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笙月坊
『四月里飘飘染染的杏花纷飞了满城,吹得像冬日里层层的飞雪,映着新娘盖头下羞红的双颊成了一幅教人艳羡的绝画。』
还真让段奚霜说中了一回。
自从华温找不见伽昙了,果真是来落檀阁问了段奚霜好几回,伽昙一律窝在房间里再没见他一面。段奚霜来问过伽昙,伽昙也只让他回了华温,别再来找她。
伽昙也偷偷躲在屏风后面看过华温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全然没有觅得佳人的欣喜感,倒是面色差了不少。
段奚霜反而还是调笑的轻松语气,“怎么,新娘子看过了,长得不入你眼?”
“入不入眼的差别又在哪里?骆家是这江夏郡最大的商户,官家子女不能只为自己而活,父亲叫我娶她进门,不过是娶了个金银打的后台。”
“我听说骆家小姐长得还是不错的,如此姻缘,实在也可惜了你们两个人。”
华温扶着额角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段奚霜反问道:“那你来了这么多回,又是来做什么的?不放心伽昙来看看她?”
“不放心她是真的,来看看她也是真的。只是……”华温重重叹了一口气,“我真怕与她从此陌路了。”
“就算你们还能像从前一样,你又能怎样?难不成你还能再娶一房妾?”
“你就别跟我说笑了,这都哪跟哪,我宁愿让她在外面跟着你闯荡,也不愿那么圈着她。奚霜,其实你是喜欢伽昙的罢?”
屏风后面的伽昙愣住了,段奚霜也愣住了,一个失神,拿在手中端详了半天的东陵玉珠链断了线扣,晶莹剔透的珠子噼噼啪啪散落了一地,不知是弹落在了谁的心上。
太守府的华公子娶亲那日江夏郡中热闹得像年关,普通的百姓凡是上门去道一句喜的都有赏钱领。四月里飘飘染染的杏花纷飞了满城,吹得像冬日里层层的飞雪,映着新娘盖头下羞红的双颊成了一幅教人艳羡的绝画。
后来,绝画果真是成了绝画。
大婚当日,段奚霜自然是太守府散了喜帖的上宾。他没事人似的去喝喜酒了,留着伽昙一个人在落檀阁。
夜色渐深,伽昙觉着自己的眼睛是越来越不好使了,一到了夜晚眼睛就开始模糊不说,她感觉这几天模糊的程度是一天比一天厉害。闲来无事,她收拾完了刚准备关店门,不知从哪传来一阵风铃的叮当脆响,分外好听。那声音听着格外空灵,不像是附近的人家传过来的声音,倒像是来自幽冥地府。伽昙本没想管,听着听着居然鬼使神差地出了门,循着声音就去了。
段奚霜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落檀阁中没有人他很奇怪,伽昙的眼睛到了晚上看不清,也不知道去哪里瞎转了。但他也累得很,觉得伽昙也不是个爱闹脾气的人,大概是有什么事情,所以自己关了店门睡下了,索性也没有去找。
伽昙不知道自己是被引到了哪里,但她听风铃声渐渐清晰,直到声音就在耳边,她大概能看出眼前是个建筑的轮廓。而那建筑二楼似乎是窗子的地方,坐了一个人。伽昙能看出个大概的黑影,从身形看应该是个女人。
伽昙抬头迷蒙着双眼问:“你为什么引我来?”
那女人悠闲地坐在窗框上摇晃着双腿,粲然一笑,“我引你来,自然是有事求你。”
伽昙最近本来就心气不顺,这么一折腾心里更加来火,“有事求人还姿态这般的尊贵,若你是真心相求,早该去落檀阁找我了。”
女子却叹了一声,说:“哪里能去得了,我是个地缚灵,因记不起自己是谁所以不能离开这个地方。听说你有青歌镜,所以想借来一用,以此实现心愿挣脱枷锁,得以入轮回。”
“青歌镜碎了,我已经在托段奚霜帮我复原,你说的事我帮不了。”
“那能不能帮我向段公子说一声,让他帮我这个忙?”
“你叫什么?”
“绛珠。”
“等我回去先问过奚霜再说罢。”
“多谢伽昙姑娘,我在这等你的消息。”
伽昙回落檀阁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放亮,却不见段奚霜的人影。这就怪了,难不成他一晚上没回来?她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去太守府找找人,还没到大门口,就见太守府附近里里外外地围着不少人,她挤进去,见大堂中站着的众人中正有段奚霜和华温。只是堂中还摆了一具身穿大红喜服的女尸。女尸的胸口开了一个洞,空空然地失了心脏,鲜血与喜服染成一色,新娘昨天还羞红的双颊现在已然惨白。
“这……”伽昙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这是……”
华温打断伽昙问道:“昨晚你在哪?”
伽昙还没反应得来,“什么?”
华温低着头,定定地看着那具女尸,面无表情地重复道:“我问你,昨晚你在哪。奚霜昨天喝了喜酒回去,说一夜没有见着你的人。昨晚你在哪?”
伽昙顿时眼前蒙上一层水雾,不可置信地看着华温,像是从来没认识过他,“你怀疑我?华温,你凭什么怀疑我?就凭你以为我喜欢你?就算我喜欢你,你又凭什么认为是我杀了她?”
“我记得青歌镜的修补是要女子的心口血的。”
伽昙已经惊得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段奚霜将她向自己身后一扯,冷冷地看着华温,“你是喝多了还是昏了头?如果实在脑子不够用,先去泼自己一盆冷水清醒清醒行不行?你认识伽昙这么久,她是什么性格你自己心里不清楚?问出这种事情你简直可笑。”
冲华温发了一通火,段奚霜拉着伽昙就走了,伽昙红着眼圈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只知道低头看路。段奚霜见她这副样子没好气道:“行了,这是他们自己的事,你用不着多管。昨晚你去哪了?”
“我……”伽昙猛地想起什么,“奚霜,你说地缚灵会不会吃人心?”
“你在哪见的地缚灵?”
伽昙摇头,“不知道,我昨晚是被风铃声引过去的,眼睛看不清,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那便只好再等到晚上了。”
“我兴许还记得路线,”伽昙试着回忆她昨晚走过的路,一手扯住段奚霜的袖子,“我带你去找。”
段奚霜跟着她七拐八拐,走了好长一段路,最后居然走到了笙月坊。段奚霜一口笑喷出来,掩着嘴角不怀好意地看着伽昙,“你昨晚该不是跑到哪做春梦了罢?这就是你见着地缚灵的地方?”
伽昙的脸登时涨的跟蒸熟了一样红,支吾了半天没说出话来,前前后后看看笙月坊的布局,指着二楼一间窗户道:“不会有错的,昨晚我是见着一个姑娘坐在那窗边。”
“你可知道那位姑娘的名字?”
“知道,叫绛珠。”
段奚霜打开扇子做出一副风流样,带着伽昙往里走,“既然这样,我们就进去问问好了。”
“我……”伽昙话没说完,被他一把拽了进去。
段奚霜大摇大摆地冲着迎上来的鸨母问道:“你们这里可有一位姑娘叫绛珠?”
鸨母一下子愣住了,脸上是难以言喻的表情,顿时脸色差起来,“公子还是找别的姑娘吧,您是要容貌出众的还是多才多艺的,我们都有的。”
“怎么,你们这里客人要点姑娘,还有点不着这一说?”
“公子,我们做生意的都不易,你也别太难为人……”
段奚霜摘下随身的一块玉珏放在她手里,鸨母练练推拒,“公子,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你就是给我再多,我也没法把绛珠给你叫来啊……”
“我知道。”段奚霜微微一笑,“她死了,对不对?我身后这位姑娘是我的表妹,她近日被莫名其妙的鬼魂缠上了,夜夜梦魇,昨晚梦见一个女鬼坐在你们笙月坊二楼的窗子边上,说自己名字叫绛珠,我今日特来打听打听。”
鸨母脸上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段奚霜继续保持着那副颠倒众生的温暖如春风的笑容,把玉珏塞进鸨母手里,“你想想,我说的如果不是真的,怎么会突然知道你们这里有过一个姑娘叫绛珠呢?实话告诉你,在下段奚霜,也是个生意人,在城东开了一间铺子叫落檀阁,会一点降妖的法术,想必你也曾耳闻罢?你若觉得有什么不妥,或是我日后走漏了什么对笙月坊不利的风声,你随时去找我就是。”
鸨母稍稍放下心来,对段奚霜和伽昙说:“二位跟我来。”
他们两个跟着鸨母来到一处小包间,鸨母为他们倒了茶,面色很不好地说:“绛珠是笙月坊早已经死去多年的花魁,绛珠这名字是她的本名,她在笙月坊的花名是浣玉。”
段奚霜顿时了然,“浣玉我就记起来了,前几年还是江夏郡挺有名的花魁。”
“是啊。她原本是别国的公主,因是小国,没有什么可拿出抗衡的实力,在几国纷争中很快就落于下风,不久,国就亡了。国亡后绛珠一路颠沛被卖来笙月坊,她的卖相很好,人又有才气,很博一些老爷公子的喜爱。可她做上花魁后过了一年多,笙月坊就出了人命案,不知公子还记不记得这桩事?”
“几年前笙月坊出过案子我是还记得,不过也没多加关注,更多的就不知道了。”
“人是绛珠杀的。死的那个男人似乎还有些身份,却不知与绛珠究竟是什么关系,只是杀了人的当晚绛珠便将自己积攒的钱财尽数拿了出来,留了一纸遗言只说要为自己赎身,而后便自杀了。我向来是个耿直性子的人,何况一向也挺喜欢绛珠,下葬的礼也不算薄,出殡那日将卖身契一并烧给她了。从此绛珠那间屋子便一直空着,没有姑娘敢搬进去住。”说着抬眼看了看伽昙,“这位姑娘说梦里看到有人在那窗边坐着,那一间,的确是绛珠住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