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离山
张羽辗转反侧,反复想着青冥的话。
不论之前青冥所说是否对,至少那最后一句,他算是说的对极了。
他历经天刑台一难,深刻感悟生命可贵,他亦不想再把性命交托在别人之手。
特别是在他大仇未报之时。
天刑台他虽侥幸生还,但苍守身死一事仍然没有结束。
几个月后或者半年后,师尊出关,他将再度被推向生死边缘。
且不论师尊与掌门他们做何决定,届时自己就算因为师尊颜面,苟活下来,但也休想再待在琼霞。
更会被废去一身修为。
想到这,他不由苦笑,一身修为,他苏醒后,就发现自己体内真气被那九天神雷生生打散,再难聚起。
也就是说,他现下,是个废人。
与其等到那时自己被逐出门墙,何不如…
至少,他可以下山,寻找自己的仇人。
到时若能手刃仇人,再回琼霞,查明真相,为自己洗刷冤屈亦不迟。
他缓缓闭上眼眸,心中已做了决定。
他不是没想过留在琼霞,利用半年时间查询那苍守死去的真相。
但他隐隐觉得,苍守一事,是有心人精心策划。
在师尊未出关之前,以他现下情况,断难查出什么。
再者,原本他体内有真气所助,借助昆仑清气,方可与那时刻侵心的煞气周旋。
现下真气尽散,游离于脉络之间,再难聚集,即便留在昆仑,也断无法与这炎煞抗衡。
他不确定自己还有多久就会被这炎煞侵蚀神智,坠入疯魔。
他需要在那之前,报仇。
星悬天河,月照苍穹,一人一剑,黑衣玄衫的少年,望了眼月色下的昆仑山,心中一沉吟,缓步离去。
江都,是大云帝国南方商贸交易中心。富庶非常,有南方帝都之称。
江都每日最为热闹的,当属昌平客栈。
来往的商客经常在此休憩。
这里不但商旅多,更有很多江湖人停留在此,其间江湖上发生了什么事,谁谁又在哪起义,诸葛丞相又灭了多少叛党,在此间都能探听得到。
只要你有银子,这里的店小二几乎无所不知。
今日的昌平客栈一如既往的兴盛,现下直正午,打尖的客人络绎不绝。
黑衣玄衫的少年缓步走入客栈内,立马便有一小二堆着笑脸走来,“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少年淡淡道:“一碗饭,上几样精致的小菜。”
店小二笑道:“好嘞!”
张羽看了一眼拥挤的大堂,欲要往二楼去,却忽听店小二颇为为难道:“客官,二楼已被人包了。”
少年微觉讶异,竟有人吃个饭将整个二楼包了下来,出手阔绰,可见一般。
但他性子淡漠,也不计较,在大堂中选了一偏僻处,坐了下来。
这时,客栈里又走进三人,为首一人衣服华贵,皮嫩面白,模样甚是英俊,是个贵公子。
他身旁立着二人,步伐沉稳,眼神谨慎而锐利,应是保镖之类。
随着这三人的到来,嘈杂的客栈一时安静了下来。
“哎呦!李爷,你就饶了小的吧!这二楼真的被人包了。”
那贵公子冷笑道:“包了?再让他滚不就好了。他花了多少银子,全算在我身上了。”
那店小二面露难色,李姓公子随手从腰里掏出一锭大银,对身侧侍卫模样的人示意了下,那人接过银子,径直走向二楼。
店小二见状,忙拦住道:“这…”
他话未说完,那侍卫一掌将店小二打翻在地,店小二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再也不敢出身。
角落里,少年微微皱眉,此人实在横的厉害。
那侍卫上楼不过一会儿,只听“嘭!”的一声,那侍卫径直从二楼楼梯滚了下来,嘴里还塞着那锭大银,模样滑稽之极。
李姓公子万没料到还有人敢拂自己面子,大怒道:“怎么回事?!”
那侍卫极为艰难的将银子吐了出来,语气里颇为惊恐,“少爷…他们…”
他话未说完,李姓公子已然当先往二楼走去,面上狰狞非常,“我倒要看看是哪条狗敢在我面前嚣张!”
他还未爬上二楼,忽见二楼拐角处走出一鹅黄衣衫的女子,她身后,跟着一红衣少年。
没有人注意那她身后的红衣少年,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那鹅黄衣衫的女子身上。
这女子年纪轻轻,身段却是极好,一张俏脸更是勾魂摄魄。
她的长发如黑曜石砌成的瀑布,乌黑亮丽。
她的肌肤,雪白剔透。
最为吸引人的是她那双眼眸,清秀水灵,宛如掉落凡间的精灵,灵动美丽。
角落里,少年也微微心动,但他的目光很快落在那红衣少年身上。
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这少年生的英俊非凡,只是他一身浓烈杀气,让张羽无暇关注他的外貌。
李姓公子见那鹅黄衣衫女子看也不看自己,就要走出客栈,忽的挡住她的去路,面上挂着迷人的微笑,“今日是怎么样的幸运,竟能遇见如此美丽的仙女。”
鹅黄衣衫女子看着他,亦微微一笑,眼角微微弯起,脸颊边露出好看的酒窝,“今日是怎么样的不走运,竟能遇见挡道的恶狗。”
她声音清脆,空灵,听的人心神激荡,只是说出来的话可不像她的声音那么好听。
李姓公子面上怒色一现而退,复又笑道:“在下李德明。不知姑娘芳名。”
女子掩唇,一双美眸睁的大大的,似是很不可置信,“现在连狗都有名字了?”
李德明的脸庞一下阴沉了下去,他身旁的侍卫也已喝道:“哪来的泼妇,敢对我家公子撒野!”
他这一喝原本气势十足,正得意之时,忽觉脖子被人死死卡住,缓缓被人提起,对方用力之大,让他觉得是要这样掐断自己的脖子。
没有人看到那红衣少年何时动的手,他就好似幽灵一般。
鹅黄衣衫女子展颜笑道:“算啦。师兄你何必跟一个下人置气。”
红衣少年闻言,缓缓松手,那侍卫的身子一下瘫软在地,竟是昏死了过去。
李德明瞧得暗暗心惊自觉惹到了不好惹的人,当下欲悄悄溜走,忽听那女子清脆的声音又响起,“下人不懂规矩,该罚的,该是主子。”
李德明听到这句话,心中暗叫不好,只见鹅黄衣衫女子一步踏到自己身前,出掌如电,瞬间十数掌打在自己胸前,李德明的身子倒飞而出嘴角鲜血狂流。
女子还不罢休,一脚踩在他的胸口,李德明痛苦的惨嚎一声,又吐一口鲜血。
这鲜血却是溅到了女子的鹅黄衣衫之上。
女子俏脸含煞,“打扰我吃饭,还弄脏我的衣服?!”
说罢,纤手微抬,一掌打向李德明额头,这一掌若是拍实了,李德明断无幸理。
这一掌终究没有拍下。
黑衣玄衫的少年轻轻捏住少女的手腕,让她的掌势再无法落下。
“姑娘已教训过他,何必取人性命。”
少年的声音很平静。
少女瞪了他一眼,忽而又缓颜笑道:“是我的不是。”
少年见她认错,缓缓松开手,不料那少女忽而掌风一转,竟向自己打来。
这掌势内劲之强,绝非一般习武之人。
他真气尽散,修为全失,本断难抵挡这一掌,但他体内煞气失去了真气的制衡,反倒肆无忌惮起来。
他虽再不能施展琼霞神通,但当那最为纯粹的炎煞沁出体外,反倒让他在常人看来修为深不可测。
少女一掌打在他胸前的那猩红光芒之上,只觉入手滚烫,不由惊呼一声,缩手连退数步。
少年又惊又怒,若非他有煞气,对方这一掌若是打实,他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
他再未料到这个看起来美丽的女子,下手如此狠辣。
他正惊怒之际,忽觉背后一道疾风掠过,他微微侧身,红衣少年一掌正落了个空。
鹅黄少女叫道:“师兄你别出手!”
红衣少年似乎对这少女十分听从,当下收掌再不出一招。
少女银牙紧咬,似乎对之前对方动都没动就挡了她一掌很是不服,脚下微动,掌风如电,逼向少年。
少年眉头微皱,他已看出这二人都有修为在身,且都不在他之下,这少女身法灵动,掌法疾如雷电,他若全力应战,难免因过度运用煞气而迷乱心神。
若不全力,断难全身而退,正自两难之时,心中微一计较,隔空一抓,将李德明昏迷的身子吸在手心,拎着他,身形一闪,遁了去。
少女微一愣,跺脚道:“竟跑了!”
红衣少年看了她一眼道:“打不过,自然要跑。”
少女撅嘴道:“无趣。”
她顿了顿,忽又掩唇笑道:“不过这人倒是迂的很,要跑还不忘带走那废物,当真怕我杀了他。”
红衣少年淡淡道:“杀了他,不过是脏了师妹的手。”
少女轻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随手摔在地上,“就当赔偿你生意的损失。”
说罢,头也不回,与红衣少年走远了,留下一客栈的人目瞪口呆。
朦胧的月色静静洒在江都城郊,一偏僻山岗上,人影闪烁,似有人在此密会。
“李将军,你这个条件,确实很诱人,不过…”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黑暗中缓缓响起,听来是个女子。
“不过什么?”低沉的声音应道。
女子道:“只不知此番,这个交易,是李将军你代表,还是代表朝廷?”
“自是圣上口谕。否则,李某便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擅自行事。”
女子顿了顿,轻笑道:“原来如此。只是朝廷的信誉素来让人担心。”
“你这什么意思?”
女子摇头道:“李将军所提条件,我会告知父亲。至于应承与否还得我看我爹的,相信李将军能够理解。”
男子点头道:“自然。”
他话音刚落,忽的轻咦一声,继而眼光看向一侧树林中,厉声道:“什么人!”
随着他话音,树影绰绰中走出一黑衣玄衫的少年。
随着他的出现,月光照亮了场间,只见鹅黄衣衫女子微觉诧异,“是你?!”
她身侧的红衣少年冷冷的盯着他,眼眸中杀意大作。
黑衣玄衫少年手中还提着一年轻男子,那人正是李德明,此时他似是十分惊恐,对鹅黄衣衫女子对面的华服男子颤声道:“叔叔…救我…救我!”
华服男子皱了皱眉,随即眼光落在黑衣少年背后的暗红长剑之上,惊道:“你没死?!”
黑衣少年身体微微颤抖,却并不是因为恐惧,反倒是像极为激动,激动的连那猩红煞气也渐渐散发于体外,“李旬!”
原来,这黑衣少年正是私自下山的张羽,他一念之下救走了这李德明,李德明醒转后口上说要报答张羽。
见张羽无动于衷后,他只道张羽不识自己真身份,当下道出自己是当今大将军李旬的侄子,无论他要什么,他都可以给他。
张羽听到李旬这个名字,心中微动,强掩饰住自己心中的激动,询问李德明是否知道李旬的下落。
谁料这李德明却是缄口不说。
他不得已,只得用了些强,李德明贪生怕死,急忙将今天李旬今日与人私会的地点告知了张羽。
李旬冷笑道:“原来当日竟还有余孽未死,今日你倒是送上门来!”
张羽周身猩红光芒大盛,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不再废话,身形一晃之下,一掌带着滔天杀意逼向李旬。
一旁,红衣少年身体微动,似要出手。
却是被少女拦住了。“看看再说。”
少女低声道。
李旬看也不看张羽这凌厉一掌,只是单手身处,虚空一抓,与张羽生生对了一掌。
张羽的身子仿佛被一股大力推了出去,身子连动数下,方才站稳脚跟。
李旬面上显出得意之色,“当日丞相恼怒我未夺得羲炎,现下倒好,竟有人拱手送上!”
张羽看着他那张狂妄的脸庞,想起当日姐姐的死,仇恨如潮水瞬间淹没了仅存的一点理智,猩红光芒笼罩全身,直冲天际,羲炎古剑缓缓从背后卸下。
这一刻,他整个人,宛如与这古剑合二为一,一剑仿佛炼狱中爬出的修罗,刺向李旬。
李旬神色微变,他再未料到这个明明连真气都没有的废物,会刺出如此凌厉的一剑。
他殊不知,张羽体内炎煞之力,更胜寻常真气百倍,平日若不解下背后古剑,这炎煞尚在控制范围内,若是一旦解下古剑,体内的炎煞威力便会强于寻常百倍不止。
而况御剑长老以剑术闻名,他的弟子,剑术一道岂会庸弱?
红衣少年沉声道:“师妹,李旬若死了,便不好办了!”
鹅黄衣衫少女微一沉吟,这李旬若是在与他们私会之时身死,他们确实无法向朝廷交代,但她尚未做决定,红衣少年的身子已然飘出。
与李旬一前一后,呈前后夹击之势。
三道人影碰撞在一起,猩红光芒掩盖了周遭一切,大地忽的一阵颤动,竟是从中龟裂开来。
红芒中,鹅黄衣衫少女一个踉跄,自己竟是坠入那裂缝之中,身子急速下坠,从头顶上方不断有石块下落。
她花容失色,内劲尽数运在脚上,在空中闪躲腾挪,连连躲过下落的石块,她灵机一动,脚步接连踩在下落石块之上,只轻轻一沾,身子便会往上腾出一段距离。
如此连续点在石块之上,眼看就要见到陆地时,忽觉头顶一道人影坠落。
她惊呼一声,却是躲闪不及,被那人影一撞之下,双双坠了下去。
突变陡生,山岗上,红衣少年看着那道裂痕,微一沉吟,就要跳将下去,却听一人道:“且慢!”
红衣少年向那人看去,正是李旬。
原来适才他们夹击张羽之时,二人真气与煞气激荡,不知为何地面竟是突地裂出一道口子,张羽不敌二人之力,被打入裂缝。
却不想鹅黄衣衫少女先行坠入,此一番变故,发生的太快,场间众人均是没来得及有所反应。
李旬看着红衣少年,道:“这裂缝古怪非常,贸然下去,不妥。”
红衣少年冷冷道:“可师妹在下面。”
李旬沉吟道:“稍安勿躁,我可多派些人手下去查明虚实,如此,亦方便救助你师妹。”
红衣少年略一思索,他若贸然下去,诚如李旬所说,确实不妥,当下点了点头,抢先往江都方向走去。
李旬待他走后,看着一旁惊吓过度呆若木鸡的李德明,微一皱眉,“走吧!”
张羽悠悠醒来,只觉周身骨头无一处不痛,胸口中更是闷痛的厉害。
他挣扎的坐起,却见四周竟是玉砌墙壁,墙壁之上刻画着九天神龙,威风凛凛,这里竟是一甬道。
“你最好还是别乱动的好,不然,我可不保证你的小命。”
清脆的声音从墙角处传来,鹅黄身影缓步走来。
张羽眉头微皱,他看见对方手上正把玩着一柄暗红古剑。
少女似是感到了他的目光,眉眼间带着一丝笑意,“你是不是想说,这是你的东西?”
张羽冷冷道:“姑娘既然知晓,便请归还。”
少女道:“那可不行。现在孤男寡女,你手中若再有利器,难保做出什么事来。”
张羽见她神情楚楚可怜,好似真的十分惧怕他会做出什么不轨举动一般。
但他对这少女的狠辣手段早有了解,只淡淡道:“似姑娘这样的人,我只盼躲的远远地,不敢有非分之想。”
少女听了他的话,蓦地柳眉倒竖,俏脸带着薄怒,“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可知多少人只要能与我说一句话便能性命都不要。”
张羽皱了皱眉,只觉这少女实在太过蛮横,索性转过话题,道:“这是什么地方?”
少女四下转了转,轻轻用剑身打了打那玉石墙壁,道:“皇陵。”
张羽微觉诧异,他想不明白,这江都城郊怎会有皇陵。
少女看了他一眼,想到若不是他,自己早就脱身,又怎会现下困于这皇陵之中,不由恼道:“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张羽不知她为何突出此言,只想起身拿回古剑,却不料刚一起身,胸口的闷痛直袭心口,他气血翻涌,鲜血顺着口角滑落。
少女冷冷道:“你受了极重的内伤,怕是没多少时日好活了。”
她见张羽一脸漠然,好似在说的并不是他,不由有意想刺激他。
“你可真是蠢笨的很。以你这种修为也敢去对付李旬。须知他可是当朝大将军,本事岂能一般?”
张羽冷声道:“既然他那么厉害。你那同伴何以背后偷袭?”
少女道:“你不知道吗?能怎么轻松解决敌人,就要怎么来。你那时全身心都在李旬身上,身后罩门大开,我师兄一招逼上,你断然没有生还的可能。”
张羽听了却也不恼怒,颔首道:“说的对。可是我没死。”
少女笑道:“那有什么干系。只是死的要晚点而已。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有上好药材医治,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莫非还能活?”
张羽知她所言属实,但他早已是死过一回的人,天刑台上尚不能取他性命,他又怎会轻易死在此处?张羽强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痛楚,缓步往甬道深处走去。
少女奇道:“你去哪?”
张羽本不想理她,但她就跟在自己身后,不由不耐道:“找出口。”
少女冷冷一笑,笑声中颇有讥讽之意,“我早找过了。这里除了一间石室,一具尸体和数不完的财宝外,再无别的出口。”
她兀自冷笑,将心中怨愤发泄,想以此打击张羽,却不料张羽猛地转身,盯着她一双美丽灵动的眼眸,淡淡道:“你若想死,可待在此处。”
她撇了撇嘴,却再无说话,只是静静跟着张羽。
张羽终于有一点失望了。
四天了,他几乎将这里的每个角落都寻遍了,终于还是没有找到出口。
他静静看着眼前一具衣着华贵,仪态雍容的尸体。这尸体就这么躺在水晶棺材之中,神态平和,满身的珠光宝气刺得人眼睛发痛。
张羽摇了摇头,所谓人死万事空,还要这么多的财宝做什么呢?
张羽轻叹一声,转身走出石室,却正撞上少女那双灵动的眼睛。
二人默然对视,竟是不发一语。
饶是少女这般性子,这些天下来,死亡的气息愈发浓重,她也渐渐消沉了。
就连她白皙的面庞,也比早先消瘦了许多。
“还你。”少女缓缓开口,将手中暗红古剑递给张羽。
张羽愣了愣,接了过来。
少女被他盯着,不耐道:“看什么看。反正都快死了,这剑又沉又重,平白浪费我的力气。”
张羽道:“你不必如此消沉。你那同伴说不定正在想法子救你。”
他说完,不自觉的咳嗽起来,咳出的竟全是血。少女见他这般模样还不忘劝慰自己,心中微微泛起暖意,她虽恼怒张羽牵连自己坠入此地,但想来若不是自己师兄从后偷袭,兴许也不会有下面的事。
想到这,她心中恨意稍减,清脆的声音也带了几分柔和,“喂,你叫什么名字?”
张羽不知她为何会有此问,只淡淡道:“张羽。”
“张羽…”少女轻轻道,似乎要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我叫凌灵。既然要死了,我可不想和一个连姓名都不知的人死在一块儿。”
张羽见她娇俏神态,只觉这女子虽是性子蛮横,手段狠辣了些,却也有不为人知的可爱一面。
红衣少年四天来,一天比一天焦急。
李旬说好派人下去探查,可是当他们再度来到这山岗时候,那无比巨大的裂缝竟神奇般的消失不见了。
这里一切再平常不过,平常的好似一切都未发生过。
“这怎么可能…”红衣少年喃喃自语。
自那日后,他便守在这山岗上,希望凌灵会突然出现,但已过了四日,依然毫无讯息。
他终于再等不下去当日李旬曾猜测,此处是前朝的皇陵所在,应是他们三人的真气激荡,影响了此间龙脉,从而使地表龟裂,使得隐蔽在地底多年的皇陵陡然出现。
但这龟裂的地表为何会突然合上,他也觉荒诞不已。
要知龙脉若经受损,再难恢复,除非有风水术数的高人但距他们发现地表龟裂不过几个时辰间,便是再高的高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修复龙脉。
除非早在当年建陵之时,就有风水师设下了极强的禁制,保护龙脉。
他们的真气虽然影响了这禁制,但并未伤其根本,待他们走后,这禁制便自行修复了。
红衣少年略一沉吟,谈及风水术数,他知道有一人定然了解,于是,他决定不再等下去。
又过了三天。
张羽的伤一日严重过一日,这天,他终是快要支撑不住,白天和夜晚都会时时呕血。
凌灵在他身侧,这些日子,她早没了之前的神气。现下,她又见张羽呕出一口血来,看着他灰白的脸色,不由急道:“你可不能比我先死!”
张羽紧皱着眉头,只觉她实在好笑,竟还有人比谁先死的。
张羽静坐,若他真气未散之时,尚能用真气疗伤,可现下,他纵有一身煞气,却于疗伤无济于事。
他心中不甘,好不容易寻到仇人下落,自己却是命不长久。
凌灵看着他,不知怎么眼眶也红了,“你若这么死了,这里就剩我一个人。我定会疯的。”
张羽睁眼,看着她,淡淡道:“那我可真是对不住你了。”
凌灵心中焦急,来回踱步,忽的瞥见那水晶棺材中的尸体,心中微动,这尸体按理说摆在这里这么多年了,为何如此完好无损,除非有爹所说的那样事物…想到这,她拍手道:“啊!”
张羽被她一惊,不由奇怪的看着她。
凌灵拖着香腮,略一思索,小心翼翼的把手伸向死人的嘴边。张羽见她行动怪异,也不由定睛看去。
却见她轻轻叩开尸体的嘴,从中拿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她看着手中珠子,笑意浮上眉梢,露出两个漂亮的酒窝,“快吞下去!”
张羽接过那颗珠子,只觉入手温润,有一股温和气息缓缓沁入自己体内。
“这是什么?”
凌灵笑道:“这是阳眼!”
张羽奇道:“阳眼?”
凌灵颔首道:“我之前看这皇帝老儿的时候就奇怪,为何他死了,容颜可以保持的如此完整。除却这水晶棺材的作用外,当是这阳眼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张羽道:“你是说,这阳眼有令人容颜不老的功效?”
凌灵臻首微摇,眉眼间有掩饰不在的笑意,“这阳眼好处可多着。据说,有这阳眼的人,便是连鬼差也不敢来取你性命。”
张羽摇头道:“若是如此,这棺材中就不该是具尸体了。”
凌灵道:“这倒也是。不过,我听我爹说过,阴阳双眼,若具得之,有肉白骨,生死人之功效。这皇帝老儿只得了阳眼便可容颜不衰,料来传闻非虚。你服下去,说不定能对你伤有效。”
张羽诧异的看着她,“既是如此珍贵之物,你竟不要?”
凌灵轻哼一声,“若是放在平时,此等宝物,我早杀了你独吞了。可是反正现在我们走投无路,总归是一死,我要它何用?”
她顿了顿,又道:“再说,你若能死在我后面,那便好了。至少,我不会一个人在这对着两具尸体疯掉。”
张羽摇头,神情漠然的盯着这水晶珠子,略一斟酌,服了下去。
他也不知这有没有用,但若真如凌灵所说,他愿意一试,他不想死。
珠子入体,丹田中就有一股暖流翻滚。
体内泛起丝丝暖意,原本一向暴戾的煞气现下竟也是静了下来。
凌灵见他双眸微闭,盘膝端坐,灰白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了起来,面上一喜,知道这阳眼果然有效。
过了半晌,张羽缓缓睁开眼眸,面上惊疑不定。
这阳眼的神奇他着实未料到,随着那股暖流走遍全身,竟是将他体内四散的真气与煞气融入到了一起。
现下这煞气便是真气,真气便是煞气,连为一体,此等骇人听闻的事,他却是见所未见。
然而他手掌之上再度漂浮着的火焰,说明他已经可以凝气施展玄火劲。
凌灵看着他施展神通,原本喜悦的神色尽数散去,转为一股深深地敌意,“玄火劲!你是琼霞派弟子?!”
张羽一愣,点了点头,随即拱手道:“姑娘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凌灵冷笑道:“你不必谢我。早知你是琼霞派弟子,就该杀了你。”
张羽不知她为何突然翻脸,但她有恩于自己,他并不计较,“凌姑娘,我想我有法子出去了。”
凌灵冷冷道:“是吗?这里的墓室是完全封死的,就算你有玄火劲,可这玉是烧不化的。”
张羽摇了摇头,寻常玄火劲自是拿这玉石无可奈何,但现下他炎煞之气与真气融合,究竟能产生什么效果,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他决定一试。只见他走到一面墙壁面前,手掌轻轻按上去,一团暗红火焰忽的在他手掌之上跳跃起来。
凌灵花容失色,眼眸中有掩饰不住的激动,她看见,那玉石,在那暗红火焰的燃烧下,缓缓融化。
张羽一试得手,深吸了口气,对凌灵道:“请姑娘退后几步。”
凌灵依言照做,张羽伸手虚空画圈,周身散发着一层淡淡的猩红光芒,“焚天印!”
暗红火焰凝聚的巨大手掌,撞向那墙壁,石室周遭顿时一阵颤动…
深林中,银辉月色洒在身上,深深地吸了口久违的新鲜空气。
就算是张羽淡漠性子,也不由心中激动。
险死还生,最令人难忘。
凌灵看着张羽,面上阴晴不定,终是银牙一咬,闪身一掌袭向背后。
张羽侧身躲开,抓住她皓白的手腕,疑道:“姑娘这是为何?”
凌灵道:“放开我!”
张羽缓缓松开手。
凌灵冷笑道:“你是琼霞弟子,我今日不杀你,来日你若知晓了我的身份,定会杀了我。”
张羽只觉她说的话莫名其妙,摇头道:“若非你,我早已身死墓中。我怎会杀你?”
凌灵冷声道:“你现在说的好听。只怕到时就不会这么说了。”
张羽皱眉道:“姑娘不信,我可发誓。”
凌灵道:“发誓有什么用?世上人发的誓多的多了,又有几个遵守的?你现在会这么说,是因为我们还未处于敌对罢了。”
张羽不理会她,自顾道:“我说了不会,便不会。”
说罢,也不再理会凌灵,转身走了。
凌灵一怔犹豫了下,终是跟上他,“你现下要去哪?”
张羽道:“我要去杀了李旬。”
凌灵见他神态,掩唇笑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张羽看着她,她亦看着他,“李旬是当朝大将军。且不论你是否杀得了他,你若这么做了,便是与整个朝廷为敌以一人之力与朝廷为敌,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张羽淡淡道:“我明白。但我依然要杀了他。”
凌灵见他神色坚毅,语气坚定,微感觉好奇,“你与他到底有什么深仇?”
张羽冷声道:“灭族血仇。”
凌灵面上一惊,微一沉默,继而笑道:“你便是真想报仇也得先填饱肚子再说。”
火苗闪烁,张羽看着少女手中一只被烤的金黄的野鸡,不觉口中生津。
“给,好了。”
凌灵撕下一只鸡腿,眼中含着笑意。
张羽接过鸡腿,咬了一口,只觉入口皮脆肉嫩,肉香四溢,不由面上闪过一丝讶异神色。
凌灵看着他狼吞虎咽,含笑道:“怎么样,好吃吧!”
张羽颔首道:“没想到你竟有此等本事!”
凌灵撇了撇嘴,不屑道:“这有什么?我的厨艺,便是那大内皇宫中的御厨也比不上。”
张羽沉默不语,又听凌灵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我这样身娇肉贵的大小姐也会下厨?”
张羽见她道出自己所想,不由点了点头,“那日在客栈,你可是吃个饭都要包下整个楼的人。”
凌灵俏脸上带着薄怒,盯着他,“你不说倒还好。那客栈做的菜难吃至极,偏偏还有个不要命的来打扰我吃饭,真是倒霉透了!”
张羽苦笑一声,该大喊倒霉的想必该是那个李德明吧。
他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眼天色,道:“现下启程,天亮时想必应能到达江都。”
凌灵用手中树枝捣弄着火堆,托着腮,悠悠道:“我若是你,便不会回江都。”
张羽道:“为何?”
凌灵看着他,像看个白痴,“你之前在山岗之上刺杀李旬,被他识破你是什么余孽。他现下恐怕已将缉拿你的告示贴满了各个郡城。你现在回江都,不是自投罗网?”
凌灵见他神色依旧漠然,浑不在意,又淡淡道:“我知张少侠你是不怕死的人,一心想找那李旬拼命。但你也得衡量下敌我差距,再思考下,即便拼上你这条小命,能否杀的了李旬。”
张羽道:“你觉得我不能?”
凌灵毫不掩饰的点了点头,“不说李旬神通非凡,胜你数倍。经过山岗一事,他身边定然有无数大内高手保护,他身为朝廷大将军,手握天下兵马,你以为你能一个人对付多少人?”
张羽道:“你有更好的办法?”
凌灵拨弄了下火堆,道:“有啊。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张羽见她俏脸含笑,知她有意要自己求她,但他性子使然,别人不说,他自也不会问当下起身,欲往江都而去。
凌灵一怔,随即气结,她还从未见过如此石头般的人,又冷又硬,好生无趣。
当下冷哼一声,偏过头去,心想随他去死,与我何干。
张羽沿着林间一路步行,天微微亮时,刚刚好来到江都城门口。
张羽缓步入城,清晨街道上人烟稀少。
张羽略一犹豫,若诚如凌灵所说,李旬广发告示缉拿自己,那自己真是无处遁形。
他正这般边走边想,忽听一个声音道:“老板,这包子怎么卖?”
张羽一错愕,这声音如同银铃,又脆又亮,又带几分娇柔。
他只觉这声音再熟悉不过,转身看去,却见一鹅黄衣衫少女,双手负在身后,一双美眸闪闪的盯着那热气腾腾的包子。
少女付过钱,接过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似是太烫手,连轻哈两口气,她似是感到有人在盯着她,一抬头,正见张羽定定的看着她。
“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吃饭吗?”
这少女正是凌灵,她咬了口包子,含糊道。
张羽一时语塞,想不通她为何会在此,只疑道:“你…?”
凌灵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包子,面颊微红,好似小孩子做了坏事被发现一般,嗫喏道:“若不是这么早没饭馆开门,我才不会…”
张羽见她露出孩子神气,心中亦觉这少女或许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当下道:“大清早能吃到这么热乎乎的包子,该是最幸福的事了。”
凌灵歪着头,看着他,“是吗?这就是最幸福的事?”
张羽点了点头,他虽不擅言笑,但他漠然的神情反而更让人认为他说这话时是多么的认真。
凌灵驻足,想了想,忽的将手中另一个包子递给张羽。
“给。”
她眉眼间带着春风般的笑意,眼角微弯,露出两个漂亮的酒窝,一双漆黑灵动的眸子望着张羽,似是孩子在与别人分享她的快乐一般。
张羽微怔,只觉眼前女子容颜绝丽,不可逼视,他避开她的目光,手中却是结果她的包子。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