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荼蘼花事了
自水榭阁冲出,我沿着回廊奔跑,脑中,心中一片凌乱,唯有痛最耀眼,直到身体不堪,脚下的步子才缓了下来,侧身跌坐在回廊,心念只是简单一句承诺能改变什么吗?我不懂医术,更不懂毒,为骆峥我什么都做不了。
正在悲伤时,一阵幽香扑鼻,一身枝婀娜曼妙的女子向我走来,跟在身后的人便是楚毅,楚毅见我挂满泪痕的脸,眸间一闪而逝过担忧。那女子冷冷看着我,转而走入了八角琉璃亭。
“见过骆峥了?”楚毅走近我问道。
我轻叹一口气,起身点点头,正要离开,却被楚毅单手抵柱拦了下来,“锦绣练了一支舞,你也看看。”
我抬头瞪他,说道:“不看,让开。”
楚毅浅笑道:“把泪擦掉,动不动就哭,丢人。”说罢,不管我的反抗,伸手拉了我走进八角亭。
锦绣待我们坐定,向楚毅以礼,水袖淡掷,舞动开来,她身着浅紫丝缎罗衣,下着留仙裙,一双俊眸如溪水,悠然一笑,一把好音唱出,柔柔清韵配合着长袖善舞,婉转多姿。只是那一舞一动,一颦一笑之间都掺杂暧昧,让人看了极其不爽。
我侧头狠狠白了楚毅一眼,见他微笑看着锦绣大献殷勤,心里的恼怒就更胜。
锦绣脚步轻盈,曼舞弯腰自池中采下一支荷花,千娇百媚带着芬芳清凛,长裙自我身前飘洒而过,屈身将荷花奉到楚毅眼前,楚毅淡淡一笑,接过荷花,将花别在了她的发间,“好,锦绣的舞越来越妙,看来是想拿下今年的花魁。”
“多谢楚爷夸奖。”锦绣起身,竟不忘向我送来不满的一瞥。
“跳完了?可以走了?”我也起身,不服气的回瞪她一眼。
锦绣一惊,面色阴沉正要与我争执,却见凤娘扶着骆峥也向着八角亭走来,屈身以礼道:“锦绣见过凤娘,骆公子。”
我闻她喊了骆峥,急忙转身,走过去从凤娘手中接过了骆峥,“早些回去歇会吗?”
骆峥摇摇头,走进了八角亭,楚毅向凤娘施了眼色,凤娘便拉着锦绣走远。
阴云悄上,如一张灰网盖在了每个人的心头,穿透了也找不到地久天长,让我们在这混沌万世里越陷越深越迷茫。
“千年以后,这世界会是个什么样?”骆峥仰首以望。
我淡淡一笑,看来凤娘还是将实情告诉了他们,“和现在差不多。”
骆峥轻叹,“你是如何来的,又要如何才能回去?”
我摇摇头,起身面向荷花池,“因伤心而来,却不知要如何才能回去。”
楚毅负手而立,微蹙的剑眉间掠过轻松,对骆峥说道:“这么说,我们的仇,终究还是未报。”
骆峥讥讽一笑,点头答道:“是啊,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我们终究敌不过天意。”
“难道骆克成死了,还不算报仇?”我转身冷冷瞪着他们,“骆芸何错之有,要受弑父之罪。”
“骆克成心狠手辣,死对他来说早已是定局,所以他从不怕死,这一生他唯一的弱点只有骆芸。”
“所以骆芸便成了牺牲品,”我无奈冷笑,“看来我穿越来这一趟,倒是为她做了一件好事。”
“抱歉……”楚毅说道。
“你已经说过了。”我转身一仰裙角,欲走出八角亭。
“姐姐,你不想知道我们为何这么做?”骆峥急忙问道。
脚下之履如千斤重,因着一声“姐姐”再迈不出一步,心最柔软处被人触碰,立刻泪水满盈,只能在强忍之下不坠落,但是我不愿。对于弟弟的思念全部化作颗颗泪珠,我转身扑进骆峥的怀中,任性痛哭成婴儿……
天源671年帝都天威动摇。
天源帝国为这一时期最大的帝国之一,版图经矫勇阔疆足有500万平方公里,分为东南西北中五大都,东为东瑶都,南为南潮都,西为西疆都,北为北源都,中部即为中天都,共有37座大小城镇,天源帝都设在中天都的中心。
天源国表象一片太平盛世,暗里官宦横行,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然而国中却有一奇事显现,自天源帝国有两位皇帝,其一,是皇室正统帝王之家,当朝开国皇帝卫正章,执管朝政,其二,为天源国最大的盐商骆克成,管理江湖纷争,骆克成除了商贾身份外,还有另外一个神秘身份为白骨门掌门人,就是这个组织让一切恩怨自此开始。
白骨门为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暗杀组织,仅在二年内吞并了永帛、安定、梵水城内等七个势力庞大的帮会,威震武林,横行江湖,正邪两道皆为之侧目,无人敢惹,甚至天朝臣子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白骨门不断抢掠有资质的婴孩暗中训练为杀手,最盛时期杀手人数过万,然而这样的肆无忌惮终将惹来杀身之祸。
皇帝卫正章即位之前也是一名勇将,他辛苦打拼的天下岂容与他人共享,便暗中集结天源国塞外门派,以抵抗白骨门。协天子成事之人,名为袁炳涛,既是天源国当朝宰相,亦是卫正章在这世上唯一的知己。
然而骆克成得知此事后,威胁众臣绊倒宰相,设计诬陷袁炳涛。卫正章虽明知骆克成的诡计,却在众臣悠悠之口下下旨将袁炳涛一家一十二口发配凛藏(天源国最偏远的小城),实为设法保全袁家性命。
骆克成岂容这样的忠臣烈士活在天源国内,买通了押卸军士,自途中将宰相一家斩杀,独留下一人带入白骨门,即为楚毅,原名袁京捷。
骆克成这一仗完胜,成为天源国的另一位土皇帝,却没想到二十年后会死在自己亲生儿子的设计之中。
骆克成共有二位夫人,分别是李梦和白婉君,李梦是骆克成明媒正娶的夫人,与骆克成生有一个女儿,骆芸。白婉君是骆克成的侧室,生有一子骆旻,而骆峥实为骆克成的另一个儿子,却至今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样貌为何。
骆峥的母亲原本是骆克成府中侍女,一日骆克成醉酒,兽性大发,强暴了骆峥的母亲,令她怀上了骆峥。但那时李梦刚刚嫁入骆家正怀着骆芸,骆克成虽在江湖中残暴芜劣,却是一个疼爱妻儿的丈夫、父亲。他不想令夫人伤心,便从未想过给骆峥的母亲一个名分。
骆峥的母亲受到如此大的伤害,却得不到公平的对待,承受不住如此打击变得疯疯癫癫。就在骆峥出生那天,他的母亲突然发疯要掐死刚刚出生的他,她便当场死在了骆克成剑下。骆克成并不因疼爱骆峥而救他,只因他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便将未满月的骆峥托付给李梦抚养。李梦那时也刚刚产下骆芸不久,对骆峥也并没有投入太多精力。
同一年,骆克成因夺势需要,纳入侧室白婉君,白婉君不久便为他生下一个男婴,但骆家上下都清楚,那个男婴骆旻根本不是骆克成的亲生骨肉,白婉君因由要挟骆克成保全了骆旻性命。
白婉君生性残烈恶毒,贪图荣华富贵,担心骆克成的家产最终会落入长子骆峥手中,便心生歹念,在骆峥刚满三岁那年借机下毒,骆克成发现后却无动于衷,只命人留住骆峥的性命。可种在骆峥身上的毒,却无药可解,自始每月十五日都要承受撕心的疼痛,就这样过了整整一十七年。
骆峥在这十七年中,独自承受着非人的折磨,而对骆克成一家的恨早就深深扎进他的心里,生了根。直到遇见一样痛恨骆克成的楚毅,他便暗中帮助楚毅完成复仇计划。因骆芸是骆克成唯一疼爱的亲骨肉,也是骆克成致命的弱点,所以他们要利用她对付骆克成。就出现了之前的种种……
轻风吹自云鬓处,心字已成灰。
帝都的天渐渐阴沉,而骆峥的神色比这天色更多了几分阴霾,二十年的恨让原本清澈的一切都变得浑浊不堪,弟弟就近在咫尺,我却无法抚平他眉间的蹙紧,甚至连怀中颤抖的身体都再没有勇气抱紧。
“今日正是十五,是你毒发的日子?”我沙哑着嗓音问道。
“正是。”
“真的没有办法医治?”
“也许有,但是我不愿去寻。”
“为什么?”我心谷骤然空落至极,“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我要想办法救你。”
骆峥侧头看向我,疲惫一笑,竟整个身体向前扑倒下去。
楚毅原本离得我们不近,不见他如何动作,人已接住了骆峥,如影似魅,凭这身轻功足以跻身江湖一流好手之列。
骆峥微挣双眼,眼中的视线已然没了焦距,四肢挺直,不停抽搐起来。
我急忙俯身探去,却见他如此情形不知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痛哭出声,向着四周大喊,“医生,去请医生。”
“别急,”楚毅伸手抚上我的面颊,声音似水温柔,“我去叫凤娘。”
我向他深深点点头,自他怀中接过骆峥,依旧不停的抽泣,这一时我看着瞬间消失的楚毅,心生孤寂,恨不得他寸步不离,守在我和弟弟身边。
不过须臾,楚毅便带着凤娘赶到了八角亭,显然凤娘已经很有经验,摊开手中布包,取出金针依次施于骆峥的商阳穴、曲池穴、禾髎穴、膻中穴、气海穴等等。原本僵直的骆峥身体渐渐瘫软下去,然而薄唇依然紧抿,牙关紧咬,金针之处渗出黑血,将雪白的衣衫浸染得狰狞可怕。
骆峥脸上突然印出一只黑虫的形状,自他的皮肤之下游行,所过之处无不渗出黑血,我惊得抬手紧紧捂住嘴巴,才没有将惊呼呼出。楚毅侧首看了看我,一把将我搂进怀中,在我耳边安慰道,“别怕,他没事。”
“没事?”我抓紧他的衣口,怒喊,“楚毅,你做的对,你该杀了他们!”
话音未落,一声惨叫划破天空,“啊!”
我身子一下瘫软,跌进楚毅的怀中,乞求上苍不要如此这般折磨骆峥,“不要,不要……”
骆峥嘴角已淌下黑血,那黑虫越来越多,几乎布满了他的全身,啃噬血肉,令他疼得疯狂嘶喊挣扎。
凤娘正在施针没想到骆峥会突然扭动,长眉细拧,针悬至半空不可置信的盯着他,楚毅握着我肩膀的双手一紧,脸上也挂起不明所以的表情。只在他们呆愣的时刻,骆峥开始了下一波的抽搐,这一次却比刚刚严重了数倍。
我看着他痛苦,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住滚落,跪在骆峥身侧,紧紧压住他的身体,我的弟弟是怎样坚持了十七年,最可怕并非此毒,却是如此折磨是由应该爱护他的家人所致,这一切的一切怎能让他不去恨。
不论凤娘如何继续施针,骆峥的痉挛都没有半点消减,“掰开他的嘴,不要让他咬到舌头。”凤娘焦急对着我说道。
我一把抹掉眼泪,伸手过去,楚毅正待替我,却见我已将左手手臂放进了骆峥口中。任凭他多么用力的撕咬,我绝不会喊出半句疼,事实上骆峥咬得越用力,我便愈加明白他的身体在痛,然而心却更痛。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八角亭外细雨霏霏,风一过斜引回廊,纷纷扬扬沾了衣襟,悲痛夹在雨中绽放,在最清澈的雨中张狂,绝望要倔强地开到荼蘼花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