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露似真珠月似弓(四)
智云大师像这世间所有的大师一样,仙风道骨,身披袈裟,留着一撮白胡须,坐在深宫大院里(哪有这个?)。
我和天权与他同坐房中,相对而坐,他面色祥和,丝毫不像是寻常丢了东西之后该有的模样,天权告诉我,那是因为大师已经超然物外,对世间外物毫无分别心,就像神仙一样。我反驳他:“你说的不对。虽然我是个神仙,可是我仍旧有分别心,比如说,一个饺子和一个元宝,虽然长得形状都差不多,但我个人还是偏爱后者。”
天权道:“那你是道行太浅。”
我反问他:“那如果让你选,你会选择什么?”
“饺子……食物能用来果腹,可金银却只能带来烦恼。”天权意味深长道,他以为我会赞同他的小乘佛法,可惜了,小仙我向来是不解风情和大煞风景的第一人,于是我立即回道:“那只是因为你饿了。”
言归正传,智云大师对我们道:“二位施主,找老衲所为何事?”
“是这样的,我们想来向方丈您,打听一个人。”天权解释道。我赌五块钱,他说的那个人是凌空。
智云大师看了天权一眼,便闭上了双眼,复又回归打坐的姿态,淡淡道:“老衲若没猜错,你们要找的人,是凌空。”
“方丈英明神算。”天权道,“不知大师可否告诉在下,关于十八年前的事情。”
此言一出,智云大师猛然睁开了双眼,冲天权挥了挥手,道:“往事已如过眼云烟,不提也罢。”
大师就是大师,转移话题和逃避问题的方式都和我们这些小仙不一样,看来下次天权再逼问我的时候,我也可以借来一用。
天权逼问道:“是‘不提也罢’,还是‘不想再提’,请大师给在下一个答复。”
智云大师和天权怒视了起来,气氛剑拔弩张,十分严肃,我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但无奈我一个小仙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干巴巴的坐在那里看他们无声的斗法。都说,真正的高手之间的对决,招式什么的都是摆设,只要两个人站在那里交流一下眼神,就能知道孰败孰胜。
电光火石之间,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分出高下了没有,但时间已然一分一秒的流逝,我坐得屁股都麻了,心说,你们怎么还没结束啊?
不管了,我端起大师面前的茶杯,正准备喝口茶水解解渴,突然面前的智云大师一口鲜血喷出来,溅得满桌子都是,吓得我一个闪身躲得远远地,急忙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残留的血迹。千钧一发啊,怎么说吐就吐了?
我抬头望向同样赢得疲累不堪的天权,将手中的茶水递了上去,天权瞥了一眼里面的血滴,嫌弃的推开。
我们在人间的时候,用的并不是自己的真身,而是替身……一方面是为了能让别人看到我们,另一方面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真身,以防突然情况的发生。我们下凡的时候都寄居在一个躯壳内,每位仙家都有自己量身定做的躯壳,容颜和形体都和自己的真身一模一样。之后,我们下凡才能畅通无阻,可是这个躯壳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它的威力限度很低,几乎连一成的法力都释放不出来。所以纵使天权是上仙,想战胜人间的大师,也是需要下一番功夫的。
我又于心不忍的看了看面前的智云大师,心想,他都这么大年岁了,天权你怎么也不悠着点呢,万一他一个不小心圆寂了,我们可怎么对少林寺上上下下的小僧们交代呢?
智云大师急忙运功疗伤,疗的是内伤。之后,他直视天权,道:“施主好功力。不过,老衲还是不能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十八年前的事情,已经在本寺的禁言,无论谁也不能提起,老衲身为方丈,亦不例外。请施主理解。”
既然他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们就不要再逼他了,我用哀求的眼神看向天权,希望他能放过这个年过古稀的老人,天权无奈的叹息道:“罢了,既然如此,在下也不便多问,先行告退了。”
“等等……”智云大师拦住天权的脚步,好像还有话要说,但他却将视线慢慢转移到了我身上,上气不接下气道,“这位施主……你印堂发黑……”
我去!我猜这位大师接下来要说的肯定是:“施主,你有桃花劫,你可知道?”
气煞我也,亏我刚才还为了他向天权求情,早知道就该让他吐血吐到说不出来话(太狠了)。都已经是少林寺方丈的人了,怎么还学江湖上算命的那一套,他的母亲大人肯定没有教育过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头顶生黑烟,阴气大过……阳气,近日……有魔物……缠身……望小心,切记。”
魔物?我身居月老殿桃花林“十里寒塘”处所,平素不是在天权那里,就是在凡间,哪来的魔物缠身一说呢?这个还不如上一次那个“桃花劫”来得真实可信呢。
我对此嗤之以鼻,可天权却好像很上心,出了少林寺就问我:“最近你可察觉到有什么魔物在作祟吗?”
“察觉?”我尴尬笑道,“星君以为我是谁啊,我不过是个小仙,终日和星君您待在一起,若是您都没能力察觉到的魔物,我能察觉到吗?”
天权露出一副赞同的表情,径直向前走去,我提步跟上,问道:“怎么?我们不会天庭吗?还是星君您有别的安排?”
天权指着山脚下的小镇,轻咳两声道:“那就是凌空和玢冉所在的小镇,我们不妨去看看,工作之余,还能买些食物或琐细带回去。”
“嗯……星君您是在邀请我同你一道去逛街吗?”
“……”
看着他自以为逍遥离去的背影,我无奈的摇摇头,叹息道:“傲娇帝。”
小镇的风光还是很好的,我喜不自胜,四处游玩,最幸福的时光莫过于吃,从东吃到西,从南吃到北,从大街吃到小巷,从我手里吃到天权手里。
随着我一口咬掉天权手里最后一个糖葫芦,他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从刚才到现在,你已经吃掉了三碗素面,四串糖葫芦,两个面人和八个不同口味的包子了,你还要吃什么?你身为一个女子,难道都不知晓修身塑体的吗?怪不得抱起来那么重……”
冲着他最后一句话,我也得再吃一串,我凑到天权面前,笑道:“星君若是嫌弃小仙抱起来太重,可以去抱别的女子啊,我看绿儿就是个不错的对象,看她那杨柳纤腰,肯定比我轻上不少。”
我知道绿儿对他来说就是个必杀技,只要绿儿一出口,他就铁定没辙了,果不其然,说不过我的结果就是只能默不作声的跟在我身后,成为搬运工。
逛着逛着,天色渐晚,夕阳斜照,暮色欲沉,我抬起头望向天边只剩半边的太阳,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该回天庭了。”
忽而身边窜出来两个总角少年,稍微大一点的那个提着莲花灯,稍微小一点的那个紧紧跟在前一个身后,嬉笑打闹间跑过我和天权身畔。
“哥……放花灯,放花灯喽~”
“小果要写谁的名字?”
“写爹的名字,爹的名字……”
声音渐行渐远,终于听不见,我回头看向身后的天权,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要放花灯?”
“今天是七月十五。”天权回道,“人间每逢鬼节,必要放河灯来为死去的人祈福祷告,愿他们能获得安宁。”
七月十五……七月十五啊,唉?七月十五不就是七月半吗?我旋即露出诡异阴森的笑容,对身后的天权道:“天权呐……我突然不想回天庭了,你说怎么办呢?”
天权看着我阴森的笑容,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但无奈谁让他和我为伍呢,自讨苦吃。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随着鬼节的到来,镇子里的人们也从屋内走到街上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手里拎着不同样式的花灯,但统一都是白色调。有的河灯上已经写好了名字,有的河灯还没有写。不仅如此,一街两行趁机做生意卖花灯的商人亦不少,我和天权来到一个摊位前,买了一个最普通的莲花花灯。
天权问:“你有想祈福的人吗?”
我想了想,捻了毛笔在花灯上写下“顾云罗”三个大字,念及自己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经历,也只有她能够接受这样凄凉且独特的祝福了。天权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是无法释然?”
“你说是顾云罗的死,还是你骗我的事?”
这一下又堵的他无言以对了,我和他来到河边,河岸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河流上也漂浮着大小不一,形色各异的花灯,昏黄的蜡烛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分明。凡人认为只有通过这样的方法,才能为死去的人照亮黄泉之路。我们是仙人,自然知道这些都是徒劳的,黄泉路旁开得是彼岸花,忘川河上飘得才是莲花灯,不过那些也是鬼界内定的,和凡人放的这些丝毫没有关联。
但此时此刻,我多希望这些花灯真的能够照亮他们前行的路。我将手中的花灯放在水中,盛放的莲花顺着微漾的河水而下,直流到遥远的尽头,看不分明的地方。我收起难过的感情,回头对天权提议道:“走吧。”
他转身向后走,被我拉了回来,我笑道:“星君你去哪儿呢?我说的走,可不是回天庭。而是……顺流而下,去找那个河灯。”
“……”成功的看到他露出挑眉的表情。
“人家想看看自己放的河灯究竟去哪儿了嘛。看那河灯飘向的地方,估计应该是郊外的树林吧,听说那里有不少荒坟的,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鬼火什么的……”
“……”成功看到他额上冒出的青筋。
“去吧,去吧……星君不会连这点要求都不能答应小仙吧,早知道就不和你出来了,还是和天璇星君一起的时候好玩一些……”
话音刚落,天权就提步向前走去,淡淡道:“本星君也想看看这河灯究竟去哪儿了,所以……不妨就……你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