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关关雎鸠在河洲(五)
待顾云罗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处唐家。原是唐铭在她昏迷之际带她回了唐家,并当即取消了和赵锦缎的亲事,气得赵老爷差点卧床不起。可惜这次的事情,本就是赵锦缎的不该,唐家取消婚事,赵老爷也不能说什么。千不该万不该,都是赵锦缎不该在成亲之前作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俗话说,人在做,天在看。就算天帝没时间看,也有我们这些小仙盯着呢。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赵锦缎这么做,唐铭早晚会知道,这样一个女人娶回家,还不够他生气的呢。我支持他,做的好。
天权淡淡道:“前些日子还有人跟本星君谈论‘长心’的问题呢,怎么这么快就缴械投降了。”
我嘿嘿一笑,递上一杯君山银叶道:“尝尝,这是唐家的新茶,应该不错的。天权星君料事如神,说的话自然是没错的,小仙我怎么敢武逆星君您的意思呢。”
天权接过我递上的茶,轻呷了一口,道:“唇齿流香,沁人心脾,果然好茶。”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喝了一口,却什么感觉都没有,只觉得和一般茶水没什么区别。天权将其中的妙处展示给我看,原来君山银叶能在水中三起三落,蔚然成观。我觉得好玩,就不停的冲泡,再倒掉,天权说我是浪费茶叶,我才不管他,好不容易发现的好玩的玩意儿,不使劲玩儿都对不住它。
所以这人生也像茶叶一样,三起三落不一定,但起落是一定的,你若把它当成玩物,自然也就无所谓悲欢离合,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再怎么死死抓在手里,最后也不是你的。有的人能看透这些道理,有些人却看不透。比如说,赵锦缎就是后者。
唐铭将她抛弃后,她不但没有觉得自己错了需要反省,反而将一切责任都推在顾云罗身上,说她是妖孽,才会引得唐铭神不守舍,决心一定要靠自己的力量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而反观这厢,唐铭和顾云罗之间也是问题不断,真是不让人省心,连茶都品不出味道了。(那是你本来就品不出高下,不是人家的原因)
顾云罗醒来发现自己的脸已经彻底毁了,伤心欲绝,打算一辈子隐藏自己的身份,就算唐铭再怎么旁敲侧击,她始终一口否认,自己绝对不是他心中的洛水女神。唐铭自那日见面后就一直觉得顾云罗的身形和声线都与当日那位慌忙逃走的女子有几分相像,便想打听她的身份,可顾云罗就是死活不肯开口。
直到最后唐铭无可奈何,买通了赵家一个婢女,才得知眼前的女子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顾云罗。唐铭知道顾云罗心中有芥蒂,不肯轻易接受他的示好,于是便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将顾云罗封为自己的贴身侍女,随侍左右,朝夕相伴。
时间是培养感情的最好工具,比任何一见钟情都牢固的就是日久生情了,既然言语和眼神都无法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就让时间来证明吧。唐铭秉承着如此的信念,希望自己终有一日能够打动顾云罗冰封且柔软的心。
顾云罗脸上的药每日都要换,这些工作唐铭一个人全揽了,起初顾云罗觉得不妥,自己只是一个婢女,怎么能得到少爷如此的照顾。后来唐铭搬出赵家和唐家的关系当说辞,道:“既然是锦缎伤了你,我也有责任照顾你,就当是赔罪了。”
如是,顾云罗才应了下来。虽说唐铭是好心,但他身为一个衣食无忧的少爷,从小到大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伺候别人这种事,他还真的不会。于是此前,他特地找了几个人来当陪练,直到觉得自己轻重拿捏都得体了才罢休。
顾云罗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唐铭来换药的时候,她都尽可能躲得远远的,直到唐铭忍无可忍下命令,她才肯蹑手蹑脚的坐在唐铭面前,战战兢兢的享受唐铭的服务。大夫说顾云罗左半张脸上的烫伤是旧伤,就算是华佗在世,也回天无力,右半张脸上的烧伤面积不大,伤口也轻,调理一阵应该可以恢复十有八九。
唐铭拆下顾云罗脸上的纱布,看着那个模糊不清的“丑”字,眉头紧锁,良久叹息道:“是我来得太迟,不然你也不会平白无故遭受这样的折磨,疼吗?”说着,唐铭就要上手去抚摸顾云罗的脸,顾云罗慌忙躲开,将头埋得比肩还低,呜咽道:“没事的,少爷,小姐她……她说得没错,我就是丑八怪。”
唐铭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其实他肯屈尊为顾云罗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很难得了。他年轻有为,风流倜傥,前来求亲的人络绎不绝,以前是因为和赵家定下婚约所以无人问津,现在街坊四邻都知道他取消婚约的事情,光媒婆都找上来不下十次了。可面前这个,只是一个毁了容没人要的女子,她却能毫不犹豫的就拒绝自己的好意,他颜面何存。
但让他生气发怒,他是做不到的,看着顾云罗一副可怜的模样,他只好安慰道:“不能这么说,是她的错。若不是这件事,我还不知道她居然是这么残忍的一个人。”
顾云罗笑道:“至少少爷现在知道了,亲事也取消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没错。”唐铭意味深长的看向顾云罗,叹息道,“就是不知道我的洛水女神,什么时候才肯现身,和我共修百年之好。”
顾云罗闻言,再次沉沉的低下头,一言不发。每当唐铭说到这个问题,她总是避而不答,这令唐铭无能为力。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柄木簮,对顾云罗道:“送你。”
顾云罗看到自己的木簮出现在唐铭手中,大吃一惊,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而来的便是惊慌失措。唐铭见她又要躲,急忙拉住她的手,哀求道:“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承认自己就是当日救了我的人呢?云罗……”
“别叫我‘云罗’,我不是,我不是……”顾云罗捂住自己的脸,颤抖着甩开唐铭的手,再一次逃了出去。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从他面前临阵脱逃了,他低头看向手中的木簮,仍旧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长叹一声道:“究竟你什么时候才肯对我坦诚相待呢?”
“究竟你什么时候才肯对我坦诚相待呢?”我学着唐铭的模样,对着手中的《女训》语重心长道。
天权无奈回首道:“没罚你到静思台已经仁至义尽了,就别那么多废话,赶紧写吧。”
我自然是不想写的,望向窗外的苍穹,感慨道:“现在都已经入秋了,不知不觉,都过了半年了。”
“是啊,还有两年半,你就要死了。”天权没好气道。
“嘿嘿,干嘛这样说呢,说不定眨眼之间,我就能找到自己的真爱呢。”说罢,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唉,果然眼前真的出现了一张放大的人脸,这不会就是我未来的相公吧。
个P!
吓死爹了。我惊的大叫出声,引得天权急忙回头,道:“怎么了?”
“有个人……有个人啊!唉?怎么没有了?”眨眼的功夫,他就出现在我面前了,眨眼的功夫,他就又消失不见了。该不会是我的错觉吧。我摆摆手道:“没事了,大概是最近没睡好,产生了幻觉了吧。”
虽然我这么说,可天权仍旧还是露出了沉重的面色,道:“是认识的人吗?”
“嗯?这么说的话,好像不是认识的人,是张极为陌生的脸。”我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不是七星宫里的人,也不是月老殿里的人,更不是我熟悉的众多小仙中的一位,不过据我初步判定,那应该是个男人。
“呀,我知道了,星君!是因为我刚才的话啊,话啊!我说自己会找到传说中的真爱,真爱就出现了啊。”我兴奋的手舞足蹈道,为自己如此聪明的回答而洋洋自得。谁知此话一出,天权的脸色更加沉重了。看来我还是闭嘴吧。
良久,天权终于忍不住道:“荒谬!”我见他愤然起身径直来到我身边,吓得急忙收了毛笔,做好切腹自尽的准备。他挨着我坐下,道:“你再说一遍,看会不会有真爱出现。”
我心想,这怎么成啊,他这么大一个人杵在这里,什么真爱都会被吓得不敢出现了吧,但碍于他的淫威,我还是乖乖道:“说不定眨眼之间,我就能找到自己的真爱呢。”之后,我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什么都没有发生。
眼前除了天权,什么人都没有,我叹息道:“唉,真爱被你吓跑了。”
他鄙视的瞥了我一眼,挥了挥手,原本待在他案前的折子和茶水一并“嗖嗖嗖嗖”的都飞到我这边来了,看来他是准备赖在这里不走了。
他举起茶水,吹了一阵,饮了一口,我突发奇想道:“天权,那时候在赵家,你为什么要抱我?”
“噗……”案前的折子无一幸免,全部被天权口中的茶水临幸了,甚为壮观。他怒道:“哪有人在别人喝水的时候问这么露骨的问题的?”
“我啊。”
“……”
“只是想知道而已,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我也不过就是那么一说罢了,其实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当时的感受,那种有人能够依赖的感受,我觉得,很好。
出乎意料的,天权侧身将我揽在怀中,淡淡道:“就是这样。”
是这样?这样是哪样?他的话太深奥了,我根本理解不了啊。再说了,谁让他没经过允许就随便抱我的!多年后,我才恍然醒悟当初天权这句话里的深层次含义。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所以想去拥抱一个人的时候,也不会有任何能够用言语来表达的理由。就是这样,想抱就抱了。拥抱是爱的一种无声表达,天权只是在用他独特的傲娇方式,无时不刻的告诉着我,其实他早就芳心暗许了。(天权:我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