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地狱,自己画地为牢的人间
我喝了一口那烧钱的酒,并且烧的还是美元,然后火辣的感觉就一路烧到胃里,没了存档并不代表我会没有行动。我喝完一瓶的时候,就挣扎着想吐,然后一路小跑到厨房,对着洗菜的水池大呼‘找到马桶了!’夏迥这种千杯不醉,自然是不会有什么感觉。一看势头不对就赶紧把我从厨房里拉了出来,一边被拉出来我还一边说,“别,我马上就要吐了,吐在别的地方,多不好啊!!!”
夏迥无奈的笑了笑。
在胃里一顿翻江倒海之后,我从厕所爬出来。夏迥一直扶着我,他当时在想如果他不监督着我生怕我把吐的东西再吃了。
夏迥把我安置在沙发上,回他的屋里取来毛毯,盖在我身上,他简单地以为我会如此简单的乖乖睡觉,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我一直拍着他的肩膀,我说:“小俊哥,好巧哦。”
他说:“我是夏迥,夏迥!杨俊臣是我哥哥!”
我把眼睛瞪的大大的,以至于夏迥以为我酒醒了,刚想向我解释些什么。
我突然“哦”了一声,然后闭上了眼睛。
夏迥轻声叫着我的名字,摇了摇我的胳膊,我一直都没有反应,然后夏迥把我的手放进了毛毯里面。我又把手甩了出来,夏迥又把我的手塞了进去,我的手反握住他的手,我执拗地问:“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夏迥没说话,短暂的停顿后继续把我的手塞进毛毯,然后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他就这么静静的一条腿跪在地上另一条腿半蹲姿势在我旁边,静静地看着。
我的呼吸声开始紧凑而又均匀,夏迥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送给我额头上的疤一个轻吻,“因为,我喜欢你啊!”
那天晚上,那个少年在我旁边轻轻说着他的一切,他并不是第一次看见我。很久以前小小的他问哥哥自己在中国生活的好不好,哥哥的回答是,当然很好。然后他哥哥还把在中国的照片通过E—MAIL给他传了过去。那张照片上有杨俊臣本人,我的爸爸和苏青蔓、小小的蓝琪儿和扯着杨俊臣衣角的嘟着嘴的我,我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在洋溢着幸福。
杨俊臣说,你喜不喜欢这两个小妹妹啊,你都娶了好不好?夏迥说,我喜欢那个嘟着嘴的!杨俊臣说,哇,她是‘妹妹’蓝菲儿,她很刁的!
其实这次交换生并不是夏迥第一次独自来中国,在夏迥七岁生日的时候,他就曾经自己搭乘从美国到中国的飞机。不是他的家人太过放心,而是父母亲把他送到美国的机场,又通过E-mail联系好了远在中国的最疼夏迥的表哥。
夏迥的飞机有些晚点,夏迥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夏迥乖乖的坐在机场大厅里的椅子上,摆弄着表哥去美国看他时给他买的变形金刚,就那么饿着肚子在机场里一直等着。
夜幕总是阴暗的,这是无论有多少明亮的灯,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蓝色靠背的椅子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就蜷缩在那里。那时的夏迥中文还不是十分流利,用着含糊不清的中文说了三遍,终于被服务人员听懂了。他说:“我哥哥在哪里?”
好心的空姐给了他一个面包,他不肯吃,因为哥哥教过他不能随便接受陌生人给的东西。
他就这样倔强的等着,饿着,等到所有人都觉得他是被家人抛弃了的可怜男孩,等到他拿着那个面包饿得忘记哥哥的劝告将面包几乎整吞。——他不是没有钱,只不过中国人不用美元。
他在来中国后的第三个晚上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忍了这么久,好心人过来问他,是不是弃儿的时候。他回答说‘不是’的声音那么小。小到几乎有些颤抖,连他自己都不确定。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父亲的身旁。父亲的眼里似乎搀着了几丝红血丝,几天不见仿佛苍老了许多。父亲发现他已经睁开眼,拍了拍已经变得略微灰头土脸的他的头,然后对他说:“有件事不得不告诉你,但是你要坚强。”
夏迥懵懂的点了点头。
“你表哥死了,在来接你的路上,死于车祸。”
夏迥的小小的身体不禁打了个寒战,这于夏迥的人生里,是第一次谈论生死的话题。它是如此直观,清晰的向夏迥阐释了死亡和活着的距离,血腥中透露出的残忍,让夏迥每次想起来都是毛发直立。
这些都是我认识夏迥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的东西,而我所拥有的不是很完整的记忆里仍保存着一个片段。在杨俊臣死亡前的那个下午,我正要和苏青蔓还有蓝琪儿一起驾车去水族馆。那时候我正在爸爸的书房磨爸爸给我买最新款的芭比娃娃,小俊哥也到爸爸的书房借车,那天,他说:“蓝叔叔,能不能把车借我,我想去机场接一个小家伙。”
如果把岁月变成一条河,我们的记忆就像是河水里的波光,总有一天,我们的记忆会交汇在一个小小的点上。
夏迥轻轻抚摸着熟睡中的我的额头,上面是我最忌讳的两块疤。
时间永远不会因为某个微不足道的人类做任何停顿。
我到校后做的第一件事情还是奔到高三九班,如我所料,靠窗边的倒数第二个座位还是空的。我悻悻的回到了教室。
“跟我谈谈!”刚刚下课蓝琪儿就冲到我的座位,语气中刻不容缓的威严。对我,却构不成任何威胁,“走开!”
蓝琪儿拽着我的胳膊就往外走,天知道她那么瘦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走廊拐角处,我看着蓝琪儿那张面无血色的脸:“菲菲,你赌气也赌够了吧!该回家了!”
我白了她一眼。
“还有,听说你现在住在夏迥那里?!以后少跟他来往!”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你是我的谁啊!”
“我是你姐姐,听我的话!爸爸妈妈都为你急成一团了!”
我甩开她的手,由于挣扎的劲力过大竟然把手甩在蓝琪儿的脸颊,看着蓝琪儿渐渐红肿的脸,我也有点措手不及,向后退了两步,头也没回的逃开了。
离开的我没有看见,蓝琪儿看着我的背影蹲下,然后哭着对着我的背影大喊着‘对不起’,一声两声三声…直到我走远,走到听不见她声音的地方去。蓝琪儿在那里背靠着墙,把头埋进胳膊里,浓密的发从洒落在两只胳膊上,她把手放在乌黑的秀发上撕扯着,埋在腿上的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用泪水滋润着她的校服短裙。
我推开了楼顶的门,夏迥正在那里端着咖啡杯度步,然后猛地看见我“呦,蓝菲,好巧哦!”
“一点都不巧,我是过来找你的!”
夏迥俯下身:“有何贵干?”
由于他的俯身太过突然,我一不小心就红了脸,努力恢复镇定后,缓慢地说:“蓝琪儿和你说过什么?!”
夏迥押了一口咖啡,“没什么,就是说我长得像一个人!”
我点了点头,表示可以认同这个答案。
夏迥这条毒蛇想骗过我,其实,一点都不难。
而事实上我并不知道夏迥其实,就是在骗我,通过昨天晚上对我的酒后吐真言,夏迥得出的结论是:一定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否则我一定会亲手杀了蓝琪儿!
所有的事情都在走向它不该去的地方,尽管我们心惊胆战的提防,却还是于事无补。很久以后,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没有那么多的想守护谁的想法,坦诚地把事情告诉对方,那么人与人之间是不是就不会再有误会与隔阂,那么,我们是否就会把自己卖给恶魔的灵魂重新从恶魔手上夺回,然后获得重生了呢?我们渴望得到救赎,我们因为恨丧失自我,因为爱牺牲自我,最后等到所有事物都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只会发现,我们身处的不是地狱,而是被自己画地为牢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