚣中的吉他和弦。但我现在并没有兴致去欣赏这些,下意识地看下表,分针刚刚流过十一点钟,这样的话在十二点之前一定赶不回去了。飞机挺稳后,我迈着踉踉跄跄的步子离开了机场,因为没有带行李,所以不用耽搁更长的时间。幸好沿着机场外的路灯一路小跑就到了下一站的起始位置,我跟随者道路两旁的欧式庭院灯的指引向前,不知道是何种原因要把庭院灯摆在路旁,灯光没有很亮,大概只是能够指明路况的程度,架起微弱白光的黑色长杆与灯托也近乎消失在远处的暮色之中。
也许这样的灯本来就不是提供照明的,也有可能是电力不足的缘故。我带着这样毫无紧要的想法朝着火车站的方向奔驰,最终还是赶上了没有晚点的夜间火车。“没有晚点或者说能够赶上真是太好了。”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坐在靠窗的位置,急切的心情不断促使我向窗外看远处的灯光是否后行,大约在等候了十五分钟后,列车终于缓缓发动了,如果顺利的话,两个半小时就可以回到奈良。心里是这么想的,但焦灼的心情依旧没有消减,毕竟跟漆原说好的会在开学前回来,现在看来一定是违约无疑了。“那只是我单方面的承诺,漆原不会在意的。”我这样宽慰自己,但很快羞愧,准确的说是不安的心情又像埋进湖底的气球浮现。
————漆原现在在做什么呢?应该已经入睡了吧。
明明希望她能够在门口迎接我回来,不过现在想来她还是忘掉的好,我已经迟到了,况且我也不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大概两年之后我就会离开,以后要在哪里生活还没有想好,不过对于寿命仅剩余三年的我来说,最后的一年怎么说都好办,事到如今我竟有些感谢老天爷把世界修饰成这样,也没有赋予我独存的特权,这样最少我不会看着每个人渐渐褪去,也不用亲身体会世界趋于冷却,最终世界只剩我一个人,回到家的时候,灯是关着的,拨动开关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因为早已经没有人去操作发电,客厅和摆有两张床的卧室没有另一个人的身影............
打破无聊幻想的是口袋中传来的震动,掏出手机的时候才发现是那个被标记了红色的号码,我怀着有些忐忑与不安的心情接通了手机。话筒中传来的是那边刺耳的寂静,在我呼唤很久后才有一个朦胧细微的柔弱声音传出,很快的就被列车在轨道上颠簸的声音与即使是深夜也不停息的喧哗声盖过,我甚至没有听到她说的任何一个字,通话就被那边中断了。后来我拨回去再没有人接听,再后来便关机了。我注意到在此之前已经有几次的未接来电。
“难道说这个号码的主人还没有消失吗?还是说只是单纯的诈骗电话?”对比之下后者很容易就被否定,骗子才不会对一个没有接通的电话抱有如此的耐心,《午夜凶铃》中的桥段更不会在现实中出现,如果说老天把人们抹去却偏偏留下了鬼魂作祟才真正可笑。那么,为什么被标记了红色呢,没有任何姓名备注的号码。
是我标记的吗?在什么时候?
这样的疑问被停车后的亮灯中断,终于到了奈良。
站在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凌晨的三点,宁询问到家的短信也已经被无视了三小时,我在慎重地回复后,终于迈进了敞开的楼栋大门,早已没了欣赏夜景的雅趣,拖着乏累的身子登上电梯,楼内很寂静,仅是我迈在地板的脚步声就足够将声控灯打开,电梯升降开门的声音都变得烦嚣。踱着缓慢的步子,尽量不要让脚步声叫醒梦中的邻居,而后像盗贼一样悄无声息地用钥匙别开家门,悄悄地走进屋里,这样就应该不会吵到沉睡的漆原。
屋内并没有很黑暗,还有嵌入墙角的莹绿色安全灯隐隐作亮,转过通入卧室的客厅转角,我不禁被眼前的景象震诧到,一时僵住在还探出了半个头的墙角。
漆原正弯着身子倚靠在亮着安全灯的墙上,银白色的头发像暗淡的群星一般闪烁在被夜色笼罩的昏暗墙皮上。她的左手贴在胸口晃动着戴在脖子上的月光石吊坠,低着头的目光凝滞在摇动的钟摆上。我诧异地想要躲开那失落寂寞的眼神,脚尖却不自觉地在平滑的地板上擦出了声音。漆原从凝滞中发现了我。
“欢迎回来..........良.......”
最好的告别
早间班会前的教室依然空空荡荡的,也许是昨晚仅仅假寐了不长时间便来上学的缘故,大脑依旧昏昏沉沉,如果松下不来的话,我也许真的会就这么睡下去。而今天,松下久违地出席了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身影的晨间班会。但即使这样,他依旧是一副萎靡毫无生气的样子。
“喂喂........”松下坐在讲台上用及其低沉的话语向各个方向没有目标地扩散,听到他沉闷的磁性声音,潜伏在大脑中的睡意顷刻间被唤醒,本来打算撑到他离开教室再睡觉的我,手臂终于支撑不住大脑的重量而趴在了桌子上。
“没有人吗?”再次呼唤了几句仍没有人理会他,我最后的目光停留在他戴着和我一样睡眼惺忪的眼神像鼬鼠的尾巴一样四处张望了一会又潜伏回了手臂里。讲台的高度一点都不合理,松下应该会这么想吧。大概只比我们现在的课桌高出一半的讲台,松下只能坐在讲台后的高台上弓着腰趴在桌子上,这样的话,大脑的血液真的不会回流吗?但是松下似乎一点也不介意的样子用懒洋洋的语气对着地板说:“没有人吗?没有人的话老师就睡觉啰,晨间班会大家干什么都好,注意不要把老师吵醒哦。”他这么说也没有人回复他,实际上,现在离晨间班会开始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只是我和漆原在天空刚刚放亮不就久来到了教室。现在这里除去趴着睡觉的我和漆原,整个教室里应该还不到十个人吧,自然了,他们的大多数也和我一样闭目冥想,剩下的可能连台上趴着的班导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吧。从开学以来基本没有来上过课,恐怕隔壁给我们代课的北沢老师都要比他还熟悉吧。但他还是毫不在意的样子,总是会时不时地出现在教室里打理一些琐事,因此他在班里就更没有人气可言了。
随着逐渐向后推迟进门的脚步声,我的思绪也像不受控制的沙子溢到别的地方去。
昨天的事情已经不太能够记起了,只能依稀回想起昨天,更准确地说是今天的凌晨三点,我才回到家,本以为正在熟睡的漆原却还在等着我。
后来,莫名的不知是冲动还是什么的情绪冲上头来让我浅浅地抱住了她,漆原娇小的身躯依偎在我怀里,没有挣脱也没有靠得更近,“谢谢你,”漆原温柔的低语像夜中奏鸣的钢琴,任由寂静拨动的琴弦泣而又止,即便是最出色的琴师演奏的最伟大的钢琴曲亦不及此的十分之一,“谢谢,良......已经很久没有抱过我了........”我被这种突如其来的突兀感打断,漆原渐渐把自己朝后推开,欲言又止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着头把头低了下去,被刻意压制的声音像将要崩开断弦一般,“对不起,”她又把身子后退,直到我们之间间隔了足够的距离,她才继续对我说:“抱歉,刚才的事情和我说的话请忘了吧。”还没有反应过来,漆原又躲回了录音室,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她上了锁,屋内很久都没有钢琴的声音传出,无论是肖邦的夜曲还是胡乱弹奏的杂音,都没有。
我试着把耳朵轻轻贴在门上,只能听见门内浅浅的呼吸声。很长的时间我都坐倚在录音室的门前,故意向后用力挤得木门发出抗议的声音,这样如果漆原开门的时候我一定会向后栽倒而注意到她。但整个夜里我都只能感受到从她紧贴木门的后背传来的心跳声。
如果这种时候去敲门的话,一定会被讨厌的,这种想法在脑海中萦绕了几圈之后就被打消了。
完全没有办法走进她的世界,只能模糊地感觉到她是在挣扎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就要这样忘记?还是说我让她想起了从前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比如恋人的消失?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应该是做了很出格的事情吧。因为就算忘记对方,心中留下的缺口却是没有办法填补的。说不定就是这个原因,漆原才郁郁寡欢?
我们就隔着门倚在彼此的背上,直到黎明到来我们也没能再说上一句话。冷静下来的我觉得真的是自己对她做了很失礼的事情。我想要向她道歉,但她一直在躲着我。
“好像又回到最初见面的状态啊。”忍不住地朝桌面叹了口气,明明是大脑完完全全被困怠席卷,却还是不能停止把思绪牵往漆原。
打断我困倦和混乱的,是不知道第几堂课上的松下低靡的声音:“诶,现在是第几节课了?”
“松下老师难道是又在办公室里睡过头了吗?”后排的女生和他开玩笑也毫不在意,反而是用更加萎靡的声音对班里的同学说:“大家不要学最后排的那两位同学哦。”
我注意到松下得话才悄悄抬起头,渐渐清晰起来的视线中映入的是松下瘦削的身影,刻意打扮过的西装衬衫也因为长时间的趴伏而扭出了褶子。
“你们两个人该不会昨天在夜店中遇到了吧,所以玩到很晚?”
松下的话引来班里一阵哄笑,即使这样,漆原也完全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才没有。我很想这样反驳松下,但疲于张口的我只能任由他挑拨。
“真是太不厚道了,良人小弟,”
不要那么叫我啦。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的班导,下次如果在夜店见到我还是应该请我喝一杯啊,漂亮的女服务员就不需要了,我可是很专一的”
“我要揭发老师,”坐在前排的风间转身对身后的同学说:“前几天我还看见松下和隔壁的女老师逗趣,原来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松下却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咳咳清了两下嗓子朝我们身后的后黑板说:“那么现在开始上课。”
这样异常的情况不禁让我有些意外,因为自从松下担任班导以来,基本上没有在属于自己的课堂上出现过,而大多数的数学课都是隔壁班的年轻女教师来代课。恐怕现在的他连进度在哪里都搞不清吧。
果然,他在侃侃而谈几分钟后就有不满意的声音发出:“老师你讲的这些在上周就讲过了。”
“是,是吗?”松下少有的在白净,甚至有些怠惰病态的脸庞显露出些许愧疚,鼻梁上高高架起的深不可测的眼镜中,遗憾被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抱歉。”他仅仅是这样说过之后,进度便回到了正轨上。之后不正经的气息又暴露无疑。
——要愧疚的话就持续久一点啊,反正这是你自己造成的。我一边托着头把视线转向还在沉睡的漆原,一边这么想着。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耳中不经意间流进去的声音让我发现,原来松下的授课方式并没有想象得那么逊,或者说比隔壁代课的老师还要高超不少。
——既然如此就认真教课嘛,还要麻烦其她毫不相关的人。其实这么说也不完全正确,据说隔壁的女老师正是松下的追求对象,至于对我说这些的人,正是松下——他会时不时地地打电话过来不厌其烦地找我倾诉。
“良人小弟啊,我找到追求对象了哦。”
“关我什么事?”
“良人老弟,奈美她不理我了。”
“你们还没有熟到那种程度吧,而且关我什么事?”
“老弟不要这么冷漠嘛,我可以帮你搞定漆原酱哦。”
“要你管。”
结果每次的通话都被我无聊至极地中断,但他依旧会乐此不疲地不时打电话给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对我抱有如此兴趣。
至于北沢,就是我们的数学代课老师。所以我对她的印象仅限于外表。一头如长夜一般漆黑顺滑的长发垂于腰间,白皙的皮肤被灰黑色交织的鱼尾裙覆盖,不着修饰的面孔一眼看来有些平平无奇,到细究起来就能发现透露其中的稳重神韵,对我们来说更像是自家严厉的大姊一样。
松下居然这样让自己的追求对象代替自己做一些完全是自己逃掉的事物。而老师则是以前辈的锻炼为由一直尽心尽力给我们代课,实际上松下只是比她早一年来到这个学校罢了,而且我们是松下的第一届学生,也就是说在我们之前,他根本没有任过课,只是单纯的挂名而已,想起来真让人火大。
看他之后似乎是真的用心投入到了教学之中,也完全把后排唯二两个心不在课堂上的两个人忽略掉了,我索性又趴回到桌子上。“从开学到现在我究竟旷掉了多少课呢,”我一边望着左边还在沉睡的漆原,一边心怀愧疚地思索着,“或许反过来说会更准确,开学两个月来我究竟出席了多少次课呢?恐怕只是摊开双手就可以数的清的次数吧。”但是好在我的成绩一直还能名列中游,但是漆原就从班级的前茅掉到了现在和我差不多的位次,据说校长曾要求班主任和她谈话,但都被松下敷衍过去了,这样想来松下并没有那么的坏,更有时候会觉得我会和松下比较合得来,虽然他时常会像喝醉了一样说些不靠谱的话,但我并不讨厌和他说话,至少不会像对治学严谨的老师一般敬而远之。另外我会比较感激的一点是,他也曾“好心”地为我提供一些漆原的情报来交换北沢老师的“数据。”
“良人小弟,漆原的生日是十一月二十八号哦。”
“我早就知道了。”
“漆原的胸围是76a,这是准确数据哦,是我千辛万苦找体育老师为你要来的,差点被当成变态........当然了,为了不引人注意,我把班里所有学生的数据都要来了,如果良人小弟需要的话我也可以给你哦。”
“谁要这些东西啦。”
“体重呢........”他在办公桌上铺开了像学生作弊用的缩印小抄一样的表格,“是44kg,还有身高是............”
“我不需要........”我正要离开的时候,他把纸片塞进了我的手里。
“那么作为回报,良人小弟是不是也要提供点什么呢?”
“我才不要和你交换什么东西。”
“哎呀,不要这么绝情嘛.........我只是想要奈美的三围数据而已........”
“这种事情自己去干就好了,我才不要和你同流合污。”
“目测不准确,她又不用去上体育课和游泳课.........体育老师那边也帮不上忙........而且会被当做变态的。”
“你本来就是。”
“哈哈.....”松下终于羞愧地挠了挠头,“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下奈美,况且如果是良人的话会比较方便。”
“方便?”
“在奈美上课走到后排的时候你就可以举手把老师引过来问她呀...........明明这么简单。”
诸如此类的班导问话基本上都会是这样的结局,从最初进入办公室时的恐惧到现在基本已经习以为常,办公室的其他老师们都会主动对我说些诸如:“呦,今天松下又要问一些奇怪的问题了。”之类的话,所以我现在能够比之前对待陌生人更从容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松下。还有些困的我低头抽出手机在桌子下面翻看,“记得当时松下说漆原的手机号是多少来着?”那时候并没有认真听,手机中也完全没有存入漆原的号码,但是不论怎么想都会感觉————为什么当时松下说的和这个手机号好像,就是红色的那个。
带着困倦的疑问不一会儿就消浸睡梦中在,在快要下课的时间,松下终于停止了讲课,在下课铃声响起的前几秒他问我们:“白柳和太刀川没有来吗?”
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向人询问,我才抬起头注意到今天坐在我前面的白柳一直没有来,靠后门的太刀川也是。
“好像是生病了吧,他们昨天就有跟我请假。”前排的风间抱着头半倚靠在后排的桌子上对松下说。
“是吗,也太过分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班导,应该向我请假才对。”
“但是通常的情况下松下不是应该在办公室冬眠吗,应该叫不起来的吧。”就算风间这么说,松下下课后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最后又在桌子上趴了片刻的在下一堂上课铃打响时,松下只好无所谓站起身地耸耸肩对我们说:“希望没有去情侣宾馆,但是再过几年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引来一阵诙谐的笑声之后,松下在准备离开教师时突然停下来对我们说:“那以后的班级零碎杂物就都交给千叶老师吧。”
“不交给北沢老师吗?”
“随你们便啦,看你们比较喜欢谁啦。”没说完,松下就挥着手走了出去。
我在朦胧中向着那一身满是褶皱的白色西装衬衣追出去,走廊上不确定的身形在窗户与墙壁之间踉跄摇晃,瘦削不堪的背影似乎很快就会被走廊拐角处的黑暗吞噬殆尽。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昏睡没有醒来,松下的步伐好像在逐渐变得轻盈,身体也趋于透明,有说笑着的学生在他的身影中无声穿过,好像————他不存在这里。
“松下老师.............”我远远地喊出了他的名字然后追了上去,几道诧异的目光在我眼前飞逝,“松下老师...........”
他若无其事地回过头来,深度的眼镜中的萎靡眼神依稀透露着从未有过的笑意,“呦,良人小弟,有什么事情吗?不过我可是比较忙的,如果有什么事情就去找千叶或者奈美,我刚才就这么说过了吧。”他说完又转过身离开,愈发轻盈的步调似乎就要挣脱地球的束缚。
“松下老师......”我又一次在离他不远处呼唤,他在迈出几步后终于又回过了头来,他诧异地看着我然后摘下眼镜,对着冰冷的天花板轻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原来你发现了啊。”
“发现什么?”我望着站在不远处的松下,摘下眼镜的他的眼中连萎靡的神色都消失殆尽。
“你都明白的吧,”他回过头朝着没有人的地方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对我说:“以后没有机会在相处啰,良人小弟也好好珍重一下身边的人吧,因为很多的人都是在悄无声息中在你的世界中退场的。”最后他再一次对我报以微笑,已经模糊了的视野中不知道里面究竟蕴藏着怎样的感情。“那老师就离开啰,不见。”他用背影向我挥手,直到在走廊转角处看到一片闪耀的星光泛起。
我朝着那片星尘奔去,转过拐角处却看不到任何可疑的背影,只有来来往往穿着制服的学生在走廊与楼梯中上下穿梭。
那么,我刚才看到的是怎么回事?
站在走廊的我无论怎样回想也记不起发生了什么,等到上课铃声响起时才回到教室。
异样的感觉一直在教室中挥之不去,明明记得什么,却又完全想不起来。我用手指沾过眼角并没有湿润的感觉,这样就表明一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离开了,不,即使是重要的人也没有问题,我能很好地控制自己远离那些负面情绪,就像以前的很多人一样,这都是我练习过后的成果。我可以一直这样下去,麻木到无论是身边的朋友消失还是世界趋于毁灭,我都能不动声色地谈笑自若,也能在悠闲声中躲在墙角静待这一切的发生。
最好的离别是悄无声息,在不知不觉中退场就能避免在悲伤的泥沼中愈陷愈深,即便是昔日的挚友也一定能够在时间的长廊中被磨灭殆尽,所以只要距离足够,加上时间的催化心中的印记就能够淡去,直至被抹平。如果哪一天我面临消失,我也会在悄无声息中远离这个地方,也许是躲在山洞里,也许是一个人在游乐场内,然后等待着被什么人遗忘。
第三人的眼睛(一)
下午的阳光还算得上明媚,入秋了的微风细雨还没有来得及把窗外涂成一片金黄,包裹了些许阳光的寒风还不至于让人冷得战栗,但此时此刻的班级却好像肃杀了一般全然寂静,只有令人惊愕的哭声在班级后排作祟,我在回班的路上就隐约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为了不引来别的班级的同学围观,前后门都被风间上了锁,也就是说,现在的老师也被铁门结实的拦在了外面。
好在月奏在给老师说明了情况之后,老师也自觉地离开了外面。
已经是晨间班会后的第一节课了,不知道为什么班会也没有老师出席。虽然这样正好,不过总会感觉哪里怪怪的。现在班里的同学都有些愕然地望着太刀川的方向窃窃私语。在我来之前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听说好像是因为一个女生?似乎是这样的。
尽管哭声并没有很大,但结合了窗外恼人的蝉鸣混响就让所有人说不出安慰的话来。我也只是靠在一边,看着他呜咽起伏的后背。
看着他的样子,就好像自己被溺入深海,呼吸困难。
时间算来大概是第二节课的一半了,太刀川才终于平静下来。
听从风间的指示,我和石川等几名男生送他回家。以前都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他,直到搀着他的手臂时才发觉他大概有一米九的身高,而且手臂也有我两个粗。但是我却完全没有心情在意这些,现在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消失。
是不是谁消失了。我有这样的敏感,因为我还记得曾经有个女生对我说过的话: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应该没有必要这么悲伤吧….”没错,在很多人消失后现在愈发感觉她的正确性了,虽然现在想到她…….还是会有那么一点难过。
我的袖口在送他会寝室的路途中就被他的袖子浸湿了。
因为有些担心他,石川和风间几个同学决定留在这里,其他同学回班上课。我在犹豫片刻之后也离开了。
“根本不需要这样悲伤,因为完全没有什么嘛….”这种连自己都骗不了的话,还是不要说了。我这么犹豫着开门离开。
在我脚跟离开门外的时候,他终于用乱了节奏的呼吸疲惫地开口了:
“你们还记得白柳吗?”
我远远望着他低下头,然后加快步子离开。
白柳,白柳柒月,就是坐在我前面的女孩子吗?不记得她的样子,也不记得我们究竟是否有过对话,甚至连名字都只能够翻阅还工整摆放在书桌上的课本得知。看着前排的空座我的心情也沉落下来,明明不是遗忘了吗,为什么还会有莫名的伤感,为什么太刀川还能记得,就像..........当时一样。
一天都这么沉沉闷闷的,看着同学陆续离校的背影我才想起放学这件事。
放学后,我被月奏拉到了音乐教室,她是以拉拢新社员为由把我带到这里,因为这里常被用作音乐社团的练习场地与录音室,但即便如此,为了不打扰其他成员的练习,我还是只能够躲在演出台的幕后与月奏进行压低了声音的对话。
“真是的,”月奏在围绕着小号与鼓声的后台抱怨,“如果第五会一些乐器,比如笛子或者钢琴之类的话也许就不用在这个地方听些嘈杂的嘶吼声了。”
“真可惜我并不会这些东西,”我一边敷衍着月奏的话,一边用侧耳手机了些台下练习的声音来,除了生涩的演奏技巧之外并没有办法断定他们的水平究竟如何。不过我听起来并没有那么差嘛:“我觉得还不错啊,只是还不熟练罢了,再练习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月奏则是郑重其事的在我的肩上拍了两下,”喜欢音乐的话就该严格一点啊,在他们手中被肢解得这么残忍,根本不像在练习啊,要知道,音乐也是有生命的。“
没错,它会以回响的方式伴随我们一生,直到重要的东西被我们重新拾起。
不过听着月奏如此不合时宜的发言,我还是耸耸肩对他说:“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啦。”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音乐就是我们的生命。”她在对我报以浅浅的微笑之后,又问我:“那么,如果是你又会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加入我们的社团。”
“我又不会乐器,漆原的话倒是不错。”我把后背依靠在墙壁上,随意地摇了摇头。
“关于留音我也不是没有那个想法啦,但她始终不肯加入进来,如果是第五的话应该能是够做到的吧。”她思索了一下继续缩:“况且学个乐器也不是什么难事,像你这样听过那么多曲目的话学起来一定很快的。”
“我才不要被你嫌弃。”我稍微改变了一下依靠的姿势,我不禁想:我到底是什么时候了解过过这些曲子的?在脑海中翻阅了一阵毫无结果后,我继续说:“倒是有不少人都有我会吹笛子的错觉。”
"啊~~“月奏突然急了一下掌作恍然大悟状,”那么就学竹笛吧,反正留音也学过一些。“
刚刚得知的讯息让我忘记反驳月奏。“诶?漆原也会吹竹笛吗?”我只听过她弹钢琴耶。
月奏好像说漏了嘴一般惊讶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原状,“无所谓啦,反正告诉你也没有问题。”月奏转过了身去,“笛子什么的留音也会一点啦,据说是跟她的前男朋友学的吧,不过和她的钢琴水平相比吹得很烂就是了,反正她前男友吹得也不怎么样,而留音的话就更差了。”
“前男友.....嘛。”不自觉地嘀咕出了生却该死地被月奏捕捉到。
“很在意是不是?”明明是在挑衅,但月奏的脸上依旧是平静地表情。“才没有。”很想能够真的装作不在意,但我还是不自觉地扭过了头去.
"脸红了呢,“月奏把头贴了过来,我想要避开这样的尴尬却被抵在了墙上,她看我这样便又把身子撤了回来,”算了,就算你问我也没有办法告诉你,因为我是跟留音保证过了的。“
看着月奏耸着肩膀自言自语般的神情,我再一次回过了头。“才不想知道。”正当我这样想时,月奏岔开了话题:
“另一个问题,关于太刀川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太刀川?我?”这样容易回答不负责任答案的问题本来打算搪塞过去,但月奏严肃认真的表情却是在告诉我这个话题并不是在开玩笑,所以我还是思索着回答了:“太刀川......嗯…...白柳的事情我不记得了,但是看太刀川的表现,应该是消失了吧,至于为什么还有记忆.........所以........我也很抱歉..........关于......”
好像我的回答并没有正中要害,月奏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的话,“我不是在问你这些问题,我想要知道,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办?如果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比如留音消失了,你会怎么办呢。” 她又停顿了一下,用抱歉般的语气继续说:“虽然谈论这样的话题会很对不起太刀川,但我必须要知道这一点。”
我被未预料道德话题和月奏严重的态度吃了一惊,慌忙中只组织了片刻语言:“就算你问我也.......”最终的回答还是被我含糊了过去,月奏带着不尽兴的表情结束了这个话题。但其实在被问到这个问题的一瞬间我想到的是徐玉妍还有孔佳,是我还记得的这两个人。所以我在想,如果我真的忘掉了她们会怎么样,但很快我又想到当时的我只是惊讶而失落了一番,如果换做现在的我应该会没有问题的。所有的伤痕都会在遥远的河滩中在不引起任何波澜的状态下静静地被白沙填补,这样一来连伤痛的可能性都全然消逝,最多只会在麻木的不安与违和中将剩余残存的感动遗忘得一干二净。
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我没有问题的,无论遗忘与否我都能够很好地保护自己。
回过神来的我已经被月奏不满地叫了半天。
“喂喂喂,我把你的名字填入社团名单喽。”我神游回来,月奏正俯在桌案上拿着钢笔在不知哪里来的社团申请书上填写着什么。
“我可没有写什么申请,加入社团是要写申请的吧,所以说就算你把我的名字填上了也没有用。”
“那种事情省略就好了,怎么说我也是这里的副社长,还是稍微有些作用的,仅仅行使以下职权应该不过分吧。”
“快把你那不靠谱的权力收起来,而且我也没有才艺,就算把我加进去也只是徒占名额。”
“没有关系,请不要担心。”月奏随意地挥了挥手,“不会占用你的课余时间的,练习的时候也可以不用来。”
“那为什么我要加入你们?”
“保密。”轻言细语回复我之后,她背起手在呕哑嘲哳的管弦声早已停止了的寂静中转过身离开了音乐教室。
虽然她走前低语着什么,但我还是隐约听到了那个声音————为了找回.........什么…..?
月奏离开后,我还在舞台的幕后逗留了一会儿,在探出头确认所有成员都已经离开后,我轻轻地拨开了带有斑驳感的深红色帘幕。放眼台下并没有先前想象中的那样大,反倒是层层而上的后排阶梯式座台让我有些震撼,在表演台的角落,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精致乐器,另一端则俨然静躺着一架庄严的三角钢琴,仅仅凭靠感觉就能够知道,那是漆原在放学后经常弹奏的钢琴。
我悄悄地拉出座椅坐在琴前,阖上琴盖敲打着木板幻想着台下的观众满席的情景。
不知道为什么这间教室一直为漆原敞开,她明明不在音乐社的名单之中,即便今天漆原并没有来到这里,月奏也仅仅是锁上了前门,而实际上漆原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光顾这里,因为放学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听不到钢琴的声音。
我坐在琴椅上,独自奢侈地享受着一个人的时光,指尖也在不觉间在想象中琴键上跃起,当然并没有想象中的美妙音符涌出,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寺庙深处传来的木鱼声。我这样失望着离开了钢琴,却在准备离开教室的时候,目光偶遇到了门外熟悉的身影,是漆原。在我准备追出去的时候,漆原却离开了那里。
次日,太刀川依旧没有出席课堂,而且整个班里的气氛也让人感到奇怪,所有的同学都感到了异常却也没有人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以至于整个晨间班会都在同学们的讨论声中度过:
“虽然说不出为什么,但是感觉好奇怪,明明察觉不到什么却觉得这样才更加异常。”
“是什么人消失了吗?”
“不会吧,除了太刀川之外的座位并没有桌子空下,也就是说不存在减员的情况。”
应该是这样,白柳的桌子在昨天放学之后已经被搬走了,这是连太刀川也没有告诉的秘密行动,而策划者便是昨天把我叫去音乐教室的月奏.
"难道昨天你把我调走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吗?“我在早间班会开始前,教室中只有稀疏学生的时候把月奏叫到了教室外。
面对质问,月奏依然是摆着无所谓的表情对我说:“才不是因为那个原因,不过,也算的上是一部分吧,因为那个是在我询问过你之后的临时起意。”我不禁对这个回答感到十足的疑惑,所以我继续问道:“这也太过分了,那样做不就像是欲盖弥彰吗,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为什么要避开我?”此时已经有不少的学生陆陆续续地踏进班级,我注意到几束因为我有些激动的话而产生的异样目光 。
但月奏一点也不在意地推开了我,在用埋怨似的神色凝视着我,“这也是为了太刀川,我与那家伙相处的时间比你更久,我比你更清楚如果控制不好的话,那家伙会做出什么过激举动,”月奏看我讶异得说不出话来,又把话题转移到了我的身上,“而且,这样不是更符合你的作风吗?‘忘掉就好了’不是你一直都在说的话吗?”
“我?”我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但月奏似乎没有对我解释的兴致。
“自己做过多么过分的事情居然全然不知道了,”她揪过我的领子,即便是仰视过来的眼神也令我有些惊恐,但她却毫不在意地无视者从身边经过的同学的窃窃私语。
“我......”我真的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吗…..对漆原?而且不记得了吗?
“自己好好去想想吧,最好全都给我想起来。”她丢下这句话后就回到了班级里,这个时候教室中已经坐满了人。虽然回去后漆原也问我和夜纱子说了什么才会这么生气,但被我以开了过分玩笑的理由搪塞了过去,我也没有想到漆原会真的相信这种不靠谱的理由。我很抱歉。
“那一定是真的太过分了,”漆原凑到我的耳边低语,“夜纱子很少会为自己的事情那么生气,良一定要去认真道歉。”
我只是失神地点头,然而我真正在想的却是:为什么月奏会知道我说的话,或者说我真的会那么做吗?但这很快就被我自己肯定了,就在昨天我还在想着忘掉的话会比较好。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问题:我忘记什么了吗?月奏….还是漆原?
第三人的眼睛(二)
想了很久也没有理出任何头绪,但确实在我的前面的座位不见了。
班里的讨论声是在北沢老师进来的时候中断的,他是我们班的数学代课老师。
然而她并没有把课直接带入正题,而是用责问的语气对全班的男同学发问:“今天在我的办公桌上发现了一封求爱信,不知道是哪个小鬼搞的鬼,所以说谁做的最好现在站出来,”等候了一段时间后并没有得到回应,或者说教室中因为突如其来的话题而鸦雀无声。“那么,我拆开了,”她自言自语地拆掉信封,打开扫视了片刻后露出了厌恶的表情,“署名是松下纯泉,是哪个小鬼?”
片刻之后仍是无人理会,只有讲台下的学生私下议论纷纷,“松下是谁?是我们的同学吗?”
“北沢老师,”风间举起手说:“我们班没有叫做松下的学生哦。”
“....是吗?”北沢老师将信将疑地在班级名单上确认之后才自言自语地说:“那可能是别的班的小鬼做的恶作剧,算了,现在上课,今天的内容是代数,”她在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的欲言又止之后,还是不满地开口了:“话说回来,你们的正式任课教师到底是谁?这么长时间都是由我来代课,还有,班导又是谁?”
讲台下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关于上些问题始终也没有讨论出究竟。毫无疑问,没有人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似乎她说的人在一开始就根本不存在,就好像是校长在安排分工的时候接去了电话,回来的时候正好把我们班空下了一样。对此我也疑惑不解。
“不是千叶老师吗?我记得有谁说过。”右侧的石川低着头对我说。
“好像是这样哦。”我确实记得有谁说过“杂物之类的事情就交给千叶老师”之类的话,但无论如何都寻不到声音的来源。
最终是北沢老师拍手叫停了我们,“那些问题就留到以后再讨论吧,现在开始上课。”
班导真的是千叶老师吗?我不禁这样怀疑,作为选修课的老师真的会被选为一班之导吗?但似乎确实一直没有什么人来管理班级的杂物,而千叶老师则是因为所任选修科目的原因而要奔波于各班的教室所以很少出席班内事物,这样的解释还真是完美无缺,但是,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会有相同的感觉————我们是不是遗忘了什么,在我们的一次呼吸、眨眼、乃至是心脏的脉动之间。
那么,松下会不会是我们原来的班导呢,只是因为他消失了,所以我们便把他忘掉了。这样的猜想不免有些莫名其妙,但实际上也有不少同学对此抱有相同的看法。
下午的选修中文课后,班里的男生就把千叶老师围得水泄不通,“香菜老师,你是我们的班导吗?”
“不是啦,你们的班导是.......是.........”千叶老师用食指抵着面颊,最终也没能说出那个被隐藏起来的名字。
“那香菜老师就来当我们的班导吧。”
“要叫我千叶老师啦。”老师依旧是以温柔得没有说服力的声音表示抗议。
“好的香菜老师,做我们的班导怎么样嘛,我们会很听话的。”
“不行哒,我只是选修课的老师,没有办法做班导的.....”千叶老师犹豫了一下继续对流露着期盼眼神的男生们说:“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老师也会很高兴的。”
几天之后,在班里近乎所有男生和部分女生的提议下,学校同意了我们的请求,千叶老师真的成了我们的班导。
在那之前,我们在周末特意欢送了不久前离开我们的人,白柳和松下,也就是办了一个小型的派对,太刀川也有参加。
但这个提议似乎是所有人的共识。
“太刀川那家伙没想到真的还能有勇气参加这个典礼。”月奏在派对闲暇时间把我拉到了一边的角落对我说。
“不要总把别人称作‘家伙’啊,而且太刀川也很努力了,如果是我的话,恐怕没有办法这样做吧。”明明暗恋了那么久,却一直没有走进白柳的世界。在看到月奏惊讶的眼神之后,我急忙补充了一句:“我是听他告诉我的。”
但月奏还是把身子背了过去,仰头望着天花板对我说:“你说的那些我都不记得了,不过.......你说的我也会常常考虑这个问题。”
“什么?”
“等你想起来自己究竟做过多么过分的事情之后再告诉你。”说完,月奏撩动了一下披在肩后的漆黑色长发离开了这里。
月奏说的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也记不起自己很多的曾经,总觉得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像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就好像被撕碎了的拼图怎么也无法拼接完整。甚至有时候我会怀疑我身边的旧友,那些消失的人,乃至徐玉妍和孔佳这两个名字本身,真的不是我在梦中梦到的吗?我在原地停滞了很久,把我叫醒的是牵手而来的小鸟游和三原。
“第五在发呆什么呢?活动马上就要开始啰。”
“哦,好,这就来。”
派对上的太刀川真的出席了来,说是派对,其实根本是班级组织的一场游校园的活动而已,其名为《第三人的眼睛》,意义是由我们这些成员赋予的,意思是有我们作为他们的眼睛代替他们再欣赏一次这美丽的校园,而我则是作为用摄像机全程记录的人。
当然,我们是姑且把松下作为学生中的一员而举办的。
“第五,快把镜头转到这里来.......”
“这里这里,从这个角度拍摄会比较好。”“第五不要太迟钝了.....都是你的问题,错过了好多镜头。”穿着紫色矢羽柄和服的月奏不停地对一旁拍摄的我发号施令。
“我知道啦。”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继续眼前的工作。
“第五今天看起来很是心不在焉啊。”一旁的石川发觉到了这一点,他拍着我的肩膀,身着西服的他说完又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是这样....没错。”我也不知道以这样的音量他能否听到,也许是对自己说的,我这样恍惚是以为————今天漆原没有来。
“年轻人就不要这么懈怠了,反正当时不也是你自己请愿说要来担任摄影的吗?我现在可是精力充沛呢。”月奏挺身用手拂着并没有明显凸起的胸口装作长者一样对我说。
“明明就是被自愿的,而且,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这是这么麻烦的差事。”面对月奏的嘲讽,我只能故作狡辩,实际上,这本身就是我半主动找到月奏要求参加的,目的也仅仅是单纯到可以义正言辞地偷拍漆原。
因为至今为止我都还没有存下她的照片。明明是在背后偷偷拿起相机摁下快门就可以办到的事情,我却一直找不到这样做的借口。
派对上实际出席的人数只有班级成员的大多数,除去没有到场的漆原及消失掉的白柳、松下,还有三十四人。这项确定人数的工作近乎成了我的每日功课,而令我感到安心的是,太刀川真的回来参加了这次活动。现在的他正混在同学间说笑,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我不禁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四处张望,天上是一片晴空,晴朗到连白云都不在此驻足,教学楼周围种植的樱花树叶被秋风染成了红色,清风吹动叶片相接揉出的“簌簌”声在叶隙和人与人之间传开。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爽发的带着不知名花香的空气在我的牙隙中溜过,伴随着的还有一阵矜持不住的呜咽声。
我从偷闲中回过神来,举起相机朝着声音来源迈步。
“为了纪念与感谢身边消失了的友人,干杯。”
“干杯....”
而在人群中始终无法举起盛满力娇酒的人是太刀川,像是什么东西牵扯了一样似举非动地在穿得略显正式的休闲装的长袖上蹭去止不住的眼泪。“不用担心,我没有问题的。”
派对在太阳正中天空上头之前就结束了,而我回到家的时候则接近傍晚。到家的时候,漆原正在录音室中翻动被她藏起很久的黑色长条包带。我下意识地回避着走过那里,却没有意地被漆原叫住了,“你回来啦,良。”
一个人的律动(一)
“我与那家伙相处的时间比你更久,我比你更知道那家伙会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已经两天了,太刀川依旧没有出席任何课程,明明想要去安慰他,如今却连找到他都是那么困难的事情。“过激举动,我知道那家伙会做出什么过激举动..........”月奏的话在我耳中愈扎愈深,直至心里再也按捺不住,我才终于决定在这样一个周末出门,和其他同学分别去找太刀川。
“我要出门去啰。”我朝着屋内的漆原打招呼,愣在原地欲言又止的在踌躇着什么,那是自从送她吊坠离开几天后回来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现在。“啊,是要去放松一下心情,”她大概是想问这个,于是我先替她回答了,“漆原要一起去吗?”她轻轻摇头。
“那我就先出去喽,会早些回来的。”
离开家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四点多了,天还很明亮,因为秋天的缘故,预计准确的话打给不久后就能见到一片落日黄昏的景象,想到这里,我变加快了蹬动脚踏车的步伐。我尽量地避开了在广阔的大道上行驶,而是抄着后门的泥泞小道颠簸进发。
密布的碎石无规则的散落在已经干涸龟裂的土地上,贫瘠因长时间雨露未入而干涸得惨白,地上被轮胎碾碎的落叶沙沙作响,但声音来源的四周确实还屹立着不倒的杨树,残留在已经干瘪了的枝干上的黄叶让人无从判断它们是否还活着。
树会有感情吗?也会对自己的生老病死而倍感哀伤呢?还是像曾经家门后的那棵槐树静静等待要发生的事情呢。这时候有两道冷风顺着领口灌进了我的身体,我不禁地打了一个寒噤,把拉链扯至下巴,以更快的脚步踢动脚踏车加速前行。
一路上我都在想:究竟要去那里找到他呢?他应该不是简单地待在学校或者公寓这样吧,也去去外面的话会有更多一点的可能性碰到,然而后来呢?找到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诸如此类的想法一直在脑海中浮现,但也并非没有目的的胡乱行动,我真的在脑海中列出了几个“大概率”地区,假想如果是自己会逃到那里去,林荫、海边、角落。其他城市,还是————游乐园.......虽说有列出好多,但真正可以行动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再碍于时间问题则又少得可怜。我只能愈发地加快骑行的速度,以尽量高频率的方式在街道与小路上穿行而过,巡视并呼喊他的名字,虽然有很多不满地目光从我的眼角穿行而过,但我决定无视它。
结果如预期的一样没能在天色暗淡之前找到他,日光已近迟暮,寂寥的火烧云在一旁昏色的黄昏中闪出些许赤橙色的光影。洞穿了云层的太阳光昏昏落落地把最后的余光留在大地上,浮动的浅白色薄云剥走太阳所剩最后的余温。
天气有些冷了,我撇下脚踏车徒步朝着游乐园的方向迈进,这只是我自己的意愿————一个人乘坐摩天轮会是怎么样的呢?很不能理解自己竟然在这样的时候选择偷闲,但想到如果在高处的话可以更好地以上帝视角搜寻我要寻找的人,想到这些就宽恕了自己。
我一边想搓擦的双手中吹气,一遍迈开了步子。“真是的,明明才刚到秋天,气温却已经肃杀得令人想要披上毛毯。”我这样感叹着,尽量地加快步子以驱赶身上的寒冷。
西边躲在薄雾中的太阳降落未落地散发着夜幕即将降临的讯息,在另一边的天空,月亮的轮廓也隐约可见。我借着二者的余光能够看到地上被拉扯了两倍长的稀疏的人影。本来的,这里的游人就不会有多少,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冷得让人只打寒噤的黎明前的傍晚。我轻轻地朝手心吹了一口气,本以为会有白雾飘动出来,但什么也没有。
我跟随着人影的脚步来到游乐园中心的纯白色摩天轮前,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它,但它那不着任何修饰的纯白总是高贵得令人向往,就像最好闻的永远不是带有雨珠玫瑰或者昂贵香水的芬芳,而是少女飘动而来的发香。很谢天谢地,它还转着。随着前行的脚步根本注意不到它缓慢的转速,直到走近,看到一旁的售票厅敞开的门内还亮着令人安心的老旧的橙黄色灯光才让我彻底放下心来。
带着一丝的不安与积分的惶恐和抱歉,我踏上了摩天轮。此时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远处高楼的霓虹灯光带着更远处的寂静送入半敞开的窗户内。更冷了,我缩好自己的外衣,静静地喘息着脚下的汽笛声与才刚刚亮起的摩天轮上嵌着的小彩灯。时间在此刻总是过得这么慢,慢与静默和谐到我甚至能够听到左手腕上带着的电子表上数字跳动的声音。今晚的月色也很淡,我把头探出窗外,半边残缺的上弦月把看不见的另一半光亮隐去。相比之下的虫声则更加清澈透明,似演奏着昆虫奏鸣曲向老天爷控诉对这不合理天气的不满与抱怨。
仅仅是听着这嘈杂的旋律,心里就开始躁动起来,更加频繁地把头无目的地向外探,在耳朵要被凛冽的秋风划伤的时候再缩回来。
有些耐不住这样的氛围了。而讽刺的是,现在的摩天轮连夜空的一半都还没有转过。
“我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没办法自己一个人的?”越发不安的心促使我摸出口袋中的手机,在电话簿中翻阅了很久才想到我应该没有存入她————漆原的手机号,于是只能失望地对着屏幕盯了十余秒后,我才告诉自己安下心来,“我是来找太刀川的,”只要这样想,就不会觉得孤寂了,但我不禁又在嘲笑自己,“这不是本来的目的吗?”
拂着胸口终于平静下来,我再次探出窗外试着向更远处的十字路口眺望,夜色朦胧了视线,只能够看到来往的车灯与路灯照耀下攒动的人头,近处的地面则是空空荡荡,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只有躲在昏暗灯光下成双的人影在树下卿卿我我。想必太刀川不会再这里。
忽如其来的一束爆竹声响点亮了夜空,沸腾的炮弹在比摩天轮还要高的更高处绽开了花。对啊,我才想到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份了,今天正好是万圣节。
礼炮大概只盛放了几门,这样的西方节日即使在日本想必不会太过热闹,更不会发展到礼花彻夜奔放的状况,但游乐园里确实在不经意间多了许多打着南瓜灯的人群,和摩天轮外的冷光灯照在一起中和了不少凉意。我顺着流动的烛火灯光和人群向远处眺望并没有找到我要寻找的那个身影。视线继续向载着霓虹灯的高楼上方望去,在一栋从视线上看要比摩天轮矮出一半的楼顶上确实显现着一个坐在边缘的人影,模糊的月色正当头,可以看到他不鲜明的轮廓。找到了。
下了摩天轮后连台阶也没有踩稳的便朝着高处人影所在的地方狂奔,也许是万圣节的缘故,从高处看还稀稀落落的人影下来后却人满为患,原本在想象中并不遥远的地方却足足让我跑去了二十分钟。顺着没有注意到名字的大概是居民楼上的楼梯向高处跃动,在登上楼顶之前,确实有看到在七楼的楼梯口处砌着一栋约有两个我高的水泥台阶。即便与国内相比登顶要简单许多,但我还是在有些恐惧与颤抖中踩上了楼梯。
在出神了几秒钟后,我在腿上施加了力量吧自己推送了上去。果然,在楼顶低矮围栏的后面,确定坐着一个背影瘦削的人,是太刀川。他用低靡的光注视着我,我不由地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到楼梯下面。
“你来啦。”他只是很轻声地对我说。
“你........你不要冲动啊~~~”我尽量不去刺激他而与他保持着相当一段距离,在说话间,距离又被我无意识地拉开,以至于我不能够判断我的声音是否能传到他那里。
但太刀川还是用浅弱违心的微笑回复我,声音虚弱到如同陷入沼泽的飞禽,“没有关系的,”他在停顿了一下后再楼边围栏的后方坐了下来,我这才稍稍安心下来。“第五也过来坐吧。”他对我这么说着,我却注意到自己的脚踝在抽搐似的发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汗也顺着脸颊滴在了衣服上,连呼吸都像沉入深海一样困难。
我该怎么办呢?我始终无法命令自己再向前迈出步子。
“原来第五怕高啊。”那边的太刀川勉强笑着对我说。
我没有回答,却看到太刀川正在一步步地朝我,朝着楼顶的中央挪去。都到这个时候了,我想的却是“原来不是要跳楼啊”这样无趣的想法,好在可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也终于能够带有些许安全感地坐在他的旁边。我们两个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地眺望前方高楼的夜光灯映在夜空顶部的云层上。
楼下的游乐园大抵已经人满为患。
最终打破寂寞的是太刀川,“第五会恐高的啊?”
“啊?.....恩........”好不容易才打开的对话却被我含糊了过去。太刀川把头背向高耸的摩天轮,框嵌在纯白色轮廓上的彩色霓虹灯在黑色的天际中轮转。
“你......来这里干什么?”在犹豫了片刻之后,我还是问出了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第五是在奇怪我不是来跳楼的吗?”他还装作谈笑自若的样子,风趣的自嘲如果没有配上被强行挤出的微笑及暗淡目光,也许我真的会信以为真。
我没有回答,而是和他一样地背过头去。月光没有十分明亮,反倒是楼下的街灯被点得格外耀眼,虽说是万圣节,大概也只是提着南瓜灯的游园活动吧,此时耳边又传来几门礼花的声响,我注意到太刀川把身子微微蜷缩起来对着脚下的楼顶说:“本来是想那么做的.....”
“做什么.......”他突然做此回答反倒让我有些安心,于是追问了下去,“然后呢?”
“本来是想要从这里跳下去的,如果这么做的话,心里会好受很多吧......”
“但是后来还是放弃了,要是我真的有勇气能够跳下去的话,就不会退回到这里和第五坐着聊天了。果然…….还是下不了决心啊。”
太刀川用微笑的方式来尽力框住将要从眼中一处的水滴,保持着微笑的嘴已经僵持到颤抖着向下撇去,最终他也没能逞强的让自己情绪稳定,流动到袖口的呜咽声再次响起。我却没有办法说出一点安慰的话,甚至是把手轻搭在她的背上都无法做到,也许我根本不擅长这种场面,或者说,我本来就是他说的那种胆小鬼........
于是我选择在危浅的泣鸣声中把身子侧了过去,面朝着有些昏暗的月亮。值得感谢的是此时响起的炮竹尖锐的轰鸣声改过了一旁太刀川呜咽的声音。明明不是盛大的节日,自八点过后的礼炮却断断续续地响了一个小时,为什么要这样庆祝这漂洋过海而来的节日呢?我猜想是因为现在世界上的人口大致已经少的可怜,也许各国政府早已封锁了这个消息,但寂寥的空旷感总是关不住的,所以人们才需要通过这种狂欢的方式证明自己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也许在新闻没有报道过的现在,中国的人口都已经岌岌可危,而像日本。美国这样的国家正在把不必要的州区合并,或者说他们的政府里面是否还有工作人员都是值得商榷的问题........这也许已经是事实,而即使是现在,在我们不知道的角落也会有人像这样一般被老天抛弃,这想想都是可悲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刀川终于沉寂下来,他转过身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我说:“谢谢你......”
“不......不客气....”我回头看了一眼之后又把头别了过来,“我什么也没有做。”
“谢谢你没有来安慰我,”听到太刀川这样说我却羞愧起来,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却成了感激的理由,就在刚才我还只是想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就是什么都不做才好,”太刀川转过头面向我说:“其实我自己就是个胆小鬼,如果刚才第五要来安慰我的话,我可能会哭得更丢人。”他说完便低下了头。
“没.....什么......”我低着头,同样的把脸埋进了膝盖里,“大概我也是这样的人。”
“是吗?”他轻声说道,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后仰着身子躺了下去,“第五要听吗,白柳的一些事情?”
我有些惶恐地把头支起来看着他,透过他明净的黑棕色瞳孔看不出我此时的表情究竟是怎样的?讶异、惊恐,还是不知所措?他真的没有关系吗?把自己身上尚未痊愈的伤疤解开也没有关系吗?如果是我的话,大概只会蜷缩在被子里,在闷热的漆黑中不断舔舐有鲜血溢出的伤口吧,只要不被人看到就好。这么想着不禁有些佩服起太刀川来,但同时也在为他担心:这样真的不要紧吗?
我的疑虑中断于他的再一次恳求:“抱歉说了奇怪的话,第五应该不记得我说的那个人了吧,听起来应该就像是我编造的意义,不过..........”他躺在地上用手臂遮住了眼睛继续说:“不过,就当是我的自言自语好了,听不听都没有关系,可以吗?”
我自然是没有理由拒绝的,但听着他虚脱般的话语,我却只能以“嗯”来回应,但她还是很欣慰地对我说:“谢谢......”后来他很久也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也许是在理清到底该从何说起,也可能是因为那个人的消失而突然记忆混乱,甚至我在猜想,他是不是睡着了?
于是我把头扭向楼外,耳边吹过的“呜呜”风声想理开了绵杂思绪的机杼一般让人感到释怀。高处的五彩礼花依旧在更高处爆鸣开来,这样的场景又让我有些期待日本的春节又会怎样的呢?
此时的楼下已经人群密布,烛火色的灯光在游乐园及远处的各个支干上流动。
“该从哪里说好呢....”太刀川柔和的声音流入了我的耳畔。
他跟我讲了好多,不过我在意的,只有他说的这件事情。
“这么说是不太准确啦.....”他把遮在眼睛上的右臂移了下来挠动了一下头发,“反正她就是那种去哪里都很受欢迎的女生啦,所以经常会有校内校外的不良少年来找麻烦。然后我学习剑道与格斗技也算发挥了作用......不过去年的事情真的闹得太大了,没有想到也把白柳牵扯了进来,本来是与她没有什么关系的事情..........”说到这里,太刀川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停下来,然后又说出了抱歉的话:“对不起,不应该提这个的.......”
我则同样很白痴地说出了那句话:“没有关系,如果不想说的话就算了.......”
太刀川也慢慢坐了起来,微笑着对我说:“谢谢你能听我说这些,现在我感觉好多了,还有,谢谢你过来找我........”
“嘛,没有关系。”我已经不能想起在这一个晚上我究竟说了多少句同样的话,也许是我在出神的缘故,但太刀川一点也没有介意地从地上爬起来对我说:“那么,我想要先回去了,第五要一起吗?”
“恩~~不,我还想在这里呆一会儿,”我轻微想脚踝中注去力气,但它又不自控地抖动起来,本来如果依靠太刀川的话能够安心一些,而现在确实不适合这样做,况且,我不希望别人看到我这害怕的样子。
“是吗,那我先回去了,谢谢你,”他顺着向下的楼梯下行,直到只剩半个身子在外时他停下了一会儿,他仰着头,对着月亮感慨似的低语:“直到白柳消失的那一天,我都没有想过向她表白,第五千万不要和我一样啊。”说完他便消失在了楼下的昏暗中。
在确认太刀川走远之后,我自己也敞开地躺在了楼顶上,和学校的教学楼不同,这一栋或是说周围的几座楼房都没有加装很高的安全围栏,只有类似于花园用的低矮篱笆围在女儿墙四周,而登上楼顶除了可以走台阶之外,在最高楼层的角落里还摆放着一把竹梯。其实,在我沿着楼梯爬上楼顶之前,手指触过一旁竹制梯子的冰凉质感的一瞬间,我是回想起了什么的,但我摇了摇头,将它甩进烛光通明的夜色之中。那种不清晰的记忆犹如深夜中的梦境,只需一个翻身便能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人的律动(二)
在楼下集会的人群都走散后,我试着朝楼顶的边缘处靠近,感觉离天空越近,越能想起什么。但每一次波动都恰到好处地在一切将要串联起之前跌落下去,这种感觉在我最终脚尖触到篱笆之时完全消逝,最终也没能够想起什么,只剩下迂回的波纹在湖面上荡漾。
慢慢向前挪动,在正好能够俯视地面的区域停下,抱着有些战栗的双膝向下眺望移动的灯火,因为这栋楼距离游乐园并不远,这个高度大致还能够听到楼下的嬉闹声,在一片用纯白色钢筋铸成的基座向上移动视线便是嵌着霓虹灯管的摩天轮,它还在旋转着,只是听不到随之播放的能让人回想起童年的八音盒的机械音。游乐园长长地钟鸣声穿过了天际爆竹的轰鸣传到这里,我抬头注意到最后几门礼炮在黑夜中盛放过后,整片区域便寂静的让人觉得进入了长眠。如果能够在静默一些的话,我会觉得那钟声能够环绕地球一圈再回到这个地方,以它雄厚庄严的声音来看,这样的夸张并不算很过分,因为在有些时候的深夜里,寂静的钟声总能把我唤醒,再有些时候,如果漆原忘记拉上两张床之间的帘幕的话,我真的会有想要抱住她的冲动。
“不对...........”我拼命地摇头否定刚才的想法,我们不过才认识了三个月,如果现在就有这种想法岂不是太轻薄了.....
“应该是才......三个月吧......”也许是在一起居住了这么长的时间才得到了这样不应该拥有的熟悉感吧。一定是这样,我们才认识不久的。但我却又在问自己,在我看来,要有多长时间才能够打破陌生感呢?如果是还在故乡的我也需要一年,两年,甚至更久,而现在的我又要给出什么样的答案呢,这似乎是连我自己都无法作答的问题————自从遇见了她。
我掏出手机再次确认时间,才刚刚过了十点不久。我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在不知不觉地听着远处钟声而神游的刚才竟然有些困倦了。在回家之前,我再一次回头远眺了那一座高耸的纯白色摩天轮,斑斓的灯光在夜空之中编织了一轮五彩的花环。听那里的工作人员说,这里,乃至整个游乐园在零点的钟声敲响之前都不会停歇,如果是人群鼎沸的盛大节日,则会等到最会的客人走下台阶离开之后才会下班,而上面的霓虹灯则会彻夜通明直到这座巨轮再也不能运作而被拆毁。
不由地又想坐回去等待那轮花环熄灭的时刻,虽说这样讲会有些奇怪,但就像活着的人总会幻想自己死前与死后的场景,末日逃生的最后一人总会停下脚步看着自己的世界奔向毁灭————如果这个世界也有毁灭之日的话,在一片赤色的夕阳下面看着远处的海浪逐渐撕扯一切,吞噬的声音又慢慢咬碎腐朽暮年的太阳与天空。那一切该是怎样的安详呢?还是说会平静道一觉醒来便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温柔至极的黎明温暖地挂在窗头,然后慢慢沉入海底呢….
太刀川他真的没有关系了吗。从楼顶缓慢挪动下来的我还在不停担心这件事情。
应该没有问题的吧,因为他看起来就是比我要厉害很多的人。所以一定没有关系的。
而这样的猜想确实也在几天后的纪念派对上得到了证实。
回到家里的时候真的已经昏昏欲睡了,而漆原却意外地在沐浴,这时候早已没有假装误入浴室的事件的兴致,而我的注意力却是被搁置在卧室床头柜上的一台淡紫色旧式摁键手机吸引到。漆原的手机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听着浴室中流水的声音,漆原出来大概还需要很长时间吧。带着犯罪般的感觉虔诚祈祷,最终还是没有克制住不该有的念头,我轻轻地摁下了启屏键,手机意外地没有设置密码,而亮起的屏幕壁纸是一张两人倚靠而坐的照片,一个是银发的漆原,而另一张的侧脸好像是......我?
我们之前是不是真的见过?
我没有继续翻看下去,不安和异样的感觉促使我从口袋中翻出自己的手机,仅仅凭借一时间才有的想法便把手机中存下的红色号码拨了出去。我不确定这么做的意义,但漆原的手机确实闪烁着呼吸灯的亮光,随后响起的和我的手机一样地铃音《梦中的婚礼》,我对着闪动的屏幕愣了好一阵子后才注意到漆原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者同样是没有任何姓名标记的红色号码。再次确认那是来自于我的手机后,我才点下了挂机键,之后又是出神好久,应该是在想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直到漆原裹着低胸的淡绿色浴巾出来后,我才躺到床上用手机单曲循环播放着那首曲子。
本来忘了删去通话记录,好在漆原并没有发现,她现在应该是面朝着我坐在对面的床边,而我则是枕着手臂把头歪向一边。
大概循环两三首歌的时间,漆原才从床上跳下来,衣服也没有换地走进录音室,随后响起了与手机相重叠的琴键声,便是手机中刚刚播放的那首曲子。我循着声音摸索过去,录音室的门是敞开着的,透过一帘月光能够看到漆原罗搂在浅绿色浴巾下白皙的肩背。他正光着脚坐在钢琴椅上安静地弹奏。回环复沓的g小调旋律像踮着脚尖的新娘踱步在围起的花环中,时而轻快,时而缓重的键音并没有很好地遵循原曲。音乐最好的一点就是,它总会在经意与不经意之间将自己的感情暴露在外。那么,漆原是在纠结什么吗?脑海中多次闪过模糊的画面,总感觉要想起什么却依旧捉摸不到,不经意间又想起在书中看到的很棒的那段话:音乐是绝对无法被夺走的,因为它会一直在人们心中响起。
两个人的旋律(一)
朦胧的月光透过淡蓝色的窗帘映射在铺着印有零碎星点的白色瓷砖的地面上泛起一阵微光。已经是深夜了,我却仍无困意。今晚漆原又笨拙的忘记了拉上我们之间的帷幕。
我是在喜欢漆原吗?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
不知道就这样看了多久,大概是到远处的钟楼敲响凌晨时分的钟声时,我才翻过身去,戴上耳机再次聆听从手机中流淌出来的钢琴曲《梦中的婚礼》。
我试图把两小时前才听到的感情交织的现场版乐曲与原版的对比起来,虽说以我对于这首曲子的熟悉程度大抵不需要这么做,更自信一点说,如果此刻在我面前放有一架简易钢琴的话,我说不定真的能够弹出个大概。毕竟这是承载着我无数过往记忆的曲子,而此时此刻我想要做的,仅仅是把那熟悉的旋律再温习一遍而已。
在理查德的节奏中,轻快的音符如同跃动一般地向上攀升,每一次的欢愉都轻盈得不着修饰,但我却常常会在这样类似轻快的节奏中捕捉到隐藏有伤感的部分,因此我才会不明白究竟是作曲与演奏者刻意把这种情绪隐藏了起来,还是单纯的只是因受者感情不同而差异。在我一样地外行人看来,低沉的曲子便是悲怆,高昂轻快则是表现愉悦。然而这又是为什么呢?漆原故意把前奏放缓了节奏,但每一个音又听来恰到好处,在g小调华彩轮回往复的每一部分,都是不同于前一遍的情感展现.漆原到底在纠结什么。
每次听到或者想起某些旋律时,都会有很奇妙的感觉被一点一点拾起。
在睡意侵占自己大脑之前,我摘下耳机再一次拨打了那个红色号码,在漆原枕前的淡紫色呼吸灯才刚刚亮起之际,我便惊了一下地挂断了通话。“明明已经知道这件事情却还是被自己的行动吓了一跳,好愚蠢。”在心里默默呵责自己的同时,我却把手机,准确地说是哪个红色的号码举在自己眼前盯了好久。“这真的是漆原的号码吗?为什么会是红色的?还有,我们见过面吗?我们什么时候交换了手机号?我们应该是才认识不久的........吧?”越来越多的问题使得紊乱的思绪终于在黎明到来之前把我丢进梦乡。
第二天把我叫醒的是隔壁传来的笛子声,虽然只有短暂的七声音阶,但那富有穿透力的声音还是一丝不减的传到我的耳边,大概吹笛子的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吧。我幽怨地从床上坐起,看着对面墙上挂着的石英表,已经是九点了。在继续不止的笛声中清醒了几分钟,我才懒懒地走下床来,随之才发觉,笛声是从录音室里传来的。
我走到紧闭着的门前,想要推开是又感到不安,犹豫片刻之后我还是敲下了门,“咚咚咚~~”
“....请进........”跟随者漆原清悦的声音我缓缓推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漆原很拘束地背着手面对着我,僵站在立式钢琴前的生硬表情,背后摆着的黑色长包被她刻意地挪动身子挡住些许。然后是开口便有些惊措的话语:“有什么事情吗,良?”
“倒是没有......”我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问了。“刚才是漆原在吹笛子吗?”
她微微地低下头,“抱歉吵到你了,”但她又发觉了什么似的拼命摇头,“没有没有,是良听错了....”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做此狡辩,但我还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氛围而说出了那句老套的话:“不会的,漆原吹得很不错呦。”
说到这里,我注意到漆原又羞愧似的低下了头,她没有注意到,在她低下的头的后方,被她藏到身后的笛子探出了浅浅的一端。
为了不让氛围继续奇怪起来,我选择离开并关上了门。
随后的几天,录音室内再也没有传来笛子的声音。再后来,气氛就变得更加奇怪。本应该坐在一起吃饭的正午,漆原却选择了出门。没有任何料理机能的我也只能做出同样决定。不过好在月奏收纳了我.
“看来是又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留音才不理你了......”即便是在吃饭的时候月奏也是在一旁不停数落我。
作为回应我只好大口喝下我并不喝得惯的味增汤来表示我没有反驳的余地。
“明明之前的进展还不错,现在却又让她不高兴了,”她一边用勺子“吧嗒吧嗒”地敲动面前空空如也的盘子,一边托着腮帮对我说:“你呀,真是不靠谱。”
“没办法,我也不希望这样啊。”我在这样考虑了片刻之后对月奏说:“但是最近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月奏则是耸起肩来很无所谓地问我:“比如?”
“就像是我发现我的手机里面竟然存有漆原的号码,而漆原同样也是,我们之前应该是没有见过面的吧....还有,漆原手机壁纸上的那个人是我吗?”我这样小心翼翼的说后又急忙地狡辩了一句:“啊啊~~~我不是故意翻看她的手机地......”
“没关系的,”月奏终于换成了有些欣喜的表情,“如果是你的话那孩子是不会介意的。”
“如果是我的话.........”我不自觉地重复了过来,“为什么?”
月奏没有解释,只用一句“你很快就会想起来了。”来敷衍过去,而随后又像听着大人没有讲完的童话故事一样探出身子催促着我:“还有呢还有呢......”
她这么问的确使我有些难看,我只能以“没有了”这样的话来反击她对我的隐瞒。实际上,我也不确定那些事情我能否详尽的谈吐开来。比如我每次听到漆原弹奏的钢琴曲时,总会有中梦境一般虚无的经历被某种力量唤醒,很多时候我甚至不能确定我回想气的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这种感觉在最近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而在今早笛声响起时,更是像被当头棒喝地想起了什么。
“那么,你就自己去想好了,我猜大概也快结束了吧。”
“什么快结束了?”
“没什么,”她对我微笑了一下后背过身去带有期盼地小声自言自语着:“不知道留音会不会很高兴呢?好期待啊..........”
在随后的几天里都没有再听到漆原的钢琴曲,笛子声在那之后也销声匿迹。明明听月奏谈起过漆原会吹笛子这件事实,但漆原却一直很抵触我谈起这件事,也许是对先前的恋人有所顾忌还是说根本不愿意再提起这个人?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很过分的事情吗?不知在什么时候起,我竟然对漆原在意到这样过分的地步。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她最近在我身边露面的时间也减少了。如果不是在上课的时间近乎都寻找不到她的踪影,我们之间的对话也越来越少,就像我才见到她的时候,甚至更甚于先前。
后来的几天,大概有一周的时间我都在月奏家里蹭饭,而月奏也像每日例行功课一般在吃饭的时间不停问东问西,再有时候,如果没有说出令她满意的答复变回烦人地在一遍抱怨,“没办法啊,又不是我想怎样就怎样,如果真的像我想的一样地话,我就.......”
“就怎么样啊?”月奏好奇地问我。
“我就去告白好了.....”为了不让自己的脸红热起来,更不让月奏调侃的话落入耳朵里,我一边用勺子铲了一勺带着发酵气味的纳豆在嘴里咀嚼,一边露出这样不雅的说话声。但月奏还是如同预期的一样捧腹笑了起来,老实说我是第一次见她笑得这么失态。但她这样却使我难堪起来,我只能自顾自地将嚼烂的纳豆混合着怪味的唾液吞咽进肚里。
两个人的旋律(二)
“原来你真的有这种想法啊,不过现在还不行,如果要选一个时候的话.........”她把食指滴在嘴唇上停顿了片刻“最少也要把之前的事情全部想起来才行,虽说有点困难,不过,越快越好。”
我很想追问为什么一定要全部想起之后,还有,要想起什么和怎样办到这一系列的问题,但她一定会回答“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更糟糕的情况下还会惹她生气,所以想了想还是作罢。
回到家的时候还不算晚,想必我最近回家的时间已经提前了三个小时,然而和最近一样的是————漆原不在家。近乎要成为了一种感觉,她在家的时间里,哪怕是躺在床上安静的睡觉,在我回到家里推开门,即使看不到她的情况下也能感到十足的安心。而她不在的这几天,寂寞的感觉便越来越沉重,会不会在我回国的几天里,漆原也会有相同的感觉?
“如果现在去找她的话一定又会被讨厌的吧,明明想要偷得一下清静却还是有不相干的人找来。”我用这样的想法来压制住我想要出门找到漆原的冲动。但我还是给月奏拨去了电话汇报情况。
“没有关系的,那孩子大概也和你一样在纠结着什么吧,给她一些时间好好想想就是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想起以前的事情。”话说道这里就被挂断了。我一个人持着手机在耳边愣了一会儿后才弓背坐回了床上。
究竟要怎样做才能回想起来呢,还是说根本就像我还在国内时的那样完全被认作了另一个人?但是最近以来本来确定无疑后者的猜想却逐渐拿捏不准,甚至将要推翻。因为在我听到某些钢琴曲时,熟悉的感觉总会牵引着某种从未经历却莫名熟悉的片段像我侵袭。总该不会有类似巫术一样地魔咒通过音符来控制人的思维这样荒诞不经的玄奇故事。所以,可能真的是我忘记了什么,忘记了不应该遗忘的事情。
在床上躺下又坐起后,我还是不安分地站了起来,在各个没有人的房间闲逛。漆原的屋子虽然算不上小,但还是很快地就走遍了一圈,之后是一圈又一圈,直到累得厌烦为止,我才在阳台的几盆花草前停了下来。那盆大概在一个月前才搬来的昙花意外的还活着,准确的说应比那时还要精神不少。明明这么长时间都快忘却了。而在钢琴前敞开窗户的窗台上,已经谢了的棕色风信子与薰衣草的花瓣残骸正渐渐融入泥土之中,风信子的枝叶还在有力地挺拔,相比之下的薰衣草则要消瘦许多。墙边还有几株不知名的雏菊诞开清艳的花苞。这些都是漆原细心关照的成果,而昙花深绿色大叶上摇摇欲坠的水滴也表明漆原在经常出门的这几天里并没有忽视掉它们。
这虽然不能够表明什么,但至少我还能稍稍地安下心来,最少她还没有把我讨厌到连与我有关的盆栽一并抛弃的地步。这样想着,心情不免地又低沉下来。漆原真的在讨厌我吗,还是害怕我的接近而故意疏远?
我推开阳台的窗户稍稍把头探了出去,因为这里并不位于城市的繁华地段,所以四周并没有清晰可见的高楼大厦来遮蔽视线。因此在这样的高度还是可以美美地眺望远方的摩天轮与钟楼。近处的人群与闪着灯光奔驰的机械,天上星星点点地闪烁着若有若无的星斑。由于居民楼校舍自身的遮拦所以无法看到月亮,整个夜空并不明亮,但我还是试着把头以扭曲的方式伸出去来寻找什么,月亮或是星星,亦或者是悄然坠落的流行。没错,再有几个月爱丽丝就应该光临地球了,那时候会是怎样的场景呢?我试着伸出手,用五指在夜空中描绘出光亮的曲线,还故作感叹一般的微微张开了嘴。如果这时候楼下恰好有人经过的话,大概会被我荒谬的举动吓到吧。
再后来的几天乃至两个星期内,日子大抵都是这样大致不差地过去的,漆原会准时在下课铃打响之际,在午饭与晚饭之际一如既往地离开我的视线,而我则是照例每天去月奏家里蹭饭,作为回报我会让她好好地数落我一番。实际上的情况是月奏询问有关我与漆原进展的问题越来越少,到后来甚至连我是都想起什么之前的事情一类的问题也全然失去了兴趣。事实上,这些天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做,或是说不知道该怎样做,只是会在无聊的时候去录音室一坐,再者是去阳台或者下楼在只有叶子的花园中闲逛。回来后再躺回到床上,知道很晚的时候漆原回到家里,再不做任何回应地拉上我们之间隔着的蓝色帘幕,这样我才肯闭上眼睡觉。
这么做非但没有想起什么,反而使大脑变得越来越不清醒。
直到近十一月末的时候,月奏才突然找来对我说:“最近就是留音的生日了,你最好认真准备一下。”时间是十一月的二十八日,也就是还有三天的时间,而我却什么头绪都没有,甚至连月奏所说要想起的事情都没有任何进展。月奏仅仅是分配给我一个找到漆原的任务:“反正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快点找到留音,我准备在班级里为她置办一个生日派对。”
“生日派对那边不需要人手吗?”我这么问月奏,但她只是掐着腰对我说:“派对那边我会安排同学布置的,相比之下留音才是重点呢,如果派对的时候主角却不见了会是怎么样呢,你能想得到吧......”,“还有,”她在离开前补充对我说道:“这件事情不要透露给留音哦,不然全白费了。”“好......”我勉勉强强地接应了下来,即使是这样的事情也多少有些棘手。因为就在昨天,漆原才短信告诉我最近几天会在外面度过,也就是不回家住,就像是预料到了这特意为她准备的典礼一样而故意避开。如果是漆原的话一定会这么做,而且又不能够打电话告诉她我们正在找她。因此只能期望在生日那天的课上留住她。
然而第二天又发生了说不清是意料之内还是之外的事情————漆原没有来上课,并且向千叶老师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理由却笨拙得让人摸不着头脑,“因为心情抑郁”。
我一方面在埋怨这样的理由是怎样获得学校批准的,另一方面又开始为漆原担心起来。“不会像太刀川一样跳楼吧”此类的想法令我不安,但很快又想到仅仅是不愿出席派对的话是没有必要做出这样过分的行为的。
即使这样,我还是每天准时翘掉下午最后一节的选修课来寻找漆原,于此同时还会发去一些问安的短信,而每次收到她的回复都是简练的“我很好,不用担心”。
已经数不清把游乐园、校园及周围的图书馆乃至学校已经荒废了的后院花园细致的踩踏了多少遍,却仍旧没有寻觅到漆原的身影,更不用说在此期间回想起什么了。也多次打电话报告月奏,得到的回复是:“如果做不到的话就先不要去想了,更重要的是找到留音。”她还告诉我不要着急,“因为去年就发生过逃跑这样的事情,大概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吧。”我问月奏为什么即便会发生同样的事情也还是要办这样一个派对,她却只告诉我“必须要这么做,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这样我不能理解的话,“总之尽力去找就好了。”
我吃惊于月奏宽和的态度,但这样的任务,我却没能如期完成。
两个人的旋律(三)
已经到了十一月二十八号,漆原照常地没有上课,在下午放学后,同学们早早地贴好了横幅,买好了彩弹与生日蛋糕。当然,这一切都是从电话的听筒里面听到的,今天一整天我都在校外度过。
“抱歉,我还想再找一下。”
“啊,去吧,找不到的话也不用太自责了,毕竟留音是个固执的孩子。”月奏在话筒里对我这么说
“恩,代我谢谢大家,还有.......抱歉,我可能会找不到她,也没有办法想起你说的那些.....”拿着手机地我还是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没有关系.......本身这也算在意料之内的事情,毕竟去年就发生过同样的事。”虽然隔着听筒,还是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月奏的失望。
“抱歉,我会尽力的。”说完我便加快了脚步向前迈去。
不是没有考虑过直接告诉漆原派对的事情,但恐怕是听到后只会躲得更远。为什么要做到如此地步?狂气,大概再过二十分钟,学校的静校铃便会如期打响,若非神助,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了。想到这里我又握紧了还在显示的手机飞奔起来。
脚下踏过的地面逐渐变得灰暗,天边灼热耀眼的火烧云把身后的影子一段一段拉长至快要消失的程度。最后无论如何也跑不动的我停在了游乐园摩天轮前的长座椅上大声喘息,任由不止的汗液滴落在灰黑色的裤腿上。
我摸出手机瞄了一眼时间,是下午的五点四十,早已过了静校的时间,而早在二十分钟前月奏便打电话告诉我他们已经被门卫的赶出了学校,“没办法,我们被赶出来了,如果见到留音的话就告诉她,为她准备的蛋糕已经被我分掉了,如果去赔罪的话可以考虑补偿给她...........”
不知不觉中又握紧了手机,“如果中间没有休息的话,如果自己体力能够好些的话,如果当初选择骑车子去找她的话,也许就不会错过了,也许还能提前一些.........”
一个人在座椅上做了很久,直到太阳完全下山,我连向同学挨个挨个道歉的心情都没有地回到了家。
家里仍旧空无一人,漆黑的房间只有边角镶嵌的白色指示灯发出微弱的灯光。练琴房的门也是敞开的,在那架黑得发亮的立式钢琴上静静地躺着一个黑色长包,看样子是漆原忘了收起来。我把黑包的拉链拉开,里面乒乓作响的是各种调式的竹笛。我小心地取出一根出来。“如果我能够吹响的话,漆原在附近一定能够听得到的吧,那么她就会生气地赶回来,只要要她回来,打我骂我也没有关系。”所以我真的照做了,本以为长长的c调竹笛对于我这样没有天分的人来说是连笛孔都无法盖合的存在,但真正拿在手上才发现意外的合适。认真拂过因长久使用而使表面生出的斑驳不平的斑点的颗粒触感都熟悉得让人惊愕。我把它放在了嘴上,顺利地吹出了筒音,然后是七声音阶。随着音阶的攀升,共鸣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直至我完整吹下了以前从没有接触过的不知道名字的曲子,我才无比惊异的停了下来。
这感觉,好像在那里经历过。
我拿着竹笛坐回到钢琴前的琴椅上,大概很久之后我才拨动了琴盖下的几枚琴键,单发的清脆声响在们没有关上的录音室内回响。
这感觉,好熟悉.......
把笛子摆回原处,我才神游着趟回到沙发上。带着没有办法深掘的一样干掏出口袋中的手机,“已经结束了,还是打电话让她回来吧。”这样想着很久还是没能拨出去。
“我是什么时候与漆原交换的号码呢?”最近我们都是用这两个号码联系的,看来漆原早就知道我的手机号码了,那么,最少也让我存下这个名字吧。
这样想着,我把身子侧向靠背的一侧,用到手修改红色号码的备注“漆~~原~~留~~”在我输下第三个汉字时,我不由地战栗了一下,某种异样感唤醒了我沉睡的意识。
“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原来是这样”我一边重复地自言自语着,一边身子被动地蜷缩起来。眼角传来干涩又湿润的感觉。
我想起来了,这是多么讽刺的事情————原来漆原是我从前以往到现在最深爱的女孩。多么讽刺的事情,原来什么都不记得并不是因为漆原消失过,而消失的那个人正是我啊。宁的哥哥,漆原的恋人,这些美好的事情都是因为我的消失而中断。漆原常称我作“良”而非“良人”,是因为从前,还没有消失的我正是叫那个名字。我都想起来了,原来如此,手机中那个红色备注了的号码根本不是什么诈骗电话,而是原原本本我最爱的那个人留下的————我们把对方设置成了最特别的颜色,但红色根本不能用来标记人名,于是我们只在号码上做了标记,而原因正是号码后的那个名字,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忘掉的漆原~~留音啊。
全都想起来了。
我蜷缩在沙发上哭了好一阵后,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朝外飞奔。我要去找漆原,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会在那里。
不知道是否有如神助,我仅仅花去十分钟便闯过了荒废的小路与纵横交错的十字路口来到游乐园。“漆原一定在那里。”即使拖着早已体力不支的躯体,我还是尽可能地朝摩天轮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游乐园里并不拥挤,但多多少少还有带着孩子游玩的大人在。穿过僵局并不近的跳楼机与大转盘,终于在夜晚九点的钟声响起只是,在摩天轮四十五度右前方的长椅上,见到了那个熟悉无比的身影。
银白色的头发披在干净利落的纯白色制服上。虽然已经到了秋天,现在却完全感觉不到丝毫凉意。清风吹过来的凉爽还携带者薰衣草的发香。
“漆原~~~~”我忍不住地大喊出来,完全没有注意到路人投来的诧异目光。
“良?”即使我们之间隔有大概二十米的距离,我还是捕捉到了漆原惊愕的神色,“良........为什么在这里?”
我朝着她的方向奔涌过去,有些粗暴地把漆原搂在我的胸口,“良......你........”漆原轻轻地想要挣脱,我却试着抱得更紧。
“抱歉漆原,我想起来了......”
她的挣脱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中止了,她更柔软地依偎在我的怀里轻声对我说:“为什么,为什么良要想起来,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啊。”
“我也是。”
我把额头贴在她银色带有薰衣草香的头顶,她只到我胸口的娇小胴体继续依偎了好一会儿才抽搐着用破碎的声音对我说:“为什么良人一定要记起来,这么做的话,只会给良人留下痛苦的回忆.......”她的声音最终被呜咽声中断,我才注意到我的上衣已经被浸湿。
“为什么.........痛苦的回忆?”
“因为.....因为.....”她用力把我推开,蜷缩着的双臂贴在胸前,委屈的声音被从未有过的撕扯出来:“因为....我自己也快要消失了,”
“消失........?”
“还有七个月.......”
“七个月......原来还有七个月呢..........”
我注意到她复杂的目光对着夜空仰望了好久,随后又沉寂下来,低着头对我说:“是呀,还七个月呢。”
漆原安然的声音使我舒心下来。
我们拥在一起过了好久,仿佛时间都停止了一样。周围在不知不觉中只剩下我们两人。纯白色的摩天轮在八音盒的机械音中轮转,清爽的秋风附和着末季的虫声。孤高的银月吊挂在闪烁着星点的夜空之中,很值得感谢的是,今晚是满月。
带到十一点的钟声敲响之时,漆原才退后一步背着手微笑对我说:“欢迎回来,良人。”
后记,作者的话
这么久终于迎来了第二卷的完结,撒花。至此,首先还是要先感谢大家的支持,很感谢大家能够坚持看到这里,谢谢大家。
第二卷的初稿完成实际上比预期的要晚了两个月,这还仅仅是手稿的结束,再加上修改删减及部分重写,发表的时间就到了现在。至此,我的大二生活都已经度过一半了,记得手稿结束时还在高中和大学之间,想来真的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就如第一卷所说,基本的剧情,包括第二卷后面的部分都大致在高三的时候构思完成,本来计划的是在高三毕业的暑假中,加上高三的存稿完成至少本卷总数的四分之三的。结果由于个人的怠惰,还有各种时期的没有思路,导致了直到16年国庆前的一个星期,我才初步写完这一卷(居然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虽说剧情大致已经构思完成,但到了填补工作的时候才是真正让我头疼的,既要保证剧情的连贯,还要避免不必要的拖泥带水,为此,作者也是很努力地大下狠手,删去了很多之前觉得不错的剧情与构思,还是尽量地保持内容的简洁。
不过就算是这样,还是有很多问题。或者可以说第二卷是作者本人认为处境最尴尬地一卷,因为正常来说,第二卷应该比第一卷好一些才对,然而大家看到的第一卷已经是全部重写过的了,第二卷只是部分重写及大部分的修改,所以在文笔方面感觉并没有比之前提升。很长时间也都在头痛如何填补以前埋下的坑和以后也许用不到的坑。在这么纠结和填补几次后,终于到了自己认为及格了的水平。有一个小插曲是在修改期间不断回看前面写过的东西,结果最后产生了类似字形崩坏的效应。所以只好大下狠笔再删减部分,与初稿相比少了万字左右(这是我五天的工作量),不过就算这样,这个问题依旧没有很好解决啊,所以到现在来说我都不知道自己写得是好是坏。所以还请大家多多提些建议和包涵。
再者是配角,其实作者也觉得挺对不住他们,大多数配角的戏份都少得可怜,尤其是白柳,基本没有几次出厂场便被领了便当。然后在《一个人的律动》章的时候本来想要用太刀川的口吻叙事一些关于她的事情,不过后来又想到就算写了也毫无意义,于是就将之前写好的又尽数删去只保留了一段。所以第二卷的人物塑造大概没能够很好地完成吧,我会在后面多多注意的。
在本卷创作的时候还是遇到了不小的困难,最主要的是音乐描写和词语的使用这两方面。因为填充入音乐同样是收杉井光老师另一部知名作品《离别的钢琴奏鸣曲》的影响。大致是因为音乐也会带给我许多奇妙的共鸣吧,加上最初构思时就希望能够加入一些音乐元素这样的期望,所以还是冒死尝试了一下。不过由于作者本身只学过两年不到的民乐,所以想要准确的描写心中所想实属困难。但即便如此,作者还是在描写每一首乐曲前充分地从网上补习,试着用不专业的半生涩语言来描绘心中的旋律。但效果大概没有我预想的那样好,也更不可能写出与杉井光老师《离别的钢琴奏鸣曲》那样高度的作品,这样又会在抱怨当初为什么没有学一些西洋乐器(大概一点是不够的吧),为此后面的创作更是令作者头疼不已,不过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第二卷的音乐描写比第一卷的时候少了很多。那是因为最初加入音乐的想法是在第二卷时才开始尝试的,后来因为第一卷的重写便填补了进去。而另一方面便是连作者自己都为之诟病的词语使用。不得不再抱怨一下自己的词汇量为什么会这么小,或者说对句子的掌握能力还欠缺太多,总是隔三差五地就可以见到相同的词语,连接词更是重复的连作者都看不下去,虽说经过几遍的改动之后已经有了好转,但问题依旧很明显。
就像之前说的,虽然是第二卷,不过却是完成在第一卷之前的。因为第一卷已经完全重写了嘛,所以修改起来总会有一些时间上的错乱感。
其实最忐忑的还是读者部分,倒不是害怕被大家批评人物塑造不力,剧情拖泥带水,文笔平淡无奇之类,反倒是怕根本没有人关注。虽说最初的想法只是单纯地写小说,但不可否认的还是会担心起关注的人数与读者的反应。话到这里,还是要再次感谢能够坚持读到这里的大家,感谢你们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卷 傍晚的重逢
序章
在人的一生中,究竟会遇到多少值得感谢,值得铭记的人?一个、两个,还是,所有人...也许根本没有办法记住所有人的名字,因为总有无法避免的遗忘,到现在,即使我已经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却还是有所遗漏。比如, 第一个拥抱我的人,虽然不愿什么去想,但想必不会是漆原,也许是我的父母,但我早已不记得他们的名字。
有时候独自走在夜晚的街头,我会忍不住地朝着人群眺望,对每一个与我擦肩而过的人回眸。也许,在他们之中也有与我一样重生在这个世界上。也许,他们中的哪一个曾是我认不出来的亲人,或者是已经忘记了的挚友————这样想着,到后来就不愿意一个人出现在街头。我很怕有哪一个人在不经意间与我对上视线,在带着疑惑与惊异杂糅的眼神与我交臂。
时间就是这样一件神奇的事情,很多令自己心驰神往的地方在终于抵达后却已经不复昨日的激情。很多令人心心念念的人就在她的时间轴上越走越远,直到在你的心心念念中被悄然代替,被安然忘记,被再也想不起。
在过去的往日里,我会喜欢一个人待在家里。最初的朋友还有不少————那是在我还没有消失的小学与初中里,但是已不记得的是从什么时候起,我渐渐的开始了一个人,或是说在遇到漆原之前都是只与妹妹相伴。
已经不记得这样的场景重复了多久。
敲开已经不知道来访过多少次的房门,迎面而来的是陌生面孔:“你找的人已经搬走了。”;拉拢聚来好久不见的老同学,坐在一起时却安静得晕眩;曾经一起的好友从“我们”变成“我们”和“你们”;心血来潮地想要出门,却发现自己一直是孤身一人.....
再后来,我消失了。一年后带着完全不同的记忆回到这里我才会讶异:原来人格是没有办法重置的。在那件事情之后,我回国找到了俊杰并向他阐明了事情的原委。
“抱歉俊杰,我想向你说明一件事情......我们之间的记忆,也许是被虚构的。”
“我知道。”
“很抱歉闯入你们之间的回忆。”
“请不要在意,现在的第五不是真是存在我面前的吗?”
在我找回记忆后觉得几天里,我偷偷地算过漆原剩下的时间。七个月,也就是会终止到明年的六月,最多是七月。虽然也还算有相当的时间,却还是忍不住的伤痛起来。“总之必须要这么做,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吧......”原来月奏早就知道了。
“虽然这么做真的很过分,但毕竟你是唯一一个可以陪着她的人,所以.......很抱歉,但是如果第五想要离开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强求你.......”
“不,请让我在这些时日内尽可能陪着她吧。”
.........
“也许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离开,如果生命中真的有不可预见的别离,那就去向每个人道谢吧。”
.........
“谢谢你,与你相遇真是太好了。”
傍晚的重逢(一)
“良人真的很笨呢.....”漆原笑着对我说。
“哪有......”
“明明有偷看过我的手机却忘记删掉记录.......”
“诶诶......那个.....”我原想狡辩一下。
“没有关系,如果是良人的话,我不会介意的。”
“这样也太狡猾了吧.....”我在思索了一会后还是决定予以反击,“漆原也一样吧.......”
“良人......”漆原看着我的侧脸
“恩?”
“良人现在该叫我留音才对。”
“留意.......”
“是。”
“果然这么叫还会有些不习惯。”
“习惯一下就好了,那么,良人是想说什么呢?”
“啊~~我是想说留音也一样吧,明明说过不要我接近那个黑色袋子却还是被我看到了。还有那个手机号码,如果漆….啊,留音不打给我的话,说不定就真的想不起来了。”
“那是良人太狡猾了........”她后退了一步,低着头喃喃道:“原本……是不想让良人发现的…觉得自己偷偷消失掉好了。不过……..”
我上前包握住她冰琢似的小手:“不过幸好你打给我了,不然的话孤独终老都有可能啊,我一个人。”
“不会的,”留音摇头,然后抬起头与我四目相对:“良人这么优秀一定还会有其她女生追求的。”
“啊啊…..你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地挠起头来。最后还是我们良人相视着大笑了许久。
“我们好像都一样呢,不过,还是要抱歉之前的事情,抱歉之前......”
留音却娇气地对我说:“良人这样说的话就又生疏起来了。”
“啊啊,抱歉.....”不知道为什么的又说出了对不起,我究竟是在干什么。
“良人还真是一点没变呢。不管怎么说,欢迎回来,良人?”
“这应该是我要说的话吧,留音,生日快乐。”我想要递出什么时才发现自己手中空空如也,“抱歉留音,我什么礼物都没有带来,生日蛋糕也被月奏他们分掉了,不过没有关系,我会叫她们补偿一个的........”
“不............”留音抵着我的胸口轻轻抱住我,“良人能够来找我,能够回到我身边就是就是最好的礼物,良人,谢谢你......”
我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喃:“我也是…”
不过,在那天之后,我很久也没能从之前的生疏感中走出来,比起之前,倒不如说现在的样子比以前更窘迫,坐在她的面前完全没有办法开口。我们两个人就一直面对面地坐着。这个样子........好像更尴尬了。
明明头顶已经冒汗了却还是什么话题都没有想出来。为什么交往之后反倒更难开口了啊......以前的我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快点说些什么啊.........心里这样暗中鼓动自己也完全起不到作用。
“那个,”
“良人 ....”我们最终还是一起开口。
“啊啊~~还是留音先讲吧......”
“不,良人优先......”
很多时间都会演变成这样。
“要是这样不就没玩没了了吗?还是留音先讲吧,女士优先.....”
“好吧........良人,要喝茶吗?”
“那就麻烦你了。”
留音离开坐席后,我才稍稍把坐姿松缓下来。老实说,时隔这么久,“留音”这个称呼还有些不习惯。
在她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我偷偷地算过留音所说的时日有多少。七个月,也就是到明年的七月份,也许是六月,正赶上国内高考的季节,而在日本则完全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实际上,我来到日本也仅仅是回读高二。所以,六月大概会向国内的高考一样是怎样都不会来临的吧,所谓剩下的数字大概也是像被癌症吓死的良性患者多做杞人忧天的事情导致心力交瘁而猝死的吧————只要忘掉那个数字就好了,老天爷不会做无聊的事情。
注:日本的高考设定在每年的一月与十月,虽然与中国高考同为升学考试,但制度有很大不同。
“良人在想什么呢?”留音端着茶盘走过来,我接下茶杯,只能窘迫地回一句:“没什么。”实际上真的也没什么,不过是些我的胡思乱想。
“那么,良人尝一下吧,我知道良人不喜欢烫的,我已经冰过了 。”
“好贴心啊,谢谢留音。”我轻轻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一股粽叶的清香喷涌而来,“好喝。”
“良人还喝的惯吗?良人爱喝的茶叶已经没有了,不知道这次的打抹茶味道怎么样。下一次还是要去中国采购一些回来.....”
啊,话说回来我和留音在那时见过面啊,我还从医院追出去好一段距离。
“只要是留音泡的我都喜欢,话说要回中国的话,我在明年一月的时候是需要回去的,留音也一起吧。”
“良人是要回去陪妹妹吗?嘛,带我一起去好了。”
“啊,我跟宁约好了一起去看爱丽丝的。”说着,我很没品地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是因为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抱歉,我要出去一下。”
“恩,早些回来.....”
仅仅是几句简短的说明之后,我便撒开了腿朝着风间所在的那间简陋的健身房跑去。联络我的也是风间,说是为了一个月后的校园文化祭做准备,本来约好的是早上九点见面的,现在赶过去应该会迟到了。因为要穿过几条泥泞的碎石小路,骑车过去会很不方便,这一点已经在上一次坐在月奏摩托车后座时得到了证实,而又因为风间尚不知道我与留音住在一起,加上已经说明“不过是些力气活,只要男生来就足够了”这样不明确的话,所以我也没有通知留音。
一边狼狈地闯过硌脚的碎石小路,一边又在抱怨当初提议地点的时候为什么不选择近一点的地方,最总还是在约定时间的二十分钟后敲开了房门。
“抱歉,我来晚了。”眼前景象令我吃惊的并不是因为清一色的男生,而是他们完全不是在干苦力的样子,反倒是像在....商讨?
“呦,第五来晚了呦。”三原不规则地倚在座椅上向我打招呼。
“抱歉来晚了。”
“没有关系,本来嘛,也有考虑过不要你参与的。”坐在围成一圈的座椅最中央的便是风间,他正有些不知所措地朝我走来。
“为什么感觉像是摊上了不得了的事情。”我边向前走边不自然地嘀咕。
“这种阵势完全不像是要办活动啊.......?
“bingo,猜对喽,就是有些棘手的问题,不然的话也不会避开小晴了。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情,我可以帮上忙吗?”
“有些困难啊....”风间挠着头一副难为情的表情,“第五你应该会不擅长打斗这样的事情吧。”
“打斗?”
“主要是文化祭上的表演节目方面交涉出现了一些问题,”风间的眼神瞬间冰冷起来,“对方似乎也有一些想找麻烦的意图。”
“麻烦.........?”
“就如,你所想的意思,搞不好会有一场武力冲突.....”
“好好交涉一下不可以吗?而且,是什么样的矛盾才要演变到动手的程度?”
这时候的石川过来把我拉向墙角对我说:“是因为文化祭节日时长的原因,我们班里的歌舞节目与空手道社的表演起了冲突。本来是我们先上报的节目,对方却蛮横地排挤,一直要求我们压缩节目时间,到后来直接要挟班里女生取消表演。”我注意到不知不觉间风间已经握紧了拳头。
“怎么说这也太过分了吧..........”我想了想又补充道:“对方可是空手道社团的啊,如果真的起了争执我们这边会吃亏的吧。”
“我想对方不会傻到冒着被处分的危险来挑衅,估计会来找外校的人吧。”
“这种事情会有可能吗?仅仅是为了一场演出.......”我自己也不明确我所指的对象究竟是来挑衅的空手道社团,还是为了出一口气就准备大打出手的风间。
“估计是对上学期的事情怀恨在心吧,上次就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太刀川有和你讲过吧,白柳的事情.......”
听石川这样说我不禁有些吃惊,“为什么你还记得白柳的事情?”
面对疑问,石川也只是很快敷衍了过去。“那件事情以后再告诉你,现在的问题是因为多少会与上次事情有关,所以暂不打算告诉太刀川,而这边的人手确实也是一个问题。”
“如果太刀川在这里的话一定没有问题的,”风间从一旁把话插了进来,“但是现在确实不是麻烦他的时候。”
“为什么要做到如此地步......”无措之中我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而石川则是用手臂揽过我的头,把声音压得很低:“你认得千岛吧,千岛葵,班里的女同学。”
虽说是用这样低的声音,但空气中还是传来风间不满的声音:“喂,石川,不要谈没有用的问题。”
但石川没有理会他继续问我:“还记得吗?”
“唔,我认得,但是没有太多印象。”我用同样低沉的声音做以回复。
“简单来说就是千岛和风间相处了很久,虽然谈不上恋人关系,但风间还是想帮一些忙,”而石川下一句话则让我心头一颤,“因为,风间他也快要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