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剪水双瞳，寒莲雨露
『别，我本事微薄，连个当神棍的慧根也没有的。』
“这天色暗红的，怕是还要下雨。”段奚霜撩开轻盈的帘子望着窗外，望了一会又闭紧了窗子。
伽昙没说话，窝在椅子上盯着地面出神，像丢了魂。
段奚霜一个人摇头，心想华温做下的这件事情决不能让天界知道。还亏得他先前得了有关浣玉的消息，知道了安慎为救浣玉取心这件事，否则他可能还真的猜不出华温到底做了什么。刚才华温醒来一瞬，看了一眼伽昙，又沉沉睡了过去。也不知道他到底用了多少阳寿去换浣玉的帮忙，本来他的命格就不好，世世短命，这下更是大大缩短了寿命。
“奚霜。”伽昙突然出声，“我想过了，明天我就离开江夏郡。”
段奚霜一下子心里有些急，但面上并没表现出来，“离开江夏郡，你要去哪？”
“华温把自己的阳寿给了浣玉，我跟了他这么多世，他没有一回是活过三十岁的，这一世没了也就没了，可青歌镜还没复原。虽然在江夏郡你能帮上我很多忙，可如果呆在这一个地方干等契机，就太被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凑齐那些条件。我等得起，华温也等不起。况且，不单单是为了我一个人，青歌镜也是应该复原的。我既让它碎了，就不能放着不管。”
“华温现在还躺在太守府，你真就这么放心走了？”
“他现在的问题不大，只是为了我，自己的眼睛反倒不好了。我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更何况，奚霜你怎么会不照顾他呢，奚霜，你是好人呀。”伽昙眨眨眼睛，看着段奚霜。
段奚霜干笑两声，“你要走按说我也没理由拦着，路上自己多长几个心眼就是，我还在这落檀阁享我的福，你要回来就随时回来。”
伽昙笑笑，去了里屋收拾收拾睡了。无论是人还是妖，在一个地方呆久了都会生出感情的，何况是这地方有她喜欢的人。虽然说不清段奚霜又该是什么角色，但总归不会讨厌。这样眷眷的情节最可怕，它往往会不知不觉地牵绊住一个人，非要缠着你生根，再抬脚拔起，非是鲜血淋漓不可。
段奚霜一个人在前堂发了好久的呆，来来回回地想怎么能让伽昙留下，想来想去反而更觉糊涂，心里念道他上辈子肯定是做了恶事遗弃了他的两个孩子，这辈子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孩子反过来折腾他。
夜里果然又下起了雨，打在花枝花叶上的声音有寂寂的意味，但更难掩勃勃的生气。伽昙一夜没睡好，也不知道是外面下雨吵得睡不着，还是决定要走了心里格外不踏实。
第二天伽昙起来，见落檀阁的门口有个人在甩伞，她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华温怎么可能这么早来落檀阁呢。
华温还是那副样子，一袭白衣显得他格外清奇，今天怀里还抱着一卷画。伽昙与他对视，竟一时无话。前几天伽昙不知道这些事情，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看着那双眼睛真别扭。
伽昙别扭着开口，“我以为……我虽不算非常了解你，但大概的性格还是能摸得着。直到昨晚我才知道，我对你，连一知半解也没有。”
“你怕我？”
“没有，”伽昙急着否认，“你是为了我，我怎么会怕你。只是你不该做下那样的事。我是个妖，怎么都能混下去的，你为了我，终究不值。”
“你是妖，你可以再活千年万年。可我呢，我是个短命的人，顶多再过个几年就没了，你说这事情换到我们两个谁的身上比较划得来？”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伽昙抬头看他，试探着问。
“不是我知道什么，而是我根本没忘。”华温说出这话，意味深长地看着伽昙，却突然让她不寒而栗。
事情刚说到关键，段奚霜从屏风后面打着呵欠懒懒地走出来，见到华温有些意外，“你怎么一大清早就来了？”
华温把怀里的那卷画递给段奚霜，“我找你有事。”
段奚霜把那卷画展开，那是一幅半身人像，上面画了一个女子，剪水双瞳像含了两汪清澈的雨露，微微上扬的唇角显得优雅而不失生气，一身胭脂红裙点着浅淡的碎花，是在平常人家见不着的穿戴。段奚霜看了半天，没看出端倪，问华温：“自然是个美人，怎么了？”
“这画没有什么不对？”
“没有吧。”
华温略略思忖了一下，“这是昨天我父亲的一个朋友托人带去的，说这画上是他们家的少夫人。”
伽昙在一旁听了半天，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这家人姓程，在广陵郡经商。程家就一个儿子，名叫程景箬，大概一年半以前取了一个夫人，叫顾寒莲。本来程家和顾家也是相熟的，所以程家对顾寒莲不曾有过什么猜疑提防，可是后来这位少夫人却越来越不对头，饶是程家最初不在意，但后来反而是架不住民间的闲话越来越多。人们都说自天气开始转暖以后，几乎便不见少夫人出门了，即便出门也是戴着面纱遮面，躲在丫鬟撑的伞下，飞快地钻进轿子里，仿佛怕太阳似的，行动间也有些僵硬。程家是商贾起家，两三代下来房契地契都积攒了许多，按财力来说，在这里算得上是最大户的人家了，前几年程家少爷娶了少夫人，没过门前也是位颇受各家少爷欢迎的大家闺秀。然而娶了少夫人不到一年，开春后程家少爷又新娶了一房小妾，外人只知道那小妾原先是程家的丫鬟，这回是攀上枝头成了凤凰，还说程家少夫人宅心仁厚肯善待那小妾，实属难得之类。
程家的老爷和华温的父亲是好友，本来华温不知道这事，不想程家却不知道从哪听到华温认识一个高人，托人送来顾寒莲的画像，让华温帮这个忙。
伽昙感叹道：“高人？是在说段奚霜么？”说着拍拍段奚霜的肩膀，“你以后还是少做些恶事罢，都这样臭名远扬了。”
段奚霜饶有兴趣地问华温：“程家这个意思是，觉得他们自家的少夫人不是人？”
华温点头，“应该是这个意思。”
伽昙厌恶道：“我看明明就是那家的少爷花心，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一面娶了面子上过得去的顾家小姐，一面又惦记着美貌的丫鬟，你怎么不去问问他家派来的人，兴许他们少爷娶的那房丫鬟才是妖孽！”
华温微微眯眼，轻笑道：“伽昙，你这样凶悍，将来可是不好嫁的。”
“不嫁就不嫁，也总好过委身于人，到头来反被人说成是妖孽，还要白白受个妾室的欺负，最后还要被一个神棍当妖孽整治一番。”
段奚霜这下乐了，这件事来的真是时候，正好伽昙要找机会复原青歌镜，这样她既不会走太远，也不会离开太久，而且段奚霜自己心里还有底，不会让她陷身危难。想到这，段奚霜说：“伽昙，你昨日还对我说要走，现在契机来了。我在这里要照顾生意，离不开那么久，不如你代我去广陵郡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我本事微薄，连个当神棍的慧根也没有的。”
“你那么谦虚作什么，就算你查不出什么，去了还不是好吃好喝伺候着，你只需说你得了我的真传——”
“你真恶心，我可没你那么没皮没脸。”
华温一副堪比段奚霜的轻松表情，完全不把这当成是个事，把画卷往伽昙手里一塞，“应了吧，父亲的好友托我帮忙，总不好拒绝。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我去就算了，你现在……你现在眼睛这样，就留在这里罢。”
华温完全不理会伽昙说什么，转头问段奚霜：“你还有没有什么要嘱咐的？没有我就回去收拾东西了。”
段奚霜心下觉得隐隐好笑，“没有什么，你自己当心就好，必要时联系我。”
“好，那我就先走了。”
这两个人一来一去完全没有要理她的意思，伽昙眼看着华温回去收拾了，扑上去冲着段奚霜猛一顿掐，“你这个丧心病狂的人！华温身体如此，你还不拦着他！”
“华温陪你去，这不正如你的意？你有这个工夫折腾我不如向我请教请教收妖的法子。”
“别人给你烧柱香你还真以为你是仙君了哟。”伽昙鄙视道。
“你伸手过来。”
“怎么了？”伽昙以为段奚霜是要像传说中的高人那样在她手心画个符，一亮手掌妖魔退散，哪知他在她手里放了一块玉石。那玉石凉凉的，沉在伽昙手心里像一捧清冷的湖水。伽昙犹豫着，“这是……”
“这是阿玄和卿珏的精魄，当日我得了这样两块玉石，原本是一块，送来之前早就被人断成了两块，现在一块给你戴在身上，可以保你平安。你是精魂，不同于常人，同样的情形下精魂可能比常人还要脆弱得多，我可不想再去忘川捞你一回了。”
伽昙凝视了一会那玉石，合上掌心，“好，我就收下了，难得你这么好心一回。”
“哎，就这么收下了？我可没说要给你啊，回来后还要还我。”
“……段奚霜你不去做奸商真是可惜了。”
“怎么可惜？不可惜，我现在就是奸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