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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宅小事

第二章 澄庄

“怎么会不见?你不是追她出去了吗?”

“是这样,但是她不让我跟着,等我追上去她就不见了,去房里也没见人,花园里也没有。”

“你没有告诉你四叔吧?”

“没有,我怕会适得其反。”

罗衡垣略一想,“好吧,你送令尊回房,我去找找吧。”

齐晖有些不情愿,罗衡垣轻推了他一下,“去呀。”

“是。”齐晖嘴上虽然应着,其实心里还是不情愿的,慢慢地往前挪。

“不用,我又不老,用不着送,自己走,还是让他跟你一起去找吧。”

“二哥……”

齐治平没有理两人,已经自顾走出去了。

“快去啊。”罗衡垣小声地说,齐晖只有跟上了齐治平。

罗衡垣看着父子二人的背影,摇摇头,关门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尴尬、难受、僵持的气氛,父子二人就这么前后走着。有那么几次齐晖想鼓起勇气跟走在前面的父亲开口说话,可是下一刻就泄气了,没了勇气。

齐治平也是,如果不想见自己的儿子,可以让他走嘛,干嘛还让他这么不情愿地走在后面。或许他内心还是很想自己两个儿子的吧。

“好了,你回去吧。”齐治平在房间门口冲齐晖摆摆手就进门了。齐晖刚说了声是就被关门声打断了。齐晖抬头看着被关上的房门,有点恨恨的感觉,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罗衡垣竟然毫不费力地在山庄的小湖边就找到了清澈。大概是记得清澈到山庄的第一个晚上就在湖边坐了很久。

“你不会是要跳到里面去吧?”罗衡垣看着背向她坐在湖边石头上的清澈。

清澈不回头也没回他的话。

罗衡垣走过去,看见清澈正在擦眼泪。

“怎么,还哭了?刚才明明是你占了上风啊。”

清澈转头瞪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继续看着湖面不说话。

“怎么,不打算跟我讲话了?”罗衡垣依旧是平时不紧不慢的说话声。“这里再过一会儿会很凉,不要坐在石头上,还是回房吧。”

“难道你真打算跳进去?”罗衡垣看清澈还是不说话,故意激她。

“谁说要跳进去,这里的水能淹死人吗,再说我只是跟她吵了一架,要是这样就要死要活的,什么风度也没了。”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顾了呢。”

清澈又瞟了一眼罗衡垣。

罗衡垣走近清澈,在离她很近的石头上也坐下了。

清澈看了他一眼,“石头上很凉的。”罗衡垣笑笑没理会。

“心儿,有些事情是时候该放下了,你既然选择了令尊就该好好和他相处,不要老是抱着之前的事情,他不是你的仇人。”

“像今日这样的事,如果你再多闹几次,只会给令尊添麻烦。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

“她是你的嫡母,不管怎样名义上都是你的母亲。有时候锋芒太露未必是件好事。

你于宝兰,处处占了上风,不好。”

“那我应该怎样,等着她们来欺负我吗?”清澈还是不愿听。

“我不知道你和你娘到底经历了什么,你若是接受不了她做你母亲,可以不理会,但是不要再像今日这样。”

清澈看了罗衡垣一会儿,“干嘛这么看着我?”

罗衡垣被清澈看的有点心里发毛。清澈笑了一下,像是自嘲还是其他什么,“没什么。”其实清澈的心里还是很感激罗衡垣能跟她说这番话的,虽然对于今晚的事情还是有些生气。

“那咱们回去吧?”罗衡垣起身走在前面,清澈跟在他后面。

“你在干嘛?”看见清澈闭着眼睛捂着耳朵站在那里不动,罗衡垣很是奇怪。

“这里怎么这么黑?”

“当然,这里是晚上是山庄最黑的地方,晚上向来只有巡夜才会走在这里。”

“那你带我走这里干嘛?怎么也不掌灯啊?”清澈抱怨着。

“只有这一条路。”罗衡垣无奈了,“你刚才是怎么过来的,难道不是走的这条路吗?”

“不知道。”清澈吓得蹲在地上。

“我看你气糊涂了,这么怕黑自己还敢在湖边,不怕里面有冤鬼吃了你。”罗衡垣边说着边把清澈扶起来拖着走了。

“三叔。”齐晖远远地看见罗衡垣走过来。

“怎么不进去?”

“我看见里面没掌灯,知道您还没回来,就在这儿等您了。”

“唔。”

“清澈回去了?”

“嗯,回房了,这会儿应该睡下了,不用担心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三叔……”

“嗯?还有事?”

“嗯。”

“说,你不是吞吞吐吐的人。”

“我爹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去?”

“初八。”

罗衡垣看了一眼齐晖,“早点回去吧,不要想太多。”

咚咚咚唉,罗衡垣叹了口气,今晚注定别想歇着。

“四弟?”

“三哥。”云瑞枫站在门外,满腹心事的样子。

罗衡垣把他让到了屋里。

“这么晚了?你这是要……”罗衡垣先他一步说道。

云瑞枫坐下,没有说话。沉默的喝着茶。

“总该是有事吧?最近除了心儿的事应该没有谁的事要你这么晚了还来我房里。”

“我想明日要三哥陪心儿去一趟周家,有些事还是早早解决的好。”

“嗯。”罗衡垣点点头,“好吧。明日一早我去跟心儿说,早膳之后就走。”

云瑞枫坐在那里仍旧不动,似乎有什么话要对罗衡垣讲,但是又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有这么僵持着。

“你真是不似当年那么果断决绝了,别忘了,是我比你年纪更大,而且还是死过一回的人了。”罗衡垣终于忍不住。

云瑞枫猛地抬头,嗔怪道,“不是已经都说好了吗,永远都不再提当年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一样,你现在就只是罗琨舆,我的三哥。我如今是被击中要害,戳着软肋了,才会这样唉声叹气,说到底还是我一个人做的孽。所以那以后所有的事都是该我负责。”

“好吧。”

“你现如今还是想想怎么好好护着你的小女儿吧,弟妹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容下她。”

云瑞枫点点头没有说话。

“去见外公?”

“嗯。”一大早罗衡垣就已经坐在了清澈房间的书桌旁,清澈靠在离罗衡垣不远的书柜旁,手里拿着一本《三国志》。

“如果我说不想去呢?”

罗衡垣站起来,走到清澈跟前,离得很近很近,清澈的脸几乎要贴在他的胸膛上,“难道你就不想见见你外公和舅舅,不想知道这么多年,他们是怎么过的?不想看看你母亲长大的地方?”

“三伯,”清澈看着他,声音很低,罗衡垣看着清澈,离开了她一点,这样清澈觉得还好些,不那么有压迫感了,“还以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呢?”

“你从来都是只怕令尊不怕我的啊,刚才怎么不敢说话了?”

“这样就好了。”清澈跑到刚才罗衡垣坐的椅子上,觉得轻松了不少。

罗衡垣忍不住笑出声来,继而正色道,“今天非去不可,不要像令尊似的,事情不可托。”

“半个时辰之后我在正门口等你,不准赌气耍脾气。”罗衡垣也不回头,边走边说。

清澈看着罗衡垣远去,撅着嘴将书扔到桌上。

“清澈,你要去哪里?”半个时辰之后清澈走在去正门的路上,碰到了成琪英和自己的姐姐。

“姐姐,姐夫。”清澈没有先回答成琪英的问话,而是犹豫了一下叫了宝兰和琪英。宝兰傲慢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成琪英没有看宝兰,等着清澈回话。

“我要跟三伯出去。”

“哦,去哪儿,你都没怎么出去过。”成琪英打算刨根问底。

“你问那么清楚干嘛?我爹我娘还等着咱们呢。”宝兰显然是不耐烦了。自从清澈来到山庄,她们两人就没有正正经经的说过一句话。她打心眼讨厌清澈,因为清澈在她心里就是个私生女,她从来都不想承认她是她的亲妹妹。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我走了,三伯等着我呢。”没等成琪英说什么,清澈就匆匆走过他们身边。

“没家教。”尽管宝兰很小声,但是还是被清澈听到了,她想停住跟她吵,又忽然觉得这样没意思,最后还得烦劳三伯来劝她,就当什么没听见继续往前走了。

“走吧,别看了。”宝兰瞪着成琪英,“同情她还是可怜她?”

“说什么呢。”成琪英的眼神有些许慌乱。

“哼。”宝兰不理他,自顾走到前面。

成琪英只好追上去。

“三伯。”清澈站在正门口看着背手来回踱步的罗衡垣。

“怎么才来?”他微嗔。

“我碰到姐姐和姐夫了。”清澈轻描淡写。

罗衡垣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宝兰没有说什么吧?”他即刻想到就是宝兰会为难清澈,说些不中听的话,他的担心是对的,宝兰的刻薄任性,山庄里众所周知,更何况清澈是这样的身份,她没有好脸色,说话自然也难听。

“没有啊,她能说什么啊,她都和七哥成亲如愿以偿了,还想怎样?”清澈根本没放在心上,指着马车,“咱们要坐马车去啊?不是骑马吗?”

“不骑,走,上车。”罗衡垣看清澈脸色如常,也放心了些。

“我想骑马。”

“不骑,路途有些远,你会累的,上车。”不由分说,罗衡垣就把清澈拖上了车。

“爹。”

“嗯?”周仲苓抬起了头,他之前正手扶着额头闭目养神。看见自己的儿子周璧德正站在他身旁。

“您没事儿吧?”

“没事。”

“云从山庄不是一早就差人来说,妹妹的女儿要来吗?”

周仲苓点点头,没说什么。

“听说小丫头不喜欢热闹,我怕人多不太好,就先不要见弘朗他们母子的好。”周仲苓还是没有说话。

“那您怎么不高兴的样子,您不是一直都想见她吗?”

周仲苓仍旧没有说话,起身踱到窗前。背对着周璧德。

“您在想妹妹吗?”周璧德站在他身后,一语中的。

“她要是在该有多好……”周仲苓长叹一口气。“当初是我太决绝了,才会把她逼上绝路。连同你母亲,思念成疾,郁郁而终。”

周璧德低头轻叹了一声,“爹,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何况现在小丫头要来见您了,您该高兴才是。”

“对了,现在应该快到了吧?”

“嗯,差不多了,来报说是辰时就出门了。现在快巳时了,应该就到了。”

“没人和她一起?”

“有,罗琨舆。”

“他?怎么是他?”

“难道您认为云谨诚会亲自来吗,他根本没脸来。听说去沥城琴雨轩接心儿的也是罗琨舆。心儿到现在都没有认他。”周璧德自然对云瑞枫没有好感,从小他就很宠这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妹妹。

“罗衡垣,总觉得这个人捉摸不透,城府很深。”

“他很少说话,有点让人望而生畏。”

“心儿?”罗衡垣轻轻地拍拍趴在他腿上睡着的清澈。

“嗯?”清澈抬起头看了看罗衡垣,揉揉眼睛,“到了啊?”

“没有,快了。”

清澈趴下准备继续睡觉。

“怎么,昨晚没睡好?

“想什么了?”

“想你昨晚跟我说的话。”

“想出什么了?”

“没有。但是希望我以后能心如止水。”

罗衡垣轻轻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到了,三老爷,二小姐。”

清澈没有起身。

“不要说你不想下车。”

“谁说的,都到了难道我要躲在车上吗?”清澈猛地坐起来。

“那下车吧。”罗衡垣憋笑的看着清澈。

周家是澄庄的大户,正门并没有挂任何表明这是周家的牌匾,深宅大院,只有两个看门人立在门口。

看门人认识罗衡垣,其中一个看到他立刻就往里跑,通报去了。

“三伯。”清澈抬头看着周家高高的门楼。

“嗯?”

清澈突然又觉得没话说了。

这是她母亲生活的地方,但是真的来到这里她却一点没有开心的感觉。

“怎么了?”罗衡垣看她脸色不对。

“没什么。”

“走吧,进去吧。”

“嗯。”

“老爷,大少爷,云从山庄的人来了,已经过了前堂了。”

“走,咱们去客厅吧。”周仲苓不紧不慢的说道,其实心里比任何人都紧张。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自己的外孙女。

“周世伯。近来可好?”罗衡垣拱手作揖。

“好。”周仲苓一眼就看到了罗衡垣身后的清澈。

“罗大哥。”周璧德叫了一声罗衡垣。

“玉成。”

周仲苓目不转睛的看着清澈,但是清澈却不想直视他。

罗衡垣看着周仲苓又看看清澈,“心儿,叫外公。”

“心儿?”

“嗯。现在是云心一。”

周仲苓看着清澈,眼眶不由自由得红了,清澈看着周仲苓,母亲的眉眼跟他有几分相似。

罗衡垣使劲冲清澈使眼色,她就当没看见。她喊不出口。

周仲苓起身拉起清澈,“跟我来。”

“三伯。”清澈回头求助地看着罗衡垣。

“罗大哥,没事的。”周璧德一步走到罗衡垣面前,“你就让她跟我爹去吧。”

周仲苓一口气把清澈领到一个房间门前。“这是你母亲的房间,这里还是她走之前的样子,没有变过。”

“您想说什么?”清澈倔强的站在门口,看着周仲苓。

周仲苓推开门,走进去,“进来吧。”

屋里的摆设不像是现在的,清澈一眼就看到琴架是空的,但是被擦拭的干干净净。清澈指着琴架,“琴在我那儿,我娘留给我的。”

周仲苓微笑的看着她,没说话,“我小的时候,我娘……”

“你小的时候,现在你也是个小孩子嘛。”周仲苓忍不住打断她。

“现在不是了。”

周仲苓忽然有些心疼了,清澈举手投足之间,话语里外都不像一个十岁的小孩,这种早熟总让人心疼。

他从袖中掏出一件早就已经准备了很久的东西。

“给你。”周仲苓把手掌摊开伸到清澈面前,她还是一副不愿接受的样子。

周仲苓看着清澈,“这是你娘从小就带着的,是她满周岁的时候,我专门找人做的。”

“临走的时候,她生我的气,把这个也留下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把它带在身上,总想着有一天再把它给你娘。”

清澈看着周仲苓,忽然觉得他很可怜,他就是个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鬓发斑白,胡子也白了一半,比自己的三伯父大不了很多,却感觉比他老很多。他一直在等着自己的女儿回来,却永远也等不到了。他应该后悔当年的盛怒吧。

就这么想着,清澈接过他手里的玉饰,仔细端详着,是一块羊脂白玉。圆形的玉盘上有一只雕刻细腻精美的马,另一面应该是她母亲的生辰八字,边缘有一小小的圆孔穿着一条红线。清澈反复摩挲着,圆润油滑。

清澈把玉佩握在手里,看着周仲苓,“外公。”清澈舒了一口气,其实喊出这个称呼也没有那么难,起码比承认自己的亲生父亲要简单的多。

“我可以把这个带走吗?”一声外公已经叫周仲苓喜出望外,他没有想到清澈会这么快叫他,这看起来似乎很顺利。因为在他看来,这个小丫头并不是别人表面看到的那样弱不禁风甚至是脆弱,也不会轻易的向谁敞开心扉。把她自己封闭起来,生怕会受到任何伤害。即使现在她站在自己面前叫了自己一声外公,也不能保证下一时间她不会继续冷面相对。

周仲苓点点头。

“我会再来看您的。”两个时辰之后清澈和罗衡垣站在了周家的正门口,向周仲苓告别,周璧德立在周仲苓一旁,微笑看着他们。

“你说的。”

“嗯。”清澈点点头。

“世伯,告辞。”罗衡垣还和来时一样向周仲苓行礼,又冲周璧德拱拱手。

“舅舅,再会。”清澈冲周璧德笑着。

正准备上车的清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又飞快的跑向周仲苓,弄得罗衡垣一阵纳闷。

周仲苓看到清澈往回跑急忙走下台阶,他很不解地看着眼前气喘吁吁的清澈,替她抚着后背,清澈边喘着粗气边从袖里掏出一个物件,是用一个绣工精细的荷包装着。

“这是我娘最喜欢的印章。”把它塞到周仲苓手里就又匆匆跑走了。

周仲苓掏出印章,上面刻着“渐悟”二字。他抬头看着渐远的马车,佛语“渐悟”……

“爹,您怎么一直都拿着那枚印章发呆?”周璧德看着坐在桌旁的周仲苓。

“你妹妹以前从来都不信佛家,怎么就想起刻这枚印章?”

“妹妹是不信,也不喜欢,可是您不是最喜欢金刚经吗?”

“这个小孩有意思,来了之后不肯喊您,可是明明都已经准备好要送您东西了。”

“二小姐和三老爷回来了?怎么没人来见我啊?”云瑞枫对着管家云经吼道。

“我来了。”罗衡垣还没有进门就听到了云瑞枫声音,只好先喊一声稳住他。云经应声就退了出去。

“你何必那么心急。”罗衡垣坐下边喝茶边说。

“心儿呢?”

“在她自己的房里呢。你难道指望她现在来见你?”罗衡垣瞅了他一眼。

“不是。”云瑞枫静了下来坐下。

“一切都很顺利。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你果然是不了解周世伯的为人,他什么都没有对心儿讲。”

云瑞枫知道自己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真不明白这直教人生死相许的情到底带你什么了!”

“算了,知道你也是焦头烂额。”罗衡垣摆摆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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