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龙隐村
张羽与林巧儿轻装简行行了数日。
这日,日渐西斜,二人终是在临近黄昏时寻得一处村落,暂时借居了下来。
这的村长极为热情好客,年纪三十左右,见村中有客人来此,倒是甚为欣喜。
“二位我们龙隐村中的龙泉酒可是远近闻名,不妨来点?”
村长看了眼张羽,笑道:“穷乡僻壤,也没什么好招待的。”
张羽尚未开口,便听林巧儿笑道:“村长哪的话,能收留我们已经很是感激了,哪还敢再要求什么。”
林巧儿又道:“赵村长,不知这彭城该如何走?”
那赵村长正欲去张罗酒水,听她一问,愣道:“二位是要去彭城?”
林巧儿笑道:“只是要路过那里。”
赵村长摇首道:“我劝二位最近还是不要去的好。”
林巧儿与张羽相视一眼,疑道:“何以出此言?”
赵村长四下看了看,将屋门掩上,似是极为谨慎,低着声音道:“现下正在征兵,像张兄弟你这般年纪,定会被招去的。”
张羽惑道:“征兵?征什么兵?”现下太平时节,朝廷没理由大肆征兵,何况他们一路走来,江都与金陵均是一番太平。
赵村长轻叹一声,“我也不知。只听说这彭城近来出了大事。”
张羽皱了皱眉,此事太过诡异,他心道:“若是要去京都,必然要经过这彭城,这可麻烦了。”
赵村长为张羽满上一碗,笑道:“不说这些,这龙泉酒二位可得尝尝。”
张羽道了声谢,端起碗,一饮而尽,只觉入口清冽香甜,不由赞道:“好酒!”
三人正品着美酒,忽听门外一人道:“赵村长,你快出来,匡儿又和人打架啦!”
赵村长闻言,对张羽与林巧儿歉意一笑,急忙起身走出屋子。
林巧儿望向张羽,笑道:“我们也去看看吧!”
二人走出屋子,却见得赵村长正在训斥一十四来岁的少年,“你怎的又与人打架?我平日怎么说你的?!”
说着,举起手就要跑打向少年。
这少年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却是明亮犹如夜空中的星星,他此时低头受训,神色间却竟是不满与不忿。
他望了眼离二人不远处兀自立着的与他一般大小的少年,这少年面上一块青一块紫,显然之前打架他吃了很大的亏。
“爹!若不是他说你坏话我也不会与他动手!”那皮肤黝黑的少年见赵村长举手便要打,终于忍受不住,大叫道。
赵村长一愣,只见这少年叫道:“是他说什么彭城现在招兵买马对抗朝廷,但凡有志之士都该前去。但爹你却畏首畏尾,令村中男子不得随意外出,更是不应征召。他说…他说你不是男人!”
这少年声音极大,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楚。
张羽心中一动,“对抗朝廷?彭城反了?”
这些年来各地兵变的次数越来越多,虽都被镇压了下去,但这叛军就如雨点一般,怎么镇压也镇压不完。
赵村长听了这话,面上怒色稍退,转为一抹无奈,叹道:“罢了。”
那远处少年此刻却是叫道:“莫非我说错了么?!我们村距离彭城不过百里,为何不去应招?!”
场间众人闻言,一片哗然,有人叫道:“你小孩子懂个什么?!”
“应什么招?!放着好日子不过要去送死吗?!”
“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把村长的好心当做驴肝肺!”
一时之间,斥责之声此起彼伏。
赵村长不去理他,只摆手道:“都散了吧。”
他是一村之长,说的话多少还有些效果,围观的人见此,均是直摇首,缓缓散去了。
他又转身对张羽苦笑道:“让二位看笑话了。”
张羽道:“这彭城究竟发生何事?”
赵村长道:“还请二位进来说话。”
“张少侠,这是犬子,赵匡。”进得屋来,赵村长拉着赵匡,道:“匡儿,还不叫张大哥?”
赵匡叫了声张大哥,又看见他身旁的林巧儿,喜道:“还是这位姐姐生的好看!”
“小孩子胡说什么!”赵村长瞪了他一眼,赵匡吐了吐舌头,再不敢言语。
林巧儿微微一笑,见这孩子机灵非常,生的又颇为俊朗,心中不由对其平添几分喜爱。
“赵村长,这彭城究竟发生何事?”
张羽如今还是想知道那彭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若是真的叛乱了,那恐怕自己要上京都,真的只得绕道了。
赵村长拉着赵匡坐下,随即道:“二位也坐。”
二人坐下,却听赵村长轻叹一声,“张少侠,说起来,这件事的起因,全因一个人。”
“一个人?”张羽更觉好奇了。
“不错,一个女子。”赵村长缓缓道:“约莫两年前吧,在彭城这儿,有一对极为恩爱的伴侣,他们隐居山间,对于世外的事情并不过问,只在隐居的村中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
林巧儿羡慕道:“那该是十分美好的。”
赵村长颔首道:“不错,说来这对伴侣,那男子生的俊朗非常,更是才高八斗,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至地理,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林巧儿听他语气,颇有敬佩之意,不由含笑道:“如此说来,那女子定然也是十分漂亮的了。”
赵村长道:“不错。看姑娘天仙般的人儿,那位女子比起姑娘来,也是不遑多让吧。”
林巧儿听他赞扬自己的外貌,却也不觉有什么欣喜,她在那等红尘场所待了那么久,哪个男人不是冲着她的外貌来的?是以只微微一笑,再不开口打断他。
赵村长道:“只是可惜好景不长,三个月前,皇帝在各地挑选秀女…那位女子本是陪着她娘亲去彭城置办嫁妆的,原来那男子与女子情深意浓,在征得女方父母同意后,已然决定在一个月后成亲,却不料出了这等事…哎…”
“发生了什么?”张羽尚不明所以,却听林巧儿接道:“莫非…?那女子被当做秀女选了去?”
赵村长颔首道:“林姑娘冰雪聪明,她在街上被官府的人抓了去,她的娘亲哪里肯依?老太太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只盼着这个女儿一生幸福安稳,对于荣华富贵并不在乎,可这被选去做秀女,大违那女子的本意,老太太直追着那官兵,求他们放过自己的女儿。”
“岂有此理!就算是从地方上挑选秀女,也该是从各地的豪门贵族中来选,且是有意向报名的才行。他们这般,与强抢有何不同?”
林巧儿听到此处,心中薄怒,料不到天下间还有这等道理。
张羽却是对这些一概不知。他自小便待在西南的深谷山村中,久不与外界接触,而后村中一夕变故,又被师尊所救,在昆仑山潜修三年,说起来,他这小半生,过的都是与世隔绝的日子。
赵村长轻叹道:“便是强抢又能如何呢?只是可怜了那女子的娘亲,那些官兵见这老人家追着自己好几条街,又哭又恼,心中厌烦,竟是动手驱打起来…”
他说到这,停了停,接着道:“也合该那女子命里悲苦,自幼失了父亲,如今又失去了母亲…”
“你是说…”林巧儿掩唇,满脸的不可置信。
赵村长颔首道:“那些官兵下手哪有轻重之分?老人家本就年过七旬,哪经得起他们的殴打,终是双腿一蹬,闭眼去了。”
“什么!”张羽又惊又怒,想不到这些所谓的官差,竟然如此目无法纪。
“那些官差见光天化日打死了人,也觉不妥,便随便寻了个地儿,将老太太的尸首烧了,可怜那女子便是连为母亲送葬都不行…”
他看了眼张羽,道:“少侠年纪轻轻,不知这些年来各地百姓的疾苦。那女子的未婚夫听得这个消息,自是又悲又愤,他命人为老人家立了墓,可惜那墓中空空如也,老人家的尸首早都被烧成灰了,还能上哪寻得?男子虽然心中悲愤万千,但面上却似没事人儿一般,只是终日都坐在房中弹琴,琴声忽高忽低,承转启合,有时低绵如流水,有时又高亢如奔马…”
林巧儿精通于琴艺,听他这么一说,当下叹道:“他这是将满腔的情绪都附于琴弦之上了…”
赵村长道:“而后如此过了一个月,男子终是从屋中出来,他未留一语,便独自收拾行囊,出了村子…”
“他去哪儿了?”张羽问完,便恍然道:“他去彭城了?”
赵村长道:“不错,那儿附近离着最近的城池便是彭城,男子去了彭城后,再无音讯。又过两个月,便从城中传出彭城起义的消息…”
张羽道:“如此说来,那起义的人,该是那男子了?”
赵村长道:“少侠不知,那位男子实有大本事,只是生性淡漠,于功名利禄并无所求,一生最爱的两件事,其一便是抚琴,其二便是那女子。那女子这般被人夺去,她的娘亲又是如此枉死,男子纵然性子再淡薄,也是忍不了的。”
林巧儿听罢,只道能用三个月的时间便让占据了彭城这么一座大城,其心机与手段确实可见一般。
她想到这儿,道:“既然如此,义军大举招兵,自是有意愿之人去参加,断不会强行征召,村长你又何必不让我门从那儿走呢?”
赵村长道:“我这也是怕两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况且现在彭城守卫极严,我又见张少侠负剑在身,只担心你们惹上麻烦。”
“爹!那你为何不让我们村里的人去!”赵村长刚说完,他身边的赵匡便忽的从凳上跳起来,满脸激愤,“有这么好的机会,爹你怎么能让我们忍气吞声!”
赵村长见状,板着脸道:“你小孩子懂什么!这起义岂是好玩的事情?弄不好,是要搭上性命的!”
赵匡叫道:“与其在这儿饿死,我宁可死在战场上!”
他说着,便跑向内室,再不理会他爹。
赵村长见他如此无礼,十分气急,但奈何当着客人面又不好教训他,只好暂时任他去了。
张羽听得那赵匡之前所说,不由疑道:“赵村长,什么饿死?”
他见这村中村民安居乐业,不说多么富庶,但也不至于饿死吧。
赵村长道:“哎…这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巧儿十分好奇,似乎这其中有着一个很大的故事。
赵村长眼中露出一丝追忆,似乎那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大概五年前吧。匡儿的母亲生下他的第八个年头,村中闹饥荒,死了很多人…”
张羽皱眉,“这里离彭城如此之近,莫非朝廷没有开仓赈灾吗?”
赵村长苦笑一声,摇首道:“朝廷赈灾?少侠可知为何村中闹饥荒?”
张羽道:“愿闻其详。”
赵村长缓缓道:“那年的雪很大,大雪封山,许多地方都没有吃的,那些金陵,江都这样的大城中尚且路有冻死骨,更别说无数的小村庄了。小地方上的人便想着去大城中避难,讨得一碗饭吃,哪晓得各个城都是人满为患,况且富人们尚且有钱也买不到粮食,更何况那些贫苦的平民呢?”
林巧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五年前那场大灾我却是知道的…”
赵村长颔首道:“那时我们村中的粮食其实还算富余,一来是因为村里的人丁本就不多,二来村中年年有余,余下的粮食足够村中人吃的了。”
他说到这里,忽而面上闪过一抹悲愤,“可谁知当地的官府见我们村粮食富足,竟是强行抢去!他们是官府衙差,我们只是平民百姓,哪里敢反抗?本想着他们拿走一些粮食也没什么,谁知他们贪得无厌,竟是将村中的储粮尽数抢去了!”
张羽见他神色悲愤,料来所说为真…想不到便是江南这一块也是乱成这样…
赵村长兀自道:“他们将粮食全拿走了,我们还能吃什么?那时又天寒地冻,村中不知死了多少村民,其中又不知有多少老弱妇孺,匡儿他娘,也是在那时活活饿死的。”
林巧儿“啊”的轻叫了一声,随即面带歉意,“对不起…”他们贸然问起别人伤心事,却是不妥。
赵村长摇首道:“两位不必道歉,事情过去很多年了,如今我也一把老骨头了,只盼着将匡儿抚养成人,自己便是死也瞑目了…”
张羽见他神色微露萧索,想来是赵匡要去征兵一事令他很是苦恼,当下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与林姑娘先行告辞,村长你也早些歇息。”
赵村长微微颔首,起身道:“我送送二位。”
“张公子,还不睡么?”夜空繁星点点。
林巧儿站在张羽身后,轻声道。
张羽微微一惊,转过身道:“林姑娘?…”
林巧儿看着他的眼眸,轻轻一笑,道:“公子可是在想赵村长所说的事?”
张羽微微点头,道:“只是觉得这其中还有不明之处。”
林巧儿笑道:“例如公子就在想,这一个小村的村长,何以知道那么多事?”
张羽被她道破心思,也不掩饰,道:“他似乎与那位故事中的男子很熟一般。”
林巧儿道:“依我看啊,这村长谈吐不凡,料来身份不该是个村长那么简单。”
张羽微一沉吟,道:“既然彭城有变,我们恐怕只得绕道了。”
林巧儿含笑道:“怎么,公子莫非不想看看此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羽道:“彭城已叛,定然城防戒严胜于往日百倍,我们恐怕连城都进不去。”
林巧儿微感失望,“我还想见一见那村长口中的男子,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羽没有说话。
能做出这种事的人,要么是白痴,要么就是极有本事的人。
张羽与林巧儿在此住了几日,期间赵匡见张羽身负长剑,当他是习武之人,缠着张羽教他一些拳脚。
张羽性子淡漠,但对孩子也是无可奈何,在经过赵村长同意后,终于教了他一些基本招式。
但他所学乃是琼霞玄门正宗,招式这些都在其次,心法才是最为要紧。
琼霞门规,派内绝学不可外传,所以赵匡虽是学的不亦乐乎,其实是什么也没学到。
但这些基本拳脚,临敌防身,倒也还算可以。前提是对手亦是无修为之人。
这日,张羽正看着赵匡耍拳。
忽听一人急声道:“村长!不好了!燕行私自出村,看方向是往那彭城去了!”
张羽与赵匡二人在屋外只见那人进了屋内,与赵村长一番交谈,最后只听赵村长长叹一声,那人也颇为沮丧的出了屋子。
赵匡愣在原地,望着村外的方向,神色颇为复杂。
又过两日,村中却是炸开了锅。赵村长的独子,赵匡,也亦不见了。
“哎!我就知那孩子耐不住。”
赵村长神色很是无奈,更有掩饰不住的担忧。
张羽静坐一旁,见林巧儿正盯着自己,不解其意。
却听林巧儿笑道:“村长你莫挂心,我与张公子或可替你将他寻回。”
赵村长面上显出一抹激动,道:“真的么?!”
张羽轻叹一声,他总算明白她的意思了。
但他这些日子与赵匡相处,也对他甚是担心,不由道:“村长你可想过,他若真入了义军,该当如何?”
赵村长被这么一问,一愣,他倒没想过这个问题。
赵村长面上闪过一丝痛苦,又听张羽沉声道:“依我看。赵匡虽表面上与燕行处处不和,实际上心中非常重视他。燕行若去彭城是为入伍,那么赵匡必定也会如此。”
林巧儿歪着脑袋看着他,疑道:“为何?”
张羽道:“对于自己重视的人,总是不希望自己输给他的。”
在赵匡眼中,既然你燕行敢去,我为何不敢?
我若不敢,便是输给你了。
赵村长苦笑道:“罢了。罢了。都是命数。”
张羽与林巧儿不知他为何突出此言,正疑惑之际,只听赵村长道:“二位必定十分疑惑,我一个村长为何对彭城一事如此清楚。”
张羽二人没有说话,但也默认了。赵村长道:“我本名赵胤,我所说的那位起义的男子,叫做宸渊,是我追随数年的主子。五年前村中断粮之后,若非他的来到,为我们带来了粮食,我与这一村人的性命都将不保。”
张羽一惊,饶他再怎么猜测,也料不到这赵村长与宸渊是主仆关系。
赵胤苦笑道:“我那主子虽性子淡薄,但他对于他的未婚妻,宁萱姑娘,可是重视的很。宁萱姑娘被带走那日,他太平静了,平静的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可越是这样平静,我心中越感不安。数月前,我心中不安越发浓郁,直到我主子告知我他的一切计划。”
赵胤顿了顿,面上带着浓浓的愧疚“他对我一如既往的信任。可我却是不能再跟着他了。不是我贪生怕死,可我跟着他做了这事,匡儿必会受我所累。他若因我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他地下的娘亲交代。”
林巧儿道:“所以你就留在这里,在这个离彭城既不远也不近的村子,实际上还是放心不下那宸渊吧?”
赵胤苦笑一声,“主子他心细如发,早已知晓我的心思,但他并不点破。我亦知道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任何人劝也没用。”
张羽摇头道:“但他所选彭城,乃四面受敌之地,恐怕凶多吉少。”
赵胤道:“张公子你有所不知。三个月后,这狗皇帝就要在建成的极乐宫上进行选秀大典,并同时宣布新选的三名嫔妃名单。这次大典盛况空前,主子他若要救下宁姑娘,此次大典是最好不过的机会。”
张羽沉声道:“如此一来,选秀大典召开,京都守备较之以往更严,如何是好机会?”
林巧儿想了想,道:“但若错过此次机会,宁姑娘从此都只能在皇宫之中。恐怕再要救她,就难于登天了。”
赵胤摇头道:“二位不知我主子性子。就算宁姑娘被带上九重天庭,他亦会将她抢回来。”
林巧儿听赵胤语气,心中对这宸渊愈发感兴趣,她笑道:“张公子,不妨我们便去彭城走一遭。”
张羽心中对赵匡亦是放心不下,闻言,点了点头。
赵胤闻言,大喜道:“如此,还望张公子将小犬带回。你们若要进城,可告知守卫,受赵胤所托前来。”
张羽愣了愣,心道那赵匡肯不肯回来还得看他自己的,自己如何能做得了主?但见赵胤面上神色,又不忍拂了他的意,只是点了点头。
“张公子,你会将赵匡带回来么?”
彭城脚下,望着那高数丈,兵甲林立的城头,林巧儿看向张羽,似笑非笑。
张羽道:“你以为我能将他带回吗?”
林巧儿想了想,含笑道:“我想是不能的。”
张羽道:“且寻到他再看吧。”他说罢,径自走向城门。
“站住!什么人?!”两名守卫拦住了张羽的去路。
张羽道:“受赵胤所托,前来寻找宸渊。
”那两名侍卫听到宸渊的名字显然愣了愣,道:“稍等。”
一人转身往城里走去。
过了半晌,那侍卫一步跑来,道:“请二位随我来。”
张羽与林巧儿随着那侍卫缓步进城。
四下环顾,城中却是与从外面看上去的肃杀迥然不同,倒是一片和平景象。
张羽心中暗暗敬佩,一城叛乱,城内百姓面上却是毫无惊慌,一切生产工作照常进行可见这宸渊极得人心。
二人被侍卫带着一路走进太守府。
到得后厅,一阵悠扬的琴声缓缓传来。
琴声百转千回,舒缓如流泉。
蓦地琴声忽转,急越如飞瀑。
这琴声越来越急,好似这瀑布从九天落下要将大地贯穿,浩荡非凡。
张羽与林巧儿静静驻足凝听,半晌,琴声又转舒缓,如细细溪流。
再过半晌,琴声渐渐隐于空中,徒留一抹余韵,让人回味无穷。
“烦请屋外的客人进来说话。”
温和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张羽缓步进屋,林巧儿紧随其后。屋内坐着一白衣长袍的年轻男子,相貌俊朗,面带一抹微笑,气度不凡。
他端坐在那,长长的袖袍垂地。
真应了谦谦君子,温婉如玉这句话。
“如何?我就说你爹会派人来寻你的。”
他单手按在琴上,微微笑道。随着他的话语,从屋中屏障处走来一少年,垂着头,正是赵匡。
张羽微惊,不明白他为何会在此。
那男子对张羽笑道:“二位请坐。”
林巧儿打量男子半晌,道:“你就是宸渊?”
男子道:“正是在下。”
林巧儿一双美眸盯着他,一眨不眨,“你适才与赵匡说的话是何意?莫非你早知道我们会来?”
宸渊微笑道:“那倒不是。只是赵胤随我多年,他的孩子我总归是认识的。恰巧在军营中看到了他,便把他带来这里。”
林巧儿笑道:“莫非你也不许他入伍?”
宸渊面上笑意更浓,似乎觉得这女子有趣的很,一上来便问了这么多问题,当下道:“赵胤既离开我,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我又怎能让他的孩子掺和进来?”
林巧儿点头道:“看不出来,你还是蛮通人情味的。”
宸渊失笑道:“怎么?莫非姑娘看在下很没人情味?”
林巧儿想了想,似乎想的极为认真,随即指着张羽,道:“你看他,可有人情味?”
宸渊看向张羽,正对上他漠然的眼神,他笑了笑,“从表面看去,这位少侠倒是冷的厉害。”
林巧儿摇头笑道:“但他可是很有人情味。所以说,从外表看,是看不出什么的。”
宸渊朗声笑道:“姑娘说的对极!只不知二位贵姓?”
张羽道:“张羽。”
林巧儿笑道:“你便叫我胭脂吧。”
宸渊道:“二位来此,想必正是为了匡儿吧。”
张羽点头道:“正是。”
宸渊看向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赵匡,微笑道:“你便随他们去吧。”
赵匡兀自站立在那,动也不动,只是身体微微颤抖。
宸渊面上笑容渐淡,道:“你须知战场非同儿戏。我所做之事是连诛九族的,你凭着一腔热血,却可能连累你最亲的人。”
赵匡被他一说,却是蓦地抬起头,“那你呢,你为何不怕连累他人?”
宸渊失笑,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傻,“我如今孑然一身,能连累的了谁?”
赵匡握着拳头,叫道:“我不怕连累他人!”他少年心性,哪里想到自己起义若是失败,非但自己性命不保,便是他爹也要搭上性命。如今他仗着一腔热血,浑将赵胤忘到九霄云外了。
宸渊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淡淡道:“你年纪轻轻,何须走这条不归路。”
他继而缓缓道:“况且你凭着一腔热血只想推翻这无道朝廷,殊不知即便推翻如今的朝廷,再过几十年,新的朝廷还是一样残暴不仁,你心中所期盼的盛世,又如何能实现呢?”
赵匡愣住了,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说。
张羽闻言,皱眉道:“总会有盛世的。”
宸渊笑道:“盛世?大云帝国延绵五百年,在史上可算得上盛况空前了吧。然而现下,处处都有人想推翻它。再盛的盛世,也会衰落。再贤明的君主,也会死去。所谓盛极必衰,现在推翻了一个大云帝国。难保数百年后新建的王朝不会重蹈它的覆辙?”
张羽摇头道:“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的。”
林巧儿亦道:“恕我直言。听宸渊公子所言,似乎并无救国之心,何苦聚一方之兵,如此,岂非累人累己?”
宸渊笑道:“这是唯一救萱儿的办法。”
张羽冷声道:“只因一己私欲?你可知如此做会让多少人家破人亡?”
宸渊拂袖道:“一己私欲?张公子年纪轻轻,想必未尝知道心爱之人在眼前被夺去的滋味吧?而况我虽无救国之心,但我将无数有志之士聚集在一起,实现他们的宏愿,又有何错?”
他刚说完,赵匡忽叫道:“不错!我不管你如何,但我要推翻这暴政,我要靠自己一双手,去实现自己心中梦想!”
宸渊看着他道:“你的梦想?”
赵匡颤着身子,道:“我爹跟着你的时候,是娘刚死不久。只因那年大雪寒冬,官府强行夺去我们的粮食。我那时虽小,但也知道若非那些官府的人来到村中,娘她是绝不会死的!”
他说到后来,渐渐哽咽,他用袖子擦着眼泪,恨声道:“只因他们是官,我们是民,就要任他们欺压!若再让我选,我宁可把握自己的命运!战死沙场也好,总归是我自己选的!那也比一生受人欺压的好!”
场间一时默然。张羽万没料到这看似好斗争强的赵匡,竟会有这般想法…
他又想到那天族中无数的官兵,姐姐惨死的画面。
他只觉大脑仿佛被一把刀插了进去,疼痛非常,不由以手按着头。
这段回忆即便再过一千年,仍是刺痛他的心…
林巧儿惊道:“张公子…”
张羽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宸渊缓缓闭眸,叹道:“如我之前所说,你若入伍,可能累及你爹,这点,你要想好。”
赵匡咬牙道:“与其如此窝囊一辈子,倒不如拼上一把。娘泉下有知,也会支持我的!爹也是这么想的吧,倘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离开你了!”
宸渊蓦地睁开眼眸,道:“好。我便依你!但这边二位…”
林巧儿望着张羽,在等着他开口。
张羽缓缓闭眸,心道自己的族人何不是被朝廷所灭,那李旬身为朝廷大将军,大权在握,自己一人要杀他不知要到何年,不若入了义军,说不定机会更大些,当下睁开眼眸,“我亦会随他从军!”
林巧儿一怔,似乎没想到他会做出这般决定。
宸渊看着他,没有说话。
张羽道:“我不能将你带回,只能随你从军好照看你,如此,也算对你爹有个交代。”
赵匡眼眶红道:“张大哥!”
张羽看向林巧儿,道:“此事我妄下决定…”
林巧儿含笑道:“反正公子你去哪,我便去哪。”
张羽道:“只是军旅生活,恐你一女子多有不便…”
林巧儿道:“那有什么难,以往比这不便百倍的地方我都待过。”
张羽见她如此说,也不便再多说。
宸渊微笑道:“既然二位有这份心,我倒替赵胤谢过了。”
张羽摇了摇头,他心中其实亦是挣扎不断,只不知为了心中的仇恨这般掀起战乱,是对还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