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哀莫大于心死
已有足足四个年头了,自她被押入金屋阁那天以后,她便再也没见过时立承。
他的面容依旧俊朗,只是眉目之间多了些身为帝位的皇威与凌冽。他冷凝着脸,眼神阴鸷得让她觉得陌生。
“立承……”
“直呼朕的名讳,看来这冷宫也没能压得住你的野心啊!”
他一出口便像是夹着刀子一般,句句伤她。
池非吟喉咙一哽,话在喉咙间却不知该如何说,她凄然垂下头毕恭毕敬道:“罪妇参见皇上。”
这样的识趣并没有安抚好时立承,更不知为何莫名挑起了时立承的火。
“如今倒是装得一副柔弱模样,当初狠心杀人之时可不见你有半分柔弱!”
池非吟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道:“四年来,罪妇日日抄经念佛,为的就是洗清手上的罪孽,盼有生之年能够再见皇上一面。”
“菩萨当真慈悲,竟还普度了我这样罪不可赦的人。”
时立承冷声讥笑:“池非吟,你连烧香拜佛都这般揣着目的,就连菩萨你都要利用。”
“我…”池非吟张了张嘴,却又认了下来。
时立承对她这反应十分不耐,俯身一把捏起她的下巴,冷声道:“难道朕有说错!你处心积虑那么多年,还不是为了你池家!”
她明白,再多辩解也是枉然,她红着眼道:“皇上,我只是想见见母亲,两年前,我就再也没收到母亲的信,我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就足够了。”
她哀求,“我……时限不多了,我就想再见他们最后一面!”
自去年开始,她便夜夜泣血,如今身体早已不堪一击了。
时立承眸光狠戾,铺满了不相信:“时限不多了?可朕倒是觉得你这个贱妇命硬的很!”
“不过你的心愿朕倒是能够应允。”
饶是字字伤她心脾,可她依旧因后半句激动起来,连连磕头叩谢。
“别急着谢恩,朕觉得等你见到了,巴不得要杀了朕呢。”他的话意味深长,拍了拍手,几个太监便端着什么东西走了出来。
池非吟的心开始不安起来,她惊恐的瞪大双眼,却不敢看过去。
那只有力的大手一把拽过她的下巴,强硬的让她看过去,随着太监两那布掀开,她瞳孔随之猛的一缩,
这里面是她父亲的头颅!
“怎么会!”她嗓子眼几乎说不出话来,身形颤栗。
“他身为藩王,不固守封地,意图谋反篡位,今日凌晨被朕的大将斩下头颅,这才平定了叛乱。”
池非吟摇着头,不敢置信道:“这不可能,我父亲为大周平定多少战乱,他半生都为大周效力,怎可能有谋反之心!”
“事到如今,还敢狡辩!”时立承冷声道,“当初你登上后位,不还嘴上说着要做个贤良淑德之后,可还不是一次次残害皇嗣。”
“你和圆儿说要做姐妹,到头来还不是你亲手害死了她!”
池非吟握紧了拳头:“这些罪我都认,可我不信我父皇会造反!我知道你忌惮我父皇,可当初夺储之争若非有我和我父皇,你怎会登上皇位!”
“若我父皇有心造反,当初大可扶持一个废材上去!”
一个巴掌啪得落下,她喉咙一腥猛的喷出一口血来。
“朕的帝位何曾有你的功劳!”
池非吟捂着胸口,痛得要炸裂开来一般,她咬牙说道:“以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说若非我次次渡你逢凶化吉,这份恩情你不知该如何回报!”
“朕还曾允你相守一生的承诺。”他眸光冷漠,字字诛心,“这些都是骗你的。”
怎么会!
不是的!不是的!
他怎么会是骗她的?她重生一场,这段感情,是她一点一点争取而来的啊!
可对面男人的话,却句句都在刺伤她的心——
“呵!朕若不哄好你,这场谋反不知会提前多少年!”
“你倒是还信以为真了……你觉得朕凭什么要和你这个狠毒的女人相守一生!”
犹如五雷轰顶一般震得池非吟一阵眩晕,浑身上下冰冷颤栗,她扶着墙壁,眸中一片悲怆。
原来,重生一场,她痴心追来的感情,亦不过是骗局一场!
当初以谋害皇嗣霍乱后宫之名将她打入冷宫,饶是如此,她心底也一直还存有一丝幻想。
犹记的两人定情之时,青竹之下的他曾许下的那些誓言。
犹记的登基那日,他为她戴上凤冠,允诺此生皇后只她一个。
饶是她被打入冷宫,她的皇后之名也一直并无罢黜,只剥了她掌六宫的权利。
她一直心底认为,只是因为她妒忌犯下的大错,让他们二人之间有了这巨大的沟壑。撇开这一切不说,她依旧觉得时立承心底依旧对她有情。
可如今听来,哪是他有情,分明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狠毒?原来你是这般瞧我的……原来那些风花雪月都是假的……你心里……只有一个李圆音罢了。”池非吟自嘲的笑了笑。
喉咙口还哽着一口鲜血,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时立承漠然冷眼望着,藏在身后的手却不自觉的握紧了。
“你方才知晓,当真愚蠢至极。”
他应下这话,让池非吟心底彻底凉了,她踉跄的上前,看着一旁那父亲的头颅,继续是窒息般的疼痛。
她合上眼,声音颤抖:“时立承,你说我恶毒你又何曾干净?”
“我这双手是沾满血迹,正如你将我打入后宫之时所说一般,我残害皇嗣,祸乱后宫。”她咬着牙,猛然睁开双眼,“可你别忘了!我第一次动杀心就是因你而起!”
“当年卷宗一案,你杀了丽妃,我担下罪名!”
池非吟那双杏目之中布满血迹,瞧得让人分明害怕,她似是不要命一般冷冷的看着时立承道:“你可知那时我又多惧丽妃的鬼魂来向我索命!”
时立承怒不可遏:“除了丽妃对你也有好处不是?扳倒丽妃族人对你们池家不是更有好处吗!”
“好处?好处就是被朝中一干树敌吗?”
“无论妃子相争,还是官员相斗,你这个皇帝才是最大的受益者不是吗?”
“你深知这一点,将人心权术使得何等了得,你又有何资格说我卑鄙狠毒!”
她说话这一句话,不等时立承发话就猛地喷出一口血来,她捂着胸口狠狠的看着时立承,一字一句道:“若能重来,我再也不要对你动情!再也不要……”
言罢,她凄然一笑,似是解脱一般顿然倒地,再无气息。
时立承僵直的站在那里,他浑身冰冷,冷声道:“你又在装什么,装死就可以把方才这番忤逆之言给混过去不成。”
“皇上,皇后娘娘好像真的…”
时立承上前一把拽起池非吟,在发觉那身体软绵得像具尸体以后,他顿时慌了神。
“怎么会……你做了这么多坏事老天怎么会就这样轻易让你死掉!宣太医!宣太医!”他咬牙切齿,可手扶着那身子却不住发颤。
自太医宣布皇后已经驾鹤归去到现在,时立承已在金屋阁注视着池非吟的尸体两个时辰。
池非吟的声音仿佛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若能重来,我再也不要对你动情!再也不要……”
时立承一颤。
看着门口的红叶掉了一地,他才堪堪起身,脸上看不出悲喜。
谁也没想到,形同废后的池非吟死后,依旧以皇后之名入藏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