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魂回西域
『他们怕,他们不敢,因为他们怕下地狱。可是我不怕。绛珠,你等着吧,我会为你找到一颗好心。』
夜市上一派热闹喧哗,平民家的孩子固然多,但也不乏大户人家的小姐公子赶着来凑热闹的,一打眼过去,华温就看见好几个眼熟的。即便净是熟人,华温也没放开紧握着伽昙的手。
“放开我吧,被人看见了我倒没什么,别坏了太守府的名声。”伽昙反倒先沉不住气了。
华温手上的力气分毫不减,“我都不慌你慌个什么劲,前几天我那样误会你,你居然还替我想?”
“发生那样的事情,当时不论是谁脑子都会不清醒吧。你今天找我出来有事么?”
“没有。”
“那你还跟奚霜说——”
“不然你让我怎么跟他说,出来与你谈情说爱么?”
伽昙有点莫名其妙了,“那你找我出来做什么?”
“只是想见见你。”华温一边说一边走到一个卖首饰的摊子旁边,挑了一支鹅黄珠花点缀带着短流苏的簪子在伽昙发髻上比划了一下,转头就把簪子给买了下来,戴在伽昙头上。
伽昙有点慌神,“你……”抬头却看见华温笑意盈盈的双眼,像含着一汪秋水一样动人,完全不似平时的冷淡,不由愣住,后半句话犹犹豫豫地说出来,“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华温还是笑得那般灿烂,“没有啊。我只是想看看你。就这样。”
按照段奚霜的说法,浣玉要想解开笙月坊的束缚,必须完成心愿,她的心愿是去幽冥司救一只鬼魂。而浣玉是地缚灵一天,就没办法离开笙月坊,她不能离开笙月坊完成心愿,就没法解开笙月坊的束缚。所以段奚霜想了个办法,就是替浣玉引梦。
“如果是在梦中,活动就是自由的,但是我有办法通过引梦的方式将你的魂魄从梦里引到现实中,将你的魂魄带去幽冥司。你抓紧把要救的人救出来,然后我再把你的魂魄带回来,这时候你便醒了。”段奚霜信心百倍地说。
浣玉将信将疑,“可我本来就是魂魄,魂魄是不能做梦的。”
“所以这件事我们两个是不能完成的,我们要找一个人,让你暂时附在他身上,由那个人来完成睡眠和做梦这件事。”
“这个……听起来倒是可行,可是我们找谁附身?”
“你不能离开笙月坊,当然要找笙月坊中的人附身,而且一定要是不容易被打扰的人,坊中的姑娘肯定不行,太容易出意外情况。”
浣玉略一沉思,“那就只有鸨母了。”
段奚霜点头,“这件事由我来出面,你借机附身。笙月坊晚上客人多,所以明天大概正午的时候我会过来。那个时间虽然对魂魄而言有诸多不便,但是你要救人,成功的几率也大些。”
浣玉点头应下。
眼看时间越来越晚,华温却丝毫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可伽昙已经有些困了。
伽昙扯扯他的袖子,刚喊出“华温”两个字,他的唇已经靠了过来,带着柔软和微微的温热,一点一点地细细雕琢着伽昙的触感,一寸一寸地把伽昙的理智向边缘推进。伽昙原本扯着华温袖子的手已经覆在他结实有力的小臂上,因为紧张而五指紧紧扣住华温的胳膊。伽昙的眼睛因为模糊,看不清华温近在咫尺的脸,只能隐约感到他浓长的睫毛在她的眼皮上来回扫过,以及他像羽毛一般轻柔的呼吸落在自己脸上。
突然不知怎么的,伽昙眼前原本的模糊伴随着晕眩,让她更加模糊看不清了。
她突然很想睡觉。
华温放在伽昙后脑上的手松开了,看着在自己面前睡过去的伽昙,华温没有半点惊讶。他将伽昙打横抱起来,往笙月坊的方向走去。
段奚霜回去的时候落檀阁里没人,他就奇怪了,感情那两个人还真情浓意切了,这么晚了还不知道回来。
一直到下半夜,他估摸着天都快亮了,华温才带着伽昙回来。段奚霜听见敲门声,睡眼惺忪地随手拎了件衣服披着去开门,就看见华温面色有些憔悴地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人事不省的伽昙说:“她睡着了。”
段奚霜不情不愿地打着呵欠让了让,腾出空来让华温进来,华温把伽昙送到她的房间后才离开。
一夜风起云涌,却是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段奚霜说要赶着去帮浣玉引梦,饭也没吃就走了。
段奚霜去了笙月坊,有姑娘见着他那副欺世横行的面皮喜笑颜开地迎上来,段奚霜同样喜笑颜开地跟人家打情骂俏。鸨母可是知道段奚霜的来历,甩着帕子赶开他身边围的一圈儿姑娘,嘴里骂着“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看着段奚霜一副似模似样又不知道来找什么麻烦事的嘴脸觉得身上格外皮疼,皮笑肉不笑地问:“段公子的妹妹恢复得可还好?找出缘由了没?”
段奚霜点头,一双眼睛笑得像两轮弯月,“好,好着呢。”
“那段公子这次来又是——”
“就是有些事情还不太好办,特来再向你请教请教的。”段奚霜说着,又不动声色地往鸨母手里塞了一颗圆润的珠子。
鸨母妩媚一笑,“段公子名不虚传,好东西可真不少啊。”说着转身上楼,一边又吩咐旁边的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这里有什么事你帮我招呼着,告诉姑娘们一时半会别来扰我,我有事与段公子商议。”
小厮恭恭敬敬地应下。
段奚霜一进房间就看见安然坐在桌边的浣玉,鸨母看不见她,只当一切如常。鸨母坐下给段奚霜倒了杯茶,段奚霜抿了一口,说:“实在不好意思,又来麻烦你,只是为小妹驱邪还需要浣玉姑娘生前用过的物件,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她戴过的发饰配件也可以。”
“段公子且等等,我去找找。”鸨母说着起身去柜子里找。
段奚霜趁这个工夫,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打开茶壶的盖子将瓷瓶里的东西倒了一些进去。等鸨母过来时,他已经给鸨母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
鸨母将手里拿着一方帕子放在桌上,“这是她生前最喜欢的帕子,我一直留着,既然段公子要,就拿去罢。”
“多谢。”段奚霜笑吟吟地接下,看着鸨母喝了他给倒的茶,“咚”一声晕在他面前。
浣玉在一旁好奇道:“你给她喝了什么?”
段奚霜眨眨眼睛,眼角狭长上挑着活像个得逞的老狐狸,“地狱黄泉路边采来的彼岸花,磨碎后和了我的血。”
“那我要不要喝?”
“你当然要喝。”段奚霜又重新倒上一杯,“虽然是恶心了点,但你也忍忍罢,别吐出来。”
“放心罢,恶心的事我见多了,像你一样恶心的人我也没少见。”
“呵呵呵呵呵呵。”段奚霜不冷不热地笑,笑得浣玉一阵发毛,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了下去。
眼前一片遮天蔽日的黑。
段奚霜挣扎了一下,没爬起来。又挣扎了一下,好不容易魂魄从身体中挣脱,倏地潜进了鸨母也就是现在浣玉的梦境里。
眼前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段奚霜以浣玉的视角看见了一个男人。这男人相貌很英气,五官轮廓里都透着股子刚毅,与段奚霜是完全相反的两种类型。
浣玉似乎是躺在床上,男人俯身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十分温柔地安慰道:“绛珠,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医治你的方法。”
段奚霜心中默默盘算,与他先前得到的消息一样,浣玉之前有重病,患有先天的心疾。她后来被卖到笙月坊还做了花魁,期间他们还照过面,浣玉并不像是哪里不健康的样子,应是成功换了心。
这时浣玉的声音在段奚霜耳边响起来,“你看到的那个人,他是我的男人,名字叫安慎,是我们西靖国的将军。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也一直很喜欢他,可是因为我从小就患有重病,所以一拖再拖,没能嫁给他。”
“你并没告诉过我你曾患过重病这件事。”段奚霜佯装什么都不知道。
“我从小患有心病,你别误会了,不是那种精神上的病,是心病,痛起来生不如死的那种,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根本就下不来床,整日躺在房间里。西域多秘术,其中有一种就是,以心换心。”
段奚霜听得毛骨悚然。他想他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眼前的情景还是那个房间,还是那张床。房中走进一个人,还是安慎,只是衣服却不是刚才那一套了,面目也憔悴了很多,显然这已经是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因为拉弓执剑而粗糙的手抚上浣玉的脸颊,叹息说道:“绛珠,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法师愿意来为你换心。他们说那种秘术太难求,很少有人会。可我知道,不是这样。他们怕,他们不敢,因为他们怕下地狱。可是我不怕。绛珠,你等着吧,我会为你找到一颗好心。我会治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