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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具恐怖

第一卷【王朝覆】第十七章 繁华落尽

直到成功进入大卓的皇宫,她也不知道亲手灭了故国,究竟对也不对。

无数次幻想着亲手将短剑刺入白靖文胸膛,而今就要成为现实,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是如死水般微澜不惊,甚至还有些许的恐慌,令她不得安宁。

究竟在怕什么?怕来到本该属于自己的地方,还是怕见那只有血缘而无亲情的父亲?

她不知道。

曾经繁华三千的大卓皇宫,如今就空荡荡的立在眼前,白玉的栏杆,青铜的雄师,琉璃的瓦片,一切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只是丝毫没有活人气息。这里曾经束缚了无数人的自由,其实想想,只要他们都退一步,便能海阔天空,只是他们舍不得宫中的奢靡生活,如今就是这样,他们想走,没人能拦得住。从此以后天涯海角,该是好过在此终老一生。

还记得小时候,每当师尊为数不多的出现在与梅轩中时,她就会拉扯着他衣袖,奶声奶气的问:“师尊,我到底是从哪里来,又究竟是谁?”师尊给出的反应都是一般,轻抚着她的头,转而仰望九万里苍穹,言简意赅的说:“自然是大卓的皇宫,你是大卓的皓舒公主。”

此刻,她竟然在庆幸白靖文当年放弃她,否则她也会被关在这一方四角的天空,像是普通的公主一般,终生为了大卓的江山社稷而奋斗,最后走上和亲的道路,哪怕她是白靖文最宠爱的元皇后的女儿,也逃不脱这种命运,更何况她一出生,元皇后就驾鹤西去。

白靖文,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黄金的耀目光芒刺痛双眼,白霓衣停下脚步。抬头看时,“太昊宫”四个字已赫然现于那方鎏金牌匾之上,端庄自持的字体,写满了历代君王的孤寂人生。作为帝王,他们必须要足够冷血,足够绝情,有时不得不做些违心之事。此时在她看来,这三个字更充满了他们于高处不胜寒的王座之上,做着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之事时,那种无法言喻的自伤。

自嘲的笑上一声,她这是在替他开脱吗?

想想这么多年所受之苦,白霓衣强迫自己忘掉那些本不该属于现在的东西,握紧了手中短剑,她走了进去。

入目仍是繁华,十六根黄金所制的盘龙巨柱似能直达天庭,龙口处有液体缓缓流出,血一般的殷红,直落入大殿两侧的沟槽之中,汇成两股细流直达皇座脚下的台阶,轻轻一嗅,仿佛都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尽管这只是普通的染了颜色的水。整个大殿没有丝毫的悠然风雅,更多的是触目惊心,一看就知道是白靖文的杰作。

靠近那九级台阶之时,她才看清那个以手撑腮的帝王,一袭白色长锦袍,胸口以及袖间绘有呼之欲出的九条银龙,彰显了他贵为天子的身份,不过远远看去,却像极了华贵的丧服,真是应景。算起来,如今的白靖文也该是过了四十的年纪,面容却仍是极为年轻,隐约能见他当年俊美的模样,只是白色的锦袍衬着白色的脸,更显淡漠,也突出了他本该有的帝王之气,只是当繁华落尽才有了皇帝的样子,未免太晚了些。

不知为何,从白霓衣走入这大殿开始,白靖文的目光就一直放在白霓衣的那张脸上,忧郁,深邃,又有几分沉痛的眼神像是隐含了无数意义。许久,他才突兀的笑上一声,喑哑着嗓子摇头道:“你们,长得真是像极了。”

白霓衣微挑了挑眉,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哦?像极了谁?”

他脸上浮现出几分痛色:“自然你的母后,宫遥岑,已故的元皇后。你和她,长得很像。”当她走入的那一刹那,他就仿佛看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二十多年女子,一模一样的容貌,一身霓色衣裳,正莞尔向他走来。

他微顿了顿,“只是朕没有想到,你们竟是如此不同的两位公主,一个拼了命想要复国,而另一个,拼了命想要灭国。”

全天下人都知道,二十年前大卓的皇后是元皇后,有关她的生平流传的却极少,甚至连她姓甚名谁,究竟是哪家的千金都未曾有人了解,白霓衣所知也仅止于此。曾经以此事问过师尊,他也讳莫如深,从不提及,仿佛那就是难以触碰的禁地。她曾看过史籍,大卓白家统一九州之前,神州仍是诸侯割据的时代,那时的诸侯国中,似乎也并没有哪个国家的国姓为宫……

不过,遥岑远目,献愁供恨,也该是位乱世之中的奇女子。

良久的沉寂之后,白霓衣淡淡一笑:“看来,你还真是位痴情浪子,整整二十年,还对她念念不忘,所以就因为一场意外,你就为了她选择杀了自己嫡亲血脉来祭奠她亡魂。真是令人动容啊。”浅笑逐渐变得阴冷,她一脸惋惜的表情,“可惜我并非那么好骗,任你几句话就能唤起我对亲情的渴望。你可知道,当年若非师尊救我,我早已成一缕亡魂,如今我回来了,就是想让你把我这么多年所经历的苦楚,统统偿还在你身上!”

“师尊?”白靖文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兀自摇头痴笑道:“果然是他,哪怕《上邪》咏尽,他还是忘不了她……”

白霓衣狠狠地皱起眉头,她从不知道自己的师尊同白靖文有什么关系,自然也没有问过,一直以来她都认为那个夜晚,他不过恰巧救下了自己,如今想来,却像是故意为之。“我想,我很乐意听你给我讲一个二十多年前的故事。”

“过去之事,知道又有何益?”白靖文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不过,你只需知道,二十几年,尽管朕身边女人无数,却从未忘记过你母后,此生爱过的唯一一个女子,也是她,故而后位一直空悬。”

神色微愠,白霓衣冷道:“你若真的在意我母后,就绝不会在她刚刚薨逝之后就将我也赶尽杀绝,你以为编出这样一套谎话,我就能饶你一命?未免也想得太过简单!我告诉你,如今你再说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

“你可知道,金意为何把持朝政那许久?”话音刚落,白靖文反问道。

“自然是你昏庸无能!”白霓衣近乎于脱口而出。

白靖文无力的摇头,声音中带有掩饰不住的自嘲:“原来,在天下人眼中,我白靖文竟是如此不堪的人……”沉默半晌,他方才重新开口:“金意,并非只是世人所看到的那般,其实,他是你母后的异母大哥,你的亲舅舅……”

白霓衣的手下意识的握紧衣袖。

他整个人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像是在同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二十年,就因为遥岑离开朕二十年,朕让金意把持朝政二十年……其实朕并非不知他和你母后一样,一心想要复国,只是已失去了你母后,又犯下大错失去了你,又如何能再对金意赶尽杀绝?所以,朕留下了他,任由他毁朕的大卓江山社稷而一直隐忍不言,却没想到……”眼神淡淡的看向白霓衣,嘴角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却没想到他竟然被你所杀。白霓衣,天下第一杀手。”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可钗头凤如今还是好好的,看来是他手下留情。亲手杀了亲舅,亲手颠覆自家的天下,那种痛苦懊恼霎那间淹没了零星的仇恨,白霓衣微微向后退了半步,低垂的眼眸缓缓抬起,尽是沉痛:“你告诉我,母后她……究竟是什么样的?”

白靖文的声音低低响起,像是陷入了回忆:“和你一样,不同于一般生长于深宫之中的公主娇小柔弱,她刚毅坚持,只是没有你这么好的武功,也不似你算无遗策……在朕看来,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罢了。或许,唐国和大卓就该是一脉相承……”他的嘴角处浮现一抹奇特的笑容,那笑容竟出奇的温柔。

她竟然是唐国公主!难怪与梅轩中各种物什均有些史书中所记,当年唐国的感觉,原来竟是如此……史书中所记,当年唐国被大卓所灭,却也没有记载这一段往事。

唐国,该是冷家的天下,据说当年统兵十万倾覆冷家数十载江山的,正是还是卓国太子的白靖文。一个是敌国的太子,一个是身负国仇家恨的公主,她仿佛明白了什么。隐隐约约间,当年的真相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白靖文眼前,似乎又能看到所着嫁衣似火般艳烈的女子,明眸皓齿,在他面前同另外一个男人平静地说:“对不起,《上邪》已成遥远的曾经。今日我想说的是,我愿与君绝。”声音冷淡。也只有那一刻,她是他一人的宫遥岑,而非是唐国的公主冷岫烟。只可惜,她心中有的,始终还是那唐国史上最为年轻的大冢宰司航,哪怕到最后,也是为了那男人而早产血崩而死。所以他选择放弃那个孩子,只是因为她带走了他最爱的人。

有时候,爱情也是一场博弈,而这场博弈最后,是他输给了司航。

倏地,他嘴角绽放了一抹苦笑,怪异地笑了开来:“这难道是诅咒吗?为何要让我碰到孤苦无依的她?又为何让她因为另一个男人而倒在我怀中?难道只是因为爱,因为爱这种诅咒,还是最是无情帝王家的诅咒?若是动了真情,必是以生命做为代价,若是生在皇家,便不能有人情亲情,这是什么荒谬的言辞?哈哈哈――”白靖文口中嘟喃着,笑意极为苦涩,眼角也溢出些许泪水。

其实,她也想知道为何爱上一个人就要以生命为代价。师尊曾说,他能教给她的就已经教了,唯有感情,却是没有办法教会她的,那东西太过危险,爱让一个人低声下气,爱让一个人失去自己。他说,谁爱得多,谁就输得多。一但倾了真情,到最终也只能付出生命的代价,最好的办法就是永远也不要爱上一个人。而皇家,似乎自古以来就是无情铁血的代名词,总之,无垠和白靖文口中她的母后就是这两种要人命的东西最好的例子。

到此时,白霓衣突然发现,白靖文也并非是她一直以来所想的那般邪恶,不近人情,他也只是个普通人,不过是为情所伤的普通人罢了。可作为大卓的皓舒公主,她竟然亲自领兵灭了故国,自己做的,便对了吗?白靖文说的很对,她们真是迥然不同的两位公主,至少她的母后还有一位公主该有的信仰,而她却什么都没有了,为了江山社稷的信仰没有了,一直以来执着于心的仇恨,也没有了。

抬起右手,白霓衣直愣愣的盯着掌中那柄短剑,许久,微阖上双眼,轻声道:“算了,你,我母后,还有我师尊,你们三个人之间的恩怨纠葛,本就与我无关,我也不该去问。而当年之事,或许并非全都是你的过错,如今你失去了天下,失去了爱人,失去了一切的一切,如此的惩罚,我想也该足够了。所以今天……你走吧,我放你走,走的远远的,远离皇家与天下的牢笼,从此隐居市井,过平凡人的生活。”说完,便直了直身子往那宫外迈去。

刚迈数步,她便觉得身后有一股劲风跟过来,下意识地想闪躲,但速度不够快,还是被白靖文给扣住了右肩点了穴道,没想到他也有如此的速度。

“你已经要放你走了,你又要干什么?”白霓衣厉声叱道。

让她惊愕的是,一股源源不断的内力注进了自己的丹田,霸道强势,却并不与自己本身所携的内力相斥,反而很好的融合在一起。未久,白靖文便将他全身的功力全数给了她。

她震惊,她不知道他这是在干什么,为何要将如此强盛的功力全给了她。

“唔……”失了全部的内力,白靖文不禁重重的吐出一口鲜血,染上雪白的袍面,勉强能撑住身子,却一脸的释然:“别以为朕只是个昏庸的皇帝,你大王兄白叶榕,便是得了我的真传。我此一生,欠你良多,这一身功力给了你,也算使得其所了……”

白霓衣倔强的偏过头,毫不领情:“我告诉你,我这一生中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的施舍!”

“那便再替朕办件事情,如此就不算是施舍了。”

她暗自运功,移穴换位,希望能够冲破穴道,故而没有言语,其实也只是要细听他怎么说罢了。

白靖文脸色煞白,人显得极为虚弱,不得不扶住龙柱以稳住身形:“你大王兄白叶榕,同你一样,仍在这世上。”

第一句话,便语出惊人,白霓衣的眸眼瞬间睁大,“你说什么?”

“还记得二十年前,因为你的事,他说要亲自颠覆大卓的天下,说要亲眼看着大卓由盛而衰,所以二十年,朕一直在这座他当年离开的太昊宫中等他,却没想到二十年之期已过,来到朕面前的人,竟然是你。”他眼眸中呈现出愧疚之意,“替朕找到他,莫要再让他一人漂泊在外。朕不乞求他能够原谅,只希望他能够记着,他曾经是大卓王朝最有能力的太子,便足够了。”

“这些东西,你自己去告诉他,我没有那闲工夫!”

白靖文轻轻的咳了几声,白霓衣的心霎那间被牵动,虽然没说什么,眼神里却写满了关切,还好他点了她的穴道,他也因此并没有看到那眼神。他笑上一声:“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当你做对的时候,没有人会记得。当你做错的时候,连呼吸都是错的。我白靖文做了二十多年的大卓天子,只怕最终史书里,也会把朕写成一个昏庸残暴的昏君吧……史书永远是胜利者所写,朕是个失败者,不知道你会怎么写我……”

或许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为纽带,那种哀怨,她感同身受,心中也一时酸涩难当。其实,她又哪里是个胜利者?也不过是枚甘愿被人所利用的棋子罢了。或许百年之后,一样会被青史所吞没……

“就像你说的,我失去了天下,失去了爱人,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如此拖着这副残躯苟活于世,又有什么意义?”

白霓衣的心倏的一沉:“你……你想干什么?”

蓦地,白靖文轻笑起来:“昭月,如果有可能,带着你的王兄来到我坟前,二十年了,我想看看他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还有,你记住,永远,永永远远不要再涉足皇家,也不要轻易相信皇家的任何人,你驾驭不了,最后只能像我和你母后一样,一样,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你……”原本她想拒绝,想说她早已不是白昭月,可是看他那般模样,也忍不住轻应:“好,我会记得。”

白靖文了却了一桩心愿,突然狂笑起来:“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遥岑,若早知结局如此,你当初悔也不悔?”接着,便举起自己的右手,用尽全身所余的力气,一掌击向自己的天灵盖。

白霓衣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惊痛,身体中游走的那股强劲内力瞬间冲破穴道,那顺着龙柱缓缓倾倒的身影顿时模糊,未经思索就唤出口的,不是白靖文,不是你,而是二十年来她从未想过的词语——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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