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进门费
第二天早上,雨势很大。珍小主平日就喜怒形于色,今天明显是情绪低落。但是,按制,又不得不走着去给太后请安。
珍小主穿着成熟的蓝色传统旗袍,踩着花盆底,含着怒意走在无边的雨丝里,那样的身影,伶伶俐俐,虽不是倾城妖娆,但也是风韵天成。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已洞悉她日后的命运,所以我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有些落寞萧索的意味。
我和高万枝两人护着小主儿往储秀宫去。我撑着黄油纸伞,遮着珍小主,自己却淋个半湿。珍小主急急走着,同时不忘把伞往我这边挤。
我想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动作,也许就是景仁宫上下爱戴珍小主的缘故了。
好容易到了储秀宫,却看见绿豆眼儿的王钦臣带着几个太监直挺挺的站在门外。
高万枝上前通报说是珍小主来给太后请安。
谁料那王钦臣眼皮都不抬,傲慢地说道:“高公公,兄弟们都不容易。”
高万枝会意,从衣襟中掏出一沓银票:“请公公笑纳。”
谁知身旁的珍小主抢上一步:“混账!你算什么人!敢向本小主要钱!”一把接过银票,摔在王钦臣的脸上,“就是见太后,我也不怕!”
王钦臣身材肥胖,好不容易跪下,珍小主甩他的那一下力道过猛,他一下向后坐在了雨地里,状态十分狼狈。
我知道珍小主是借题发挥,因为吴天如的死,她心里怀着极大的不平,无法直接发泄,只得将一腔怨愤全部倒在这个王钦臣头上。
珍小主气呼呼地进宫,高总管怕她出事,要我跟着主子进去,好随机应变。
好在太后对珍妃还算客气。好像从来没发生过吴天如的事。
太后安静地坐着,看着小主行礼道吉祥,然后分宾主坐好。
我看见太后皮肤保养得宜,只是轻敷脂粉。她的前额饱满,下巴却很尖。颧骨很高,有神而不大的单眼皮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眶里,嘴唇很薄,常常紧抿着,看起来总是很严肃。
太后戴着全套绢花头面达拉翅,胸口佩着回字纹寿巾,身穿黑色贡缎绣寿字纹的小褂,配上四开衩黑色长裙,裙下一样踩着花盆底。
她神色虽然看似安闲,但是眼神里却分明透出一种嚣张的凶悍和犀利。
婆媳两个寒暄一阵。太后觉察出珍妃脸色异常,问道:“小主儿今天为什么不高兴呐?”
我心道太后对主子不薄,居然也叫她“小主儿”。这样的称呼出于长辈之口,确是一种爱称。
珍小主终于忍不住,她抬起满月般的脸,一双美目盯住太后,不点自朱的小嘴一撅:“老佛爷宫里,恐怕也有不规矩的事吧。”
太后端起官窑金龙托盘瓷杯,抿了一口茶,问道:“怎么呢?”
珍小主憋着气,想了想,只是说了王钦臣索贿的事。
太后叫来王钦臣,当着我们的面,命他自己掌嘴。
顷刻之间,王公公的胖圆脸变成了猪头脸。
“停。”太后轻轻说。
王钦臣停手后,依然直挺挺地杵在地上。
太后厌恶地说:“还不快滚!”
王钦臣沮丧至极地起身,一言不发地退出。
太后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对珍小主道:“气顺了吗?”
珍小主道:“以后这种事,希望皇爸爸多多管教,免得给这些人坏了您的名声。”
太后正色道:“你说的是。”
一切礼节应酬结束,珍小主是坐轿回的景仁宫。轿子是太后特意安排的。
但是,经过这件事,我发现珍小主的笑容少了。当然,我们的心头,也蒙上了一层阴霾。
盛宠之下珍小主的郁闷,载湉是可以排解的。这一点,我们深信不疑。我相信只要他能到来,就可以给珍妃带来实实在在的快乐。
果然,他来了。
他今天兴致甚高,因为太后为了避暑,已经带着皇后与瑾妃离开了紫禁城,前往颐和园。
听说小主儿本来也要随行,是太后开恩将她留下。总之现在宫中只有她和载湉两个了。
珍妃终于盼来了快乐的两人世界。我们也乐得天天看他二人的甜蜜桥段,我担心这样下去我会不会早熟啊。
这天载湉让杨大帅哥送来一件珍珠穿成的披肩。这件衣服做成网格状,所用的珍珠粒粒饱满圆润,真的是极品中的极品。
早朝的时辰还没有过,杨大帅哥刚刚离开两分钟,载湉就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怎么样,去年夏天你说喜欢这样的,我就想着让人给你做一件,快穿上试试,图样是我替你画的……不妥的话趁早改了……”
珍小主小心地穿上了,然后像我见过的所有的小姑娘一样,原地转了个圈,笑吟吟地道:“那我就谢皇上啦!”
载湉含笑往四面看了一下,确定只有我和高万枝后,轻轻对珍小主道:“这东西她们都没有,也就你有。你只穿给我一个人看,好吗?”
谁知道珍妃又调皮起来,道:“反正皇爸爸不在,我要让天下人全都知道皇上对我和她们不一样!”
说着珍妃兴致越发高涨,拉着我的超级发小,抬脸扬眉,高声道:“把皇后銮驾借我玩儿一天吧!”
载湉犹豫了一刹那,不知道是不是枕边风太强,还是他的耳根子太软,他脸上居然也挂上了那种平日仅仅属于珍妃的顽皮微笑,随即也高声回答了一句:“好!”
听了这个“好”字,珍小主更加开心,肉嘟嘟的小手一挥:“全体有赏!”这时候在外面守候的宦官听见动静,一起涌进来,景仁宫里里外外又跪了个满满当当,大家高声谢恩。
这一对小鸳鸯铁定没想到我是个穿越客,而我现在又有什么理由告诉他们,他们未来会乐极生悲呢?
我们几个准备好銮驾,抬着他们两个出门。他们俩坐着华美的八人大轿走了一阵,过足了瘾,便丢下仪仗,勾肩搭背跑得没影了。
他们的身影快要消失在我的视线的时候,载湉忽然转头,以极其低弱的声音对我说:“小车子,午后去东华门街,就我们三个。”
我会意,可是转念一想到自己其实根本就不会驾马车……
别等午后了,对于我这个小学生,看他俩吃饭也是一种煎熬。可是按这可恶的清制,我又必须呆在这儿,好给他俩“布菜”。
好在我很快发现我只是充当了一名普通服务员,除了端端菜,其他的根本插不上手。
珍小主和载湉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吃着吃着两人互相喂了起来,闹了一阵,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事,珍小主忽然忧郁起来,小声问载湉道:“皇上,以后要是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载湉悠然放下筷子,语气坚定地笑道:“傻丫头!朕是皇上,有谁敢把你怎么样?!放心,有我在,别人敢薄待你!”
珍主儿得了保证,心满意足,脸上乐开了花不说,当着载湉的面,又赏我一大笔银子。
哎,我心里暗暗叹息,谁都无法抵挡金钱的诱惑,原本,我每天巴望着爹妈多给点零花钱,好让我在繁重的课业告一段落后,忙里偷闲买点零嘴;现在珍小主不停地赏赐我,乐晕了的同时,心里也犯嘀咕:我在这一个亲人也没有,而且我在这个地方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这些银子怎么花?
看着我空茫的眼神,载湉一乐,“怎么,被银子砸昏了不成?我给你支个招儿,和我的一样,存起来呗!”
“存……”我想这年头有这个词儿吗?皇帝带头存钱?
“存在宫外头洋人开的钱庄里。等你老了,出宫的时候,保准可以是一个阔人!”
“……”
我心里微微一冷,我想载湉心中这一点点的超前思想,正是将来将他送入厄运的那一句魔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