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一）
唉，太没有面子了，每次吵架都是我去道歉，不过好在事情还是圆满结束了。我将天璇的话远远抛在脑后，专心致志于月老殿的工作。仿佛那日天权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从来没有过那样，我们又和好如初了。但我总觉得他心中有什么难言之隐，那似乎是他悲伤的来源，隔着数重烟雾，看不真切。可是我们之间的隔膜像是再也斩不断的丝线，像萌芽一样与日俱增，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果然，这种文艺小清新不是我能理解的，如果某天天权用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话，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他本来就那么傲娇，什么悲伤啊，泪光啊，说不定都是他的演技呢，为了博取我的同情而故意做出来的，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啊。这样想着，我又觉得平衡了。就像天璇说的那样，万法随缘，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我需要的，就是耐心的等待，时间会解释一切。
兜兜转转这么长时间，结果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在“无边落木”里一边吃葡萄一边观察玄天镜里的情况。自从苏瑾死后，少林寺消停了不少，智云大师带领弟子潜心修行佛法，不问世事。珥尊的闭关修炼继续进行中，但距离他大功告成之日已经不远。玢冉在凌空的带领下向北方进发，一路上困难重重。
这个困难，主要都是玢冉带给凌空的。
“小和尚，你怎么不吃肉呢？不吃肉才长得这么瘦的，营养不良的结果很严重的，来，尝尝这个烤鸭。”
“小和尚，别这么害羞嘛，又不是没洗过澡，你确定不要和姐姐一起洗吗？”
“小和尚，有床不睡干吗非要睡地上啊，姐姐给你腾出一半来不就行了。”
“小和尚，你总这样的话，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金刚十八罗汉心诀啊。”
凌空终于忍无可忍了，摊牌道：“玢冉，你别欺人太甚……”语气之强硬，实在令我咂舌，根本和小猫小羊之类的没什么区别。
玢冉哈哈大笑，抓住凌空的耳朵一把将他揪起来，道：“翅膀长硬了啊，敢直呼姐姐的名讳，没大没小的，说谁欺人太甚呢？”
凌空的耳朵渐渐红了，紧跟着脸也红了，摇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这样的，我是出家人，出家人六根清净，怎么能骂人呢。”
玢冉轻蔑道：“这几天来你酒喝得不少，肉吃得也不少，隔三差五还对姐姐我不怀好意，你还当什么出家人啊。”
凌空细数来，除了最后一条，玢冉说的都没错，继而愧对少林数年来的教诲，不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哭诉道：“师傅……都是弟子的错，弟子没有按照师傅的教诲六根清净，弟子不配做少林门生。”
我心道，若是你知道你那所谓六根清净的师傅究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看你还说不说自己不配做少林门生。
玢冉道：“不就是喝酒吃肉嘛，不喝酒不吃肉，也不享乐，那还叫人生吗？人生短短数十载，不好好珍惜的就，就像马一样钻进缝隙里一下子就没了。”
“那叫……白驹过隙。”
“你别管那叫什么，总而言之就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你懂不懂？”
凌空摇摇头，玢冉怒视之，凌空不得已点点头，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摆摆手，却还是被她看见了。玢冉一把抓住凌空的手，怒道：“这是在干什么呢？你以为我瞎呢？”
凌空哀求道：“玢冉姐，你就放过我吧，我好歹也是个出家人，你如何能三番五次的调……调戏于我呢？”凌空费了好大劲儿才说出“调戏”这个字眼，玢冉忍俊不禁，一口吞下桌上的白酒，笑道：“这叫调戏？哈哈，笑掉大牙了，这就叫调戏了吗，小和尚？看来你这辈子都没进过青楼啊。”
“青……青楼，怎么能进……青楼呢，不成体统，不行的，不行的。”凌空急忙摆摆手，将脸别到一边去，玢冉伸出手拍在他的脸上，一下一下，拍得凌空皱起眉头，道，“玢冉姐，你喝醉了，别喝了……”
“嗯？我没醉……谁说我醉了的，我根本就……不会醉……”玢冉借着酒劲儿直接扑在凌空怀里，抬眼看着他道，“你就是一个傻不愣登的……呃……和尚……姐姐来告诉你，什么叫……真正的调戏……”
说罢，玢冉就一个吻印在了凌空唇上，凌空直接吓傻了，半晌一动不动，玢冉醉得不省人事，吻到一半就滑进凌空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只可怜了凌空一个少不更事的和尚，长夜漫漫，要辗转难眠了。
我捧着满脸桃心状的泡泡对着玄天镜，由衷的感叹道：“唉……这才叫青春啊！”
一旁的天权冷哼一声，不置可否，我知道他已经步入老年期了，所以他是不能理解年轻男女的情调的，也不和他理论，只满心欢喜道：“我看他们的进展很不错嘛。”
天权幽幽道：“接吻了就算进展不错吗？”
我顿时满脸黑线，日前天权和我也接过吻，这是摆明了挖坑让我跳呢。我摇摇头，无奈道：“被吻的一方没有反击，主动的一方也没有受伤，进展的确是很不错嘛。”
“……”
跟我斗，小样，你还嫩点。
我大摇大摆的来到天权面前，递给他一个葡萄，道：“给，慰问一下你受伤的心灵。”天权刚想伸手去接，我一下收回手，将葡萄放进自己嘴里，咀嚼两下，道：“真甜……”
“……”
唉，跟我斗，小样，你嫩得和小屁孩儿没什么两样啊。
趁我转身之际，天权一把将我拉进他怀里，二话不说就吻了上来。铺天盖地的薄荷香涌入我唇中，不知道薄荷加上葡萄会是什么味道。屁话，现在根本不是考虑这种问题的时候。上一次的教训他记得还不够牢固吗？怎么又敢随随便便就吻我！
这个时候，我要是再能忍得住不揍他就是我脑袋进水了。我一掌拍过去被他轻松拦下，又一掌拍过去还是被他轻松拦下，如是两只手都被捆住了，我挣扎了两下，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于是我只好像个死鱼一样任由他吻着。
距离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清甜的味道，亦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不知为何，窗外飘进来飞扬的桃花，花瓣粉中带白，在阳光下甚至能看清其上的茸毛。花瓣落在地板上，落在桌案上，落在他乌黑顺直的发丝上，以及我飘长的裙裾上。
我轻轻闭上双眼，直觉告诉我这个时候就是应该这样做的，可是下一秒天权却离开了，我缓缓睁开双眼，看见他流转的双眸，闪着我从没见过的水光。他松开我的手，淡淡道：“的确很甜。”
“……”
这下换我说不出话了，我目瞪口呆，原来就是因为一个葡萄？我居然还像个傻瓜似的闭上眼睛了？我一下涨红了脸，连接吻这件事本身都没能令我羞愧，天权一句话却令此时此刻的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地自容。我捂住自己的脸，掌心传来一阵滚烫的触觉，我猜自己的脸现在一定可以用来煎鸡蛋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低头看着天权墨绿的衣袂，心里百转千回，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种他看我的表情，他会不会觉得我真的像那些人口中所言一般不知检点，他会不会因为我自作多情而轻蔑的冷眼相对，他会不会……
我缓缓抬头，偷睨一眼他的表情，发现他的双眸自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我，也就是说……我刚才窘迫的样子他全都看见了？天哪，谁来救救我，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
我腾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将一旁的葡萄带翻在地，黑黑亮亮的葡萄滚落到天权脚下，我指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不是想吃吗，都……都送给你……我……我，那个……”
话还没说完，我就忍不住提起裙子跑了出去，一路小跑回到“十里寒塘”，将门扉紧闭，背靠在木门内，心脏跳得快要蹦出来了，我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喘息声。不出所料，下一刻，天权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朱砂？朱砂？你躲什么……你出来。”
“我没有！我……天色已晚，星君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你确定你没事吗？我看你脸那么红，不是发烧了吗？”
发哪门子烧啊，你赶紧给我走开！我吼道：“你再敲门我要告你扰民了！我要睡觉了，请你赶紧离开吧。”
之后门外没了动静，只余下天权离去的脚步声，我终于松了口气，悄悄拉开门扉左顾右盼一阵，确定他是真的离开了，才关上门准备歇息。
谁知我一转身，天权就站在我身后，我吓了一跳，大叫一声转身就跑，被他毫不留情的拽回去。我早知道，他怎么可能会乖乖离开呢，都是我自己办事不经过大脑，干嘛非要用葡萄去逗他呢，若不是我没事找事，现在也不会自讨苦吃。
我挣扎再三，最终还是颓然的放弃了。
我把心一横，紧闭双眼，颤抖道：“天权，那个……我承认，我是你对你有那么一丁丁丁点的好感，所以你每次对我动手动脚的时候我都忍不住反抗。我知道你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北斗星君，而我只是个兜率宫里炼丹的小仙，我对你的爱慕之情也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更不要说把你留在这里过夜了，你就赶紧回去吧，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话颠三倒四，脸上红云一片，我就像个怀春的少女一样，丢人！怎么能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呢？这样以后在天权面前就更没有地位了，谁来拯救我逝去的青春？干脆我一头撞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